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元二年(洛阳纪年开元元年)十月中旬,唐朝廷调集军队四万人、战马两万余匹,粮草辎重骡马无数,以河东郡王左卫大将军薛崇训为主将,发动对洛阳的平叛战争。军费预算八亿钱,沿途各州郡遍征民丁运送粮草,民财两耗。
洛阳传来的消息李隆基拥兵号称十万,实则约四五万人:原洛阳守备及黄河大仓官军等地驻军共约两万人倒戈,加上关东一些世家大族招兵买马、胁从的农夫工匠、近左折冲府征调的兵丁,总兵力也就几万人……他们原计划说服幽州、潼关守将叛变的事儿还未得逞。
李隆基在洛阳开朝设官,三省六部一应俱全,又在占据的地方设官立府刻印印信,一整套完善的机构非常快速就建立起来,长安不得不重视,所以才不惜调集重兵大把花钱进剿。
此时薛崇训兵权在手,手中数万精锐,胜利的信心十足,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这次战争的影响非常关键,万一要是打输了……长安朝廷几乎要玩完:不仅会让李隆基进一步壮大,拉拢更多的势力;并且关中失去税赋支撑,给养便成困难。
薛崇训自率神策军从长安出发,冬月初达到潼关南原,从关中各地前来的官健三点六万人也陆续在此汇合,合军后大军共计四万,便沿黄河南面向东行进。
时副将二人张五郎、殷辞,都是薛崇训的旧部,薛崇训便听从了他们的谏言,将官健编成六军每军六千人,加上嫡系神策军,共七股人马。行军时又分做前中后三军,以中军为主力,径直向东挺进。
前锋一直到洛阳西面的慈涧以前都未遭遇任何抵抗,也就干干铺路修桥的事儿,刚到慈涧就遇到了洛阳军大股人马。官军前锋将军立功心切率数千骑兵冲阵,结果大败向西撤退至新安才收住阵脚。
待薛崇训到达新安后闻得败讯大怒,他虽然没打过大仗,可认识不少带兵的人,总是听说过兵锋锐气的道理,那货没经同意就开打第一仗就吃个败,最是影响士气,薛崇训刚到地儿就要砍了泄愤。
这时与那将领交好者出来求情,劝道:“方出师便斩大将不太吉利,王爷不若留他一命,日后戴罪立功。”
薛崇训听罢觉得也有道理,敌军都没斩获大将,自己反倒先给杀了个,好像是那么有点不甚吉利。但回头一想,不听指挥胡乱就打,要是饶了对军纪实在影响不好,到时候别人犯了事儿说谁谁你都不杀怎么单杀老子?
左右有些犹豫之际,薛崇训也没经验这种情况怎么处置才好。但他最不喜左右摇摆,沉吟片刻便当机立断道:“多说无益,斩首!”
几个将军忙伏倒道:“王爷三思。”
思你妹!薛崇训暗骂了一句怒道:“来人,将罪将拖下去。”
这时张五郎建议道:“敌军屯兵慈涧守住门户,以逸待劳,非取了此地不能兵临城下。我军远道而来,不如就此扎下阵营稳住之后再图进取。”
殷辞也赞同道:“新安地处谷水北岸,我大军驻在南岸,又占住城池,两岸自在来往。即可威逼慈涧,又可随时调军渡河迂回威胁黄河岸边的粮仓,一举两得。”
薛崇训以为善,遂下令全军停止就此扎营。他是第一回带这么多人,对于如何扎营布阵实在没有经验,好在身边有学过兵法的将帅,只需放权给恰当的人便成……对于张五郎,薛崇训是有心培养的,便给予五郎锻炼的机会,让他负责指挥布营,然后让两个见过阵仗的官健将领为副在旁查漏补缺。
张五郎选好了利于防守的地方,便叫人去砍木头先围起一道临时的木墙。军队随行带着各自工具,除了生火造饭的,还有木锯斧头砍刀锤子等物,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行军打仗却不是光砍人就中,有时候还得干砍木头等生活工作。
出去伐木的人砍了许多树干回来,分作两种,一种长一种短。然后把树干底下烧焦以后埋二分之一入土,长树干排成紧密的一排在外,短树干排成一排在内,然后在两排树干之间架上木板,分为上下两层,这样长树干长出的部分就成为护墙,木板上层可以让军士巡逻放哨,下层可以存放防御武器和让人休息。
人多办事就快,小半日工夫便构造起了兵营的构架,吃完午饭大伙便开始建设营内设施。唐军平日行动的组织基本一个小队五十名士兵再加上队长队副各一,扎营的时候也是这样,五十多个人组成一个营帐、大家的营帐两两相对,在营帐的周围和营区之间挖排水沟。
张五郎又下达军令:严禁军士在各个营区之间乱窜,本营区以内也不许各个帐篷乱跑;各营(团)挖茅房需远近适宜,远离水源和贮粮,亦不能太远,不合格者鞭笞校尉。
如此忙活了一整天,军营框架便大致建设完成了,约四万人住到了一块儿,非常热闹。河水之旁的空地上就像凭空拔起了一座低矮的城池一般,如再待两日,了望塔箭楼等建筑修起来就更加像模像样。
到得晚上,薛崇训与诸将来到高处,只见方圆数里内火光通明,巡逻的队伍整齐划一,又有鼓声指挥换岗设哨严谨有度,薛崇训非常有成就感不由得心下大快,把前几日刚吃败仗的阴郁给忘得一干二净。
……
但此时交通信息不便,长安却不太清楚实地情况,他们得到的消息只是官军在慈涧首战失利,然后驻扎在新安按兵不动,毫无建树。朝廷的气氛自然不太好,以为遇到李隆基很能打,一时没法平息。
薛崇训的事儿干得也慢,他自知经验不足,生怕有什么疏忽导致全军大溃,行动起来也是谨小慎微,进展就更加缓慢了……实际上他们好像在新建的兵营里住上了瘾,一直到腊月间都迟迟不动,连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时长安方面就有些坐不住了,朝廷派御史到新安看情况,问薛崇训是否增兵。金城县主也写信来嘘寒问暖,就连高皇后都以私人的名义给薛崇训写亲笔书信,对战事尤为重视。
高皇后心里也没底,上朝的时候在帘后听到朝臣们说李隆基拥兵十万,建立了三省六部,很厉害的样子。又听见内给事的宦官们说薛崇训根本没打过大仗,在陇右全靠程相公撑南线才能抵挡住吐蕃吐谷浑联军。
加上首战失利按兵不动造成的舆情,这些日子以来宫廷内外的风言风语,也让高皇后心里没底。她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以前也就是在争宠中和女人们内斗上有点修炼,对于兵事更是闻所未闻,自然是弄不清楚战场上的状况。
不过她身在这个位置,就算搞不清战事,也能明白战争的后果:这场仗要是打输了……长安政权必将江河日下,汾哥的皇位还坐什么?
此时此刻高皇后倒觉得汾哥有点大智若愚的样子,不论权力如何更替,应该是没人想取他性命的,他就压根没管朝政,坐皇位也是别人扶上去的。当初汾哥在幽州做刺史,撒手不管政务,只管吃喝玩乐狩猎,日子过得好好的,结果收到长安太上皇的一纸诏书要他继承大统,做个皇帝有什么错?
高皇后想了汾哥,又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急功近利?刚要掺和政权,就遇到这档子事,以后万一李隆基真要夺回了大权,他们就算不为难汾哥,绝对不会放过她!
要是直接赐死还好,如果幽禁到冷宫,日子还怎么过?高皇后想着自己年纪轻轻正当好时候,却要终日与孤灯作伴,心下便不寒而颤。
于是她便提笔亲自给薛崇训写信,提笔却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只见内给事鱼立本正垂手侍立在御塌之侧,她便问道:“我想给河东王写信,该写什么好?”
鱼立本见高皇后这些日心神不灵,他又不好贸然进言,听得问话便趁机说道:“薛郎是个明白人,手下又有不少猛将,娘娘不必太过担忧,风言风语那都是无知之辈煽乎起来的。您要是传递书信,奴婢觉着不应过问战事,以免薛郎认为宫里不信任他。”
高皇后听罢觉得有理,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鱼立本又拿捏着语气,平和地说道:“奴婢听人说薛郎在新安按兵不动,心想罢他定然是慢中求稳,咱们倒不担心他出差错,进展缓慢反倒是他们太过重视谨慎,缚住了手脚……此时娘娘如答应薛郎战胜回朝加官晋爵,便是励他大胆进取,一举两得啊。”
“一举两得?”高皇后沉吟片刻,转而浅笑道,“不仅让他放开手脚,也能表明我的信任。”
鱼立本躬身道:“娘娘明鉴。”
高皇后给鱼立本这么一说心情好了些,笑道:“我看你还有另外的心思,想为薛大郎争点好处……你终归是跟太平殿下的人,对旧主可比对我忠心。”
鱼立本忙道:“皇后娘娘可别见外了,当今天下,除了薛郎他们家,谁还诚心要帮衬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