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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二、胡骑凭陵杂风雨

灞陵雪 贼道三痴 8815 2021-10-29 08:33:53

温莫斯跳将起来,一跃上马,喝道:“快追!”

顾师言拦住道:“且慢,此事蹊跷,那两辆马车已被废弃在祠堂前,如何又是一辆突厥马车?”

温莫斯脑子倒也转得不慢,叫道:“必是他们备了车在关外接应的,再不追击,一出塞外,那就好比鱼入大海了。”

顾师言虽觉这其中大有可疑之处,但此时事情紧急,也不容细想,好比棋至中盘局势已非,对方大空将成,不孤军打入更无胜机,明知凶多吉少,也在所不惜。当即整装跨马,随温莫斯出关追击,守备遣手下一姓刘的副将领三百兵士相助,那提供讯息的胖商人被抓来带路。

温莫斯、顾师言一左一右挟着胖商人疾冲在前,十七回鹘勇士紧随,刘副将与三百步行兵士就落在了后面。

十里地转眼就到,此处是秦岭北麓,山高林密,胖商人叫道就是在这里见到那辆马车的,要求放他回去。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云收雪霁,四望无人,一片杂乱的马蹄清晰可辨,远远伸展至前边那道山崖拐角处。众人催马向前,绕过那道山崖,见那蹄印径往密林中而去,却未见车轮印迹。

温莫斯勒马察看,茫茫雪地上只有此路有蹄印,于是放马追去。

林深路窄,积雪及膝,又追出十里地,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所幸一轮缺月升起,雪光月色,十步尚可见人。

顾师言心中的隐忧愈发沉重,勒马大叫道:“且住且住。”

众人闻声都圈马聚过来,听他有何话说。顾师言道:“贼人掳了山萝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出关,我们一路快马追来,路上几乎没有歇息,他们不可能在我们前头。”

温莫斯道:“总要追上那辆马车看个究竟才放心得下。”

顾师言道:“这是贼人诱敌之计。”

温莫斯道:“他们目的是掳走山萝,何谈诱敌?”

正这时,忽见前面隐隐似有火光,温莫斯提刀大叫:“就在前面,快追!”率先冲去,那十七回鹘勇士呼喝追随。

顾师言高叫“不可冒进”,但铁骑如风,早已去得远了。

顾师言焦急万分,回头看,刘副将领的三百兵士还未跟上来,只得独个拍马向前。

前方山谷骤然间羽箭破空声大作,随即喝骂声、刀刃交击声、马匹负痛悲鸣声响成一片。

顾师言大惊,心知遭到了伏击,当下拨出佩剑,双腿一挟,胯下坐骑发力直冲。

朦朦月色下,见温莫斯与其手下十七铁骑被围困于山谷一逼仄之地,已有人伤亡,顾师言举剑大喝:“大唐官兵在此!”挥剑杀入敌阵。

刀光一闪,一刀迎面劈至,顾师言横剑一格,不禁全身一颤,觉得敌人臂力甚强,硬碰硬自己要吃亏。

那满脸虬髯的胡人掉转马头,手中弯刀高举,直冲而至,威势逼人,大有一刀击毙顾师言之势。马战正适合用刀,直劈横扫,可借助马匹冲击之力,而顾师言不习惯马上击剑,处境甚是凶险,堪堪侧身避过刀锋,却没护住胯下坐骑,那马脖颈被刀尖划过,悲嘶一声,突然栽倒。

顾师言着地一滚,站起身来。就听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道:“趁唐兵未到,合力击杀温莫斯与那颉啜,取其首级者赏千户。”

顾师言也大叫道:“温莫斯将军,赶快往来路突围,官兵——”一句话未说完,背后蹄声骤起,一刀劈至,脑后生寒。

顾师言双脚着地比在马背上灵活,扭身让过,反手一剑,刺中对方坐骑,那马痛得直立起来,马上胡人骑术精湛,竟没被掀下来。

顾师言之剑术师从盛唐名家公孙大娘一派,有其过人之处,只是在这之前从未与人生死相搏过。

又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弟兄们,一块往顾大人那边冲过去,咳、咳——”正是温莫斯的声音,似乎受伤不轻。

昏暗中见十余骑横刺里斜冲过来,在距顾师言十丈处又被敌人截住,刀刃交击的脆响在这雪夜山谷格外刺耳。

顾师言凝神细看,见敌人约有四、五十人,往来驰骤,喊杀声不绝,顾师言步行只有躲避的份,而救兵却还未到。

此处是个谷地,并无树木可以躲避,敌人两骑左右夹击过来,顾师言退无可退。

正这时忽听来路有人高叫:“巴婆罗巴婆罗。”

顾师言听出是昆仑奴阿罗陀的声音,大喜,应道:“在这里。”却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敌人大声呼喝,催马直踏过来,顾师言一滚避过马蹄,另一匹马又冲了过来,竟来不及站起身,只好满地打滚,多滚了几下,就分不清方向了,只觉到处都是高高举起的马蹄。

正危急时,昆仑奴阿罗陀催骡赶到,手中铁棍挥出,“铮铮”两声,格开左右劈至的弯刀,顺手一挥,敌人坐骑哼都没哼一声就被铁棍击碎了马首,冲出数丈,轰然倒地。

顾师言只觉身子一轻,已被阿罗陀抓起放在骡背上,顾师言忙道:“快救那边被困的温莫斯。”

顾师言与阿罗陀同乘一骡,颇觉转侧不便,便道:“阿罗陀,你冲过去帮助他们突围,我在这里等你们。”说着跳了下来。

阿罗陀应了一声,横冲过去,铁棍击出,当者披麾。

只听方才那苍老声音喝道:“哪里来的黑鬼!结藏、朱邪赤心,你二人截住他。”

就见两骑突出,弯刀映月,直逼阿罗陀。此二人是敌方高手,阿罗陀以一敌二,颇觉费力,斜眼看左前方被围困之人,竟似只剩三、四人在那苦苦支撑了。

阿罗陀心下焦急,虎吼一声,铁棍逼开朱邪赤心二人,双足在骡背上一点,腾身而起,径往围困处扑去。一围困之敌突见一人从天而降,举刀一迎,阿罗陀居高临下,铁棍如泰山压顶,一棍就将那敌打下马去,他骑上马冲进包围圈。被困者尚有四人,俱是伤痕累累,阿罗陀问:“温莫斯?”见一人应了一声,阿罗陀掉转马头,叫道:“冲。”铁棍开路往外冲,那四骑紧跟在后。

阿罗陀此时已无暇一一遮挡袭来的刀剑,只顾挥舞铁棍猛冲猛撞,一定要冲出个缺口才能突围,感觉到有两刀砍中自己后背。忽听顾师言叫道:“好样的,阿罗陀。”抬眼看时,见主人坐在马背上,已然冲出敌围,忙回头看,见有两骑随自己杀了出来,其中正有温莫斯。

四人落荒奔逃,敌骑紧追不舍。奔出不到一里地,忽听温莫斯大叫一声,滚落马下。

顾师言等三人都勒住马,扶起温莫斯,见温莫斯右胸中了一箭,血透重衣,这一箭是刚刚遭伏击时被射中的,他身受重伤,咬牙苦撑,勉强杀出重围,这会儿终于支持不住了。

敌骑眨眼就要追至,阿罗陀伸手拉住温莫斯手臂,用劲一提,要将他提上马背,未想刚一用力,背脊突然剧痛,竟然无法提起。顾师言赶忙抱起温莫斯上马,两人合乘往大散关方向驰去。

人伤马疲,眼见敌骑就要追及,终于听到前边刘副将的声音传了过来:“左金吾大将军,顾大人,是你们吗?”然后出现一片黑压压的身影。

敌骑见对方援兵已到,都勒住马,只听一声唿哨,齐涮涮掉过马头,铁蹄奔腾,消失在茫茫雪林。

那刘副将见只剩这几个人回来,甚是不安,道:“贼人在山口那边也伏击了我等,我部损失近百人,小将知道前方定然有险,因此催促军士急急赶来。”

阿罗陀冲顾师言点点头,示意刘副将所言不虚。

这时,温莫斯“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顾师言急叫道:“军医在不在?”一个畏畏缩缩的军士上前来察看温莫斯伤情,众人这才看到温莫斯身上的皮裘被刀刃割得片片翻起,全身上下受创十余处,而右胸那一箭斜穿入肺,更是致命伤。军医束手无策,说那箭拔不得,一拔便会气绝身亡,只有把其他伤口包扎一下。

那拼死相助温莫斯突围的十七回鹘勇士只剩一人生还,且身受重伤。

刘副将命军士用担架抬起温莫斯回关,温莫斯突然举起右手,吃力地道:“把我阵亡的——回鹘儿郎——尸首拉——回去。”

刘副将面有难色,生怕黑天雪地的又遭伏击,道:“将军先回关养伤,明日一早小将派人来收拾。”

温莫斯手举着不肯放下。

顾师言道:“我与刘将军一起去看看,或许有幸存者,耽误不得。”

刘副将再也无法推托,只好点了一百名兵士前去。

那山谷死尸累累,约有三十多具,已无活口,却还有几匹马立在已死去多时的主人身边,静静等候主人起身上马。缺月西斜,景象惨然。

暗夜里分不清敌我,刘副将命军士把这些尸骸全部运回去。

子夜时分,回到大散关。顾师言已有两日两夜未曾合眼,疲惫不堪,抱着马脖子就昏睡了过去,没过多少时候就听有人叫他说温莫斯将军伤势严重,在找他。

天刚蒙蒙亮。温莫斯脸色如蜡,满脸的大胡子也如寒冬枯草般失去了光泽,见到顾师言,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低声道:“顾,顾,好朋友,来。”

顾师言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温莫斯吃力地道:“顾,你要帮那颉啜、找回山萝,好朋友,你能的。”

顾师言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道:“将军放心,山萝还未出关,定能追回的。将军好好养伤,我这就去与那颉啜会合。”

温莫斯曲臂入怀摸索着,掏出两样东西,一件是用和田碧玉雕琢成的猛虎,另一样却是一枚火齐指环,镶嵌楼兰宝石,宝石四周以小金珠錾刻出神秘图案。

温莫斯把金指环送给顾师言,而碧玉老虎则转交那颉啜。

顾师言见他如此,甚觉不祥,一时无从安慰。

顾师言辞别大散关守备,要去相助那颉啜。

温莫斯与那位回鹘勇士暂留关内养伤。昆仑奴阿罗陀不顾背伤未愈,随主人前往。

主仆二人骑的是大散关守备精选的良马,冰天雪地,行人稀少,倒可以由着马性子奔跑。驰出四十里地,正与那颉啜遣来报信的回鹘勇士相遇,原来那颉啜已发现山萝踪迹,来不及会合温莫斯,独自率人追去,留下此人报信。

顾师言忙问:“却是朝哪边追去的?”报信的回鹘勇士手指长安方向。

“糟糕,”顾师言手中的马鞭往地下一抽,积雪四溅,“我们被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他们掳走山萝就是为了诱使温莫斯与那颉啜追击,然后寻求机会除掉他二人,以绝后患,逸隐啜果然狠毒!”

问那回鹘勇士,那颉啜是何时追去的?答曰昨夜三更。

那颉啜早已去了多时,追是追不上了,即便遇险也已救之不及,只有先赶到韩城再说。

三人催马疾行,午未时分赶至韩城,守城参将十分殷勤,说那颉啜将军于今日一早在此饱餐了一顿,并换过马匹直奔长安城去了。

顾师言闻言心下稍慰,离长安城越近,那颉啜遭伏击的可能性越小,现在担心的是敌人把那颉啜诱出潼关加以截杀。当即婉拒了参将也要他们三人饱餐一顿的盛情,只带了一些关中烤饼充饥,便匆匆上路。

顾师言命那回鹘勇士快马追上那颉啜,让那颉啜会同九门提督合兵追寻山萝,万不可独自贸然追出潼关,若是追不上,那颉啜已然出了长安城,那就请九门提督立即派兵急赴潼关增援。

那回鹘勇士领命而去。

顾师言则与昆仑奴阿罗陀抄近道经五丈原直奔潼关,要赶在那颉啜之前先期到达,最好是连掳走山萝的敌人一并截住。输嬴成败,在此一举。

风雪交加,日夜兼程,其苦可知。顾师言对自己如此吃得苦也颇惊讶。他自幼长于深院之中、养于妇人之手,养尊处优不亚于王公贵族,浑不知世上有苦难一事,此次为追寻乌介山萝而奔波数日,更有凶险的敌人暗中窥视,但他并未退缩,反觉胸中豪气勃然,有一种与人对弈时从不言败的韧劲。

次日向午,主仆二人赶到潼关松果山。

松果山又名佛头崖,以山势形似佛头而得名,此处乃出入潼关必经之要道,山路崎岖,怪石林立,于此设伏袭击可得地势之利。

韩城经五丈原到这里比经长安城到这里要快半日路程,而敌人为了诱使那颉啜一路尾追,就不可能直奔潼关而来,肯定要绕些弯子。

顾师言认定自己已赶在了敌人之前,但敌人是否会在这里设伏那就料不准了,潼关四周峰峦如聚,险要之处甚多,随处可以设伏。然而不管敌人于何处设伏,顾师言守在松果山总能立于不败之地,起码能让那颉啜免遭暗算。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照射,积雪晶莹,山间雪景宛若仙境。顾师言按辔徐行,察看地形。见半山腰有一佛寺,依峰临壑,占尽形胜。

顾师言跳下马,命阿罗陀在此守候,他独自寻路探访那佛寺。登山石级并无积雪,想必是寺僧清扫过的,以方便香客往还。

空山寂寂,不时有大山雀的鸣叫,顾师言的心沉静下来,乌介山萝清丽绝俗的面容蓦然在心底浮现,她现在怎么样了?逸隐啜既然要将她献给吐蕃论恐热,那么她应该不会受到伤害。这样一想,顾师言忽然觉得满腹柔情,那个只是微笑不说话的异族少女令他一见难忘,顾师言发誓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寺院名为佛崖寺,四周苍松翠柏,古木参天,顾师言步入大殿,正殿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塑像,香案上焚香正爇,却未见执事僧人的影子,当下跪倒在菩萨座下参拜,祈请菩萨保佑山萝周全。

忽听得后殿有女子的笑声,宛然是山萝的声音。

顾师言又惊又喜,莫非菩萨显灵了,山萝真的在这里!急步赶到后殿,后殿空荡荡并无一人,只有瞠目竖眉的韦陀尊者的塑像手执降魔杵立在那里。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顾师言在后殿转了个圈,见西侧有扇角门,当即推门而出,却是好大的一个园子,约有十余亩宽广,遍植梅树,有数百株之多,此时万朵红梅竟放,与皑皑积雪相映如画。

顾师言心中一动,那日山萝被掳也是在一株梅树下,不禁大叫道:“山萝,山萝,你在这里吗?”

惊起一只云雀飞窜而起,箭一样直冲云霄,这时隐约又听到年轻女子的笑声,真的是山萝的声音,不会错。

顾师言冲进梅林,大叫“山萝,山萝”,见左边数丈外有一白衣女子的背影一闪而过,隐在一株大梅树后。

顾师言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奔将过去,见那株梅树后露出白衣一角,便道:“山萝,我知道是你,为什么不想见我?”慢慢转到梅树那侧,正与那白衣女子打了个照面,顾师言吃了一惊。

这白衣女郎不是山萝,年龄与山萝相仿佛,神态比之山萝略显稚气,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清艳难言,一双大眼睛因受惊而露娇怯之色。

顾师言忙不迭地后退,连称“对不住对不住。”

猛然听到身后有一声音道:“檀越别踩了老衲的脚。”

真把顾师言吓了一跳,回过身来,一张老和尚的脸鼻息可闻。

老僧很老了,没有九十也有八十,腿脚却还硬朗,雪地里走过来竟不用扶杖。

老僧慈眉善目,合什道:“阿弥陀佛,檀越是在寻找什么人吗?”

顾师言合什还礼道:“打扰大师了,在下寻找一位回鹘公主,未想错认了人,令这位姑娘受惊了。”

老僧微笑道:“好说好说。”

这时白衣女郎对老僧说了一句什么,老僧应了一句,那白衣女郎明眸一闪,转身离去,消失在梅林深处。

顾师言听不懂二人说的话,正欲询问,忽听山下传来尖利的筚篥声,这是阿罗陀在示警,顾师言忙辞别老僧道:“大师,在下告辞了。”

那老僧却不疾不徐地道:“檀越且慢,老衲看檀越骨格清奇,非是俗物,今日有缘,不妨先去禅堂小坐如何?”

顾师言道:“在下朋友有难,不能逗留,改日定当拜访大师。”

老僧笑道:“檀越在菩萨面前许愿甚是恭敬,菩萨有大法力,定能助檀越心愿得成。”

顾师言心里暗暗吃惊,刚刚自己在大殿上明明没有看到人!也不及多想,谢过老僧,匆匆出寺,奔下山来。

来到山下,却未看到阿罗陀,连两匹马都没了踪影,正惊疑间,一粒石子激射而至,溅落脚边,举目四望,见阿罗陀伏在前边一棵大榆树上,朝他招手。

顾师言奔将过去,攀上那棵榆树。阿罗陀不会说汉话,打手势示意刚刚有一个髡发胡人骑马往长安方向去了。

顾师言正要问阿罗陀把马藏到哪去了?远处忽然传来胡茄的悲鸣,胡茄声凄切悠远,仿佛一片愁云遮住午后的阳光,山谷顿时阴暗下来,但听马蹄声杂沓,有马队自潼关方向驰来。

蹄声渐近,顾师言透过枝叶见有三十余骑,马背上的骑手髡发结辫,俱是胡人装束,在距顾师言主仆二人藏身处数十丈之地纷纷下马,卸下马背所驮之物,为首者一声唿哨,那三十余匹马一齐掉转马头,眨眼消失在山道拐弯处。

顾师言心里暗暗赞叹胡人御马有术,又见那群胡人在山路两侧掩埋着什么,远远看去好像是大瓦罐,有数十个之多,隔三两步就埋一个,不知在搞什么鬼名堂。

顾师言扭头看阿罗陀,那昆仑奴黝黑的脸上目光炯炯,等待顾师言示下。

顾师言示意阿罗陀用石子打破一个瓦罐看看装的是什么物事?

那群胡人一路掩埋大瓦罐越走越近,距顾师言藏身之处已不过二十丈地。

这时,一个胡人提起一只大瓦罐正要开步走,阿罗陀觑准时机,手中石子“嗤”的一声激射而出。

阿罗陀天生神力,一粒石子经他手指弹出竟如羽箭般带着破空低啸声,那胡人拎着的瓦罐瞬间裂成数片,罐内黑油油的胶状物流了一地,积雪上黑黑的一大块格外醒目。

刹那间弯刀出鞘声骤起,为首胡人哇啦哇啦说了几句胡话,那群胡人就都闪身隐藏于山道石壁下的灌木丛里。

胡人身材高大,而灌木矮小,躲在里面藏头露尾,顾师言在高处看得要发笑。奇怪的是这些胡人就此伏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并不因为形迹败露而慌张,也不想追究是谁打破了他们的瓦罐?

夕阳西下,日色黄昏,山谷间暮霭四起。有两支商队先后经过这里,那些埋伏着的胡人依旧不动声色。倒是顾师言有点沉不住气了,这样僵持下去,倘若那颉啜突然来到,即便示警也已为时晚矣,而若是贸然现身,敌众我寡,无异于送死。

正踌躇时,忽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顾师言在梅林里见到的那老僧不知何时来到了山下。

老僧身着白色僧袍,跟在他后面的那个瘦小的留发侍者也是一袭白袍,两人一前一后缓步朝胡人设伏之处行去。顾师言张了张嘴,欲待提醒老僧前面有危险,却又想这些胡人对付的是那颉啜,不会为难这老和尚的,便噤口不言。

那老僧却似知道顾师言藏身于树上,走过那棵大榆树下还仰脸朝树上点头微笑。

只见那老僧径自走到一胡人藏身之灌木丛外,合什道:“善哉!这位檀越不须躲藏,暂且现身,老衲有几句话请教。”

那胡人耐性再好也忍不住了,“忽喇喇”树丛摇动,一人飞身而出,长臂一抖,一柄弯刀朝老僧当头劈下。

顾师言大吃一惊,急叫“休得伤人!”从树上一跃而下,阿罗陀亦随之跃下,而老僧离他们尚有十余丈远,施救亦鞭长莫及。

眼见得老僧难逃此劫,光头要被一劈为二,他身后那瘦小的白衣侍者疾趋而前,快如闪电,顾师言根本没看清他的身手,那胡人已直飞出去,仰面倒地,鲜血溅落在雪地上,弯刀依然在手,割破的却是自己的咽喉。

隐伏的胡人暴起,怪叫声不绝,将老僧与侍者逼住,刀箭纷纷指定二人,只待为首者一声令下,就要将二人乱刀分尸,乱箭穿心。那老僧视若无睹,顾自扭头对那白衣侍者说了句什么,脸有责备之意,似在责其出手太重。那侍者退后一步,垂首受教。

顾师言与阿罗陀慢慢走近,侍机援手,有几个胡人便将硬弩对准了他二人。为首胡人用生硬的汉话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老僧微微往后仰了仰头,眯眼打量为首的这个身形高大的胡人,忽然开口道:“檀越可是朱邪长云?”

为首胡人双眉一轩,显然吃惊不小,却不回答。老僧笑道:“十七年前在天山南麓巴仑台的回鹘金帐,老衲曾与檀越有一面之缘。”

为首胡人闻言全身一震,呆立片刻,“呛啷”一声,还刀入鞘,双手交叉扶肩,躬身施礼道:“原来是吉备大师,小人多有失礼。”

老僧一笑,旋又皱起眉头,道:“你们快走吧,这里是京畿重地,又是老衲小庙的山门,不可妄为,唐兵即刻便到,迟则难以脱身了,为老衲传句话给贵主人逸隐啜,吐蕃论恐热喜怒无常,倚之为靠山必有后患。”

名叫朱邪长云的胡人对这老僧的话竟似不敢有违,连连称是,退后数步,嘬唇唿哨,不一会就见原先那些马匹急驰而来。

朱邪长云身边一胡人不大甘心就此撤退,扬刀虚劈,说了一串胡话。朱邪长云翻身上马,厉声道:“东瀛圣僧在此,主人不会责怪我等办事不力的,上马!”

顾师言急叫道:“你们把山萝掳到哪里去了?”

朱邪长云眼神如箭,瞪了顾师言一眼,掉转马头,策马先行,那些胡人眨眼间都走了个精光,地下那具死尸也被带走了。

“多谢大师相助!”顾师言上前施礼,又问:“莫非大师便是日本国高僧吉备真备?”

老僧双手合十,道:“老衲便是吉备真备。”

顾师言大为兴奋,他曾听老师卢藏用说过日本僧人吉备真备是得道高僧,妙解禅理,精通音律,卢藏用幼时向吉备学过弹琴。曾与前辈名手玄东对弈的日本僧人也正是吉备真备,而今卢藏用与玄东俱已仙逝,未料吉备真备却还健在!那么这老僧岂非有百余岁了?

天色已昏暗下来,两山夹峙,山谷间更是黑得快。

那白衣侍者不知何时手里提了一盏小灯笼,晕黄的烛光照出三尺之地。

这时,远远的胡茄悲声又起,这边塞乐器竟如此苍凉悲怆。

顾师言道:“敌人把那颉啜他们引过来了。”欲向老僧解释,却又觉得多余,这老僧好像无所不知似的,便道:“此间寒气重,大师回寺歇息吧。”

老僧点头道:“也好,檀越小心了,此间事了且到小寺一叙。”

顾师言拱手道:“晚辈顾师言,定当前来聆听大师教诲。”

那老僧爽朗一笑,道:“久闻大名,后生可畏呀。”

顾师言目送老僧与那侍者缓步拾级上山,那盏晕黄的灯笼便如夏日萤火般忽隐忽现,但听胡茄悲音一缕方歇,马蹄声又起,稍近,可辨出有三骑马迅速驰来。

顾师言与阿罗陀又攀上那棵榆树,目不转睛盯着山路那头。月出东山,清辉一片,遥见三骑首尾相衔而来,居前者体态纤细,幂缡遮面,分明是一女子,顾师言又惊又喜,心道:“山萝,终于寻到你了。”示意阿罗陀飞石将后面两人打下马。

三骑快捷如风,眨眼来到顾师言二人跟前。阿罗陀扣石在手,屏息凝神,随着一声断喝,双石齐发,正中后面两匹马的前腿,竟将马腿给打折了,那两匹马引颈悲嘶,前蹄跪倒,将马上两个黑衣胡人直掼出去,两个黑衣胡人身手甚是了得,凌空转身,稳稳落地。

阿罗陀趁这两个黑衣胡人立足未稳,抽出镔铁棍,从榆树上高高跃下,举棍朝身形高瘦的那个黑衣胡人天灵盖击落。

这两个胡人费尽心机诱那颉啜入埋伏之地,万未料到自身反遭伏击,只见那从树上扑击下来的黑脸人宛若一尊佛教愤怒天尊,威风凛凛,铁棍挟风,势大力沉,身形高瘦的胡人不敢用刀硬挡,只得着地一滚,避了开去。

阿罗陀身在半空,双臂一拧,铁棍由直劈变为横扫,又将另一胡人罩在棍风下,阿罗陀要以一敌二,以便顾师言救人。

就在后面两骑被截住的同时,奔在前面的那骑马也停了下来。

顾师言追上前去,叫道:“山萝,山萝,是我,顾师言。”

却见马背上的乌介山萝缩成一团,接着身子一歪从鞍上滚了下来,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似乎受伤不轻。顾师言急忙上前相扶,乌介山萝在顾师言的臂弯环抱下转过身来,突然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直插顾师言胸口,此时相距既近,又是猝不及防,顾师言清楚地感觉到锋利冰冷的匕首刺入自己的左胸,心口一凉,往后便倒。

那女子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撩开遮脸的幂缡,却是个容颜冷艳的少妇,哪里是乌介山萝!

阿罗陀大惊失色,眼见主人仰面倒在地上,匕首仍插在胸口,也不知是死是活?当下掉头便朝顾师言这边奔来,两个胡人挥刀追击,阿罗陀铁棍向后一格,“铛铛”两声,格开两刀。

刺杀顾师言的那个冷艳少妇本欲在匕首上踏上一脚,彻底结果顾师言的性命,见阿罗陀须发倒竖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不禁心生惧意,当即扭身上马,声音清脆地招呼一声,那两个胡人也无心恋战,因坐骑前腿已折,只好步行,紧随那少妇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阿罗陀哪里还顾得上追击,双手抱起顾师言,不停地叫“巴婆罗巴婆罗”。

顾师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听到阿罗陀的呼唤,使劲睁开眼,气息微弱地道:“山萝——山——萝”,旋即昏厥过去。

远处蹄声隐隐,那颉啜率众追来。

作者感言

贼道三痴

贼道三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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