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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美人胭脂淡(以上回目寄调《青玉案》)

红尘 燕歌 30214 2021-10-14 13:07:43

顾风尘知道形势已迫在眉睫,便选了一条向北的路,狂奔而去。

正跑之时,前面大路上奔过几匹马来,马上骑士身形矫健,一见便不是庸手,顾风尘低了头,加鞭而过,那几人初时不查,可与顾风尘马匹相错时,突然其中一人叫道:“是他……”

那几人闻声看去,顾风尘已经跃马而过,那几人叫道:“兀那汉子,且停一停。”顾风尘哪里肯听,一个劲的加鞭。如此一来,几名大汉相顾点头:“果真是他!”

有人自怀中取出火箭,射上天空,一连射了三枝,然后便拍马紧紧追来。

顾风尘据有两马,可以轮着骑,因此后面的人一时追不上他。但跑了一阵,前面又闪出一伙人来,有人叫道:“就是他,截住了……”这伙人见顾风尘马快,便掏出暗器射来,一时间呼啸之声大作,暗器如密雨冰雹一般,顾风尘没有办法,只得足尖一点飞身跃起,避过了暗器,但那两匹马几乎被射成了筛子,惨嘶倒地。

顾风尘尚未落地,又有暗器射来,他长吸口气,身形在半空一折,嗖的一声,钻入了路边的野林之内。

这伙人哪里肯放,纷纷呼喝着追来。

顾风尘弃了马匹,只背了干粮酒水的包袱,想尽快甩开追兵,便单挑荒僻的小路走,不一会儿已经进了山。他倒不是害怕这些人,只是不想被他们缠住,于是便沿着高低不平的谷地飞奔,跑了一阵,逆天神功的威力开始显现出来,越跑越快,几乎已经是足不沾地,只用足尖一点,身子便飞跃出两三丈远,他又转过几个山谷,终于将后面的人甩得不见踪影。

坐下稍稍休息了一下,顾风尘取出肉干酒食吃了些,便上路又行。他一路向北而来,不时能听到远处的火箭啸响,只是越来越远。

直跑了一天,到了第二天红日高升,顾风尘已经出了琅琊山,他明白此地仍旧十分危险,不可久停,便找了处市镇,买了一匹马,又购了一顶斗笠,笠沿用黑纱罩下,遮住自己的脸,以免被人认出。

再向北行,果然一路之上也遇到了几伙人,但这些人只顾赶路,没有认出自己,顾风尘心下稍安。

这天将近黄昏时,顾风尘在荒野中看到一处废弃的大宅,便在此歇了。他一路奔来,经常看到路边野地里有这样的房屋,尽是人去屋空,丛生野草。他不知端底,原来此地一连数年大旱,官府赈济不利,有的村子整村出去逃荒,死在外面的不知有多少人,因此随处可见这样的荒宅,真如鬼镇一般,一到夜间,孤篷自振,惊沙坐飞,木魅山鬼,野鼠城狐,到处是嗥叫之声,极是怕人。

顾风尘走进屋子,将四处漏风的木门关了,抬眼一望,只见屋子分为两层,尚有楼梯相连,可见是个富户之家,只是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地面丛生荒草,到处是蛛网飞灰,破桌椅七倒八歪,倒是屋子正中墙上挂的一幅中堂还隐约可见,上写四个大字:福寿双全。

顾风尘哑然失笑,自语道:“说什么福寿双全,我看若改做福寿双无,倒还切题。”

说罢去院子中拣拾了一些破木板,又折了些枯枝,开始在屋子里生起火来。

此时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屋子里火光熊熊,倒也不显得荒寒,此时天气尚热,也不必以火取暖,只是吓一吓走兽而已。顾风尘跑了一天,稍有疲累,便拔些草来铺了,委身于上,取出包袱里的吃食,以肉干下酒来吃。

他吃了半葫芦冷酒,微有倦意,便在火堆上加了些木柴,正要合眼睡去之时,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

顾风尘此时正在难中,耳力尤其灵敏,反应也极迅捷,立时飞身跃起,闪在门边。暗自将一口气运到手上,准备出招。

果然,木门被缓缓推开了,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踏进屋子。

顾风尘闪电般出手,一把已扣住那人的咽喉,随即将木门关起,然后将那人扯到面前。

那人猝不及防,甚至连哼也没哼出来,险些被顾风尘捏得闭过气去,双手下意识地在顾风尘手臂上乱打,却没有什么力气。

顾风尘借着火光一看,不由得一呆,只见他手上抓的是一名女子,约莫二十来岁年纪,容貌冶艳,穿的衣服非常十分华丽,却有多处撕破了,头发出蓬松着,脸上还有些划伤与瘀痕,十分狼狈。

无论怎么看,这女人也不像是来追杀他的,倒像是被追杀的人。

饶是如此,顾风尘也没放手,只是微微放松了些指力,低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他五指一松,那女子终于能说话了:“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我死也不要回去……”

顾风尘道:“送回去?回哪里去?你不是来杀我的?”

那女子涨红了脸:“我杀你……我逃还来不及呢……”顾风尘看她不似说谎,便松开五指,将她放了,那女子长吸口气,一跤跌倒在草堆上,不住地喘息着。

顾风尘见她占了自己的草堆,也没说什么,找了块木板丢在火堆边上,自顾坐了。那女子见她走来,急忙将自己的衣服掩了掩,盖住了露出的雪白脖颈。

二人谁也不瞧谁,隔着火堆而坐,不一会儿,顾风尘只听到那女子的肚子里咕咕响了几声,便问:“你饿了吧。我这里有吃的。”说完将包袱扔在了草堆上。

那女子非但不感激,还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愤然道:“你别想让我吃你的东西,我知道,你在里面下了药,想把我弄晕了,然后……”她的脸红了红,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是非常明白。

顾风尘哑然失笑:“你爱吃不吃吧。”说完也不去理她,闭上眼睛要睡了。

隔了一会儿,那女子见顾风尘并无什么不轨的企图,便轻轻解开包袱,开始向嘴里塞吃的。她吃了一会儿,一抬头,发现顾风尘已坐起身来,正看着他。

那女子慌忙将干粮一扔,双手抱紧了自己,生怕顾风尘扑过来。

顾风尘没未起身,只是问道:“姑娘,你干嘛要逃,什么人在追你?”那女子正巴不得他说话,也好让他不再胡思乱想,便道:“我是逃婚出来的,我父亲要把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不愿意,就跑了出来。”顾风尘哦了一声:“这么说,是你的家人在追你?”

那女子道:“不,是我丈夫家的人在追我。我……在洞房之夜逃出来的!”顾风尘长叹一声:“那你也是身不由己了。”那女子道:“如此说……你不会也是逃婚的吧?”

这话一出,二人都笑了,顾风尘道:“在下不是逃婚,是逃命的。”那女子道:“方才你出手好快啊!我还没看清楚,就差点被你掐死啦。你武功一定好厉害。”

顾风尘道:“武功再厉害,也有打不过人的时候,该逃也得逃。”那女子道:“那是不错,我丈夫的武功也好厉害呢,只是人不好,我不愿意做他妻室,就跑出来,这下子我丈夫颜面尽失,如果被抓到了,一定会被打死的。”顾风尘道:“看样子你已逃了很远呢。”

那女子道:“差不多有一百多里了吧,我想他们追不到我。”顾风尘冷笑:“你并非什么逃婚,而是为了我。”那女子一愣:“为了你?”顾风尘道:“你是为杀我而来的,我心里很清楚。”那女子双肩一耸,说道:“莫名其妙……”

顾风尘道:“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人烟,你从哪里逃来的?”那女子不卑不亢:“用不着告诉你。”顾风尘正要起身逼问,忽然眼神一动,射向门外,他已听到了脚步声,就在数丈之外。

来的人有两个,轻身功夫是极好的,如果不是顾风尘身怀逆天神功,这么轻的脚步是听不到的。顾风尘刹那间停止了动作,做了一个卧佛式,一手支头,一手垂腰,随时准备跃起。

只听砰的一声响,木门被一脚踢开,闯进两个人来。

那女子见了,惊叫一声,向角落里缩去。

来的二人都是男子,相貌凶恶,一高一矮,高个子见了那女子,冷笑一声:“新娘子好难找,原来是躲在这里。”

矮个子扫了一眼顾风尘:“怪不得逃走,原来是跟相好的私奔。”

顾风尘听他出口不逊,心头怒起,有心上前教训二人,却一想最好还是不要管闲事,便装作听不到。

高个子见他不开口,便哼了一声:“还是个软骨头!”说罢大步走向那女子,伸手便捉。那女子举手要打,却被高个子大手一抓,扣住手腕,向外便扯。

矮个子道:“捉了回去,让主子打断你两腿,看你还跑不跑!”

两人竟视顾风尘为无物,根本没放在眼里。

那女子奋力挣扎,却总无法摆脱两个男人,只好向着顾风尘大叫救命,顾风尘不愿多管闲事,可眼前之事实在不平,不由得胸膛起伏,努力克制。那女子见他不动,以为他真的被这二人吓住了,便不再喊叫,似是认命了一般,被二人拖出屋子。

临出屋子时,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与顾风尘的眼光正好相对,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无比的哀怨。

顾风尘的心头如被雷击了一般。

这女子的眼神,几乎与泠菱被自己刺伤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顾风尘身子乎地弹了起来,身形一晃,已然挡在三人面前。

矮个子狞笑道:“怎么,英雄救美么……”

他刚说出这几个字,顾风尘的掌已到了,这二人出掌相接,砰的一声,两个人的身子倒飞出去,撞在了墙上,将整间屋子撞得晃了几晃,梁上的灰土纷纷落下。

顾风尘此时心头怀着一股无名业火,出掌也极狠,用力不小,这二人敢受得住,被顾风尘这一掌打得臂骨断折,撞上墙壁后内腑也伤得极重,相继吐出几口鲜血,晕倒在地。

那女子如同做梦一般,只听砰砰两响,呼呼两声,然后两位凶神恶煞般的壮汉便烂泥般瘫痪在地,看得她目瞪口呆。

顾风尘料理了这二人,一把将那女子扯回屋子,说道:“我并不想救你,只是不忍心看你受罪,我的马就在门外,送给你了,趁天黑快走吧,后面可能还会有人来追你。”说着由怀中掏出所有的银钱,塞在她手里:“这点银子不多,可我只有这些了。”

那女子掂了掂手上的银子,突然妩媚的一笑,一翻手,那些碎银子都落在地上。顾风尘一皱眉:“嫌少了?”那女子笑道:“哪里,只是我想要的,不是银子。”

顾风尘道:“那你想要什么?”

那女子格格一笑,突然搂住顾风尘的脖子,双腿一跳,夹住了他的腰,将脸向顾风尘凑过去:“我要你的人……”

顾风尘哪里遇过此种香艳场面,立时热血上涌,却又不敢运功,怕伤了她,百忙中双手向前一推:“不可如此……”

二人离得太近,顾风尘双手推出,只觉得掌心一片温软,正推在那女子的胸脯上,吓得急忙缩手,那女子趁机向前一扑,将顾风尘扑倒在草堆上。

顾风尘鼻子里闻到一股沁香,立时心慌意乱,想将那女子翻下来,却不敢动手,一时尽落下风。而那女子看似轻车熟路,双手抱定顾风尘,身体如蛇一般紧贴着,将一张红艳艳的小嘴向他脸上吻来。

顾风尘大急,一时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古法,伸过手去扣住那女子的后颈,硬生生将她拉离自己的脸。那女子后颈被扣,全身立时僵直,顾风尘一抖手,将她扔出几尺远。

那女子身形很灵活,刚刚落地,马上又滚了回来,可顾风尘已经弹身而起,退出丈外。

他胸膛起伏,一脸潮红,极是尴尬,而那女子见缠不住她,便卧在地上,做出一个极诱惑的姿势,向他飞了一个媚眼。

顾风尘暗自调息,压下心头的气血,怒道:“你这是做什么!”那女子扬扬一对弯眉:“没什么,这位大侠救了小女子,小女子无以报答,只好以身相许了。”顾风尘呸了一声:“你这话说得太过随便,想必为人也……也……”

他说不下去了。

那女子接口道:“想必为人也是水性杨花,人尽可夫是不是?”顾风尘道:“不是……没那么严重,可是……也差不多……”那女子卟的一声笑了:“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喜欢和你说话。”

顾风尘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你赶紧走。我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那女子并不起身,柔声道:“你要赶我走么?那样的话我定会被人捉回去打断了腿,说不定还要被割了舌头,剜了眼睛,剁了两手,丢进猪舍里呢。你行行好,不要赶我走好么……”

她的声音好腻,有一种勾人魂魄的欲望,只不过对顾风尘没多大用处,顾风尘直视着她:“你若不走,我走。”说着大步出门。

这下子那女子坐不住了,马上跳起来跑出去,伸手去拉顾风尘的手,顾风尘运劲一弹,将她的手震开,那女子哎呀一声:“好痛!你身上长刺了?”

顾风尘不愿理她,径直向自己的马走去。

此时那女子不再讲话,只是愣愣地瞧着他。顾风尘解下马来,翻身而上,也不回头,双腿一夹,那马亮开四蹄,跑进无边的夜色里。

那女子并不呼叫,只是呆呆地站在当地,看着顾风尘远去的影子,忽地淌下两行泪来,她向地上一蹲,将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咽咽地小声哭起来。

隔了片刻,只听马蹄声响,顾风尘又折了回来,将马停在那女子身前,叹息一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女子抬起头来,一副雨打梨花的面庞看起来更是让人心生怜悯之情,她哽咽着道:“我想回家……”

顾风尘淡然一笑:“为何不早说呢?”那女子道:“我怕你不送我,就想先和你……先给你些好处,然后再开口……”顾风尘道:“在下以前做过和尚,经书虽念得不好,可也知道救人危难是我辈的本分,用不着报答什么。”

那女子这才擦去泪水:“你肯送我回家?”

顾风尘点头,那女子道:“可你……好像也有事在身的样子,为了我,不会误了你吧。”顾风尘道:“无妨,你要向哪里去?”那女子用手一指:“开封府。”

顾风尘道:“正好,我也要向北方去。你我只是顺路,就更谈不上帮忙了。请上来吧。”

那女子道:“这就走么?”顾风尘道:“除非你喜欢被人捉走。”那女子听了,忙不迭地跳上马背,坐在顾风尘身后。

顾风尘感觉得出来,这女子虽有些武功,可并不高明,家中想来也并无什么高手,便随口问道:“你跟谁学的功夫?”那女子道:“跟我父亲学了点,可没什么长进,我不是练武的材料。”顾风尘道:“那好吧,坐稳了……”

那女子道:“屋子里还有银子和酒食呢,你不要了?”顾风尘指指尚自晕迷的二位仁兄:“留给他们吧,不是我夸口,受了我一掌之后,他们少说也得十天之后才能起身,那些东西差不多够养活他们的了。”

说罢一抖丝缰,带了那女子离了此地。

二人不敢走大路,只拣些偏僻小路,那女子规矩了很多,老老实实地坐着,也不开口。顾风尘问她姓氏,她说姓白,闺名不便说,顾风尘也就不问。

走了几十里路,顾风尘找了一处荒废的草屋,二人也不举火,在里面胡乱宿了一夜。

天明又行,顾风尘用斗笠遮了脸,自己步行,让那女子坐在马上,也用衣服包了大半头脸,这样二人缓缓走来,倒也无人注意。等到遇见市镇,那女子取出几片金叶子,要顾风尘兑现了银子,再买一匹马。顾风尘也不推辞,又买了些肉干大饼酒食之类,以做长途跋涉之需。

此时一人一马,跑得便快多了,路上不时也遇到一些江湖人,只是顾风尘已经有了伴当,又蒙住了脸,那些人便没理会他。

二人向西北方向走了五天,已进入了河南地界,离开封越来越近了,这一日来到了商丘。商丘乃是中原古城,商朝曾经建都于此,历史悠久,商祖以物易物,渐成规模,后来的“商人”、“商品”一词,既来源于此,此时的商丘仍旧是商贾云集,铺户林立,一派繁华景象。

到了这里,那姓白的女子如鱼得水,也不急着赶路,将马在一处客栈寄存了,拉着顾风尘在城里乱逛,买的尽是些衣服首饰胭脂水粉,最后整整盛了一箱子,顾风尘成了她的跟班。

这位白姑娘买完了东西,又想起一件事来,对顾风尘道:“我在商丘有个姨妈,就住在城西,是个大户人家,她自小便非常喜欢我,这次来到她家门口,如果不去探望,以后可没法见面了。你陪同我去一趟吧。”

顾风尘不愿同往,道:“你自去好了,我在客栈等你。”白姑娘小嘴一扁:“这样不好吧。我去见了姨妈,她肯定问我缘由,我怎么说啊!只能说有人护送我,她必然要问谁人护送,我说把你晾在客栈,她肯定不高兴,哪有这样对待恩人的,到时候还得八抬大轿来请你。你自己说,是陪我去呢,还是让人来抬你啊?”

听了这话,顾风尘暗自叹息,他不愿意张扬,以免被人认出来,便只好道:“好吧,我陪你去。只是我还有要事,须尽快赶路。”

白姑娘笑了:“到了姨妈这里,我哪能不多住几天?你放心,到时候姨妈会好好谢你,等她谢过你之后,你想住就住,不想住就走,总行了吧。”

顾风尘点头:“可以,不过不用你姨妈谢我,你给了我不少银子,就当谢过了吧。”白姑娘嘻嘻一笑:“你带给我的是第二次生命,可不是光花银子就能买到的。”

二人回到客栈拉了马,直奔城西而来。

说是住在城西,不是城内西方,而是出城往西。二人出了城关,沿着大路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看到大路边有一所大宅。碧瓦红墙足有一丈四五尺高,黑漆漆的大门上钉着黄澄澄的铜钉,两个吞兽门环擦得锃亮,檐额上的黑色描金牌匾写着两个大字:鲁宅。

看来这位白姑娘的姨妈,下嫁的夫家姓鲁。

此时天将正午,门上懒洋洋地坐着两个仆人,见二人拉着马走来,其中一人慢吞吞地站起,斜着眼看他们。白姑娘大咧咧地吩咐道:“去告诉主人,就说白姑娘求见。”

那仆人甩出一句:“你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白姑娘一瞪眼:“这是我姨妈府上,让你去你就去,啰唆什么!”

她这般硬气,那仆人也低了三分,急忙点头:“这就去,就去……”说完跑进大门去送信了。

顾风尘暗想,这家主人在当地定然是一霸,连看门人都如此倨傲。

不一会儿,门内走出一个人来,高形魅伟,相貌不凡,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一见白姑娘,眉头一皱,道:“是你……”

白姑娘急忙抢上前去,做了一个万福:“给姨夫请安……我是小白,这次大老远的来见姨妈,这位是我的恩人,他可不是一般人。”说着向顾风尘一指。

那人点点头,呵呵一笑:“你姨妈有些小病,尚未起呢。”说着走下台阶,向顾风尘一抱拳:“既是小白的恩人,便也是我鲁某的恩人,请进请进。”

说完拉着顾风尘的手,向里便让。白姑娘也跑下来,拉着顾风尘另一只胳膊,二人一边一个,将顾风尘迎进了大门。

顾风尘见这宅子好大,也不知有多少进院子,三人走进第三层院落,方才见到一个大厅,此时好像正在宴客,厅门虽闭,也能听到里面不时有人声传出来。

鲁姓主人向顾风尘笑道:“二位来得实在太巧,舍下正有多位名流作客,一起叙谈如何?”

顾风尘不愿多见人,更怕遇见江湖人,便推托道:“在下尚有要事,不便久留,白姑娘既然已到了家,在下要告辞了。”说罢转身要走。

鲁姓主人拦住他,笑道:“顾先生既然来了,哪能这么快便走呢?说什么也要留住些时日啊。”

顾风尘一愣:“你怎知我姓顾?”

鲁姓主人笑而不答,与白姑娘一起走到厅前,开了厅门,只听里面传出一个声音:“不单单他知道你姓顾,这里所有人都知道。”

厅门大开,现出里面一众人等。为首的一人,正是四大世家的首领,如今的武林盟主,诸葛仁的父亲,诸葛闲云。

在他的身后,站着双龙堡的两位堡主,龙谢兰与杜潜龙,金鹰门门主万重山,洞庭湖南宫世家主人南宫岳,此外还有十余名高手幕宾。而在同时,院子里伏兵尽起,高墙与屋檐上都有高手出现,封住了所有退路。

顾风尘已是身陷重围。

诸葛闲云带着众人走出厅外,站到顾风尘对面,意态刚正,但眼神仍然稍稍显出些愤怒来。

诸葛仁是他的大儿子,也是他最喜欢的儿子,颇有乃父之风,他这一死,给诸葛闲云的打击实在太大,饶是诸葛闲云修养极好,也终究掩饰不住心头的悲愤之情。

顾风尘却是另一般想法,他盯着白姑娘:“你骗我!这不是你姨妈家。”白姑娘嘻嘻一笑:“不错,我没有姨妈,也没有亲人,我只是孤魂野鬼,可接下来,我马上就要有亲人了……”

龙谢兰截道:“白姑娘,你做得很好,我们会履行诺言,现在你去后面,有人接待你。”

白姑娘向着顾风尘一扬眉毛:“多谢你啦。”

顾风尘已全然明白,这一切都是白姑娘的诡计,什么逃婚出来,什么被人追拿,都是她一手策划的。目的便是骗取他的信任,送她来商丘,自投罗网。

他十分悲愤,自己不顾自身的安危,仗义出手,却被人利用,为人作嫁,世人都说江湖险恶,直到此刻,顾风尘才真正体会到了。

白姑娘向他抛下最后一撇妩媚的笑容,转身走进大厅,到后面领赏去了。

顾风尘扫视了一眼面前的群雄,慢慢将怒火压下去,然而另一种豪气却升了起来。

任你万千虎狼,百重围困,我自有一条命在,岂容你想取便取!

他的眼神依次由各人脸上闪过,虽说他没有真正见过诸葛闲云,但也能猜到,这位比双龙堡主与万重山派头还大的人是哪一个。

若论武功,万重山与杜潜龙二人,已足与自己匹敌,如果二人齐上,自己定输无疑,更不要提还有众多高手在侧,自己虽然豪气干云,但多半今日也要埋骨于此了。

顾风尘并不惧死,事实上,自他一入江湖,便有这种准备,只是他内心更渴望自己的死要轰轰烈烈,眼前看来,至少这一点,他如愿了。

场院中一时寂静如死,顾风尘固然不说话,另一面也没有敢先于诸葛闲云开口,毕竟论公论私,都得由他先行质问。

诸葛闲云轻咳了一声,问道:“我的劣儿诸葛仁,是否做了对不起阁下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大出意外,谁也没想到诸葛闲云竟会如此发问,这一来只要顾风尘编个理由,将一堆无理之事推到诸葛仁头上,他岂不是罪有应得,这个仇还报不报了?

龙谢兰心头暗笑:这老头儿,总不忘记自己的面子,身为武林盟主,必须时时示人以宽,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更希望顾风尘死呢。

顾风尘听了,有心将诸葛仁囚住花月痕等女子,逼迫自己夺甲之事讲出来,可一来花月痕的碎心城本就为江湖所不齿,二来如果说诸葛仁暗中夺甲,那是在挑拨四大世家的关系,二者合一,众人定然不信,会认为自己信口开河,为了活命而污人清誉。所谓人死不论前非,诸葛已经死了,再加些罪名到他头上,实在不忍。

况且又一想,四大世家下了格杀令,无论如何,今日是要取自己性命的,再讲什么理由也是无用,而且显得自己十分怕死,这又何苦!于是顾风尘冷笑一声:“他并没做什么对不起我,或对不起江湖道义之事,只是我一时手重,将他杀了。你们谁想为他报仇,请上来便是。”

诸葛闲云缓缓点头:“你能坦承其事,也是一条好汉,只不过……你做得太过分,我无话可说。”说完他转身慢慢回到厅里,再不回顾。

他虽为盟主,但总归是诸葛仁的父亲,如果自己指挥人将顾风尘杀了,会有人说他以公济私,发泄愤恨,因此他不在当场,让别人自行发落。

诸葛闲云一走,自然由万重山引领众人,万重山向前走了两步,负手而立,道:“你还要动手么?”顾风尘道:“你待如何?”万重山道:“今日你恶贯满盈,罪有应得,可按江湖规矩,我们也不能一拥而上,况且在场的都是成名人物,联手欺负一个晚辈,不是侠义道所为。如果你明白眼下的形势,还是自裁了吧,我念你是条汉子,敢作敢当,一定将你运回故土,好生安葬,这个条件如何?”

顾风尘仰天大笑:“多谢你的好意,顾某一生漂泊本无根,家中也已无亲无友,常言道,哪里黄土不埋人,今日死则死耳,要我自杀,休想!你们便一齐上,顾某何惧。”

说着一抖手,将宽大的外衣甩去,斗笠扔到一边,准备决战。

万重山见他如此说,也只好默然点头,暗想此人敢出大言,武功肯定不低。

他在夺宝会时并未见过顾风尘的真容,因此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声音体形有些眼熟罢了,一时也想不到是曾经打败过自己的人。见顾风尘拉开了架子,便回归本阵,向左右一挥手:“哪位英雄欲为诸葛少侠报仇的,尽可以上了。”

身后群雄中有早有摩拳擦掌,等得不耐烦了,心想还与他废什么话,自己跳过去将此人格毙就算了,因此一听万重山发令,早有人跃众而出。

顾风尘已抱定一死之心,因此也用不着留什么后力,能打多久打多久。因此前面三人一共与他只对过五掌,便全都被震得口吐鲜血,重伤而退。

如此一来,万重山等人便留上了心,虽然仅仅五掌,但高手毕竟是高手,眼力惊人,杜潜龙与万重山对视一眼,齐声喝问:“你可是西湖会上夺得宝甲的人么!”

顾风尘哈哈大笑:“不错,夺甲杀人的都是顾某,你们要报仇雪耻,算找对人了。”

听他坦承其事,二人都吃了一惊,那天顾风尘技惊四座,夺得宝甲,显露的武功内力非同小可,如今虽然将他围了,可若想将他击杀,确是不易。

况且此人夺了宝甲,却没带在身上,也是一件怪事。因此万重山问了一句:“宝甲何在?”顾风尘冷笑:“已送人了。至于送给谁,你不要问,因为我也不知道。”

杜潜龙沉声道:“既然如此,我等便不客气了。”顾风尘大笑:“你们何时客气过……”龙谢兰截道:“此人乃是邪道高手,又有宝甲护身,大家不用一对一比试了,为武林除害,便是江湖规矩,也得破一破。”

杜潜龙道:“不错,大家并肩子齐上。”

二人发一声令,便与万重山退在一边,封住门口的退路,毕竟三人在江湖中地位极高,不能参与围攻,那样太给顾风尘面子了。

听了此令,身后与屋顶上的好手一齐发作,将顾风尘围在垓心,一时间四面八方便是手脚,铺天盖地般向顾风尘打了过来。

此时顾风尘的情形,比泠菱被困五戒庄时还要危险得多。那时泠菱虽也陷入重围,但总体来讲,敌人武功不算太高,又是一个个上前比斗,饶是如此,泠菱也险些遭擒,眼下顾风尘面对的,几乎全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因为有资格与四大世家首领坐在一个厅里的人,武功自不必说。又是一拥而上,根本不给顾风尘丝毫喘息之功,因此各人心头都明白,顾风尘或许能支撑一时,但时间不长便会中招倒地,被击杀于当场。

顾风尘奋起神威,全力迎击。他运足内力,每一掌打出,均是力道威猛,飞沙走石。群雄挤在一处,反而不易闪避,只能硬接,只听砰砰砰连响,接连有四五个人与他掌力接实,抵受不住倒飞出去,轻的气血翻涌,难以平息,重的则已是内伤吐血,退出战团。

如此一来,群雄中有人叫道:“大伙儿散开些,莫要挤在一处。”这些人都是高手,临敌经验丰富,马上领会意思,呼的一下散开,围成一个直径八九尺的圈子,将顾风尘包住,既不让他能轻易冲出包围,也利于己方进攻。

圈子虽然不小,但顾风尘身侧总有至少两人在夹击他,有时前后左右都有一人,顾风尘手脚几乎没有丝毫停顿的功夫,而这些人都是上前攻上一两招便由人接替,退下来平一口气,又攻上去。

显而易见,群雄的意思,是要先将顾风尘累得内力不济之后,再将他或擒或杀。

顾风尘明知这一点,却停不下手脚来,因为每个人所攻的,都是他的要害,不得不救。

再斗过十余招,顾风尘已不得不保存些内力了,群雄觉得他掌上的威力渐弱,都暗自冷笑,攻得更急了。

顾风尘心想,再不求变,自己便会生生被累死于当场了。他的逆天神功虽然厉害,但总归不能超出身体极限,一旦潜能用尽,顾风尘势必虚脱而死。

想到此,顾风尘把心一横,准备拼命了。正好后面有人一拳打向他背心,顾风尘一咬牙,将一口气运到后背上以保住心脉,硬接了这一拳。

砰的一声,那人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顾风尘背上,好大的力道。顾风尘被打得向前疾飞。看样子已受了伤。

那人一拳得手,心头狂喜,他本没料到自己这一拳会打中敌人,事实上他还留着几分力准备阻击顾风尘的反击,不想居然长驱直入,顾风尘好像并没有料到这一招。

众人一见顾风尘中拳,也都是一喜,以为他已经内力不济,无力招架了。

可顾风尘要得,便是这一击。他已用内力护体,因此这一拳对他来说毫无损伤,只是助了他一臂之力而已。

他借着这一拳的力道,足尖猛点地面,喀的一声,青砖粉碎,而顾风尘的身子已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厅内。

外力加上他本身的力道,使他的身形快得不可思议。

面前众人见他飞来,急忙出手迎击,顾风尘运起逆天神功,身子在半空中居然连翻两个跟头,避过了所有人的攻击。

而他的目标,便是尚在厅中坐镇的诸葛闲云。

这一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常规而论,顾风尘便是想逃,也需要向外突围而走,因此杜潜龙等三人也是封住了外门,谁也不曾想顾风尘会向里闯,而里面还有一个多年来已不曾出手,武功神鬼莫测的武林盟主,诸葛闲云。

无论如何出人意料,顾风尘总归是做出了这样的举动,群雄都是一惊,可已经拦不住他了。

顾风尘身在半空,耳中听到一声极为细微的嘶啸之声,他知道有人在发暗器,而这种暗器多半是银针之类的细小之物。他从声音判断,这一针是飞向自己腿部,如果自己闪避暗器,身形去势受阻,便会半途落地,那样的话冲不进厅堂,群雄向上一涌,还是一个群殴的场面,于自己大大不利,因此他硬着头皮,不管那一针,只是将残余内力运到腿上,以免被暗器伤到骨头。

果然,半空中银光一闪,一枚银针已悄无声息地钻入顾风尘小腿。幸好顾风尘早有准备,以内力相抗,因此银针并未全部没入肉内,还留了一分在外面。

龙谢兰见银针射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这一针便是她发出的。

龙谢兰也没料到顾风尘会向里冲,因此对顾风尘也有些佩服,可佩服归佩服,却不影响她的出手速度及狠辣,这枚银针威力不大,厉害的是上面淬的剧毒,这种毒是用长白山极罕见的蛇毒淬炼而成,见血封喉,中针者在半个时辰内,便会心跳停止而亡。

她的微笑慢慢变得尖锐,因为她可以肯定,顾风尘很快就会支撑不住了。

只是龙谢兰做梦也想不到,顾风尘的体内已经有两种天下最厉害的毒质,上一次她在见贤庄中曾射过顾风尘三枚毒针,也不曾要了他的命,眼下中了这枚银针,顾风尘便如清风抚体一般,除了微微的皮肉之痛外,没有半分不适。

毒一入体,顾风尘体内的两种毒质便合力驱毒,眨眼之间,针上的蛇毒已经化为毒水,被逼出体外。

而顾风尘的身子没有受到丝毫阻碍,已经跃到了诸葛闲云面前。

此时诸葛闲云一直是背对厅口坐的,手中端着一杯茶,顾风尘不待身子落地,一拳便向诸葛闲云后脑打去。

门外群雄有人发出一声呼叫:“盟主小心,有人偷袭。”

诸葛闲云恍若不闻,任顾风尘的拳头击向自己,当拳头离后脑只差数寸之时,他左掌中茶碗里的水突然分成两条水线,射向顾风尘双眼。同时右手向后一探,伸出两根手指,似剪刀一般,剪向打来的拳头。

这一招显示了他极精纯的内力,诸葛闲云手掌不动,单凭着一股内力,便可激飞水线,这一点很多人都可以做到,难就难在水线分成两股,而且每一股都射得极准。

将力道一分为二就已经极难了,更何况他还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当世之中,能做到这一点的,绝不会超过三个。

顾风尘眼看拳头便要打中诸葛闲云,不料眼前水光一闪,已有两道冰刀一般的水柱向自己眼睛射来,而且对方的两根手指已然封住了自己拳头的去势,这一拳未等打到诸葛闲云,已先被剪中脉门了。

诸葛闲云这一招连防带攻,确是万全之策。

顾风尘方才已经连续变向,一口真气已将用尽,不可能再次闪躲了,情急之下右掌伸出,挡在眼前,右拳变拳为抓,想要抓住诸葛闲云的手指,而诸葛闲云仿佛脑后生眼,顾风尘一变,他也变了,另三指一伸,翻成掌形,砰的一声,与顾风尘对了一掌。

卟的一声,两股水线射在顾风尘掌心,四下飞散,而顾风尘也被阻了一阻,身形落于三尺之外。

二人交手一招,顾风尘并未能突破诸葛闲云这一关,要知道,诸葛闲云可是背对着他,相较之下,顾风尘已输了一筹。

门外的人见了,纷纷高声喝彩,连万重山与杜潜龙看了,也深为叹服。多年前,他们对诸葛闲云的武功便有心得,可这许多年来诸葛闲云并未出过手,因此二人对他武功的认知还停留在多年以前,以如今二人的眼光看当年诸葛闲云的武功,未免不算太高明,可今日一见他出手,二人都知道,四大世家中武功第一的,还是这位盟主仁兄。

顾风尘没能闯过去,外面群雄已跃进厅门,四下包抄过来,顾风尘要想不被包围,只有一条路,便是闯进后堂,可偏偏身前挡了一个诸葛闲云,如果再不冲破阻碍,身后群雄可要再次将他包围,那时再想故伎重施,便不可能了。因此顾风尘怒喝一声,将自己的身子弹了出去,如同一枝巨箭一般,射向诸葛闲云,他双拳在前开路,如两柄开山破岭的重锤相似。

诸葛闲云听他的声势,便知道他要拼命了。仍旧一副悠闲自得的意态,就当顾风尘将要射到之时,诸葛闲云的身子陡然矮下去一尺多。

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变矮,之所以这样,因为他所坐椅子的四条腿,已经完全没入了地下。

诸葛闲云竟在无声无息间,将椅面与地面坐平了。这份功力,的确骇人听闻。

顾风尘眼前赫然失了诸葛闲云所在,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身下已伸过一只手来,砰的一掌,正击在他胸腹之上。

这一掌自然来自诸葛闲云,他身形低了许多,正好顾风尘由他头上飞掠而过,胸腹间空门大开,如此机会,他岂可放过,这一掌凝聚了他最大的力道,也凝聚了所有的丧子之痛。

顾风尘虽然内力深厚,可一来对方掌力太过雄浑,二来自己一口气运到了双拳之上,胸腹间并未在意,只是在对方手掌击实的一刹那,勉强运功抵御了一下,因此这一掌的掌力直透内腑,已将他击成重伤,幸亏诸葛闲云在方才坐平椅子的时候,用了一部力内力,这一掌的威力并非发挥到最大,如果不是这样,顾风尘便不仅仅是受伤,而是立毙当场了。

饶是如此,顾风尘也觉得五脏六腑全都离了原位,几乎要从嘴里挤将出来,脑袋里一阵眩晕,眼前金星乱飞,几乎看不见了,嗓子里一阵发甜,忍不住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他的身子被打得向前飞出丈许,嗵的摔在地上。

若换作别人,这一掌之下已然挺尸,顾风尘毕竟练过逆天神功,居然没有当时晕倒,头脑中尚且明白,此时万不可倒下。

他晃晃头,居然在地上一弹,站了起来,诸葛闲云这一掌也有些好处,但是将他打到了后堂口,离群雄远了许多。

顾风尘咬紧牙关,努力运功,将一口已冲到咽喉的血压了回去,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向后堂冲去。

群雄纷纷呼喝着追下去。

万重山与杜潜龙夫妇走到诸葛闲云身边,向他道贺,杜潜龙一挑大指:“哥哥宝刀不老,功夫一直没有搁下,比多年前更强了不少呢,可喜可贺。”龙谢兰也道:“哥哥这一掌,也算替仁儿报了仇。姓顾的已受了重伤,就算无人追赶,也活不过一时片刻。”

诸葛闲云淡然一笑:“如果不是弟妹那一针,我也未必能得手。唉……冤孽。不知这姓顾的后生有没有儿子,如果有的话,知道我们杀了他父亲,又要与四大世家为敌了,冤冤相报,何时才是了局啊。”

万重山不置可否:“人在江湖,很多事只管去做罢了,至于了局,由后人去评说吧,现在且看是哪一位,能提回姓顾的人头。”

诸葛闲云看看他,不再说什么。

且说顾风尘冲进后堂,只见是短短的一道回廊,也不管其他,直冲了过去,抬眼看时,已是到了后宅,这里有两排屋子,屋门都紧闭着。顾风尘哪里有心管这个,只想寻路逃生。

背后群雄的呼喝声越来越近,几个起落便可以将他截住了。

顾风尘奋力急奔,眼看要穿过这两排屋子,突然尽头那一间屋子的屋门砰的一声开了,顾风尘以为会有人跳出来拦截,以他现在的情况,一遇拦截,实是凶多吉少。不由得长叹一声。

哪知门开之后,并没有跳出人来,而是从地面上伸出了一只手,努力向外伸着,仿佛要抓紧什么似的。

顾风尘跑到门前,向里扫了一眼,却狠吃了一惊。

只见门里倒着一个女人,脸孔贴着地面,身子蜷成一团,看似极为痛苦,不住地呻吟,只将一只手伸出门外,看似正在呼救,却发不出叫声。

从背影与衣服来看,这女人正是那位白姑娘。

听到有人闯来,白姑娘努力抬起头看去,正好与顾风尘目光相对。

二人对视一眼,这位白姑娘好似已看不清楚眼前是谁,终于叫出一声:“救我……”顾风尘一皱眉头,他不想再看到这黑心女人,便跃过门口向前跑去。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顾风尘发现白姑娘脸色青灰,嘴唇发紫,显然是中了毒。

罪有应得!顾风尘心头暗想。

可他刚冲过门口,内腑一阵剧痛,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气血翻涌,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做为武林中人,顾风尘非常清楚连续吐血是什么样的后果,脏腑重伤,他已经支撑不了多久,更无法跑出多远。

今日确实要死了。顾风尘心头闪过这个念。

他内心一阵刺痛,暗想,左右今日是死,不如死前再做件好事吧。想罢转回身来,将白姑娘扯起,背到身后,向前冲去。

顾风尘本就已是重伤,空身且跑得不快,更何况背了一人。幸好后宅狭窄,弯路又多,因此身后群雄不容易快速赶上。顾风尘闯到后门边,一脚踢开,冲出了宅院。

等出得鲁宅,顾风尘也好只叫一声苦,暗自叹息。

原来宅子后面不远处,便是一条大河,河上无桥无船,只在河岸边上建有一座土台,台分三层,约有三丈来高,看样子是祭祀之用,实则是用来祭河伯的。

顾风尘四顾茫然,此处已是绝地,再无去路。他背着白姑娘抢上高台,想要给她运功逼毒,但甫一凝气,便欲吐血,知道内伤甚重,不可能运功了。此时白姑娘已是脸白如纸,出气多,入气少了。

眼见她已将毙命,顾风尘无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用指甲划破自己手臂,将白姑娘的嘴撬开,灌进血去。

此时群雄已经追到台下,将土台四下包围,再不容二人跑掉。

顾风尘内腑重伤,又失了血,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可喜的是白姑娘喝了几口血后,居然慢慢睁开了双眼。

女姑娘一见是顾风尘在喂她喝血,便知端的,住口不喝,身子向边上一侧,滚在一旁,只觉心头烦呕,难受之极,张口又吐出几口黑水。如此一来,她所中的毒已经吐尽。顾风尘的毒血混合了两种天下至毒之物,一般毒药哪里抵挡得住,因此很快便解了毒,至于吞下的毒血,并未入于血脉,只用于食道肠胃,因此并无大碍。

顾风尘眼见强敌四合,进退无路,知道再无生理,眼观长河之水,心头倒也平静,暗想:此处形势,倒很像自己家乡的那条易水河,能死于此处,就当魂归故里了吧。

此时天空已是阴云密布,劲风呜咽,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之感。

群雄从四面走上土台,顾风尘知道时间已不多了,便问白姑娘道:“你会游水么?”白姑娘道:“会啊。要我背你跳水逃走么?”

顾风尘淡然一笑:“我已重伤欲死,不用逃了,还是你自己走吧。”白姑娘仍旧是以前在荒宅中见他时那副样子,轻佻的一笑:“我自己走?可凭我的功夫,跳不到河里。”

这也是实话,高台离河足有三丈远近,白姑娘剧毒方解,自然无法跳得那么远,况且就算她没有中毒,也不一定以跳得过去。

顾风尘道:“无妨,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送你过去。”

说着努力站起,伸出手去:“拉住我的手,我将你甩进河里去,相信我,这一点我还是可以做到的,而且……我真的想救你,不是要摔死你。”

白姑娘并不上前,歪着头问他:“我害了你,你还要救我,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好心。”顾风尘见群雄已渐渐逼近,急道:“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事,但今天只要信我一次就行。”白姑娘还是不着急,媚笑道:“我可以信你一次,只是我想听听,你为什么要救我,一旦你死了,我想听也听不到了。”

顾风尘只好道:“我救你,是因为……因为我想在死前做件有功德之事,只是为了我自己安心,没有别的原因,更不是可怜你,行了吧。”

白姑娘听他这么一说,脸色惨变,险些掉下泪来:“如此说来,你救我不是想让我记着你,让我后悔害你,让我也来救你?”顾风尘苦笑道:“当时形势紧急,我还没想到那里呢。”

二人对视而笑,白姑娘突然扑上来,将顾风尘扑倒在地,她的眼睛里终于淌下了泪水,也流了顾风尘一脸。

白姑娘将头埋在顾风尘脖子里,轻声道:“你很诚实,这个时候也不说假话,我毕生都在找一个这样的男人,现在找到了……我不会走,要死,就死在一起吧。”

顾风尘慢慢推起她:“你可以活下去的,真要和我一起死么?”

白姑娘坚定地望着他:“今天我不光要和你一起死,我……我还要……还要嫁给你。”顾风尘十分惊诧:“你说什么?要我娶你?”白姑娘直视着他:“你不肯么?”

顾风尘只觉得老天真会开玩笑,这个时候居然遇上了一位要嫁给自己的姑娘,便道:“你用不着这么说,我现在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并不会因为你嫁给我,我心里便有多么欢喜。”

白姑娘轻声道:“我不求你欢喜,只求你能够平静,这世上最难的,不就是平静地去死么!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是个坏女人,只希望在我临死前,找一个可以倚靠的男人,哪怕仅仅是半刻时光,对我也足够了。因为一旦我们死了,你必会上得天堂,而我,则要下地狱去……”

顾风尘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此时群雄已经围到了一丈之外,诸葛闲云等四位首领人物都未跟来,因为此时的顾风尘已是风中之烛,不堪一击了。

一人大声喝道:“一对邪魔外道,死到临头,还要卿卿我我,好不怕羞!趁早自杀,也免得我等动手,污了刀斧。”

顾风尘根本不理会群雄,只问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白姑娘尚未回答,群雄中有人冷笑:“她叫白京京,京城之京,只不过大家都叫她做妖精之精。”

众人哄笑一声,又有人道:“她尚有一个外号,叫做白蝎子,在江湖中大大有名,只不过不是什么好名,你当真不知么!”

白京京脸上神色黯淡下去,低头不言。

顾风尘将她的脸抬起:“我在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京京凤眼含泪:“我叫……白京京……外号白……”顾风尘截道:“不用说了,这已足够。”

说着他握住白京京的双手,仰天大声说道:“我顾风尘今日向天祈求,愿上天垂悯,白京京姑娘能够答允我的求婚之请。皇天后土,实鉴我心。今生今世,绝不反悔。”

说完,他目视白京京:“你愿意嫁给我顾风尘么?”

白京京脸上露出极为欣喜的神色,却已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顾风尘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妻子,无论天堂地狱,我们都在一起。”

闻听此言,白京京喜极而泣:“无论天堂地狱,我们都在一起。”

说着她闭上眼睛,偎依在顾风尘怀中,二人都觉得心头一阵安稳平静,眼前强敌环伺,眼看就要永远地离开尘世,可二人对此都似乎视而不见,他们心中,只有一片平安喜乐。

群雄面面相觑,都没有上前动手,连他们也不忍心打扰这对同命鸳鸯,因为每个人都看得出,顾风尘胸前一片鲜血淋漓,而且嘴角还在溢血,血色鲜红,显然内腑已是重伤,现在就算一个不会武功之人,上前轻轻一拳,也能要了他的命。

他今日已有死无活,便多留他一刻之命,也无什么不可,况且二人临死之间互吐心声,结为夫妇,确也感人至深。

这其中有不少人慢慢佩服起顾风尘来,众人都知道是白京京将顾风尘骗到此处,实是为了要他性命。而顾风尘在自己受了重伤之后,仍旧不顾自己身安危,出手救助白京京,实是以德报怨之举,这种人又岂会无缘无故地杀死诸葛仁?

不少人已经想到这其中定有隐情,但也不好发问,毕竟顾风尘受伤极重,不用多久便会毙命,二人皆死,其中的谁是谁非,便不重要了。

顾风尘慢慢站起身来,挡在白京京身前,运足最后的力气道:“诸位朋友,今日顾风尘夫妇二人不惧一死,你们哪位上前来取我性命,顾某有一事相求。”

群雄中有人问道:“何事?”顾风尘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先行毙命之后,只求各位许我妻子自尽,不要凌辱于她。”

那人道:“这个可以。你二人死后,我们也会将你们的尸身葬在一处,以了你们的心愿。”

顾风尘向那人拱拱手:“多谢。”那人道:“你用什么兵器抹脖子,我也借给你。”顾风尘哈哈大笑:“顾某用不着自杀,拼着最后的力气,还是想斗上一斗。”

群雄都是一愣:“你不自杀,还想要打!”

顾风尘道:“束手待毙,不是我的性格,我的性格是,拼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身后的白京京拍手而笑:“丈夫,你就是我的英雄。”

群雄中有人冷笑:“一对邪魔外道,死到临头,尚且不知羞耻。就让我六甲开山来取你狗命。”说着一人大踏步走了出来,在顾风尘面前一站,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顾风尘不认得他,便问白京京:“夫人,这家伙是谁?”

白京京嘻笑道:“他叫丁胄,有个外号叫什么六甲开山,其实最大的本事不是开山,而是开溜,曾经最少有十七次与人对阵时脚底抹油。”群雄听了相顾莞尔,其实这丁胄绝不是临阵脱逃的人,事实上他非常勇猛,是条宁折不弯的硬汉,也因为太过刚直,最容不得邪道中人,因此听了顾白二人的对话,只觉得恶心到骨髓里,这才踏步而出。

丁胄大怒:“你这蛇蝎妇休得血口喷人!丁某自入江湖以来,大小七十余战,何曾有一战退缩!”说罢甩去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膛。

群雄看到,在他身上布满了至少二三十处伤疤,几乎已是体无完肤,虽然大家都是在刀尖上混日子,可如此强悍之人,尚不多见,因此也引来一片赞叹之声。

顾风尘点头:“好汉子,好胆气,你尽管出招吧,顾某倒要瞧瞧,你是如何一个六甲开山!”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顾风尘已经是强弩之末,站立都已不易,更不要说动手了。他嘴里说得虽然硬气,要与群雄一斗,实则无论谁下场,只随手一击,便可要了顾风尘的命去。然而既是如此,为何群雄不上前打斗呢?

这只是因为一个缘故,那就是顾风尘的头,可以让人坐上江湖下一代盟主的宝座。

既是如此,大家更应争先恐后才是,为何谁也不强出头?原因就在于,这些人都有自知之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况且四大世家的势力摆在那里,如果自己这样的外人杀了顾风尘,坐上少主的宝座,接下来的事可大为不妙。首先四大世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高兴,保不定便会设个计策,将自己拉下马来。到时候丢人不说,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

诸葛闲云可能不会这样干,可龙谢兰与万重山就不敢说了。尤其是龙谢兰,号称女诸葛,真要给你下个套,十有八九你得陷进去。因此这些人都想,宝座虽诱人,可自己的屁股太小,这座位,还是留等四大世家的人来吧。

因此大家不急着动手,是在等候诸葛闲云等人,就算他们不来,南宫岳来了也是好的。

可直到现在,四大世家的人也不见踪影,看来也想着避嫌。此时这位丁英雄忍耐不住,先行跳了出来。

后面有好友拉了他一把,丁胄虽然性烈,却也不是鲁莽之人,知道那人什么意思,便大声道:“不用拉我,什么盟主之位,我是不坐的,到时候让与南宫公子便是了。”

听他如此一说,后面那位朋友不再阻他,丁胄对顾风尘道:“我看你也是条汉子,因此我不会留情的,第一拳我会打你前心,你准备好了没有?”

顾风尘点头微笑:“来吧。”

丁胄双拳紧握,气沉丹田,全身居然如同爆豆一般响个不停。顾风尘暗自赞叹,此人一身硬功,堂堂正正的十三太保横练,绝无一丝邪气。心生敬佩的同时,顾风尘也起了倔强之心,长吸口气,将逆天神功运到极致,要来接他这一拳。

白姑娘在后面看着,脸上虽然不露戚容,但心头却是无比担心,她既不想看着顾风尘被对方一拳震死,却又希望在死前多看顾风尘一眼,如此茅盾的心理之下,她实在无法平衡,不知不觉中,泪水已模糊了双眼。

顾风尘一口气提上来,只觉得五脏六腑几乎要搅在一起,那股痛楚实在难以言喻,他强自咬牙支撑,满头大汗涔涔而下,但目光仍旧坚决。

如此硬汉,丁胄也不觉为之心折,他下了决心,决不让顾风尘受苦而死,自己这一拳将对方立毙当场,才算对顾风尘的尊重。

这便是江湖中的好汉相惜。生死且是小事,气节才是最重要的。

丁胄凝神聚力,突然大喝一声,拳头已经提起,眼看便要打下去。

就在此时,突然丁胄觉得脖子上一凉,有东西掉下来,正落于自己脖颈之上,极凉极滑,而且还似乎是活的,在蠕蠕而动。

这一惊非同小可,丁胄急忙回手一掌,将那东西扫落在地,定睛看时,乃是一条黑色长蛇。口中尖齿已露,如果不是他反应快,自己脖子上便要多两个血洞了。

与此同时,群雄纷纷乱跳起来,不住地从身上头上扯下蛇来。

这里是祭祀用的土台,哪里会冒出这么多蛇来,而且看那些蛇的样子并非一种,只有一点相同,都是毒蛇。

如此多的毒蛇,岂会从天而降,难道天上下了蛇雨不成!

众人将蛇扫落,抬头看去,立时便惊得呆了。

只见不知何时,天上飞来了一只巨大的风筝,风筝下面装有横木,横木上居然吊着一个人,此时那人就悬在高台上方几丈的半空,不住地向下面扔着毒蛇。

那人一见众人抬头上看,毫不迟疑,从横木上跳了下来,他腰间还绑着一条绳索,系在横木之上,等他跃下时,巨大的风筝已向河对岸飘去,显然有人在对岸用力拉扯着风筝的线绳。

此时高台上一片混乱,众人都在注意脚下的毒蛇或头上的风筝,没有在意顾风尘与白京京。

风筝上跳下的那人眨眼间已贴近高台,他头下脚上,伸出两手,一手一个,抓起顾风尘与白京京,随着风筝的去势,已经飞离了高台,向河对岸飘去。

群雄有几人反应过来,乘风筝的人是来救顾风尘二人的,但此时风筝已飘得远了,追赶不及,只好发射暗器,此时顾风尘虽然无力,白姑娘却已解了毒,她本来便是暗器行家,此时伸出手去,将射来的十数枚暗器抓下一大半,还有一小半被她弹飞出去。

但见劲风呼啸,一只巨大的风筝带着三个人,飘过河去,只不过三个人的身子太重了,风筝一边飘一边下降,终于过河不远,便落于地面。紧接着对岸的树林中跑出几匹马来,接了三人,绝尘而去。

群雄身在高台,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干着急没有办法。

顾风尘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只觉得身子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地飞起,张眼看时,只看到了一只大鸟,好像在用爪子抓着自己,展翅高飞,他心想:我多半是死了,王母娘娘用青鸟来接我上天了,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凌霄宝殿……

恍惚之中,他仿佛听到有个女子在对他大喊,他侧头看去,面前出现了一张女人的面孔,那是泠菱……

顾风尘心头如被雷击:难道说她也死了么?

想着,顾风尘叫了一声:“菱儿……”伸出手去,这一动,只觉得五脏倒翻,心头热血上涌,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等到顾风尘再次醒来时,已是黑夜,眼前明着一盏宫灯,照得四下通亮。他扫视了一下,只见自己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身上盖着丝锦薄被,床的两侧有帐幔流苏,十分华贵,鼻子里还隐隐闻到一股异香。

这是一间精致典雅的屋子,虽不十分宽大,却摆设得独具匠心。中间放有一张树根制成的桌子,两边放着藤椅,显出古朴的气息,桌上放着一顶朱雀香炉,轻烟袅袅,如丝如缕。

除此之外,并无一人在内,因此显得异常安静。

顾风尘想动一下身子,却发现连一根小手指也无法动弹,不由得心头一惊,暗想:这里便是仙界么?

马上他的心思又清醒了,不由暗自失笑:我胡思乱想什么,明明自己的命还在,只不过对于自己如何脱险,尚不清楚。

他无法动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呻吟。

只听脚步声响,一人掀起竹帘走了进来,见他醒了,急忙来到床边,关切地道:“丈夫,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顾风尘自然认得,这人便是自己未脱险前娶的妻子,白京京。看她的脸色,润红嫩白的,体内的毒应当已经除尽。

一见到白京京,顾风尘心头赫然一惊:我娶了她?我真的娶了她么?我为什么会答应她的请求,如果有一天见到泠菱……

他不敢再想下去,从他心里,对这位白姑娘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在高台上见她说得可怜,而自己那时又自忖必死,才一时冲动,答应要娶她,现在想来,那时真的太草率,太不顾一切了。

白京京见顾风尘大张着两眼,盯着她看,不由得羞红了脸皮,嗔道:“你看什么……没见过是不是?”

顾风尘道:“白姑娘,我……真的答应娶你么?”

白京京听了,心头如同刀剜,险些掉下泪来:“我知道你不想娶我,那时我们都要死了,你是为了让我好受些,才肯答应的,我心里明白。现在你没事了,我也要走了。你保重……”

说完站起要走。

顾风尘急忙道:“白姑娘,你别走……”他心头一急,气血上涌,竟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血来。白京京也吓了一跳,忙替他擦拭血迹:“你要我不走,我便不走吧……”

顾风尘道:“我现在虽意乱神迷,可说过的话不可不认,我既是答应了娶你,就会遵守诺言。”

白京京脸上红霞飞起,更显得异常娇媚。她轻轻伏在顾风尘肩头,说道:“你真的还要我么?”顾风尘道:“为什么不要?”白京京道:“我知道你是一位急公好义的大侠,可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顾风尘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妻子。”白京京凑过嘴去,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顾风尘第一次被女人亲吻,只觉得心头乱撞,险些又吐出血来,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白京京妩媚的一笑,怕他扯动内伤,便端庄起来,不再亲近,坐在床头,说道:“我的外号叫白蝎子,你是知道的,可为什么叫白蝎子呢,自然是因为我心地狠毒,用江湖人的话说,便是心如蛇蝎。我以前可是做了不少害人之事。”

顾风尘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佛门有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与魔,原本也只是一线之间。”白京京急切地道:“你认为我也能由魔变佛么?”顾风尘不答,却道:“我在少林寺之时,寺中曾有一位广字辈的高僧,叫广魔禅师,出家前名叫王魔,他的所作所为,当真可以说是罄竹难书,可突然之间也不知因为什么,大彻大悟,投入少林,自那之后广布恩德于武林,最后终于护寺而死。到现在人们记住的,不是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王魔,而是高僧广魔。你做的恶事难道比他还要多么?”

白京京想了想:“那倒没有。只是我害怕以后还会做坏事。到时候,你就不会要我了吧。”顾风尘反问:“你为什么要做坏事?”白京京道:“想必是因为……我天生就是坏人。”

顾风尘道:“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天生是坏人。只是命中遇到了大变故,这才心地狠毒起来。你放心,以后你想做什么坏事,我会阻止你的。”

白京京嘻笑道:“你怎么阻止我?如果一定要将我杀了才可以阻止我的话,你会不会杀我?”

顾风尘不料她有此一问,想了想才道:“我是你丈夫,绝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你做坏事。”

白京京握住他的手,幽幽地道:“我能遇上你,真的欢喜。老天待我算是格外开恩的了。”

她突然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向天祷告道:“我白京京对天发誓,以后跟随丈夫顾风尘,一心行善,不做恶事,如有违背,愿受油烹火焚之苦,永世不得为人。”

顾风尘听她发下毒誓,心头也颇为感动。要知道教人行恶易,劝人向善难。能将一个心地恶毒扭曲的人拉回正道,真的是胜造七级浮屠了。

白京京发完誓言,重新坐回床头,用手轻抚顾风尘的头颈,温柔地问:“身上还疼吗?”

顾风尘只觉得被她这样看着,十分尴尬,便岔开话头,问道:“四大世家的人为何要毒杀你呢?你与他们有过什么承诺?他们为何要毁约?”

白京京呸了一声,骂道:“这群衣冠禽兽,还自称正道中人,其实没一个好东西。这事得慢慢说。那次的西湖夺宝会我去晚了,正向回走时,看到了格杀令。一打问,才知道诸葛仁死在了青苗镇。于是我就动了心思,开始从那里追踪你,想将你拿了交给四大世家。因为那时候我看上了诸葛仁的兄弟,想嫁入诸葛家,可你知道,诸葛老头儿绝看不上我这等声名狼藉之人,于是我就想立功。派人去送了封信,说我会把你活生生地带到他们面前,任他们发落,条件是嫁入诸葛世家。没想到他们居然答应了,我非常高兴,就开始满世界的找你。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顾风尘道:“可你真的把我带去之后,他们开始耍赖了。”

白京京道:“是的,那天有人把我带到了后宅,给我敬了杯茶,说诸葛世家的二公子马上就会来见我。我非常高兴,丝毫没有怀疑,就喝了那杯茶,没过片刻就毒发了,如果不是你,我早死啦。”

说到这里,她满含爱意地问道:“那时候我要早死一步,你肯定会想,这恶女人害人害己,活该!对不对?”

顾风尘道:“或许比这想得还要毒恶。”白京京道:“现在若能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救我?”顾风尘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知道。当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你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也善,倘若那时我没有受伤,想法可能会不一样。这是真心话,你不爱听,我也这么说。”

白京京笑道:“我爱听,你说什么我都爱听。以前我听虚情假意的话太多了,只要你说真心话,我都爱听。”

顾风尘道:“可我……并不爱你,我是说,与你相处时日太短,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喜欢你。可你不用怕,我既已娶了你,就不会将你抛弃。”

白京京神色黯淡下去:“脱险的时候,你叫我菱儿,想必是认错了人吧,这位菱儿……是你爱的人么?”

顾风尘黯然神伤:“她待我很好,而我却刺伤了她。我想我伤的不仅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她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白京京道:“可你还爱着她。”顾风尘道:“我只是……忘不了她。”

听了这话,白京京也有些惨然,但仍旧勉强笑道:“我明白……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对我怎么样,我都死心塌地跟着你了。除非你赶我走。”

二人四目相对,眼神有些复杂,但却都是真诚的。

顾风尘受不得尴尬,便问道:“对了,你知道是谁救了我们么?当时我昏迷了,只看到一只大鸟,还以为是王母娘娘派使者来接我们上天的……”

白京京卟的一笑:“亏你想得美。救我们的可是位高人,我混迹江湖那么久,居然没有见过,想必你也跟我一样……”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语:“他可与你不同,事实上,我们刚刚见面没几天。”

随后门被推开,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人一身白衣如雪,正是雪衣娘,那男子坐着轮椅,由雪衣娘推了进来,正是顾风尘在杭州见过的那神秘白头人。

顾风尘见是他们二人,心头一动,脱口道:“是你们……你们一直在跟踪我。”

白头人呵呵一笑:“不错,我们的宝物由你带去,放心不下,因此暗中护送,也属常理。”顾风尘没话说了,如果不是对方暗中跟随,自己早已与白京京毙命河边。

雪衣娘将轮椅推到顾风尘床边,向白京京淡然一笑:“他们有话要谈,我们女人家不方便听,到我房里来吧,我们女人说说女人的事。”她的话语虽然温柔,却有一股让人不想违背的力量,白京京向顾风尘看去,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雪衣娘道:“你放心,他跑不了。”

白京京脸一红,轻声道:“我去啦……”顾风尘道:“去休息一会儿,我没事的。”白京京这才与雪衣娘出门而去。

白头人伸出手指,搭了搭顾风尘的脉弦,脸上不露声色,道:“如果不是你练了逆天神功,诸葛闲云那一掌,当场便要了你的命。”顾风尘道:“你知道是他打伤我的?”白头人撤回手指:“他用的是诸葛世家的绝学,飘雪流云掌,掌上贯注了三花聚顶的内力,这种内力极为霸道,一掌分出三种不同的掌力,有直击,有侧旋,甚至还有中心开花的,若是打中人的胸腹,五脏六腑必定碎成一团。幸好你有逆天神功护体,才没有当场毙命。”

顾风尘道:“好厉害的掌力……其实更厉害的,是他的应变之招。我可以肯定,他是我遇到的最厉害的高手。”

白头人笑道:“他也一定会这么想。中了他三花聚顶掌力,还能逃出生天的,仅有你一人耳。”

顾风尘道:“你来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白头人道:“凡话总得有个序言,我们的先祖用了上千年的功夫,告诉我们如何让谈话变得容易,不生硬。”顾风尘淡然一笑:“照我看,可以进入正题了。”

白头人点头:“我也这样想。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顾风尘道:“我在听。”白头人道:“你的伤很重,需要卧床静养一月,才能恢复正常。因此这一个月,你最好不要离开。”

顾风尘道:“我能去哪里!现在整个江湖都贴满了我的格杀令。”

白头人笑道:“你放心,这里谁也找不到。”顾风尘道:“我欠你一条命。”白头人道:“不错,这个人情你很快就会还上的,因此不必挂心。”

顾风尘嘴边闪过一丝微笑:“你救我,也是有原因的。”白头人道:“对,就像你救那位白姑娘一样。”顾风尘道:“说说吧,想让我做什么?还是去寻那宝藏么?”

白头人却轻轻摇头:“猜错了。”顾风尘一愣,他虽不是冰雪聪明,却也能想到对方定会谈到上次的话题,哪知对方的意思竟不是这个,便问:“那你要我做什么?”

白头人缓缓地迸出几个字来:“我要你……做红莲教主。”

这话一出口,顾风尘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只觉得一股血好像又涌了上来,他急忙平定心情,但口中总归是叫了出来:“你在说什么!要我做红莲教主?”

白头人笑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顾风尘道:“非但是开玩笑,简单是天大的玩笑。”他直视着白头人,道:“人家已经有教主了。”白头人道:“我知道。可还没有正式接任。”顾风尘道:“你要我去杀了她,然后取而代之么?”

白头人道:“取而代之是不错的,杀人,却也未必。”

顾风尘道:“什么意思,你说明白些。”

白头人道:“按照红莲教的规矩,教主接任,势必要在黄山举行大典,其中有一项仪式是不可少的,便是接掌信物。可是红莲教近三代教主接任时,这项仪式都删减了,那是因为,这样红莲教掌教信物已经失却,不在红莲教中了。”

顾风尘道:“如此重要之物,岂会失去?最后那位掌管信物的教主,太过粗心了。”白头人道:“倒也不是他粗心,而是他在修炼逆天神功时暴毙,那样信物嘛,就被他的一个近侍偷了出来。”顾风尘道:“这人想做教主不成?”白头人道:“以这近侍的武功修为,不要说教主,就算八骏也排不进去,他偷信物,也是受人指派的。”顾风尘道:“想必便是江湖正道中人了。”

白头人道:“你猜错了,偷这样信物的,乃是白莲教之人。”

顾风尘一惊:“白莲教?那岂不是红莲教的前身?”

他曾听泠菱讲过,红莲教是后来才改称的,以前便叫做白莲教。

白头人点头:“不错,这想必是红莲教中人告诉你的,但是说得不完全。红莲教为何要改称呢?”顾风尘道:“不是因为官府镇压么?”白头人道:“那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在于,当时的白莲教分裂成了两派。”

顾风尘一皱眉:“你是说,白莲教分裂成了红白两教?”

白头人笑道:“这次猜对了。”

顾风尘道:“那如何江湖上只闻红莲教,而不闻白莲教呢?”白头人道:“其实白莲教一直都存在,只不过教中人的公开身份,都变成了别的。”顾风尘道:“为何会如此,他们在躲避什么吗?”

白头人道:“他们躲的自然是红莲教,自从分裂之后,红教便欲杀尽白教之人,而白教人少势单,对抗不过,当年仙人峰上一场血战,白教高手死伤殆尽,余众凭着事先开凿的暗道逃下黄山,从此销声匿迹于江湖。他们怕红莲教斩尽杀绝,自然不敢再打出白莲教的招牌。但暗里一直在积蓄力量,以图东山再起。”

顾风尘突然问道:“你知道得如此详细,定然也是白莲教中人。”

白头人哈哈一笑:“猜得不错。我便是如今的白莲教主。”

顾风尘道:“可你并未以别的身份在江湖上出现过。”白头人道:“是你不知罢了,十几年前,我的身份是太岳派的副掌门!”

听了这话,顾风尘猛然想起一事,看了看白头人的双腿,脱口叫道:“你是英天傲?!”

这一声叫出来,顾风尘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

白头人也愣了愣,并未想到他会叫出这个名字,在这一刹那,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也像是愤恨,也像是叹息,更像是一种无奈,只淡淡地说了句:“想不到还会有人记着这个名字。”

顾风尘的头脑中闪过很多事,那日他被秦唐关捉走,至太岳山中一处废宅中,曾听到长河帮帮主过江风提起过此人,只说他武功极高,又看不出派别,做了太岳派的副掌门。后来在一天夜里,英天傲与一名女子来到太岳山,被一名红莲教高手追来,大战一场。那女子便是雪衣娘,而那红莲教高手,则是当时的红莲教主泠御风。

此战过后,英天傲便不知所终,泠菱说是被她父亲泠御风打落悬崖而亡。怎么今日又活了过来!

顾风尘问道:“你真的是英天傲么?”

白头人缓缓点头:“不错,我便是。”

顾风尘道:“那英莲……”英天傲道:“确是我的女儿。”顾风尘长吸口气:“你真的没死。”英天傲道:“我当时虽不是泠御风的对手,可毕竟是在太岳山,地形非常熟悉。因此我才故意被他打落悬崖,如果不是那样,他会亲手将我杀了。崖下有不少藤蔓和斜生的小树,我这一招也是逼不得已,饶是如此,我也被摔碎了腿骨,无法站起了。”顾风尘道:“所以这许多年来,你一直想向红莲教报仇。”

英天傲傲然一笑:“我是想报仇,可并非是为了私人恩怨,红莲教欠我们一笔血债,总归是要还的。”

顾风尘道:“所以你要我去抢红莲教主之位。”英天傲道:“这一次,你不会孤军奋战的,我会给你很多帮手。”

听了这话,顾风尘突然想起那天自己听到几个江湖人的话,脱口而出:“难道说……你就是那第三股势力?”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令英天傲一愣:“你说什么?”

顾风尘道:“你一直在暗中招揽高手,扩充实力是不是?”英天傲点头:“这话不错。如果你把我白莲教归结为第三股势力,我也不反对。毕竟现在红莲教与四大世家在明处相争,我白莲教在暗中崛起,正是最好的时机。”

按照顾风尘的性子,他实在不想卷入这种血腥纷争之中,管它红莲白莲,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便道:“我如不去呢?”英天傲仿佛早知道他会有这一问,便道:“随你的便,你若不想去,我也不强求,你养好伤,就可以离开了。”

说罢他笑笑:“今天你刚清醒,不要多说话,养养元气,我会再来看你。”也不见他手脚动作,座下的轮椅自己转了方向,嘎嘎地驶出门外去了。

顾风尘只觉得浑身乏得要命,便在一片幽香之中睡去。

从此之后,顾风尘便住了下来,不是他想住,而是实在无法起身。诸葛闲云那一掌确实厉害,一直到第四天,顾风尘才不再咳血,但也不能用力,雪衣娘告诉白京京,对于内伤的人来讲,此时是最为重要的恢复时期,务必小心。

白京京一直在顾风尘身边,陪他说话,喂他吃药吃饭,甚至大小便也由她来伺候。顾风尘每次都不好意思,白京京总是说,她也是苦人出身,小时干的脏活累活很多,不在乎这个,再说顾风尘不但救了她的命,还是她的丈夫,女人伺候丈夫,天经地义。

每次说到这里,白京京都会情不自禁地淌下泪来,她告诉顾风尘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幸福的泪水。

顾风尘明明知道自己并不爱她,但是这许多天陪下来,他也觉得白京京其实真不是坏人,以前的作为只是一种江湖上的生存方式,一旦她不再需要这种生存方式,马上会变回原来的人。

又过了几天,顾风尘终于可以下地了。当他由白京京搀扶着由屋子里走到阳光下,又一次感受到阳光的温暖时,顾风尘嗅到了自己身上的霉味。

顾风尘闭起眼睛,以适应强烈的阳光,白京京很体贴地扶他坐到一棵树下的长椅上,自己拿了把梳子,站在后面给顾风尘梳头。

一朵白云缓缓飘过,小院中遍地阳光,不闻人声,只听到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叫上几声,院中栽的竹子青翠欲滴,不时有风吹过,竹叶莎莎轻响,更显得清幽静谧。

白京京缓缓地将顾风尘的头发挽好,幽幽地道:“我想如果……”又住口不说了,脸上一阵发红。顾风尘道:“如果什么?”白京京露出一脸甜蜜的笑意:“如果这里是咱们的家,那有多好。没有江湖仇杀,没有尔谀我诈,没有争名夺利,只有你我和在一起,或许我……还可以……多一个人,那有多好。”

顾风尘明白她的意思,心头一痛,他的脑海中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情形,只不过并不是和白京京,而是另外一个女孩子,那个曾经刺伤他,又被他刺伤的人。只不过这话现在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那样大煞风景了。

他只好拍拍白京京的手,淡然道:“如此也只是奢望了。天下之大,已无我立足之地。如果想过这样的日子,或许只能远离中土。”白京京喜道:“那好啊,我们可以去海外,去边疆,去草原,只要中原武人找不到你就是了。”

顾风尘道:“我只想回家。”

白京京道:“你家在哪里啊?”顾风尘道:“易水河边。”白京京叹息一声:“那里可不行了。离着双龙堡和见贤庄都不太远,很容易找到的。”

顾风尘叹息一声,心中暗自苦闷,看来自己想要平平安安地在家打铁过活,已是不能了。

可又一想,以前的“家”对他来讲,也只是间屋子而已。他既没有家人,又少有朋友,很少与村中人来往,在那里甚至有些“外乡人”的感觉,如果一定要解释为何他对那个“家”念念不忘的话,或许只能归结于一种故乡情节。

那里是他的根。

正想着,雪衣娘又推着英天傲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子,正是英莲。

顾风尘一见英莲,立时高兴起来。英莲看到顾风尘,飞跑过来,站到他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关切地问:“大哥,你可好些了么?”顾风尘点头:“放心吧,你大哥可是铁匠出身,身子比铁还硬实呢。”

英莲用力地点头:“我就知道。大哥一定不会有事,可我娘不让我早些来看你,怕你说话多了伤元气,直到今天才许我过来,你不会怪我吧。”

顾风尘微笑:“怎么会呢!妹子也是为了我好。”

他二人曾一路同行,英莲虽小,却极聪明,知道顾风尘舍了性命救自己,实在够义气,因此见了他就同见了亲人一般,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雪衣娘道:“莲儿,去把你大哥的屋子好好收拾一下,衣服被子抱出来洗洗,然后晒了。”英莲答应一声,跑进屋去了。

英天傲由怀中取出一封红柬来,递与顾风尘,顾风尘道:“给我的么?”英天傲道:“不是,是给铁扇门的。”

顾风尘一愣:“铁扇门?”

白京京见他不知,便道:“铁扇门是河南一个武林门派,并不算太有名,帮中人都用铁扇,武功名堂叫什么‘颠倒阴阳,正反乾坤’,一共十六路扇法,掌门人好像是姓李。”

顾风尘直视英天傲,道:“我不是铁扇门的。”英天傲道:“你可以看一眼。”顾风尘接过打开,扫了一眼,皱眉道:“重阳之日,红莲教要在光明顶举行教主接任大典,广邀天下英雄到会观礼。”

他将红柬一合,还给英天傲,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英天傲道:“如果你想去,就有关系。”

顾风尘非常坚决地道:“我不想去。”英天傲并不奇怪,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便将请柬收起,微笑道:“我知道你定会这么说。”他示意雪衣娘将他推走,顾风尘看他这样,心头有些不安,却也没有阻拦。

英天傲快要走到门口时,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若不去,红莲教可就没有教主了。”顾风尘一愣:“什么意思?”英天傲道:“我没有告诉你,即将接掌红莲教的那位姑娘,已快要死了。”

这话一说,如同一记沉雷,重重砸在顾风尘头上。他只觉得一阵眩晕,内伤险险又复发了,急问:“你说明白,泠……她怎么样了?”

英天傲道:“这与你没关系,是红莲教的事。”说着还向外走,顾风尘怒起,竟呼的一下站了起来,不顾自己内伤,冲到英天傲面前拦住了他,沉声道:“我想知道。”

白京京跑过来,扶住顾风尘那摇摇欲倒的身子。

顾风尘涨红了脸,眼中了布满血丝,那神情确是怕人。白京京吓坏了,恳求英天傲道:“前辈,您就告诉他吧,不然他会内伤复发的。”

英天傲微微一笑:“何必如此着急?你看我的神色,就知道并非太过严重。我们坐下慢慢谈如何?”

白京京扶着顾风尘又坐回长椅,雪衣娘将英天傲推到他近前,英天傲道:“这份请柬是两月前得到的,之所以现在才给你看,是想告诉你,红莲教中已出了变故。”

顾风尘道:“是泠教主受伤了么?”

英天傲摇头:“她受的伤很轻,就是你刺她那一下,皮外伤而已,并无大碍。”顾风尘道:“那你为何说她要死了?”

白京京看他如此关切,心头一酸,明白这位泠教主才是顾风尘最关心的人,但转念一想,人家二人相识在先,自己插足在后,也没办法来怪他。此时心头又有一种胜利的感觉,顾风尘虽说关心这位泠教主,可娶的却是我。这样一想,又自豪起来。

不提她在后面胡思乱想,只听英天傲道:“她在离开杭州以前,中了一种奇药,这种药并不是毒药,于人无害,只是让人昏睡不醒,一旦无人伺候,十天之后,人就会干渴而死,就算有人伺候,无法吞咽食物,只进些流食,最多也活不过两个月。”

顾风尘大惊:“如此岂不是等死了……可是,红莲教麾下有蛊门,其门主纳兰春荑能解百毒,泠教主定然无恙。”

英天傲道:“纳兰虽能解毒,但泠教主所中的,并非毒药,而且这种药近四五十年来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纳兰虽巧,相信也没见过,没见过便不知药性,无法解得。算算日子,药性发作已有十余天,这位泠教主命不久矣。”

顾风尘心头生疑:“此事你如何知道?想必是你下的毒吧。”英天傲微笑不答,说道:“现在已是八月,若无人去救泠教主,只怕等不到重阳那天,她便已香消玉殒,我本已有法可解,却无人帮手,唉,岂非天命!”顾风尘怒道:“你害人在先,又想出什么花招,泠家上代与你有仇,她可没得罪过你,如此量小,岂是大丈夫所为么!”

他说这话时神色俱厉,义正词严,如果不是身负重伤,不能运功,哪用得着废话,早已挥掌打过去了。

英天傲并不生气,只是一笑:“你错怪我了。下药的人不是我。”顾风尘道:“那会是谁?”英天傲道:“我也不知道。”顾风尘更加恼怒:“你在消遣我。”英天傲道:“少安毋躁,我虽不知是谁下的药,却知道如何解得。”

顾风尘似是不信:“你说。”

英天傲道:“此药名为醉碧螺,乃是一种奇花的花汁配制而成。那花名叫醉螺香,世上只一个地方种有此花。”

顾风尘急问:“哪里?”

英天傲道:“洞庭湖南宫世家。”

顾风尘道:“我不相信你说的。你也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切。”英天傲道:“我用不着看,有人时刻在向我通报红莲教的事。”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我有细作。”

顾风尘一惊:“红莲教刚刚回到中原,你就将细作安插进去了?”英天傲笑而不答,只是道:“要解醉碧螺,只需用醉螺香花的根,熬成汤汁,第三个时辰灌服一次就可以。”顾风尘冷然道:“你不是希望除掉红莲教,恢复白莲教的声威么?泠教主一死,岂不正和你意!”

英天傲道:“她死了对我没有半点好处,红莲教早有后招,泠御风也不是傻子,你以为他会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他女儿身上么?那也太小看了泠御风。我要泠教主活下来,才可以让白莲教重新入主黄山,年轻人,在江湖中打滚,心机是最重要的。这一点,你以后要多向你夫人请教。”

说完,他示意雪衣娘推着轮椅离开了。

莲儿此时也收拾完了屋子,向顾风尘做个鬼脸,抱着被子衣物去洗了。

顾风尘沉默半晌,才道:“他的话不错。”白京京道:“也不完全对,在江湖中闯荡是要用心机,可一旦用得太多了,到头来反而什么也得不到呢。”顾风尘道:“我以前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机,也一样没有得到什么。”

白京京甜蜜地笑道:“可你得到了一个人的真爱。要知道,在遇上你以前,我可从没爱过什么人呢,而且我觉得,这辈子我也不会真的爱上什么人。”

顾风尘听了她第一句话,心头剧震,后面的话便没听进去,他得到的可并非一个人的真爱,泠菱与白京京二人,好像并没有哪个是假的。

比得到一个人的真爱更幸福的是什么呢?有一点是肯定的,绝不会是得到两个人的真爱,这非但不幸福,而且有时会变成灾难。

他转过头,双目直视着白京京,十分严肃。白京京被他看得脸色通红,连她自己也奇怪,以前自己在江湖中没少被一些英俊少年这样看过,那时她心中不是鄙夷,便是蔑视,顾风尘的相貌远远比不上这些公子哥,但他的眼睛里,却时时透露着一股令女人心折的神采,那既像是一种超脱,又似一股执着,却还散发着一丝玩世不恭,被这样的男人看着,白京京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眩晕,手足无措。

她避过了他的眼神,痴痴笑道:“你看什么……”

顾风尘正色道:“我跟你说件事。”白京京道:“说便说吧,一对贼眼总盯着人家干吗!”说完这句话,竟羞得低下头去,如同小姑娘一般。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真的害羞,绝无做作之感。

顾风尘道:“我要去救那位泠教主。”白京京道:“我知道,英前辈一提这事儿,看你急成那样子,我就知道你会去。”顾风尘道:“想必你也能猜到,这位泠教主与我……”

白京京道:“我也知道,这位泠教主,就是我们脱险时你叫的菱儿吧。”顾风尘道:“不错,她叫泠菱。我说这个,想必你不会高兴。”白京京神色黯然:“你忘不了她,便是真性情,大丈夫,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顾风尘道:“看着我的眼睛……”白京京没奈何,只好看着他,顾风尘笑笑:“我虽不懂女人,可也知道没有任何女人会不在乎这种事。你用不着瞒我。”白京京叹息一声,道:“我是在乎。可是……你认识她在我之前,我没资格对你们指手画脚,而且我也不想。你要去救她,我也跟你去。”顾风尘道:“不行,这次是去南宫世家拿解药,太危险……”

白京京道:“难道还险过那天在高台之上吗?”

顾风尘道:“我不想让你去,是因为我怕……”白京京道:“你怕一旦救了那位泠教主,让她看到我们在一起,对她的打击太大。”

顾风尘沉默下去,半晌才道:“我伤她太深,她不会原谅我,这倒也罢了,我是怕她会对你不利。”

白京京听了十分感动,她坐在顾风尘身边,将头向他怀里靠去,顾风尘下意识地避了避,白京京感觉到了,心头一酸,又慢慢坐正身子,道:“从来没有一个人,真的为我担心过。可你知道吗?我真的片刻也不想离开你,我怕……怕你见不到我之后,会慢慢忘记我,毕竟我们才认识几天,而且我又是个……坏女人……”

她说着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顾风尘道:“那好吧,我们便一起去。”白京京破涕为笑:“说了的话,不可不算数。”顾风尘道:“我何时说话不算数了?”

白京京站起身道:“那我现在就去收拾,再租一辆马车,要知道,现在你的身子,可骑不得马呢。”顾风尘道:“有劳你了。”白京京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顾风尘道:“你去办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看着白京京出门而去,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顾风尘心头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一大半是为了泠菱担心,却又不知道再次见到她会怎样,带一个并不爱的老婆去见自己爱的人,他实在不敢想下去。最后只好宽慰自己,洞庭湖南宫世家也算是龙潭虎穴了,尤其现在自己已是江湖公敌,能不能活着出南宫世家还不好说,之后的事,就先别担心了。

将近中午,有人送上饭来,白京京也回来了,说一切都置办妥当,随时可以上路。雪衣娘与莲儿陪着一起吃过饭,顾风尘不敢多停,怕夜长梦多,急着要走。雪衣娘吩咐拿过几条金子,又揣了些碎银子,以做盘费。顾风尘也不道谢,只对莲儿道:“在家好好过活,大哥办完事情,就会回来看你。”

莲儿经过这许多事,也长大了不少,居然没有哭,而且给顾风尘打气,顾风尘很是欣慰。

一切收拾停当,白京京扶着顾风尘上了马车,顾风尘见里面用锦被铺得厚厚一层,以免路上颠簸,扯动他内伤,看来白京京想得极是周到。

车夫自然是雪衣娘的心腹,雪衣娘给他揣了几只信鸽,让他随时报信来,车夫诺诺连声,扬起马鞭,半空中甩个响鞭,马车便骨碌碌地上路了。

走了一段,白京京想起一事,道:“丈夫,现在整个江湖都在找你,经过商丘那一战,相信我也成了众矢之的,如今上路,虽然在车子里,可万一有哪个毛手毛脚的家伙拦住车子,向里望上一眼,我们岂不是暴露了行踪。”

顾风尘一想也是,便问:“那我们便蒙上脸面,让他们认不出便可。”白京京摇头:“在车子里还蒙面,更会让人起疑,别人看了,肯定会要我们摘下面纱来,也一样会暴露。”顾风尘道:“那只好易容了。可你会吗?”

白京京道:“不太会,不过……”她笑嘻嘻地道:“伺候你嘛,也足够了。”说着白京京动起手来,弄了些灰土面粉合在一起,将顾风尘的脸涂白了,又在上面弄出些坑坑点点,忙活了一阵,顾风尘取镜一照,不由吓了一跳,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大麻子脸,当真如同钉鞋踏烂泥,翻转石榴皮,看一眼都要心悸。

顾风尘扔了镜子:“有点怕人,我看不到自己倒也罢了,你成天对着这张脸,只恐吃不下饭去。”白京京笑道:“那我就闭上眼,拼命把你想成一个小白脸吧。”说着给自己装扮起来,将头发抹成花白,又添了些皱纹,猛一看上去,已是一个老女人。

化完妆,白京京也照照镜子,叹息一声:“十年以后,我多半便是这个丑样子。”顾风尘道:“那我也拼命想着你现在的样子好了。”白京京听了,心头甜甜的,对着顾风尘妩媚的一笑,顾风尘差点吐出来:“你别笑了,一个老太婆对人搔首弄姿,实在受不了。”

白京京嘤咛一声,踢了他大腿一脚:“你好坏……”

顾风尘与她说笑这几句,心头猛地又想起泠菱来,不由一酸,眼神黯淡下去。白京京觉察到了:“又在想她么?”顾风尘支吾两声,白京京道:“想她便想她,不要不敢说。我又不会怪你。事实上,我倒满喜欢你想她的。”顾风尘一愣:“这是真心话?据我所知,女人不是这个样子。”

白京京正正经经地道:“我也知道女人都嫉妒得要命,如果我一开始就对你好,你再去想着别的女人,我也一样生气嫉妒,可事实是我那般害你,你都可以不计较,临死还满足我的心愿,能做你一天的妻子,我都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我很满足了,难道还会计较别的吗?况且那位姑娘与你之间,一定也有很多值得纪念的事,你如果一下子都忘记,不去想她,我反而会怪你薄情呢。”

顾风尘听着她的话,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女人实在是天下最怪的东西。

二人谈谈说说,倒也合情,天黑时住进客栈,车夫表现得确像一位经年赶车的,顾风尘与白京京要了一间屋子,白京京依旧精心地伺候顾风尘,睡觉时白京京坚持睡在地板上,将床让给顾风尘。

如此这般走了数天之后,顾风尘终于内伤尽去。照常理来讲,如此重伤不可能恢复得如此之快,只是他修习了逆天神功,善于调动体内的潜能,大益身心,因而恢复之快,令白京京也吃惊不已。

一路行来,也遇上过不少江湖人,果然有人毛手毛脚地掀起车帘来看,但见里面卧着一对年老的丑陋夫妻,便不在意,任他们离去。

不到十天,他们三人已来到了洞庭湖边。

此湖号称八百里洞庭,乃古时云梦大泽之一部,当真是烟波浩渺,水光接天,三人到湖边之时,正是上午,天气晴朗,但见水天混色,一碧万顷,景色美不胜收。

顾风尘第一次到此,不禁叹为观止。

白京京留了些盘费,将车夫打发回去,车夫临走时交给二人一张图,说是英天傲交代过的,如果他们要进南宫世家,一定将此图好好看看。

顾风尘接过一看,是一张草图,画的是南宫世家的布局,多处用朱砂笔勾着,上面还写有朱字。

白京京与顾风尘找个地方休息,二人虽易了容,但过于草率,此地又是南宫世家的地面,武人众多,识货的也不少,一旦看破,诸多不便。因此二人也不住店,只在密林中坐地。

路上买了不少吃食,二人饱餐一顿,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此时天早,不可能去君山南宫世家偷解药,唯一可行的,便是等到夜里。可一入夜,船便不好雇,因此白京京提议,先租一条船来,等到夜里再划去君山。

顾风尘说好,白京京便去湖边租了条小船,泊在岸边,静等天黑。

此时正是八月间天气,正午虽有些炎热,可日头一偏西,便凉爽下来,顾风尘将那图看罢多时,又运功调息了一阵,觉得内伤已无任何妨碍,却担心起白京京来,对她道:“南宫世家乃是江南武林领袖,定是藏龙卧虎,我们深入其间,一不小心,便有杀身之险。”

白京京点头:“不错,是要小心。”

顾风尘道:“若论心机,你在我之上,可论到武功,你便不如我了。我想这次去偷解药,多半也用不着什么心机,到里面捉个人,问他那花在哪里,拔了便走就是,因此……”

白京京道:“因此你想一个人进去。是不是?”

顾风尘笑了:“正是。你可以将船泊在岸边等我。”白京京想了想,只好点头:“你说得对。我武功不高,进去了也只会连累你,一旦被发现,你又要救我,又要找解药,会误了大事。你去吧,我只在君山边上等你。”

不多时,天色终于黑下来,二人见四下无人,便将船推进湖里,跳上去划桨而行。小船如同一条梭鱼,轻快地前进。

白京京自不必说,久闯江湖,划船对于她来讲轻车熟路,而顾风尘生长在易水河边,对船也不陌生。二人又都有内力在身,因此划起桨来快得很,不到子时,小船接近了君山。

君山并不算大,只有几百顷的地面,南宫世家的宅院便在正中部位。二人将船小心的泊在一处隐蔽之处,顾风尘叮嘱白京京几句,约定了暗号,便独自展开轻功,上山而去。

这短短一段路行来,顾风尘加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被人发觉。按他所想,南宫世家定是戒备森严,高手穿梭,君山上也一定是密布耳目,可直到走近院落的外墙,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偌大的南官世家,防卫怎么如此松懈?一旦敌人来攻,岂不是抬腿便进!会不会是有人探知他来此,将埋伏设于墙内?好似那次泠菱在五戒庄的遭遇一般?

突然顾风尘想起他曾在少林寺听到的一件关于南宫世家的事,大约十年之前,当时江湖黑道有名的杀神“一字横天”贺兰王,率领手下的十二名顶尖杀手,前来扫灭南宫世家,当时南宫世家的主人南宫白已死,儿子南宫岳尚幼,正是进袭的大好机会。江湖正道有人听说了,急忙报与诸葛闲云,希望他去援手。没想到诸葛闲云理也不理,只说了五个字“小儿可欺邪?”

众人大为不解,认为诸葛闲云袖手不理,是任南宫世家自生自灭,不禁为之齿冷。不想那天黑夜贺兰王等十三人潜入君山之后,居然从此消失,再不复出。据逃出来的看船人说,当夜没有听到任何打斗声响,第二天清晨,他们看到南宫世家的仆人仍旧起来懒洋洋地开门洒扫,根本好像没有任何事发生一样。

此时人们才明白诸葛闲云的意思,南宫世家的厉害远非一般江湖势力可比,丧了一个南宫白,对其实力并无大损。

能将贺兰王等十三名一流高手无声无息地葬于其中,其实力绝对是极恐怖的。

顾风尘心头一种危险的感觉油然而生:南宫世家远非五戒庄可比,自己一进去,后果如何,只有天知道了。

顾风尘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到泠菱,马上心头剧颤,他的眼前似乎看到泠菱僵卧床上,脸皮瘦得几乎成了骷髅,已是气若游丝。

顾风尘激灵灵打个冷战,不敢再想,同时一股愤愤之气涌上胸膛,暗想:大不了是个死!为了泠菱,死又算得什么!

在他心底里,觉得能为泠菱而死,是一种极快慰的事。

想到此,他双足一点,轻轻上了高墙。

此时星光满天,人声寂寂,环境清幽,顾风尘一上高墙,便看到脚下是一片池塘,内植荷花,不时有一两声蛙声传来,池塘中间建有一道曲桥,形式古朴。

顾风尘看看四下无人,正要飘身落下曲桥时,突然心头一动,忙从怀中取出那张图来,找准了方向一看,图上那道曲桥上用朱砂笔勾着,边上写着一个字“伤”。

再看别的地方,凡用朱砂笔写的,尽都是“伤、死、惊”等字样,但用墨笔写的,都是“休、开、生”字样。

顾风尘稍一思索,明白了其中意思,这是按着八门之说布置的,也就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伤,死,惊”三门主凶,而“开,生,休”三门主吉,眼下曲桥用朱砂笔,写的是伤,那么一定有危险,万万不能落于其上了。

看了这个,顾风尘这才明白,为何那位一字横天的杀神进了院子以后,连招呼也不打,就无影无踪了,南宫世家厉害的不只是人物,还有这些机关,有此机关看守,当然用不着人来护卫了。能够在南宫世家全身而退的,估计只有他家自己人了。

其实这样想也过于夸大南宫世家的厉害了,红莲教那位“超影候”雪无痕,就曾在南宫世家中来去自如,未陷入过机关陷阱。究其原因,只能说他的轻功太好,机关虽然厉害,也得有人踏上去,若是落了一片叶子,如何能使之发动?而雪无痕展开轻功时,甚至比落叶还轻。

顾风尘的轻功虽然也惊世骇俗,却只能表现在高飞疾走之时,万万达不到踏雪无痕的境地,因此他哪敢轻易踏上机关,只好挑那些生门走。

而池塘周围,绝无生门,只是在池塘正中写着一个“生”字。难道要跳进水里才能逃过机关么?可那样一来,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

顾风尘仔细观察了半天,毫无所得,这时一阵清风吹过,他终于发现,池塘之中的荷花之间,有一片大荷叶,从来是不动的。

原来生门在这里,这片荷叶定然是假的,真正的作用是落脚之地。

总不能在墙上蹲一夜吧,顾风尘一咬牙,飘身向那片荷叶上落去。当他双脚踏上之时,他已经有了变成落汤鸡的准备。

幸好,他赌对了,脚下的感觉告诉他,那是用铁铸成的。结实得很。顾风尘暗呼幸运,如果没有这张图,自己第一步就会栽在这里。

按着图上的指示,顾风尘避过了很多机关,终于来到了内宅。这里是家人居住之地,再无机关,顾风尘四下一望,不由得叫一声苦。

原来这里到处都是花圃,到处都是鲜花,林林总总地不下数百类。顾风尘对花十分陌生,哪分得清。不要说他没见过那种醉螺香花,就算见过,在这一大片花海当中找出来,真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顾风尘暗想,眼下之计,唯有捉一个人来,带他去找醉螺香了。

他向四周望去,此时已是子时,宅中除了走廊中还明着灯以外,只有一座小楼上的一个房间还有灯光隔着雕花小窗透出。

顾风尘悄无声息地向那小楼潜去,每一步都极小心,生怕踏断了一根枯枝发出响声。要知道这里可是南宫世家,非同寻常。

也许是南宫世家的人太相信那些机关了,小楼内外居然无人守卫,顾风尘来到楼下,看了看二楼的那个窗子,稍稍定定神,猛然一提气,身子拔起,一只手已经搭上了窗台,另一只手闪电般拉开窗子,随后如同一只灵猫般闪了进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快如鬼魅,只是在眨眼一次间便已完成,顾风尘一跳进屋子,便看到明亮的灯光下,一名女孩子正手执画笔作画,这女孩子背对着小窗,看不到脸面,却能看到她画的像。

顾风尘一见,便大吃一惊,因为那张像正是他自己。

那女孩子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顾风尘不见则已,一见已是全身冰冷。

眼前这位女孩子生得娇美可人,脸上薄施粉黛,淡扫蛾眉,穿着一身薄纱外衣,不时被窗外吹进的微风抚起,使得她整个人都仿佛要飘飞而去。她肌肤胜雪,乌鬓如云,光着脚没有穿鞋子,足踝上系着金铃。

她是晴儿。

顾风尘以为看错了,忙闭上眼睛再睁开,却看到了一张飞来的大网。晴儿也不知从哪里将自己的兵器抛了出来,当头罩到。顾风尘已经吃过这张网的亏,知道厉害,急忙闪身,避过一旁。

晴儿一抖手,那张网半空一折,又罩过来,顾风尘急叫一声:“不要打,是我。”晴儿冷笑:“打得就是你,你这胆大包天的色鬼!南宫世家也是你能来的!”

顾风尘见她不识自己,微一纳闷,终于想起自己易了容的,现在还未曾去除脸上的伪装,急忙就地一滚,闪过大网,趁势双手在自己脸上一阵猛搓,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晴儿正待要追击,顾风尘跳起来,指指自己的脸:“不认得了?”一见是顾风尘,晴儿眼中先是一阵惊喜,马上又换了一副冷冰冰的眼神,说道:“认得,你杀了我未婚夫,我还会忘记么!”

话虽如此,手上一收,已将网扯了回来,也不见如何动作,那张网已叠得妥妥当当,扔到桌上,正好盖住了那张画像。

顾风尘道:“你是南宫世家的人!”晴儿正要回答,忽听门外有人道:“小姐,有什么事吗?”听声音是个女孩子,想是丫鬟。晴儿示意顾风尘伏低身子,以免被人看到,扬声道:“不错,有人骑着马闯进来,被我捉住了。”

门外的丫鬟听了,只说了声:“是,小姐。”然后便不闻声息,想是走了。

顾风尘不解地看着她,晴儿淡淡地道:“她知道我的脾气,只要一说笑,便是生气了,她们便不敢来烦我了。”顾风尘惊问:“那以前你和我说笑时,就是在生气了?”

晴儿不答,反问道:“你来做什么?如果是道歉,你好像已经道过歉了。”顾风尘道:“我不是来道歉的,况且这种事,道歉毫无作用。我来是另一件事。”晴儿道:“只要不是来求亲。”

顾风尘皱眉道:“求亲?”晴儿打个哈哈:“是啊,你杀了未婚夫,难道不是想取而代之么?”顾风尘连连摇手:“如此,我还是人么!你是南宫世家的小姐,与诸葛少侠定然从小青梅竹马,我杀……”

晴儿截道:“用不着来安慰我,你有什么事就说。”

顾风尘叹息一声,只好道:“我来,是为了求一样东西。”

晴儿道:“那你为何不去找我哥?”顾风尘道:“我不认路,只你这屋子亮着灯,就闯了进来,冒昧之处,还请原谅。”晴儿道:“那你就不是求东西,而是偷东西。”

顾风尘道:“说得对,确实是偷,我要偷的,是醉螺香花。”

晴儿闻言,猛抬头盯着顾风尘:“你说什么?”

顾风尘道:“我……我有一个朋友中了毒,听说只有这种花可以解毒,所以大胆前来,求取……偷取解药。”

晴儿冷笑:“那么泠菱主中毒的事,你也有耳闻了?”

顾风尘一惊:“你如何知道是她中毒?”晴儿道:“简单得很,因为下毒的人,就是我。”

听她这一说,顾风尘先是疑惑不信,然而马上想到那天在杭州城的事。当时他随着雪衣娘去拿遁地甲,一个多时辰以后才出城,那时晴儿已经候在城外了,而这一个多时辰,自己并未问她干什么事去。

现在看来,那段时间,足够她下毒了。

顾风尘仍旧不敢相信,追问道:“怎么可能是你,泠菱主身边好手如云,你不可以接近她的。”

晴儿淡然道:“我下毒,也用不着非要接近她。”

顾风尘长吸口气,道:“你是四大世家的人,要除掉红莲教,无可厚非,只是你一直瞒着我。”晴儿道:“不是我瞒着你,而是你从未问过我。”顾风尘道:“这个且不谈,既是你下的毒,那么定然不会给我解药了。”

晴儿双手叉腰:“对啊,我不会给你,你能怎么样,也像杀我未婚夫一样,把我杀了?”

作者感言

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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