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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幽谷清绝,独叹黄花瘦

红尘 燕歌 8462 2021-10-14 13:07:42

那黑衣女子对身边发生的事恍若不觉,慢慢将画卷起,放在桌子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回座位。顾风尘将画取回,对黑衣女子一抱拳,道:“多谢了。”

群雄那边,全天寿暗算不成,羞愧难当,一言不发,只余一个段文博还算保住点脸面,如果不是那神秘七人相助,这跟头也要栽到底了。

段文博向前走了几步,抱拳道:“多承英雄拔刀相助,在下等感激涕零,只是不知各位英雄的高姓大名是否可以见告?”他连说两遍,那七人如若不闻,段文博只好再次躬身道:“既是诸位英雄不愿留名,在下等只好早晚三炷香,祈祝列位英雄多福多寿,长命百岁,就此拜别,后会有期。”

他转身刚要走,只见七人中那个绿衣美妇起身道:“且慢走。”

段文博抱拳道:“大姐有何吩咐?”绿衣美妇道:“你们可是去与诸葛先生贺寿的吧。”段文博点头称是。绿衣美妇道:“你们到了见贤庄,相烦捎去一句话,说那天将有贵客来贺,叫他好好招待。”段文博道:“我等受辱甚重,如果没有大姐这句话,见贤庄我是没有脸去了。可是大姐有令,小子愿意厚着脸皮,去向诸葛先生带话。”

绿衣美妇点头,挥挥手道:“去吧。”

众人奔出店外,全天寿与卢擒虎的礼物便托段文博带去。然后护着伤者,没精打采地原路返回。

段文博来到大树前,用尽全力才将自己的银枪拔下,猛见得树上喷溅了一片鲜血,这才想起方才阳关盗为何以手划字而不开口说话,原来他已受重伤,只要一开口,便鲜血狂喷。只得硬撑了一口气,将满腔的气血勉强压住。

如此一来,阳关盗定不会再来招事,所以段文博大起胆子,急急向见贤庄而去。

店里只剩下了顾风尘二人与那神秘七人,绿衣美妇盯着顾风尘,突然道:“小子,你武功不错啊,而且诡计多端,很合我的脾胃,你怀的是少林派内功,师父是谁呀?”

顾风尘道:“在下行止不端,已被逐出门墙,哪还有什么师父。”

绿衣美妇道:“怎么你的这位小兄弟始终不说话?是被吓到了吗?”顾风尘道:“不错,我弟弟怕见生人。”

他嘴里应承,心中暗自盘算:这干人定非善类,不知要搞什么名堂,还是及早撒开的为好。他打好包袱,向那七人拱拱手,说道:“多承相助,后会有期。”说着拉了英莲,向外走去。绿衣美妇亦不阻拦。

走到门外,顾风尘无意间回头看去,猛见那七人中的黑衣女子正侧着身向他们看来,他的心突然剧烈跳动几下,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不祥,当下也不多停,与英莲快步出门,上马而去。

自离了村店,二人奔驰了数十里路,顾风尘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仿佛身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但无数次回头四下观望,却一个人影也不见。

现在已是黄昏时分,火鸦西冲,暮色已至。顾风尘向前后望望,四下里荒无人烟,没有一个村镇,不见半户人家,他看了英莲一眼,见她满面倦怠之色,疲累已极,却咬着牙不肯向自己道一声苦,心中也觉不忍。

他对莲儿并无好感,只觉如果不是此女,自己也不会点中风觉穴道从而害死了他。顾风尘心肠极硬,嘴上更是从不会温柔,莲儿自生下来,外公便将她宠得上了天,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礼遇,也是暗中与顾风尘怄气。再饿再累也不向他诉苦。

二人便这样一前一后骑在马上,无言前行,又奔过数里,路边闪出一座酒肆,门前挑着灯火。

顾风尘跳下马来,一把将莲儿提到地上,大步走进茶肆,要酒要饭。伙计应声稍等,先沏过一壶茶来,顾风尘倒了一碗,猛然间借着灯光看到茶色泛青,一把扯过伙计,喝道:“你沏得什么茶?”伙计嘿嘿一笑,说:“好茶……”顾风尘随手捏住他下巴,将茶向他嘴里灌去。

那伙计猛然一个肘锤,打向顾风尘左肋,随后一手将茶打落在地,大叫一声:“点子来了……”随着这声喊,屋子里冲出十数个大汉,手中清一色的鬼头刀,看服色正是长河帮从。

顾风尘一把抓起莲儿,抬腿将桌子踢飞,一晃身已跃到马前,正要上马,却见那马一声悲嘶,倒了下去,一股鲜血从肚子下标出来,早有一柄短刀插在那里了。

长河帮众人已是一涌而出,便要包围上来,顾风尘刚将莲儿背在身后,迎面两柄大刀斩到,顾风尘大喝一声,奋起双臂,执住二人手腕,向后猛拉,那两人立脚不定,向前直冲,慌得对面帮众急忙躲闪。

借着这一乱,顾风尘已然闯了出去。大踏步向西方冲去。

长河帮众人哪里肯放,在后直追,有人放起烟花,招呼同伴。

顾风尘不管其他,脚下生风,转过一个山环,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幽谷,谷中林树茂盛,不由得暗喜:只要钻进树林,便可以甩脱追兵了。

想到此处,背着英莲向谷中奔去。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顾风尘跑过一阵,突然只觉得身后的英莲唔了一声,一个头软软的靠在自己肩膀上,顾风尘刚要回头去看,鼻子里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似是花香,还没等他分辨出来,就感觉脑中一空,脚步一软,滚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后面追兵渐近,大呼小叫着闯进谷来,突然也都一个个栽在地上,如中魔瘴一般。

漫漫长夜,终有尽时,星光渐渐淡去。

当顾风尘睁开眼睛,阳光已洒满这山谷。黎明时烟云般缭绕的晨雾已然消散,眼前的景物越发清晰起来。顾风尘四下看过,狠吃了一惊。见这山谷中到处长满了不知名的树木,也不知有几万株,虬枝盘欹,如病龙奋起,似怪蟒回旋,奇形异态,目不暇接。枝头黄花灿烂,美艳绝伦,宛若万千重黄云扑面压来,令人眼睛有种充塞之感。

再向身边看,树下青草如茵,野虫低鸣,偶尔有一两只跳上他的脚,一阵晨风吹过,无数片花瓣落下,便似下了一场花雨,有几片凝着清露的黄花沾在他脸上,还残留着枝头的余香,露水弄湿了他的衣裳。

顾风尘脑中一清,便想翻身坐起,哪知身子全无气力,一个手指也动不得。眼睛向边上一看,见英莲伏在身侧,仍旧晕睡未醒。

他想暗自运动,但一动真气,便觉得头晕目眩,难受之极,知道所中的是极为剧烈的迷药,只能慢慢消退,不可强逼,便平定了心情,静待时光。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听得耳边瑟瑟声响,越来越近,眼角一扫,发现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正向自己爬来,那一对螯刺越来越近,眼看已爬到自己咽喉处,顾风尘虽是胆大,但这种情况是头一次遇到,也不禁心中发毛。

突然那蜘蛛停下不动了,眨眼功夫又猛地一翻,八脚朝天,一命呜呼。

顾风尘刚松了口气,又见一只白色小蛇爬来,也是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最后一头伏在地上僵死。顾风尘暗惊:“这谷中景色很美,怎地毒虫众多?”

他向毒虫爬来的方向一看,不由得大是惊奇。

只见两丈之外有两个人相对而坐,左边的是个又干又瘦的老者。此人身材矮小,头发胡子雪也似的白,面色却红润如少年,他对面坐的则是个老妇,年纪大约已有五六十岁,满头青丝,顺滑如水,只是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与鹤发童颜的老者相映成趣。

二人相隔数尺,四道目光都紧盯着面前地下。

顾风尘看得真切,那老者面前画了几个圈子,分为赤、黄、白、黑,层次分明,也不知用的是什么颜料,而老妇面前则爬着几只毒虫,分别是蜈蚣、蝎子与一只蟾蜍。

三只毒虫逡巡而进,然而一触及那些颜料,便停滞不前,颇有畏惧之意。

那老者见了,面现得意之色,而老妇则一脸严霜,手中一根蓝色小针不时触碰毒虫尾部,极力促其前进。

终于,三只毒虫努力而前,爬过了第一道赤红色圈子,老妇面现微笑,但蜈蚣爬到黄色圈子前时,猛一阵抽搐,僵死在地。

老妇手中小针一挑,将蜈蚣挑出圈子,又催促小蛇前进,小蛇逡巡良久,终于突破了第二道圈子,但在白色圈子前死去,最后只有那只蝎子突破了三个圈子,只在最后那道黑圈前爬动,无论如何催促,也不能前进半分。

老者突然跳了起来,大笑道:“就是它了……果然正堪匹敌。”老妇也是面露喜色,眼中竟然淌出了泪水:“成了……二十多年哪,成了……”二人抱作一团,又哭又笑起来。

二人这一分心,那条蝎子没人催促,居然爬出圈子,向着莲儿这边爬来,好在莲儿熟睡未醒,不然见到这般情形,定要吓得尖声大叫。顾风尘盯着那蝎子,却不知蝎子方才全力与黑色毒药对抗,体内阴毒聚集太盛,一定要释放出来才行,它爬到莲儿手边,抬起尾巴,便要刺下。

顾风尘大吃一惊,他见这蝎子通体漆黑,尾巴上的倒钩发出蓝汪汪的光芒,知道定有剧毒,这一蜇下去,莲儿体质孱弱,怕有性命之忧,他对莲儿虽无好感,但毕竟是风觉临死前交代的,如果死在自己眼前,那便真的无颜面对风觉于地下了。情急之下猛一运气,抬手向蝎子尾巴抓去。

哪知他所中迷毒仍有余劲,头脑眩晕之下,手也失了准头,没抓住尾巴,正抓在蝎子头上,那蝎子猝遇攻击,尾巴闪电般回刺,在顾风尘手心处狠蜇了一下。

一股无与伦比的剧痛传来,顾风尘闷哼一声,五指条件反射般的向回一扣,卟的一声轻响,将那蝎子捏成一团肉泥。

蝎子虽死,但顾风尘觉得一股寒气如同有形之物,从手心向上慢慢透去,所到之处知觉尽失。他暗自心惊,如此厉害的毒虫,天下少有。

他不敢乱动,以免真气逆行,全力运功抵御毒性上窜,不一时便已是满头大汗。

那一对翁媪哭笑半晌,方才放开怀抱,老者见没了蝎子,向边上一望,猛然看到顾风尘,不由得“吓”了一声,一对小眼睛在他身上不住的打转。

那老妇则注意到他手心早变成肉泥的蝎子,眼睛立时瞪得老大,一个箭步跳过来,捉起顾风尘的手,呆呆发怔。老者也跳过来,怔怔地说道:“这……这是……”老妇嘴巴一张,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竟中饱含着无数失落与愤恨,她抬起手掌,便向顾风尘头顶拍去。

老者猛一把拉住老妇手臂,叫道:“急什么……”

老妇仰天哭道:“二十多年的辛苦,全白费了……我那苦命的女儿……你的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啊……”老者叫道:“你打死他有什么用,蓝尾蝎也活不过来了,况且这小子被它蜇了,你便不打,他的小命也没多久了……”

老妇一收眼泪,恶狠狠地盯着顾风尘:“你是哪里来的小子?毁了我这多年来的心血?”顾风尘全力运功抗毒,哪里还说得出话!老者见这般情形,恨道:“你小子是死定了,不过我也要问个明白……”说着他跑到原来坐处,抓了一把黑色粉末,一手卸开顾风尘的下巴,将黑粉灌了下去。

顾风尘就觉得一股烈火直烧进肚子里,片刻间便阻住了寒毒,他摇晃脑袋,竟也没有了眩晕感,手足也可以动转了。

他坐起身来,向老者一抱拳:“多谢老丈援手……”老者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是在救你吗?告诉你,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只是在这之前,先得问明白,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顾风尘如实道:“在下顾风尘,送这位小妹妹去投亲戚,昨晚被人追杀,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老者道:“这里是万花谷,我二人就是万花谷主,我是赤阳仙,老婆子是白阴仙。”

白阴仙怒道:“谁要你跟他废话!这人进谷便毁了我辛苦多年寻得的蓝尾蝎,定是那厮派来的……”说着她又是一掌拍下去。

这次顾风尘身子可以动转,便向边上一滚,避开这一掌,翻身而起,大声道:“顾某不是有心要弄死你的宝贝,你要我抵命也罢了,但要等我先送这小妹妹回家……”白阴仙冷笑:“你当我是傻瓜?出谷后海阔天空,哪里再去找你!”

白阴仙一把将莲儿提了起来,道:“你不过来,你便弄死这女娃子!”顾风尘怒火上升,喝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拿小孩子来要胁,算什么本事!”白阴仙阴阴地笑道:“我本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现在与我那宝贝抵命,我就饶了她,不然……”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裂帛一声,将莲儿胸前的包袱划断,然后将刀尖抵在莲儿胸口。

顾风尘最受不得别人要胁,暗暗将掌力运到手臂,便要上前抢人,哪知他刚一运功,就觉得胸口如开了锅的沸水,气血翻涌,好不难受。他努力运功压制,但全无用处,刚刚凝聚起的内力刹那间烟消云散,一跤摔在地上。

他并不知道,方才赤阳仙给他服下的是一种阳性毒粉,乃是他在北极苦寒之地辛苦寻来的一种毒草,天下少有,蜇中他的蝎子是白阴仙在南海酷热处找到的,两种毒物一阴一阳,相互克制,却谁也降不服谁,这两种毒素进入体内,不运功便相安无事,一旦运功或有外毒入侵,势必引起一场大战,两种毒素有攻有守,进退自如,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这一来可苦了顾风尘,他原本修习少林派内功,颇有小成,已是少林“风”字辈弟子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但年前因故被广性一掌废去了大半武功,现在又被这毒素一阵冲突,所修习的内功已是丧失迨尽。

白阴仙见他摔倒,抛下莲儿,跳过来双手高举匕首,便要刺下去,但便在此时,耳边传来赤阳仙的一声大叫:“慢着……”她回头一看,赤阳仙正在一侧呆呆出神,手中展开着一卷画轴。

那正是莲儿的画,方才白阴仙挑断包袱,那画便滚了出来,展开一半在地上,白阴仙没有注意,赤阳仙却一眼盯上,此时展开看后,不由得全身颤抖,眼睛直欲喷出火来。

白阴仙闻言凑过来,只盯了一眼,也是神色大变,将画抢到手里,似要看穿一般。

二人看过一阵,相视一眼,齐齐来到顾风尘身边,点中他的气海穴,这气海穴一被封,真气不得上行,顾风尘体内慢慢恢复平定,睁开了双眼。

赤阳仙迫不及待地问道:“这画是谁的?你的吗?”顾风尘摇头:“不,是那位小妹妹的。”白阴仙道:“你说要送她去投亲戚,是去投奔这个人吗?”说着将画在顾风尘眼前展开。

那画上画的是一个男子,衣袂飘飘,神情潇洒,不必说面目俊雅,单是那一股英武之中又不乏书卷气的神态,便让人怦然心动。画像左上角空白处题着几行簪花小楷,写道:

忆昔逢君时,相携采芳草,

芳草何丰荣,君意何姣姣,

争奈出门去,不念携手好,

空室独徘徊,心伤以终老。

词意凄恻伤感,隐含无尽相思苦怨之意,字体清秀婉丽,珠润玉洁,一望便知出自女子之手。

顾风尘不知底细,含糊地答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吧。”

白阴仙道:“好,此人在哪里?”顾风尘道:“甘肃!”白阴仙道:“既是如此,我不要你偿命了,只要你为我办一件事……”顾风尘道:“何事?”白阴仙道:“你一个人去甘肃,对画上这个人讲,他的亲人在我们手里,如果想要她活命,就到万花谷来。”

顾风尘怒道:“你们连孩子都不放吗?”

白阴仙道:“只要这个人来了,我们便放了她。否则别怪我手黑,你若不去,我现在就杀了女娃子……”顾风尘怒视着她,但手足无力,无法再斗。

赤阳仙道:“你快去吧,给你一个月的期限,如果到时候我们还不见画上的人,哼哼……你知道后果!”说着从屋子后面牵来一匹劣马,连画轴包袱与一块油布一起交与顾风尘,又道:“最好不要耽搁,因为你身中两种奇毒,能活多久我们也没把握,如果你死在途中,可是害了这小丫头。另外这画非常重要,不要被雨打湿了。”

顾风尘将画用油布包了,与包袱都背在背后,翻身上马,冷笑一声:“二位一生浸淫毒物,难怪如此蛇蝎心性,顾某如果侥幸不死,定要再来领教。”说着马上加鞭,向谷外奔去。

阴阳二仙微笑不语,目送顾风尘出谷,直到看不见了,才慢慢收回目光,盯着尚未醒来的莲儿,一股狰狞的恶毒神情现于面上。

三月二十四,黄昏。

黑风山下,日色西沉,残霞如血。远方连绵的群山在夕阳残照下显得苍凉肃穆,劲风呼啸,如征人呜咽之声,塞草折腰,似离妇洒泪之状。一条小路出没于山间野草之中,时隐时现。

忽听蹄声得得,一匹劣马慢慢跑来,有气无力之态,一望可知。

顾风尘跨坐马背,已是疲累至极。数天以来,顾风尘只觉得体内有两条游龙四处乱闯,一条是火龙,一条是冰龙,把他的身体当做了战场,大杀大斗,不止不休,身体一会儿火热,一会儿冰凉,又有时半冷半热,一边汗出如雨,一边却冻得僵硬麻木,实在难受之极。

此时放眼四望,关山无极,渺无人烟,无处化缘,也只得叹息一声,让马慢慢进入林间啃草,自己挨到一棵大树下,将马拴了,倒头便睡。

睡到中夜,顾风尘突然被一阵怪声惊醒,他凝神细听,分辨出那是人声呼喝与掌力相击之音,静夜中听来甚是清楚。

那声音越来越近,顾风尘借着满天星光看去,不远处数条人影盘旋飞舞,斗得甚是激烈,一方是个身形颀长瘦削的老者,身上套着一件白袍,背上绣着火红火红一个莲花。莲花下面由火云衫托,极是奇特,发掌踢足之际声势威猛,激得地下尘土落叶四处飞扬。

另一方则是三个人,一人是道人打扮,手中舞一口长剑,还有一人皮条勒头,满脸伤疤,手中握一条皮鞭,第三个窜来荡去,轻身功夫极是了得,身穿一袭红风衣,左右肋下各有一个镖袋,看来是暗器好手。

三人缠住白袍老者,各尽全力狠命攻杀,不容对方有丝毫喘息,看来三人都明白,与这白袍老者对敌实在是天下极为凶险之事,绝不可以稍有懈怠。三人品字形围住对方,不时变换方位,就是不让白袍老者突围而出。

白袍老者竟是越打越快,发招也愈加猛烈,将林中败叶残枝激得漫空飞舞。

猛然间白袍老者一声厉喝,翻身踢出一脚,方位奇特,那道人不及闪避,正中手腕,喀的一声,腕骨早断,没等他叫出声来,老者连环腿早到,接连踢中胸膛,那道人飞出丈外,胸骨齐碎,一命呜呼。

另二人见老者如此威势,都骇了一跳,跃出圈子,白袍老者借此机会,哈哈一笑,道:“不怕死的,便跟来吧……”说着纵身而起,跃上树梢。

他足尖一点树枝,刚要再次跃起身形,猛然从头顶树枝间闪起一道刀光。直向他左臂砍来。原来树枝间尚有埋伏。

白袍老者身子将起未起,这一刀正好在他新力将生之际,已算准他不及变势,便如同用自己的身子撞上刀锋一般,用心端得狠辣。白袍老者久经大敌,临危不乱,双脚骤然加力,喀喇一声,已将脚下树枝踏断,身子便即落了下去。

只见数十根头发在空中飘舞,被晚风吹得四散,这一刀差之毫厘,并未奏功。

白袍老者一落地,飘身避过红衣人打来的暗器,冷哼道:“偷袭暗算,无耻之徒……滚下来!”只听衣袂飘风,四面树上跃下五个人来,五个人,六柄刀。蘸金刀,鬼头刀,斩马刀,缅铁软刀,双刀。

五个人围成一圈,将白袍老者困在垓心。各人一时罢斗。

白袍老者负手而立,冷冷道:“洛阳金刀卫家,也敢来趟这浑水。”手横蘸金刀的老大卫人龙沉声喝道:“把东西留下,就放你走路。”白袍老者呵呵冷笑:“凭你也配说这话。”

老六双刀卫人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他话没说完,白袍老者突然大大跨了一步,这一步也没见他起脚,便已到了卫人杰眼前,伸手抓向他的胸膛。卫人杰反应也算极快,双刀一绞,想要将白袍老者的手连肘斩断,但他的刀未到中途,白袍老者已一把抓住他的“气海穴”。

这一变故极为突然,众人眼前一花,卫人杰已落入白袍老者掌握之中。卫家四人齐声呼喝,挺刀扑来。白袍老者喝道:“无名小卒,我若杀你,没的污了我手。滚吧。”随手一掷,将卫人杰甩出丈外。卫人杰只觉得头昏脑涨,身子浑不着力,砰的一声,脸门正撞在一棵树干上,牙齿被撞掉七八枚,鼻子也碎裂出血,狼狈不堪。

卫家四人一怔之间,被白袍老者连出四脚,踢飞出去。

卫人杰抹了一把鼻血,哇哇大叫着扑上来,另四人也一齐围拢,老大卫人龙喝了一声:“凝神静意,抱残守缺。”卫家五虎身形闪动,六柄刀如雪片般纷飞,罩住了白袍老者。

顾风尘听过金刀卫家的名字,知道这一门在刀法上有很高的造诣,方才白袍老者一招得手,也是由于攻其不备,现在这五人各出绝技,竟施展出五种不同的刀法:

八门金锁刀、日月乾坤刀、八卦刀、太极刀、梅花刀。

而且每人的刀法变来变去,你躲得了这一刀,却不知他下一刀是什么招法。这一套“不法刀”确是厉害,将白袍老者牢牢困住。

顾风尘见这白袍老者势危,激起了侠义心肠,暗道:此人以一敌八,毫不畏惧,端的是一位好汉,如果死了,倒是可惜。不如救上一救,便是自己毒发身亡,终救不得那丫头,临死也算办件好事。

想到此,他猛然站起,大叫一声:“看我的五毒暗器……”呼呼几声,扔出数块石头。

卫家五虎听到背后有人大喊“五毒暗器”四字,不由得一惊,刀势一缓,白袍老者得此机会,猛然向卫人杰冲去,卫人杰被他打怕了,心道自己只剩下十几枚牙齿,可得看护紧些,退了一步,双刀一齐斩下,但白袍老者还是比他快了一步,双手齐伸,捉住他的手腕。

可此时卫人杰身边的卫人龙已一刀扫向他腰间。

白袍老者不能缩手,只能行险,双脚向上力纵,带着卫人杰飞起数尺,落在圈外。卫人杰一脚踢向他下阴,白袍老者双手一送,将卫人杰抛出去,卫人杰这一腿用力过猛,收不住势子,竟踢在自己头上,险险晕去,再看白袍老者,早已头也不回地奔出。

此时顾风尘已经上马,等着白袍老者赶来,白袍老者一见有马,纵身而上,在马臀上打了重重一掌,那马一声惊嘶,四蹄腾空,飞奔出去。

顾风尘向后看了一眼,道:“坐……”,谁知才说出一个字,便觉得身子一僵,已被身后的白袍老者点中穴道,动弹不得,白袍老者道:“小子,身后有暗器高手,我要一面盾牌才行,只好叹你命苦了。”将着将腰带揽过顾风尘身子,将他与自己绑在一处,以防顾风尘落马。

只听身后尖锐的风声破空划至,顾风尘背心一痛,已被一枚钢钉射中。

白袍老者道:“听风声,是‘七手探花’肖毒蜂的黑蜂钉,算你倒霉,中了他的暗器,半个时辰里,定死无救。”顾风尘身子不能动,口却能言,叫道:“我是要……”

白袍老者随手又封了他哑穴,笑道:“随你肚里骂好了,我不与将死之人计较。”

此时顾风尘又连中两钉,一中肩头,一中左肋,他知道自己绝挨不过今晚,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

白袍老者以为他已经死去,便纵马加鞭,向西狂奔。身后诸人紧追不舍,那马本来疲惫,此时又身负两人,渐行渐慢,已有不支之象。白袍老者暗叫晦气,四下看了一眼,提马上了山路。

行不多时,山路越是向上越是狭窄、陡峭。骑马已不能成行。白袍老者跳下马来,呼地一掌将路边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切断,执起马尾,将树紧紧绑住,随后拔出匕首在马臀上猛刺了一刀,那马吃痛不过,一声惨嘶,回头向来路冲去。

白袍老者提起顾风尘继续向上奔去。着手之处温热柔软,倒是出乎他意料,低头一看,顾风尘竟然脸色如常,并无丝毫中毒迹象。

这可奇了,白袍老者一摸他身后,三枚黑蜂钉端端正正的插在那里,他随手拔下一枚,见上面沾着的血迹居然是鲜红的,全无一丝异常。

莫非七手探花改邪归正,不在暗器上淬毒了?

白袍老者不及细想缘由,将顾风尘再度背在身后,提气向上奔去。他知道那匹惊马虽然可以将追兵阻上一阻,但作用微不足道,用不了片刻,敌人就追到了。

顾风尘被他一折腾,便睁开眼睛,他身中剧毒暗器居然若无其事,全是因为他事先已中过两种世上最为霸道的毒药,这两种毒药便如同两军交战,虽打得你死我活,但一遇外敌侵入,便合力抵御,正应了以毒攻毒的道理,以此而论,世上绝无第三种毒药可以与之匹敌,所以他连中三钉,仍如清风拂体一般。

眼前的山石树木如飞一般倒退,但白袍老者脚下极是平稳,转眼间已转过几个山坳,前面现出一处断崖,突兀陡峭,暗夜中只闻哗哗水响,却黑洞洞地看不见底,也不知有多深。

白袍老者走近崖边,向下仔细看了几眼,然后将顾风尘向地上一抛,扯下自己的外衣,罩在顾风尘身上,又将自己的腰带一头绑在顾风尘腰间,另一头握在手中。

如此一来,从背影看上去,顾风尘依稀正是白袍老者的样子。

如果是白天,这副装扮是万万骗不过江湖老手的,但现在是星光稀疏的黑夜,难辨真假。

白袍老者将顾风尘按坐在断崖边上,自己则握着腰带,慢慢向崖下伸腿迈去。突然他又回过身来到顾风尘身边,在顾风尘身上摸了摸,摸到了那个包袱,便摘了下来,在顾风尘眼前一扬,低声笑道:“小子,这些东西阴间用不着,给我算啦。”顾风尘说不出话,动不得身,脸上只是淡淡一笑,暗想这话倒也不错,他深受剧毒冲突之苦,远过于死,现在多半真的要死了,竟有些超然欣喜的感觉,只看着白袍老者潜向崖下。

断崖虽然陡峭,但白袍老者的一双手比钢钩还硬,实在抓不牢的地方,便施展绝技,如同壁虎般贴在石壁上,就这样慢慢滑下数尺,缩身躲在崖下凹陷处,静等众人追来。

不多时,后面衣袂破风之声不绝,约有二十来条黑影跃上来,看身手都是矫健异常,其中数人已可能达到一流好手的境界。

这些人奔上断崖,看到顾风尘的背影,都不敢贸然上前,只是聚在七尺之外。

白袍老者听不到上面的动静,知道敌人正在狐疑不定,便一运内力,由手中的腰带传到顾风尘腰间,顾风尘不由身子一震。

这下子有人看到了,喝道:“老儿中了毒镖,正在运功逼毒,急攻勿失!”立时有十余人抢上前来。白袍老者心中冷笑,猛一扯腰带,顾风尘的身子丝毫不能动,更不能反抗,被白袍老者直直拉下断崖,消失在夜色中。

崖上诸人都是一声惊叫:“不好,老儿自尽了……”纷纷跑到崖边向下看去,哪有白袍老者的人影,尽是一片黑漆漆的夜色。

众人干搓手空着急,没有办法,隔了一会儿,便大眼瞪小眼地离开了。他们虽然下山道路不同,但都想绕到崖下,找到白袍老者的尸体。众人心照不宣,脚下却加了紧,不到片刻便走得一个不剩。

白袍老者微微冷笑,慢慢上得崖来,对着万千寒星,长长呼出一口气,对着众人离去的地方冷笑一声,随后悠闲地坐在地上,打开了顾风尘的包袱。

里面只有一套男子的衣服,白袍老者没摸到银子,便将衣服一丢,突然叮的一声,一枝金钗掉了出来。

白袍老者将金钗拾起,仔细一看,猛然间眼睛瞪得老大,他霍然站起,向着黑漆漆的崖底,发出一声长长的怒吼,这一声吼如同虎啸雷鸣,震得山野激荡,久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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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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