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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二十、长夜杀气横万里

灞陵雪 贼道三痴 9704 2021-11-16 11:01:01

顾师言醒来时已是后半夜,宿酒未消,头痛欲裂,侧头看,油灯下有个人趴在他床沿鼾睡,细看却是侍僮泉儿。对面窗下坐着一女子,纤弱的背影微微耸动,正低声啜泣。那女子听到床上顾师言翻身的声响,回过头来,消瘦的俏脸有明显的黑眼圈,眼睛显得格外大。

“萦尘!”顾师言叫道。

萦尘叫了一声“公子”,几步来到床前,泪流满面伏在顾师言胸前,哽咽不能出声。泉儿也醒了,一脸惶惶然,不敢说话。顾师言问:“萦尘,你们怎么来了?”萦尘抽抽噎噎道:“是黑骏马带我们来的。”

顾师言一愣,自他断臂之后黑骏马便踪影不见,至今已近两月,这么说这黑骏马竟然是奔回长安引人来救他?黑骏马忠心可嘉,毕竟没有人的智计,远赴长安求救,他顾师言尸骨都寒了。

萦尘也无暇说前因后果,抬起泪眼问:“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你的手——?”顾师言眼望屋顶,不答。

有人叩门,是杜瀚章的声音,顾师言坐起来身来。泉儿去开门。杜瀚章进来道:“顾训你醒了。”走过来坐在床沿上,问:“发生了什么事?是马元贽一伙把你害成这样的?”顾师言握了握杜瀚章的手,摇摇头,道:“不是,是我自作自受。”杜瀚章看了萦尘一眼,萦尘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其中缘故。

天快亮了,萦尘服侍顾师言洗漱后,出去与杜瀚章手下一干人相见,戚山堂、卞虎、西川名医封子期等人都在,约有十余人。

杜瀚章问:“顾训,你在长安留下书信后就不知所终,却跑到新野来做什么?你我挚交,什么话不能告诉我!这断臂之恨,非报不可。”杜瀚章见顾师言木呆呆样子,想以仇恨来激起他的意气,不然这样死气沉沉的实在令人担心。

然而顾师言就好像丢了魂似的,只是摇头,却不说话。萦尘在一边泪光盈盈,不知所措。杜瀚章转身出门,不一会牵着那匹黑骏马进来,大声道:“顾训,你来看看这匹马,来看看它为你吃了什么苦!”

顾师言抬起头来,黑骏马见到他就极为亲昵的喷响鼻。顾师言起身手抚黑骏马背脊,却见马背上鞭痕累累,脖颈与背部相接处,更有一道深深的烙印,伤痕大多已平复,此刻看来犹自触目惊心,可见当时受创之重!

顾师言愤怒道:“是哪个豺狼心肠这般折磨它!”

杜瀚章道:“你再看看马鼻和马齿。”

顾师言这才发现黑骏马原本戴笼辔的鼻翼竟生生撕裂,切齿与臼齿磨损严重,比老马的牙齿还不如,当中切齿还断了两颗。

杜瀚章缓缓道:“你离京的当夜,黑骏马不翼而飞,我还以为是被谁盗走了,就一边派人找你一边找马,但寻遍长安近郊都不见,萦尘还猜测说你会不会骑了黑骏马回柴桑了,我说绝不会,我知道你肯定有事。四月十七日的傍晚,这马却独自回来了,当时你没看到,它浑身上下泥浆杂着血迹,背脊鞭痕一道道瘭起,马鼻还滴着血,一看到萦尘就咬着她的裙子往外拽,萦尘就说你肯定出事了,马跑回来求救呢,于是我们连夜整装跟着黑骏马一路往东,没想到在新野遇到你。”

顾师言眼泪“涮”地流下来,抱着马脖子泣不成声,过了一会,说道:“它是要带你们去扬州找我!三月初七我在扬州断了左臂,昏迷了数日,醒来时马已不见,瀚章说它四月十七才到长安,以它的脚程,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天才到,定是在途中被人关押了起来,这千里马哪个不想据为己有!黑骏马自然不肯驯服,便遭到毒打,黑骏马用牙齿磨断勒着的衔木,撕裂鼻翼,摆脱缰绳束缚,逃了出来,然后再到长安找到你们。”

萦尘和泉儿都哭了起来。杜瀚章含着眼泪,心里暗暗高兴,顾训思路依旧缜密,当下说道:“顾训,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在这里饮酒买醉,不说黑骏马,你就看看萦尘,这些日都瘦成什么样了!”

顾师言低下头,道:“瀚章兄教训得是,我这便和萦尘转道回柴桑,从此杜门不出。”

门外喧嚣一片,有大队车马经过。泉儿小孩子心性,站在酒店门口看热闹,忽然叫起来“衣羽小姐衣羽小姐”,跑过来对顾师言道:“公子爷,我刚刚看到车队里有个人好像是衣羽小姐。”顾师言淡淡道:“不是,泉儿你认错人了。”萦尘闻言深深地看着顾师言,问:“公子,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受伤一定和衣羽小姐有关。”

“别再提她!”顾师言吼叫起来,吓得萦尘花容失色。顾师言随即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杜瀚章等人默不作声,知道他心里定有极伤心之事,他不愿提,众人也就不敢再问。

顾师言既然要回柴桑,杜瀚章便说他也要回西川,顺便送顾师言三人回去。顾师言婉拒,杜瀚章执意要送,说要到府上拜见顾老夫人。

一行人远远随着遣唐使团车队出了新野城,遣唐使团车队继续西行,杜瀚章、顾师言他们折而向南,将入湖北地界。路上,顾师言心情逐渐平复,问起阿罗陀的下落。杜瀚章说一直没有找到,按理说阿罗陀自己会回来,难道真的遭遇强敌遇害了!顾师言道:“阿罗陀决不会死,他还有心事未了。”萦尘问:“公子你怎么知道?阿罗陀和你说过吗?”顾师言摇头道:“没有人知道阿罗陀的心事!但他在柴桑万木草堂时常常一个人抱膝看天,有一次我注意到他咬牙切齿,似乎痛恨之极。”

泉儿插嘴道:“是呀,那次他喝了汪三木碗的酒,发起狂来,关起门砸椅子,好像在报仇雪恨似的,杜公子那次也看到了。”杜瀚章点点头,忽然记起一事,道:“对了,顾训,我还有一事忘了和你说,你的朋友温庭筠本来与我们一道出京的,他也极为关心你的安危,但昨日一早在邓州遇到两个女子,一老一少,年少的那个女子温庭筠认识,叫她玉鬘——”。

“玉鬘?”顾师言心中一懔,忙问:“那温庭筠呢?在哪里?”

杜瀚章道:“叫玉鬘的女子对温庭筠说她们在等一个叫望月的人,还说要到东海郡找顾师言顾公子,温庭筠便留下和她们一起等了。”

“啊!”顾师言在马上差点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快、快,掉转马头,我们得赶紧找到她们。”

杜瀚章不知什么事这么急,但顾师言已经率先催马往回赶了,只好命手下一齐跟上。杜瀚章追上顾师言问他找那个玉鬘有何急事?顾师言道:“不是找她,是找那个叫望月研一的人,他会解开我心中的一个疑团。”顾师言骑的还是他的黑骏马,黑骏马无笼辔、无缰绳,但只要主人轻轻一拍它的脖子,就知道主人心意,往东往西,从不出错。

卞虎对这一带路径甚是熟悉,当年他曾跟杜琮杜大人在这里剿灭过山贼,他说有条小道可直插邓州,比迂道新野要快一日路程。

一行人在山间小道上急驰,天黑时才出了山道来到邓州地界。又赶了一程,天已完全黑下来,卞虎、戚山堂等人燃起松明火把,卞虎道:“前面五里便是邓州”。

马蹄声惊起路边林中的鸟雀,“叽叽喳喳”飞向夜空。戚山堂忽然勒马叫道:“前面有打斗的声响。”顾师言道:“快过去看看。”一马当先,疾冲在前。

转过一座山神庙,就听得一人痛心地叫道:“元山元山。”是温庭筠的声音。顾师言叫道:“是飞卿兄吗?我顾训。”

只见山神庙后面空地上,一圈白影急速转动,树下还坐着几个人,看不清面目。听到顾师言的声音,树下一个黑影立了进来,问:“是顾训吗?”顾师言跳下马背,卞虎追上来,一手提刀一手执着火把。

温庭筠满脸是血,顾师言惊问:“你受伤了?”温庭筠神色惨然,道:“元山死了。”树下又跑过来一人,却是玉鬘,见到顾师言就哭叫道:“顾公子,快帮帮望月叔叔,他支持不住了。”

那圈急速转动的白影缓了下来,这才分辨出原来是三个白衣人,中间还有一个瘦小的灰衣人,这三个白衣人围着灰衣人不停转圈,时快时慢,快时风驰电掣,三人连成一圈白光,慢时亦步亦趋,好似如履薄冰。而圈中灰衣人则一动不动,举刀向天。

卞虎叫道:“他奶奶的,三个打一个算什么本事!来来来,我们来斗斗。”戚山堂飞身下马,与卞虎并肩而立,朝三个白衣人逼去。却见三个白衣人越转越急,就如一道环形闪电,卞虎他们无从下手。

环形闪电绕着那灰衣人慢慢收缩,卞虎眼见危急,一声断喝,单刀劈出。那道环形闪电蓦然腾空而上,在半空中散开。一直凝立不动的灰衣人倏地跃起,白刃一闪,听得一声惨叫,似有一物被斩落。顾师言举火去照,赫然见是一只血淋淋的脚掌,仰头看,三个白衣人已越过树梢,消逝不见。

玉鬘叫声“望月叔叔”,上前扶那灰衣人,顾师言也走过去叫道:“望月先生。”

望月研一跪坐在地上,顾师言这才发现他一身白衣割成一道一道,几乎被鲜血浸透,暗夜里看上去像是灰衣服。顾师言扭头叫道:“封先生封先生,快来救治一下。”杜瀚章等人一齐围过来。

封子期动手解望月研一的衣服,望月研一身子一缩,道:“多谢,我自有疗伤之药!”从背后革囊取出一瘦腰小葫芦,解开白袍,慢慢地在伤口上抹药,胸腹及脊背上长长短短刀痕不下十余处,皮肉翻起,伤势极重。顾师言担心道:“望月先生,你——?”

望月研一面色如常,道:“无妨,皮外伤。”收起小葫芦,披上那件破碎的白袍,站起身来,行若无事一般。这望月研一简直就是铁打的,卞虎勇悍过人,也不禁咋舌惊叹。

忽听“啊”的一声,顾师言回过头去,见树下还有一人,一袭黑衣,蒙着面纱,身子微微发抖,看身形是个老妇。顾师言不认得这个人,却见温庭筠蹲在山神庙墙根下,抱着个人叫“元山元山。”忙过去看,只见仆人元山直挺挺躺在地上,头搁在温庭筠怀里,喉管被割断,早已死去多时了。

温庭筠满眼是泪,道:“顾训,元山替我挡了一刀,不然躺在这里的就是我,元山指望我飞黄腾达好沾点光,但他就这么死了,他跟随我十多年,什么光也没沾到!”

仆人元山虽说有点势利,但对温庭筠一向忠心耿耿,此次舍命救主,温庭筠伤心至极。顾师言长叹一声。

玉鬘走过来,怯生生问:“顾公子,你,你的左手怎么了?”顾师言道:“断了。”

玉鬘捂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说不出话来。温庭筠闻言抬头看着顾师言,见他左袖空荡荡,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顾师言苦笑了笑,道:“没什么,不小心斩断了。”

那边树下“咕咚”一声,蒙面纱的黑衣老妇倒在地上,玉鬘赶紧过去扶她,叫“伊婆婆,你怎么了?”

封子期一搭老妇的脉,惊道:“这位老夫人患有重病呀!”玉鬘道:“是,伊婆婆身子老不舒服,这位先生,你能给她诊治一下吗?”封子期又细细搭脉,问:“不知伊婆婆今年高寿?”

这个叫伊婆婆的黑衣老妇此时已醒转,听封子期问她年龄,却默不作声。玉鬘看了伊婆婆一眼,迟疑道:“伊婆婆年纪好大了,总有六十多了吧,望月叔叔你说呢?”望月研一不答,却问封子期:“封先生,她这病可有疗治之法?”

封子期支支吾吾道:“嗯、嗯,有法子的,不要紧。”私下里却对杜瀚章、顾师言道:“这位老婆婆心肺俱衰,加之年事已高,实难救治呀!”

一行人来到邓州,元山的尸首也运进城,顾师言陪着温庭筠去购置棺木,厚殓元山。次日一早,葬元山于邓州城外一小山坡上。温庭筠坐在元山坟头,凄然道:“元山今年三十五,长我一岁,我几次要给他娶一房妻室,他说要等我做了官以后才娶,那时可以娶个好的,要娶个美女,村姑蠢妇他可看不上眼,我们元山心气挺高,当时我还取笑他,可怜他就此葬身他乡!”

回到城中客栈,玉鬘等候在门口,一见顾师言就说:“顾公子,你能来一下吗?”顾师言也正想找望月研一,跟着玉鬘来到望月研一的客房,望月研一与那个伊婆婆正低声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说着些什么,见到顾师言,伊婆婆转过身,背向而坐。顾师言问:“望月先生你好些了吗?”

望月研一露出难得的笑容,请顾师言坐下,他还是站着,说道:“不碍事,只要没被砍成两段我就不会倒下。”说着扭头看了看伊婆婆的背影,问:“顾公子,你可曾见到日本王子源薰君?”顾师言道:“是。”

望月研一盯着顾师言的眼睛,又问:“那个衣羽可曾见到?”

顾师言心潮起伏,沉默片刻,答道:“也见到了。”瞥眼见窗下的伊婆婆身子剧烈颤抖起来,玉鬘赶紧过去轻轻拍伊婆婆后背,一边回头兴奋地问顾师言:“啊?公子见到我们小姐了,她好吗?”

顾师言不答,也盯着望月研一,沉声道:“望月先生,你一定知道其中缘由,你告诉我!”

望月研一又看了伊婆婆一眼,问顾师言道:“你以为衣羽真的会砍断你的手?”

“啊?”玉鬘叫了起来,“我们小姐怎么会砍顾公子的手!绝不可能,小姐她喜欢顾公子还来不及呢。”

“可是现在她变了,她要嫁给源薰君。”顾师言声音凄楚。

望月研一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个不是衣羽!”

“望月先生,你不要再骗我了,她去年在洛神庙割伤左腕的伤痕犹在,那不是衣羽又会是谁!”顾师言愤激地叫了起来,“是的,我断了一臂,是个废人了,怎么能和英俊潇洒的日本王子比,她弃我而去是对的。”

望月研一还是重复那句话“那个不是衣羽!”顾师言盯着他,问:“好,你说那个不是衣羽,那你告诉我谁是衣羽?”

望月研一默然无语。顾师言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说道:“望月先生,你屡次救我性命,我很感激,你也不用安慰我了,我已死了这条心,我这次回柴桑,以后再也不会出远门了。望月先生、玉鬘姑娘、还有这位老婆婆,咱们就此别过。”说罢,右手扯着左袖,深深一揖,掉头便走。

“且慢。”望月研一拦在门口,“我告诉你真的衣羽在哪里!”

那个伊婆婆剧烈咳嗽起来,玉鬘替她揉揉胸口顺顺气,回头含着眼泪道:“顾公子,你一定是误会我们小姐了,你不知道那次从成都回来小姐她有多伤心,不吃不喝整天哭,望月叔叔你说是不是?”

顾师言不说话,看着望月研一,等待他说出真衣羽的下落。可望月研一紧紧闭着嘴,又不言语了。顾师言叹了口气,对玉鬘道:“你们小姐以前确实对我很好,她说要嫁给我做妻子,可是,可是人是会变的,她现在躺在日本王子的怀里。”转身从望月研一身边挤过,出了客房,见萦尘在外面等他。萦尘看到他满脸泪痕,又不敢问,心里非常难过。

午后,杜瀚章来问顾师言是回柴桑还是另有其他打算?顾师言说回柴桑,明日一早启程。

傍晚,顾师言与温庭筠在客栈后院看店家宰羊,羊拼命地“咩咩”叫。玉鬘搀着伊婆婆也来到后院,玉鬘眼泪汪汪地望着顾、温二人,问:“顾公子,你明天真的要走了吗?”顾师言道:“对,明天一早就走。”见伊婆婆站在院墙边柚子树下颤巍巍打抖,便对玉鬘说道:“伊婆婆身体虚弱,院子里风大,莫要着凉,你扶她回房去吧。”玉鬘应了一声,却道:“顾公子,你真的是误会我们小姐了,望月叔叔带着伊婆婆和我逃出来,就是为了来找你的,望月叔叔说只有你才能找回我们小姐。”

顾师言心中一动,心想望月研一不惜背叛吉备大师,甘冒被白衣侍者追杀的风险,带这个伊婆婆和玉鬘逃出来,其中定有深意。突然,吉备真备说过的一句话如雷贯耳,“真要事到临头,红颜朱唇转眼成鸡皮鹤发,恐怕檀越就没有这般通脱!”吉备真备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衣羽会变成一个白发老妪?难道眼前这个病体支离的伊婆婆倒是衣羽?

伊婆婆就是衣羽!这念头也实在太荒唐,简直是异想天崩,那个与源薰君在一起的衣羽又会是谁?顾师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晃了晃脑袋,将这个念头甩掉。

玉鬘见顾师言不说话,以为是故意不理她,小姑娘低着头,咬着下唇强忍眼泪,委屈地转过身,过去扶着伊婆婆,呜咽道:“婆婆,这里风大,我们回房去吧。”

顾师言回过神来,抢上一步,道:“婆婆留步。”伊婆婆停住脚步。顾师言道:“望月先生有些事不肯对我明说,婆婆您一定知道,衣羽千方百计混进日本遣唐使团要接近源薰君,她这样做是不是内有苦衷?是不是为吉备大师或者那位夫人所逼?”

伊婆婆背对着顾师言,一直在发抖,她的病的确不轻!

顾师言见伊婆婆不回答,又道:“若是她真的是变心了,那我也就死了这条心,可望月先生硬要说她不是衣羽,婆婆,你能告诉这是为什么吗?”

伊婆婆抖得更厉害了,突然开口道:“她斩断了你的手,你也不恨她吗?”伊婆婆的声音干涩苍老。

顾师言道:“手是我自己斩的,我不怪她,我可以为她去死,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伊婆婆语无伦次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我也不明白。”说着身子摇摇晃晃起来,顾师言要去相扶,伊婆婆手臂一缩,不让他扶,手搭在玉鬘肩头,慢慢走进前院,回房去了。

天色昏黑下来,晚饭后,听得瓦屋顶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众人坐在灯下闲谈,顾师言独自立于窗下看雨。一人向隅,举座不欢,杜瀚章等人都百无聊赖起来。忽听屋顶有人阴森森说道:“望月研一,你敢背叛主人,你要下阿鼻地狱。”

众人吃了一惊,卞虎、戚山堂二人拔刀出鞘,全神戒备。顾师言奔到望月研一住的北厢房外,只见望月研一立在屋檐下,面无表情地在看檐漏滴水。顾师言叫了一声“望月先生”。望月研一一动不动,似乎没听到。

屋顶又飘下那阴森森的声音“望月研一,你敢背叛主人,你要下阿鼻地狱!”这声音诡秘恐怖,令人背脊生寒。

望月研一突然也阴森森地说道:“我只认一个主人,那就是女主。”

屋顶那声音忽远忽近,似乎那个说话的人正慢慢飞升,又缓缓降落,阴森森的语气一成不变,说的还是那句话:“望月研一,你敢背叛主人,你要下阿鼻地狱!”

望月研一眯起眼睛不再说话,任凭那个声音翻来覆去地说“下阿鼻地狱!下阿鼻地狱!”

杜瀚章、萦尘等人也走了过来,望月研一制止道:“杜公子,你们都坐到厅堂里去。”望月研一的语气不容置辩。杜瀚章退了回去,命卞虎过来相助。望月研一看了卞虎一眼,说声“多谢。”转头又盯着檐漏,似乎屋顶上的敌人会化成雨水滴下来,然后凝结成人形。

卞虎提着刀站在顾师言身边,顾师言也拔出原先藤原空婵给他的武士刀,好歹也可抵挡一下。听得身后玉鬘的声音道:“顾公子,你要不要进来坐?”

玉鬘和伊婆婆住在同一间客房,房里却未点灯,黑咕隆咚的。顾师言道:“怎么不点灯?”玉鬘道:“婆婆怕油灯薰眼。”顾师言凝神朝屋内一看,依稀见伊婆婆就坐在门边。

屋顶阴森森的声音极有耐性,每隔半盏茶时间就飘下这么一句话,搞得客栈中人心惊胆战,哪里还能安睡!

卞虎焦躁起来,跳到院子里冲屋顶吼道:“他奶奶的,装神弄鬼不是好汉,要就下来和你卞爷爷决一死战!”舞刀护头,刀花如伞,雨泼不入。

屋顶没有半分动静,过了一会,又飘下那句“下阿鼻地狱”阴森森的话。卞虎大怒,吼道:“他奶奶的你这缩头乌龟才下阿鼻地狱!”一哈腰,两足一蹬,飞身而起,蹿上院墙那株大槐树,接着右足在树干上一点,朝屋顶扑去。突然间,眼前白影一闪,有人抢先拦在屋顶。卞虎二话不说,兜头就是一刀。

那人侧身一让,出声道:“是我。”卞虎在屋顶上站稳,见拦在跟前的却是望月研一。望月研一道:“烦你在下面照看一下。”说罢身子一拧,倏忽不见。

卞虎在屋顶上发了一会呆。雨夜天空没有半点亮光,那个阴森森的声音也不再响起,似乎和望月研一一起消失了。檐下顾师言叫道:“卞将军卞将军。”卞虎跳下来问:“什么事?”顾师言道:“望月先生也上了屋顶,怎么样了?”卞虎摇头道:“不知,没听到打斗的声音。”

玉鬘捧了条手巾出来,递与卞虎道:“卞将军,擦一下雨水吧。”卞虎谢了一声,胡乱擦了一把脸。忽见封子期走了过来,含糊道:“我来给伊婆婆诊视一下。”摸黑就要进门去。顾师言道:“封先生等一下。”转头叫玉鬘点灯,玉鬘道:“我没有火摺。”

顾师言插刀入鞘,摸出火摺,迈步进房,昏暗中见伊婆婆坐在床边上。玉鬘端了灯盏迎过来,顾师言在墙上擦亮火摺正待点燃灯芯,忽有一阵寒气从身后袭来,火摺熄灭了,就听得卞虎大喝一声:“你是谁?”顾师言心知不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身后的敌人是冲着伊婆婆来的!

当即向前一扑,右臂抱住伊婆婆滚倒在地,就觉左肩一凉,已被尖利兵器刺中。卞虎从后赶上,刀光如练,朝敌人颈脖子劈去。那人陡然身子拔起,冲破屋顶,就此不见。冰凉的雨点不停地从屋顶窟窿飘落下来。

玉鬘害怕得灯盏都掉在了地上,叫道:“伊婆婆、顾公子,你们没事吧?”

“嗤”的一声,卞虎擦亮火摺,见顾师言正从地上爬起,单手抱起伊婆婆放在床上,左后肩有殷红的血迹。卞虎叫道:“你受伤了!”正要上前细看,手中火摺燃尽,房内一片黑暗。

杜瀚章、温庭筠等人闻声都奔了过来,萦尘着急地问:“公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戚山堂举着个灯笼进来。萦尘见顾师言右手捂着左肩,鲜血从指缝间不停渗出,惊叫起来。顾师言道:“没事没事,一点小伤。”突然提高声音问:“封先生呢?他到哪里去了?”

卞虎道:“刚刚那个不是封先生,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封先生整日与草药打交道,身上有股药气,这人没有,你进屋点灯时,他就跟在你身后,我见他背脊一耸,那是抽刀的姿势,当即出声喝止,可惜我晚了一步,还是让他刺伤了顾公子。”萦尘急道:“快取伤药来止血呀。”杜瀚章也叫了起来:“我好一会没看到封先生了,晚饭后他还坐在我边上呢。”戚山堂提着刀出去找封子期。

一直默不作声的伊婆婆开口道:“我有伤药,来,解开衣服。”萦尘赶紧过去给顾师言解开衣襟,露出左肩。玉鬘捧着灯盏照着。顾师言为了方便伊婆婆给他敷药,就蹲下身子。

伊婆婆还是蒙着蝉翼面纱,抖抖索索从怀里摸出一个瘦腰小葫芦,和望月研一的那个一模一样,葫芦嘴对准伤口轻轻一抖,细细药末洒在伤口上,这药果然灵异,伤口立即结上血痂,血止住了。

忽有几点雨水滴在顾师言裸露的肌肤上,奇怪的是这雨点还是热乎乎的。顾师言扭过头,却见水珠是从伊婆婆的面纱上滴下来的,这不是雨水,是伊婆婆的眼泪。

顾师言笑道:“伊婆婆,你不用担心,这点伤算不得什么,这伤药极好,两天就好了。”伊婆婆涩声问:“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救我?”顾师言一愕,一下子不好回答。

玉鬘道:“婆婆,这位顾公子是侠义心肠,不然的话,我们小姐又怎么会喜欢他!”

房内起了一阵风,油灯暗而复明,望月研一浑身湿透地回来了。

玉鬘赶紧拧手巾给他擦,一边“咭咭咯咯”说刚才的事。望月研一骇然变色,心知中计,天幸未铸成大错。

院中戚山堂大叫起来:“公子,公子。”杜瀚章奔出门外一看,见戚山堂胁下夹着一人几步跨到檐下,悲愤道:“封先生给杀死了!”举灯一照,封子期喉管被割断,死状与温庭筠的仆人元山如出一辙。

众人都不敢各自回房,一齐坐在厅堂里等待天明,只有望月研一、玉鬘和伊婆婆三个依旧呆在房间里。店家见出了人命,生怕担干系,竟想赶大家走。卞虎大怒,吼叫着要揍店家,店家见势头不对,忙躲了起来。

长夜听雨,觉得日子格外长。杜瀚章问顾师言明日安葬封先生后是否立即启程南归?顾师言踌躇道:“望月先生有恩于我,目下他有难,岂能弃之而去!”杜瀚章慨然道:“是,我也留下陪你。”

戚山堂站起身对顾师言说道:“顾公子,你是我家公子挚交,小将是直爽人,有话就明说。”顾师言问:“戚将军,何事?”戚山堂道:“杜琮杜大人命小将与卞兄弟护送瀚章公子进京,一路来都未出什么岔子,但自昨日与北厢房那三人相遇以来,先是温公子的仆人死于非命,今日封先生又惨死,处于人人自危的境地,此地不可再留!还有,不怕顾公子怪罪,小将以为那三人行止古怪,诡秘莫测,似乎也不是我中土人物。”言罢,目光炯炯直视顾师言。

顾师言道:“望月先生他们应该都是东瀛人。”卞虎插嘴道:“那个小姑娘人很好。”顾师言接着道:“戚将军所虑极是,瀚章留在此处确实不妥,这样吧,明日送封先生入土之后,你们便离开此地,把萦尘和泉儿也带走,烦瀚章兄送她二人回柴桑,我自留下。”

萦尘哪里肯答应,泉儿也说要陪着公子爷。杜瀚章不悦道:“戚将军,你要我弃朋友于不顾!”

戚山堂沉声道:“公子,小将是千军万马厮杀过来的,决非贪生怕死之辈,也不是不讲义气之人,只是公子万金之体,实不宜涉此险地。”扭头对卞虎道:“卞兄弟,你明日便护送公子南下,我留下与顾公子一道相助望月先生。”

温庭筠也道:“顾训,我也留下陪你吧,只是我无拳无勇,帮不上什么忙。”杜瀚章道:“我是不会走的,戚将军不要再说了。”戚山堂眼望顾师言,希望他劝劝杜瀚章。

顾师言刚要开口,杜瀚章心知他要说什么,手掌一竖,示意他不必说了,道:“顾训,你再让我走就是小看我。”顾师言道:“那好,我明日问一下望月先生究竟要去哪里,或者让他与我们一道南下。”

次日,众人送封子期出葬,和元山的坟墓并排,两日之间死了两人,众人不禁伤感。伊婆婆和玉鬘也来拜祭封先生,望月研一却是抱臂远远立在一边。顾师言走过去问他将往何处?望月研一道:“回长安。”顾师言吃了一惊,心想你们好不容易从长安逃出来,怎么又要回去了?便道:“望月先生,我心中有许多疑团,只有你才能解开。”

“有何疑团?”

“望月先生,我也不知你和吉备大师之间有何纠葛?那些白衣侍者为什么要追杀你和伊婆婆?这个伊婆婆究竟是何人?还有一件事,此事已困扰我多日,就是去年在成都时轩辕老道说衣羽修炼东瀛忍术,衣羽就是因为这个才离我而去的,我曾就此事问过吉备大师,吉备大师含含糊糊不肯明言,却说什么衣羽会变得极丑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是不是想让衣羽嫁给源薰君,是以拿这些话搪塞我?”

这些事顾师言思来想去,想不明白。

作者感言

贼道三痴

贼道三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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