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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廿一、我有迷魂招不得

灞陵雪 贼道三痴 10189 2021-11-19 08:29:09

天还是阴阴的,暗云低垂,山峦静穆。望月研一白袍在风中翻卷,瘦小的身子畏冷似的缩起来,牙关紧咬,眼睛眯起,那样子显得既愤怒又恐惧,过了一会才开口道:“有些事我至今还没有弄清楚,但我要告诉你,我们女主衣羽小姐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决不是什么老丑的怪物!至于当日在成都她离你而去那是因为她自幼受人蒙骗,以为修炼忍术有朝一日会突然变丑,认识你之后她就非常害怕,所以当那老道看破她身怀忍术之后她就不敢见你,伤心欲绝回到长安,又怎知——!”

顾师言“哦”了一声,还想再问,望月研一却不想多说,摆摆手,说道:“顾公子,你若想找回从前的衣羽小姐,这个,这个伊婆婆可以帮你的大忙。”顾师言喜道:“这么说衣羽小姐是中了邪术,把以前的事都忘了?而这位伊婆婆能破解这种邪术是不是?”

望月研一不置可否。

顾师言心中疑云尽扫,精神一振,问:“如此说是要把衣羽带到伊婆婆这里来?”望月研一点点头,面色凝重地道:“只是那个衣羽现在置身遣唐使团之中,更有白衣忍者暗中守护,如何能带得她出来!”望月研一这些日子带着伊婆婆为躲避追杀已是疲于奔命,若想回长安带出衣羽实感力有不逮。

顾师言振奋道:“总有办法的,我识得日本王子的未婚妻,那女子对衣羽极为妒忌,也许可以从她那里想办法。”望月研一点点头,但依旧忧心忡忡。

顾师言道:“若是尉迟先生在就好了。”望月研一问:“是谁?”顾师言道:“大剑师尉迟玄,望月先生还和他交过手呢!”望月研一眉头一皱,意似询问。顾师言道:“就是那日在长安城桃园旧宅的屋顶上与你交手的那位尉迟先生,你的刀——”

顾师言住口不言,生怕望月研一不悦。只见望月研一眉头紧皱,又逐渐松开,脸现喜色,道:“若得此人相助,救回女主或许有望。”仰头望天,似在回想当日情景,道:“此人是我生平仅见的高手,一招之间击落我的忍者刀,那迅雷一击实是惊人。”

顾师言叹道:“可惜他现在远在天山,也不知他中的奇毒解了没有?”忽听杜瀚章“顾训顾训”的叫他,忙走过去问何事?杜瀚章指着身边一个壮汉道:“这位是我留在长安的随从,赶来报信说家父传书命我五月十二日赶去郧县迎接南诏国酋龙殿下,酋龙原定八月进京觐见天子的,不想现在就来了,也许急着要娶大唐公主吧!”顾师言一笑,心想我也正要回长安,这样一来名正言烦,也免得和萦尘费口舌。

午后,众人整装上路,玉鬘陪着伊婆婆坐马车,那望月研一也真的怪癖,给马他都不骑,跟在马车后,赤足奔走。

戚山堂与卞虎二人夜里都不敢入睡,提刀巡夜,生怕那可怕的杀手再现!所幸此后数日平安无事,五月十日傍晚赶到了郧县。

郧县古城,地接秦楚,是入关中的要道。杜瀚章等人一到郧县,立即包下城中最大的客栈,不准闲人进入,一边派人与当地官府联系。郧县县丞已接山南东道公文,要他随时恭迎南诏王子,得知西川杜公子在此,赶忙来拜见,商议迎接南诏王子事宜。

五月十二日辰时,有快马来报说南诏使团已到城外。杜瀚章与郧县县丞立即出迎。顾师言去年与酋龙闹了点误会,本不想去,杜瀚章硬邀他一道前去,只好跟着去了。

南诏使团车马浩荡,有二百余人,不过主要首脑顾师言都认得,酋龙、金锤将大繁树、大繁树的师兄苦楮、师弟杜存诚、鬼大将,还有几个文官不认得。出乎杜瀚章和顾师言意料的是,东蛮国的鬼妹璎珞也跟在酋龙身边。

顾师言心里嘀咕道:“酋龙要和大唐和亲,却带璎珞鬼妹一起来,到时非闹翻天不可!”

酋龙见到杜、顾二人甚是欢喜,酋龙为人豪爽,他对顾师言已尽释前嫌,还感激顾师言当日赠他棋谱,说是受益匪浅。杜瀚章又引荐温庭筠,说这是大才子,诗词双绝。酋龙最慕大唐文化,只要是个文人他就肃然起敬,今见天下闻名的温八叉,大为倾倒,吟道:“‘宝剑黯如水,微红湿余血。白马夜频嘶,三更霸陵雪。’温先生之诗果真妙绝!”温庭筠大悦,心道:“此《侠客行》诗乃年前送顾训南归时在霸陵桥头所作,未想就传唱至南诏,可叹我温七如此大才竟然屡屡受挫于场屋,这古往今来怀才不遇者莫过于我温七了!”

璎珞鬼妹眼尖,发觉顾师言断了一臂,大为吃惊,扯着酋龙的衣袖告诉酋龙。酋龙这才看到,惊问何故?顾师言尽量平淡地道:“不慎斩断的。”

璎珞鬼妹见顾师言不肯明说,愈发好奇,随后又在客栈看到萦尘,忙问杜瀚章这是谁?璎珞鬼妹一看到汉人美女就吃醋,生怕酋龙移情别恋,此次北上觐见大唐天子,酋龙原不打算带她来,她死活要跟着,说汉人美女都是狐狸精,会把酋龙的魂勾走,她得时刻提防。

杜瀚章答道:“那是萦尘姑娘。”杜瀚章不想说萦尘是顾师言的侍妾,他现在颇为烦恼,相处数月,萦尘的温婉可爱令他心生爱慕,只是顾训是他好友,有些事他不敢想,黯然神伤而已。

璎珞鬼妹见杜瀚章神态暧昧,道:“哦,我明白了,她是你的相好是不是?”杜瀚章一笑,竟不否认。璎珞鬼妹放心了一点,又问顾师言断臂之事?杜瀚章道:“那是他的伤心事,他没对我说。”

次日,南诏使团上路。顾师言骑着黑骏马跟在伊婆婆和玉鬘乘坐的马车后面,那璎珞鬼妹骑着匹红马故意落后,想问顾师言话,一眼看到马车边的望月研一,登时柳眉倒竖,尖叫起来。酋龙等人不知璎珞出了何事?赶紧掉转马头奔过来。

璎珞鬼妹一张淡棕色的俏脸涨得通红,指着望月研一道:“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把我掳走的!”酋龙、杜瀚章等人一脸迷惑,不知璎珞鬼妹说些什么!顾师言心道:“糟糕,去年在成都望月研一为解衣羽的惊魂咒,掳走了璎珞鬼妹,害得我差点和酋龙斗剑,未想这番邦女子记性倒好,记仇!”

酋龙听璎珞鬼妹说了一大通,总算明白了,看了顾师言一眼,有点尴尬,劝慰道:“璎珞,此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璎珞鬼妹酥胸起伏,不依不饶道:“这个姓顾的也就算了,但这个小瘦子一定不能轻饶。大繁树,把他绑起来,让我抽十鞭子出出气。”

大繁树是个浑人,跳下马拿着绳索就要来绑,眼前一花,手中的绳索断成两截。大繁树嘟哝了一句又拿了根绳索来,忽又断成三截,大繁树骂道:“妈巴羔子,这绳子谁买的,还能绑人吗!”

苦楮瞧出厉害,心道:“这小瘦子身手如此之快,真是闻所未闻,即便是师父亲自来也不见得敌得过他。”当下喝住大繁树,用生硬汉话说道:“尊驾好身手,是想作对我南诏国!”

望月研一抱臂无言,冷眼相看。马车里的小姑娘玉鬘脆声道:“南诏国的人不讲道理的吗?是你们拿绳子要绑望月叔叔,人家不让绑就不行?非得束手就缚!”

璎珞鬼妹怒道:“不绑我也照抽十鞭子。”挥起马鞭朝望月研一抽去。顾师言担心望月研一发起怒来伤了璎珞鬼妹,那就祸事了,右手一捞,想抓住璎珞的鞭子,功夫不够,抓了个空,那鞭子“啪”的一声抽在他小臂上,鞭梢翻转,又在他脸颊上重重扫了一下,顿时血痕殷然。马车内的伊婆婆和玉鬘都惊叫起来。

璎珞鬼妹果然刁蛮,并无半点歉意,叫道:“你拦我做什么,我不抽你算是好的了,你自己撞上怪得谁来。”坐下马鞍突然歪斜,若非一边的杜存诚眼明手疾将璎珞鬼妹扶住,她要摔下马来了。杜存诚忽然别过脸去,低声道:“鬼妹殿下,你,你胸口开了。”

璎珞鬼妹低头一看,对襟袢扣不知怎么尽数开了,连贴身亵衣也敞着,项上银圈冰凉地贴在裸露的胸脯上,椒乳颤动,起起伏伏。璎珞尖叫一声,丢下马鞭,双手扯着衣襟紧紧捂住,羞不自胜,但已有不少人瞧得两眼发直。

酋龙忙跳下马抱起她坐进一辆马车,苦楮跟过去对酋龙说是那白衣瘦子捣的鬼。酋龙惊问:“这人有妖术?”苦楮摇头说不是,是真功夫,只是不知这功夫是如何练出来,实是惊世骇俗!

杜瀚章、顾师言过来向酋龙解释,说望月研一绝无恶意。酋龙见璎珞鬼妹当众袒胸露乳,他南诏王子颜面扫地,甚是不忿,催马顾自前行。

顾师言对杜瀚章苦笑了一下,道:“瀚章,给你添麻烦了。”杜瀚章看着他脸上一道鞭痕,道:“这番邦女子太过刁蛮,让她出出丑也好。”顾师言自觉不便再与南诏使团同行,与杜瀚章商议。杜瀚章也怕和酋龙关系弄僵,点头道:“也好,你们远远跟着便是,可不要走散,万一有事,好有个照应,我命卞虎保护你和萦尘。”

此后数日,顾师言他们跟在南诏使团后面继续北上,五月十七日到了旬阳。宣宗派中书侍郎崔铉为钦差大臣迎接南诏王子,在旬阳正与使团相遇。过青铜关,经蓝田,入长安,自有鸿胪寺官员来安排南诏使团起居。顾师言等人还是住在杜瀚章府上,派人出去打探日本遣唐使团驻地,得到的消息令顾师言大吃一惊:源薰君等人竟然住在南梢门外那鬼宅里!

顾师言忙去告知望月研一。望月研一似乎早有所料,声色不动。伊婆婆正执着一管中锋羊毫在写字,玉鬘立在一边看。顾师言走过去道:“婆婆好兴致,身子好些了吗?”伊婆婆一见顾师言,忙让玉鬘收起纸笔。这伊婆婆终日披着面纱,从不抛头露面,也很少听见她说话。顾师言问:“婆婆,你能告诉我衣羽小姐中的是什么邪术吗?不但把以前的事全忘了,性情也是大变!”伊婆婆侧坐着,但顾师言感觉得到伊婆婆一直在看着他。隔了半晌,伊婆婆问道:“顾公子,你为什么会喜欢衣羽?爱她貌美是吗?”顾师言道:“不瞒婆婆,起先确是被她美貌吸引,后来,后来——”

伊婆婆问:“后来怎样?”

顾师言道:“婆婆,你不知道,去年衣羽伴我入川,中了惊魂咒,不能安睡,只有握着我的手才能睡着,每夜我都坐在她床头,看着她甜甜的睡相,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对她好,照顾她一辈子。后来在成都她离我而去,为了找她回来,我对天发誓,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直至付出性命!婆婆,你一定要帮我。我与婆婆以前从未见过面,但不知何故,却觉得婆婆是我很亲近的人,有些话我不愿意对别人说,在婆婆面前却愿意说出来。”

伊婆婆忽然站起身踉踉跄跄进了里屋,掩上门。顾师言忙问玉鬘:“伊婆婆这是怎么了?”玉鬘走到里屋门边听了听,过来道:“婆婆哭了!顾公子,你不知道,婆婆常常独自哭泣。”顾师言问:“伊婆婆是衣羽的什么人?她很担心衣羽是吗?”玉鬘道:“伊婆婆在我们宅子里好多年了,不过以前我很少见到她,这次是为了我们小姐的事才跟着望月叔叔出来的,真不明白国师为什么要派人追杀我们!”

顾师言一懔,心想玉鬘天真无邪,岂会说假话,那些杀手果真是吉备大师派来的,吉备大师是有道高僧,为何行事如此乖张!

望月研一忽然道:“今晚他们还要来!”

“谁?白衣杀手?”顾师言惊问。

望月研一有点心神不宁,道:“杀手并不可怕,就怕——”,眼望顾师言,转而问:“顾公子,杜府中可有道术高深之人?”顾师言道:“此间好像没有,但我认得京中有名的术士柴神仙,我这就去请他来如何?”望月研一道:“好,速去速归。”

顾师言见望月研一脸色凝重,知道事关重大,当即叫上温庭筠一起去请柴岳明,到其住处一问,应门的老仆说柴先生一早去郓王府了。顾师言等了一会,看红日西斜,柴岳明还不见踪影,心中焦急。温庭筠道:“不如我们就去郓王府问问?”顾师言便大致说了自己中了马元贽之计得罪了郓王之事。温庭筠道:“这有何妨,我去问就是了,你在一边等着。”

二人赶到十六院之郓王府,温庭筠自去叩门,谎报说柴仙师家乡来人,有急事相告。不一会,就见柴岳明匆匆而来,郓王李漼一直送他到大门外拴马桩畔。柴岳明认得温庭筠,奇道:“原来是温公子,找我有何事?”温庭筠道:“有急事,柴仙师请随我来。”柴岳明跨一匹大黑骡,跟着温庭筠转过出了十六院坊门,路边闪出一人,说道:“柴仙师,顾训有礼。”柴岳明见是顾师言,喜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柴岳明精于相术,看人很仔细,当即发现顾师言断了一臂,吃了一惊。顾师言道:“柴仙师,是我有急事相求。”柴岳明忙道:“山人自当效劳。”顾师言道:“好,此间不是说话处,到杜瀚章府上再说。”

暮色中,三人回到杜府,顾师言不敢耽搁,领着柴岳明来见望月研一。望月研一开口就问:“请问先生,五遁大法可有破解之道?”柴岳明闻言顿起戒心,道:“五遁大法乃道家神术,据山人所知,当世精通五遁大法的只有一人。”

“谁?”

“罗浮山人轩辕集。”

顾师言惊道:“轩辕集?此人与马元贽、蒋士澄狼狈为奸,有不臣之心。望月先生,轩辕集也与你为敌?”望月研一木然道:“我不认得轩辕集,但精通五遁大法的决不止轩辕集一个人。”柴岳明“哦?”了一声,道:“此乃罗浮山道派不传的秘技,自轩辕集的师父白石道人谢世后,只有轩辕集得此真传,若还有人习此大法,那可奇了!”顾师言道:“柴仙师,轩辕集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个仙师也曾见过,就是元宵棋会以邪术取胜的道人三痴,还有一个叫黄庭,或许他二人会五遁大法也未可知。”柴岳明摇头道:“轩辕集的弟子即便修习五遁大法,谅未精通,此大法没有五十年的功力不能运用自如。”

顾师言看着望月研一,道:“望月先生,柴仙师是信得过的人,你有事尽管明言,是不是今晚会有人使用五遁大法来对付我们?”望月研一点点头,道:“是要取伊婆婆魂魄。”顿了顿,又道,“我早料到他们会使出这绝手!午后我见一群乌鸦自南向北呱呱飞过,就知道我们形迹已露。”

顾师言不明白为何看到乌鸦飞过就是形迹已露?望月研一也无暇解释,看着柴岳明道:“柴先生是否有破解之道?”柴岳明手抚颌下三绺美髯,道:“我以诸葛马前课起一卦算算看。”当即掐指一算,凝思片刻,道:“果然有事,有魂魄离散之象,就在今晚子丑之交。”望月研一眼睛一亮,对玉鬘道:“去请伊婆婆来。”

柴岳明见伊婆婆老态龙钟的样子,心想:“这老婆婆是何人物,值得用五遁大法来对付?这两个人都是神神秘秘的样子,若不是看在顾公子面上,我实不愿插手此事。”当下说道:“请问婆婆生辰八字,山人好有计较。”伊婆婆呆呆坐着不动,一言不发。顾师言道:“婆婆,这位柴仙师有大法力,可以助我们消除今晚之劫,婆婆告诉他生辰八字吧。”望月研一对伊婆婆低声道:“你不是乙卯年生的吗!”伊婆婆看着望月研一,望月研一点点头,道:“就说这个乙卯年的。”伊婆婆开口道:“乙卯、戊寅、乙卯、庚辰。”

柴岳明随手一算,道:“伊婆婆今年七十九,高寿!”大拇指在指节上掐算如飞,忽然眉头一皱,掐指又算了半晌,作色道:“顾公子,你们既然请我来禳灾解患,又为何以假八字来哄我!五遁大法岂是儿戏,各位莫非是要看山人的笑话!告辞。”拱手负气出门。

顾师言张口结舌,莫名其妙。

蓦见一人跪在门口,双手合十,拦住柴岳明去路,道:“先生莫走。”柴岳明一看,跪着的是望月研一,此人明明在房里,怎么眨眼就挡在自己前面了?便道:“你既诚心相求,就不该对山人隐瞒。”望月研一长跪不动,恳切道:“先生,这生辰八字绝不会错,请先生照法施救便是。”柴岳明摇头道:“山人阅人无数,也算知晓一点阴阳五行之学,照此八字推算,绝无可能是这位老人家的!”望月研一甚是焦急,唯恐柴岳明不信,眼望顾师言,道:“顾公子,你也来求求柴仙师,不然今晚伊婆婆性命不保。”顾师言一撩长衫,也要跪倒,柴岳明赶紧过来扶住,道:“顾公子,不是山人不肯相助,山人要根据这位婆婆的生辰八字施行禳解,而这假八字如何使得!”望月研一还是跪着,道:“此性命交关之事,怎敢相瞒!生辰八字决不会错,万望先生相救。”柴岳明无奈道:“你先起来,山人便依此八字施法禳解,只是到时不能破解不要怪山人无能。”望月研一大喜,连连称谢。那伊婆婆倒是安坐不动,似乎并不以自身安危为念。

柴岳明一边摇头,一边吩咐准备铅汞、朱砂、铜铃、铁剑、雌兔等物,杜瀚章等人一直候在院中,当即命下人火速置办。

已是戌末时分,杜府上下一片忙碌,在伊婆婆的房中筑起一大一小两座八卦圆坛,大坛直径三尺,小的不过一尺,圆坛周边以铅汞环绕,伊婆婆端坐在大坛上,手里握着一铜铃,好像是她要做法似的。那只雌兔被缚在小坛上,雪白皮毛上用朱砂写着“乙卯、戊寅、乙卯、庚辰。”更有一些奇怪的符箓。

正亥时,柴岳明准备妥当,请顾师言等人退出,并嘱咐无论听到什么声响,万勿喧哗惊叫。顾师言正要随众人一道退出,八卦坛上的伊婆婆突然道:“顾公子,你不要走。”顾师言看看柴岳明。柴岳明看看伊婆婆,道:“也好,顾公子是修炼过抱朴子吐纳术的,或可助伊婆婆一臂之力,就留下吧。”

柴岳明披发仗剑,绕着那座小八卦坛施法,口里念念有词,坛上那只雌兔起先蹬腿抖耳,急欲摆脱束缚,渐渐的安静下来,到后来就一动不动了,只有那对红眼珠偶尔转动一下。

夜半子时,四周一片寂静,门窗紧闭,室内却突然起了阵大风,门上贴着的守魂幡沙沙作响,若非柴岳明吩咐房里点灯笼,房内恐怕已是昏黑一片了。

柴岳明自言自语道:“来了来了。”叮嘱伊婆婆道:“伊婆婆,等下你若感到心里发慌,就不停地摇铃,千万不能昏睡过去,切记!”伊婆婆蒙着面纱,使劲点了点头。

柴岳明又绕着大坛作法,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伊婆婆手里的铜铃骤然响了起来,静夜里铜铃声甚是惊人,与此同时,小坛上的雌兔瘆人地叫唤起来,四足乱刨,似乎极为痛苦。

铃声越急,雌兔叫得越惨,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在室内盘旋,灯笼不住晃动,柴岳明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也不知绕那八卦坛绕了多少圈。那雌兔突然脑袋一歪,四肢一阵抽搐,竟已毙命,奇怪的是,雌兔皮毛上用朱砂画着的那些符箓却消失不见了,伊婆婆手中的铜铃也缓了下来。

柴岳明松了口气,抹抹了额上汗水,道:“好了,总算嫁祸于兔了。”一言未毕,猛听得铜铃声大作,伊婆婆全身也抖个不住。柴岳明大惊,仗剑捏诀,踏罡布斗,竭力换回。

伊婆婆剧烈颤抖,忽然“铛”的一声,铜铃脱手,掉到地上。伊婆婆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再难忍耐,一手扼住自己喉咙,一手虚空乱抓,口里“嗬嗬”喘息,像个溺水者想抓住什么。顾师言眼看危急,跳上卦坛,坐到伊婆婆身边,右手握住伊婆婆望空乱抓的手,道:“伊婆婆,你不要慌。”屏息运气,要助伊婆婆镇定心神,起先觉得伊婆婆的心神极剧震荡,三魂六魄似欲破体而出,当即摒除杂念,内视丹田,一呼一吸,行气大周天。听得伊婆婆口里喃喃道:“顾训顾训。”扼着喉咙的手逐渐松弛下来。又过了半盏茶时间,才觉心神稍定,伊婆婆低声道:“多谢。”

柴岳明喘息粗重,额头冷汗涔涔,道:“好厉害!好厉害的五遁大法。顾公子、伊婆婆,你二人起来吧,已过正丑时,不会有事了。”说着去开门叫人进来。顾师言刚扶起伊婆婆坐到椅子上,望月研一、杜瀚章、温庭筠、萦尘等人已一拥而入。望月研一来到伊婆婆跟前,神情亦悲亦喜,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又向柴岳明合什跪谢。

柴岳明命人撤去八卦坛,请伊婆婆好生歇息,便随杜瀚章到侧厅饮茶。

众人坐定,柴岳明对顾师言说道:“顾公子,实未料到轩辕集之五遁大法如此厉害,若非得你相助,那位婆婆魂魄已散。”顾师言道:“柴仙师,听望月先生所言,要取伊婆婆性命的似乎不是轩辕集,况且——”

柴岳明道:“当今之世除了轩辕集更有谁能行此大法!”

顾师言踌躇了一下,终于说道:“不瞒柴仙师,要取伊婆婆性命的似乎是日本僧人吉备真备。”此言一出,温庭筠首先叫了起来:“啊!是这个老和尚,我早说这老和尚不是善类,顾训你硬不信。”

“吉备真备?”柴岳明捻须思索,道:“此人是日本高僧,早年名头极响,据说有大神通,好像还是日本邪马台古国的国师,但五遁大法是道家秘技,素与佛法格格不入,吉备真备又如何会此?”

顾师言常听玉鬘称呼吉备真备为国师,忙问:“柴仙师,恕在下孤陋寡闻,这日本难道也分好几个国吗?”柴岳明道:“现在是一国,好比秦始皇统一六国,这之前却也是小国林立,三百年前这邪马台国一度强盛,称霸日本九州岛,魏晋年间数次遣使来朝,后被孝德天皇所灭,但其王室贵族却逃出了日本,经由高丽入我大唐,这吉备真备为何要当一个亡国的国师就不得其详了,此事山人也是听一位道家前辈所言,所知甚少。”

顾师言心里思忖道:“望月研一他们称呼衣羽为女主,莫非衣羽便是邪马台国的王室贵族?如此说衣羽接近日本王子源薰君定有图谋,难道是想乘机复仇?”

温庭筠突然道:“柴仙师,我有一事相询。”柴岳明问:“何事?”温庭筠道:“去年我与顾训、云天镜三人在湖州会馆饮酒,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却在南梢门的一座大宅里,那宅子正是吉备真备老和尚的住所,我茫然不知所以,顾训说我昨夜随他和云天镜一道来古宅拜访吉备真备的,可我却一点不记得,真是奇哉怪也!”

柴岳明甚感兴味,道:“有这等事?若是山人所料不错,那夜温公子定是被人施了邪术。”温庭筠点头道:“是呀,我也这样想,我原来过目不忘,那夜之后,记性大差,杜工部一首《北征》诗,我竟然要读五遍方能记住,原以为是未老先衰,不中用了,今日听柴仙师所言,看来还是另有缘故。”柴岳明道:“是不是你那日在宅子里看到了一些什么,吉备真备不想让你说出去,所以施搜神术让你忘却当日之事?”又摇头道:“不对,搜神术也是道家秘技,莫非,莫非吉备真备手下有道家高手?”温庭筠道:“柴仙师,你术数通神,能否让我记起那天夜里发生之事?”柴岳明道:“不妥!人人心里都有一些隐秘,山人若施术助你记起当日之事,说不定无意中你会说出自己一些不愿对人明言之秘。”温庭筠笑道:“仙师多虑了,温七除了有些风流韵事外,俯仰无愧于天地,事无不可对人言,请仙师助我。”

杜瀚章等人道:“那么我等暂避一下?”温庭筠道:“但听无妨。”柴岳明笑道:“那好,且看你那日究竟看到些什么?”让温庭筠平躺在一张矮榻上,说道:“温公子,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就看着我的右掌。”温庭筠睁着眼看着柴岳明右掌一阴一阳地翻转,过了一会,温庭筠道:“柴仙师,我都想睡过去了。”柴岳明不答,手掌翻覆得飞快,旁观众人根本看不清他手掌是阴还是阳,而在温庭筠看来,那只手掌渐渐变得如车轮般大,有一黑一白两条大鱼首尾相衔,追逐游戏,眼前也越来越亮,空旷无边,仿佛独立于天地之间。

柴岳明右掌疾探,在温庭筠额心一击,喝道:“起。”平卧着的温庭筠应声而起,坐在那两眼发直,死盯着柴岳明右掌,似乎那掌中风光绮丽,别有洞天。

柴岳明问道:“那日你与顾师言、云天镜在南梢门大宅里见到了谁?”温庭筠一字一顿地答道:“那日我与顾师言、云天镜在南梢门大宅里见到了玉鬘、吉备真备、吉备真备的师弟。”

一边静听的顾师言一愣,心道:“温飞卿还见到了吉备真备的师弟,怎么我却没有见到?”只听柴岳明又问:“在那宅子里你是不是独自一人到过一个什么地方?”温庭筠道:“在那宅子里我睡不着,就走过一条长廊,到了一间有灯光的屋子。”柴岳明问:“在有灯光的屋子里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温庭筠如应声虫般答道:“在有灯光的屋子里我看到了吉备真备和吉备真备的师弟,还有一个大黑影,大黑影正在说‘顾师言此时心神俱疲,国师何不趁虚而入,夺其皮囊?’吉备真备说‘此事不急,明年源薰君便要率遣唐使来朝,老衲另有打算。’大黑影说‘此人一定不可放过,也不知偷听了我们多少谈话?’吉备真备说:‘老衲疏忽了,忘记将院门锁上。此事不可鲁莽,老衲爱才,温庭筠诗词双绝,毁之可惜,且无法向顾师言交代,顾师言是老衲手中一枚势子,留有大用,此时万万不可引起他猜疑。’大黑影说:‘那么国师的意思是?’吉备真备说:‘便请师弟小施搜神术,让其忘却今夜之所见所闻,如此则相安无事,师弟,你意下如何?’师弟说:‘师兄说得是’。”

侧厅里有十几个人,但都屏气凝神,温庭筠呆滞的声音在静夜里有令人毛骨悚然之感。众人还在等温庭筠继续往下说,等了好一会,温庭筠却默不作声。柴岳明问:“后来怎样?”温庭筠道:“后来我醒了。”柴岳明手掌轻轻一击,道:“好,你现在也醒了。”温庭筠即如大梦初醒般眨眨眼,看着厅中人,问:“怎么?就好了吗?我方才说什么了?”顾师言便将其方才所言告诉他。温庭筠恍然道:“我全记起来了,那晚我新填了一阕词,急于对人吟诵,你和云兄都睡了,就出了小院想找个人拜听,不想着了老和尚的邪术,哈哈,怪不得我总觉得那晚丢了什么宝贝东西,却原来是忘了这厥词,这绝妙好词再无第二个人作得出来,即便我自己也作不出第二阙。”急索纸笔,将那首《菩萨蛮》词写下。

顾师言问柴岳明:“柴仙师,吉备真备所言‘趁虚而入,夺我皮囊’是何意思?”柴岳明沉吟道:“这个山人却是不知,但这日本老僧对你不怀好意是确凿无疑的,那个对温公子施术的师弟又是何人?如此说今夜施五遁大法也是这个人。”杜瀚章道:“那老和尚说要等日本王子来朝时对顾训加以利用,现在日本王子已来了,并且就住在南梢门古宅里,看来那老僧诡计就要得逞,本来他们日本国的事犯不着我们去管,但若要伤害到顾训,那就决不肯与他干休!”顾师言道:“吉备真备能利用我什么?我今识破他奸谋,又岂肯为他所用!”

一边的戚山堂道:“或许顾公子正被人利用而不自知。”顾师言心下一惊,知道戚山堂指的是望月研一他们,细细一想,自望月研一救他出宫,指点他去扬州,其后断臂几至于死,现在又带着个终日蒙面纱古怪神秘的伊婆婆来找他,从此祸事不断,且望月研一行事诡秘,言语吞吐,难免让人起疑,但若说是在欺骗他,又有何企图呢?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顾师言感觉得到伊婆婆是真心想帮助他找回衣羽的,决不会欺骗他,虽然她有些事未明说。

柴岳明问顾师言道:“顾公子,你可知今日郓王找我商议何事?”顾师言道:“应该是如何对付马元贽、轩辕集之事吧。”柴岳明一拍手掌,道:“说得是,你上次中了马元贽之计,差点害了郓王——”

顾师言脸一红,道:“顾训愧悔无地。”柴岳明摆手道:“郓王非是凡人,见识高超,他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日虞紫芝之事虽然凶险,但此后宣宗皇帝对郓王信任有加,马元贽一伙再无离间之计了,郓王岂非因祸得福,是以他现在已不再怪罪于你,还说你若来京,就要请你去相见,你明日便随我去见郓王。”顾师言道:“郓王雅量,顾训实是无脸见他。”

说话间,不觉东方之既白。柴岳明用过早膳,便拉着顾师言去郓王府,顾师言推却不得,只好说去告知望月先生一声。望月研一淡淡道:“公子请便。”伊婆婆却是欲言又止。

作者感言

贼道三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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