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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十一、东海酒樽可散愁

灞陵雪 贼道三痴 9326 2021-11-03 08:44:20

萦尘本是官宦家小姐,只因父亲怠慢了太监蒋士澄,被革职充军,萦尘年方十五流落教坊,若非云华夫人将她赎出,她已卖笑青楼。云华夫人认她做义女,与顾老夫人商议要将萦尘许配给顾师言。

顾老夫人道:“萦尘是个好孩子,相貌既好,性情又柔顺,确是良配,只是我们顾家数百年来未与寒族通姻,云华你是知道的。”云华夫人甚是喜爱萦尘,一心要将她配与自己侄子,便道:“那便给训儿作妾侍亦可,以萦尘之温婉可爱,训儿便不会再到外面乱跑了,也免得嫂嫂整日为他操心。”顾老夫人连连点头。

萦尘聪慧过人,府上原有顾师言的书房,只要听书僮说这是少爷以前读过的书,萦尘都一一细读。顾师言藏有不少棋谱,萦尘也一局局在棋枰上摆过。顾谧请紫云观的女道士白素来教萦尘弈棋,白素棋力颇高,但一听到顾府教棋,敬谢不敏,道:“贵府顾公子围棋天下闻名,女道岂敢班门弄斧。”顾谧厚礼相邀,并道明教萦尘围棋是为了日后系住其弟顾师言之心,白素客气一番便允了。

萦尘幼时也随便学过一点围棋,略知做眼死活。起初白素授九子与她对弈,萦尘不能胜。三月之后改为授二子,白素竟然应对颇为吃力。白素曾对顾谧言道:“只可惜萦尘是个女子,不然以她的天分,日后又有令弟教导,博取宫廷棋待诏之位似乎也非难事。”是以顾府上下都戏称萦尘为女待诏。

新年初一,顾师言拜会了一帮亲友,当夜秉烛与萦尘对弈,授萦尘三子。萦尘咬着嘴唇,心里憋了一口气,一定要打败公子爷,让他知道小女子不是好欺负的。

顾师言与萦尘对弈时,顾府的丫鬟仆妇三五成群来窥视,窃窃低笑,直到夜深,才畏寒散去。二人足边炭火燃得正旺,一个小厮坐在矮凳上一边添木炭一边瞌睡。有一手棋萦尘足足想了一刻多钟迟迟不敢落子,早忘了用暖炉暖手。顾师言看着她凝神思索的样子甚是可爱,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道:“手冰冰的,给你暖暖手。”萦尘嫣然一笑,抽回手,继续蹙眉凝思。

这局棋下了近二个时辰,萦尘以六子半告负。她那双柔若秋水亮若星辰的眸子里满是迷茫之色,望着顾师言呆呆出神。

此后数日,顾师言闭户不出,终日与萦尘厮守。云华夫人甚是得意地对顾老夫人道:“嫂子,我可曾说错?训儿与萦尘如胶似漆,再也不提出去的事了吧。往年训儿在家里呆不了三天就吵吵嚷嚷要远游,这下子被萦尘收住他野马之心了。”顾老夫人也甚是欢喜。

正月初四的向晚,顾师言与萦尘在后园漫步。顾府园林左傍甘棠湖,西望幕阜山,占地极广。园中亭榭楼台典雅精美,奇花异木争妍斗艳。江南初春,冬寒未消,报春花木却已抽青吐绿,含苞欲放。二人走到鸣鹤轩时,见鹤奴正抛食喂鹤,群鹤细细长长的鹤腿好似荷梗,羽翼微扬,不断发出“吭吭”的鸣声。

忽听前面传来棍棒舞动的“霍霍”声,顾师言循声前往。

舞棍者便是阿罗陀,他从东天竺来中原已历十五年,一直在这园中的万木草堂离群索居,每年只有顾师言外出时他随行,其余都在草堂中抱膝看天,或者练功舞棍,因言语不通,也无人与其说话,不过阿罗陀似乎不觉得寂寞,虽然相貌凶恶,但遇人总是露齿而笑,憨态可亲。这次回乡后,顾师言一直没看到他,这时听到他舞棍声,便过来看他。却见阿罗陀已歇手不练,立在一株柏木下看一顶藤篾帷帽。顾师言不禁一愣。

萦尘冰雪聪明,见阿罗陀手里的是一顶女子的帷帽,心思一转,便已明白,她早已从泉儿口里得知衣羽之事,当下轻声问顾师言:“公子,这是衣羽小姐的帷帽吗?”顾师言看了她一眼,不答。

当晚顾师言闷闷不乐,强颜欢笑。萦尘道:“公子爷,你想进京参加元宵棋会是吗?”顾师言点点头,握了握萦尘的手。萦尘道:“可是,你得罪了宦官,如何能回长安呢?”

顾师言一惊,忙问:“泉儿都说出来了?我交代过他不许说的,免得母亲担心。”萦尘道:“这须怪不得泉儿,是二姊夫先说出来的,江南西道接到刑部公文,要捉弄钦犯顾师言,解送进京。二姊夫说他已将公文私自扣下,宦官只在京中势大,你只要不回长安就无妨。这事我们都知道,只瞒着老夫人一人。”

顾师言在室中来回踱步,道:“我已约好西川杜瀚章公子正月初十在襄阳相会,结伴进京,今若不去,岂非失信。”顾师言进京固然是因为元宵棋会,但寻找衣羽更是要紧,这事不好对萦尘说,心里颇为歉疚。

萦尘过来拉着顾师言的手,道:“公子,你一定要去,萦尘也与你一道去,路上好服侍公子。”顾师言连连摆手道:“你一弱女子如何去得!”萦尘天真地道:“公子可以保护我呀。”

顾师言“嘿”了一声,他对自己的功夫倒是有自知之明,若非阿罗陀舍命相救,他死了好几回了,京城险地,自身难保。当下坚决不允。萦尘却极是倔强,声称若是不带她一块去,她就让老夫人不让顾师言出门,还揭顾师言老底道:“你这么大了,总不能像前几年那样瞒着老夫人偷偷跑掉吧。”

顾师言哭笑不得,道:“即便我要带你去,母亲也不让。”萦尘道:“我自去和老夫人说,反正要去两人一起去,要不都没得去。”顾师言暗暗叫苦,心想:“原来天下女子都是一般的刁蛮任性,萦尘这小蹄子也知道要挟我!”

其实此番若非萦尘之力,顾师言又岂能再度远行!老夫人一听儿子又要远赴长安,执意不允。是萦尘竭力解说劝慰,说公子爷在家会闷出病来的。又请紫云观女道士白素来为顾师言占卜,白素掐算一番后便说顾师言驿马星动,利于出行,呆在家里反而有祸。

顾老夫人最是信命,命中注定之事岂可违抗!当下眼含泪花问白素道:“难道我的训儿总要在路上奔波?”白素心有不忍,道:“老夫人,这驿马星居于命宫,十年转一轮,女道记得府上公子十六岁始出游,看来要等到二十六岁才会收心不再外出。”顾老夫人心下稍慰,问:“这么说要到二十六岁后他才爱呆在家里?”白素笑道:“是,老夫人,到那时你老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了。”老夫人瞧了萦尘一眼,转忧为喜。

顾谧得知弟弟又要远行,甚是不安,顾师言便说京中有白敏中与令狐绹从中斡旋,已然无事。顾谧听傅敬梓说过,江南西道接到刑部公文的同时又接刑部侍郎周墀的密信,要求将此事不了了之,这自然是白敏中与令狐绹之力了。顾谧也知道这个弟弟心如飞蓬,向来不肯安分的,只盼真如白道姑所言,两年之后收心才好。

正月初六,顾师言洒泪辞别母亲,跨上黑骏马,带着萦尘、阿罗陀与泉儿三人启程赶赴襄阳。他原本担心萦尘不能乘马,若是坐马车那就不能在初十前赶到襄阳了,未想萦尘幼时随父在太原时便已学会骑马,骑术颇精,令顾师言大为宽慰。萦尘腰肢笔挺骑在马上,得意地道:“公子,萦尘可不会拖你后腿。”

四人摆渡过江,南望匡庐诸峰云蒸雾绕,萦尘问道:“公子,这庐山你可曾登临?”

顾师言摇头,心里也觉奇怪,这陶潜、谢灵运、李太白之辈推崇备至的名山他自小开门能见,却从未前去游览过。

萦尘笑道:“公子常年出外猎奇览胜,却对自己家乡的好风景错过,未知何故?”

泉儿替顾师言答道:“自然要先到外面看看才对,家乡的山水日后机会多的是,随时可以去游玩,公子爷,是不是这样?”顾师言若有所思。

顾师言此番进京可以说是腰缠十万贯,除带去二千两黄金不算,顾谧还另备了好些珠宝让他相谢白敏中等权贵。顾师言意欲布施五百两黄金给吉备大师,用以重建佛崖寺。

江南雨雪稀少,一过江北,气候便自不同,两湖之地,新年下了一场大雪,积雪阻路,不利急行。初八黄昏,四人才赶到孝昌县,此地属山南东道,位于江汉平原与大别山、桐柏山余脉交汇地带,距襄阳尚有七百余里,看来初十是无法赶到襄阳与杜瀚章汇合了。泉儿与阿罗陀的意思是让公子爷先走一步,黑骏马脚程快,定能在初十赶到襄阳。顾师言看着萦尘,萦尘满心不愿与顾师言分开,低着头不言语。

泉儿道:“萦尘姐姐,公子爷到襄阳与杜公子汇合后自然会等我们的,不过暂别两三日而已。”

萦尘却道:“我们连夜赶路好了,也能在初十日赶到襄阳。”萦尘体质娇弱,这几日长途赶路,颇觉疲惫,但若要她与顾师言分开,那她宁愿强打精神赶夜路。

顾师言对萦尘笑道:“白道姑说我二十六岁之后驿马星退出命宫,不会再出远门,看来我得趁这两年多走走,这数月来我总是疲于奔命地赶路,原来早有先见之明。”萦尘一笑,道:“那是哄老夫人的,不然怎肯让你出来。”

萦尘不愿让顾师言独行,顾师言也舍不得让她连夜赶路,只好命阿罗陀骑黑骏马先行赶到襄阳通知杜瀚章一声,阿罗陀却示意说他自己的马好,顾师言只得由他。阿罗陀在孝昌县客栈吃过晚餐后接过顾师言匆匆写就的书简独个策马消失在茫茫雪夜。

客栈里除了顾师言三人外再无其他客人,一般外出者总要过了元宵才启程上路,或谋官或谋财,无非为了种种欲望而奔波。忽见门外畏畏缩缩进来一个小贩模样的人,一脸孤寒之相,径直走到顾师言跟前,堆上笑,拱手道:“这位公子爷定是见过大世面之人,小人有一宝物,想请公子爷鉴定。”

顾师言还未答话,一边的店家不耐烦地道:“汪骗子你又来了!快走快走,回你的祠堂去,别在这里烦人家顾公子。”

被称作汪骗子的这人睁着一双惶惶然的鱼泡眼,争辩道:“确有宝物确有宝物。”手便到背囊中掏。店家走过来“去去去”往外推他。

顾师言见这人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其状可悯,便问:“有何宝物,拿出来瞧瞧也无妨。”

店家见顾师言发话,也就不再赶他,只是道:“顾公子你别信他的,他要真有什么宝贝,还会流落在此,连家都归不得!”

那人赶紧道:“小人汪三,维扬人氏,在长安经商,遭人坑骗,血本无归,连归家的盘缠都没有了,这一路从长安到此,无非给人做做小工,混一碗饭吃。目下也无法可想了,只有把这宝物出售,可叹又无人识货。”

顾师言便让店家给他倒一碗酒,切一盘牛肉上来。汪三赶紧谢过,道:“小人并非骗子,这确是宝物,请公子爷赏玩。”说着从囊中掏出一物,双手捧上。

泉儿接过,道:“这不是一只木碗吗?又是什么宝贝了!”

一旁的店家也笑了。汪三急道:“这并非寻常木碗,注水便可成酒。”泉儿孩子心性,便从桌上茶壶倒水于木碗中,还对顾师言笑道:“水若能变酒,那公子爷喝酒便方便了。”

店家揭穿道:“定是在碗底抹些酒曲,倒上水晃晃荡荡自然有些酒味。”汪三颇为不忿,却也不敢冲店家发火,只对泉儿道:“烦请小哥将这碗里水倒掉,看看碗底有无酒曲。”泉儿便将水泼于地下,就着灯火细看碗底,但见木纹弯弯绕绕,质地细密,一嗅,果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泉儿呈碗给顾师言看,顾师言接过看了看,问汪三:“此碗何木所制?”汪三喜道:“公子是有识之人,酒味确由木碗而来,并非什么酒曲。公子可知东海有一种极为罕见的酒香木?”

顾师言摇头说不知。汪三道:“酒香木生于荒僻孤岛,三千年方得成材,据说奇异之处甚多,不过那些传说之事小人也不敢乱说,只是酒香木制成之碗能注水成酒确然无疑。”说罢,从顾师言手中接过木碗,置于桌上,提起茶壶注入半碗水。少顷,见碗里之水不断冒出细小水泡,约有一刻钟,水泡消失不见。汪三道:“好了,成酒了。”

店家凑过去闻了闻,道:“是有点酒味,不过这香味来得特别,能喝吗?莫要有毒。”汪三愤愤然,道:“我喝过多次,未见丧命。”店家道:“那你喝那你喝。”汪三却又不喝,对顾师言道:“小人不是不喝,只是这酒一喝便醉,醉后便有奇梦,小人怕在公子爷面前失态。”

店家此时也来了兴致,道:“没事,你喝,醉了我便让你在我客房中歇息便是,不要你半分店钱。”顾师言有心助他盘缠回乡,便道:“这碗我买下了,老兄出个价吧。”店家劝道:“顾公子千万莫上当,这酒他自己都不敢喝,如何买得。”

汪三听顾师言愿意买下,精神一振,道:“既然有公子爷这句话,小人便喝给诸位看看,只是酒后失态,还请多多包涵。”

顾师言怕那酒的确喝不得,劝道:“我既已答应买下,你也不必试了。”

汪三诚恳道:“公子爷这话虽是一片好心,但还有怀疑小人之处,以为这酒喝不得,小人今日一定要试给公子爷看看,小人绝非骗子。”说着一仰脖将木碗中的酒水一气喝干,抹抹嘴,吃了几片牛肉,冲顾师言拱手道:“公子爷,这酒入肚便醉,小人也许会胡言乱语,如有冒犯之处,千万莫怪。”泉儿道:“你这人酒性不好,醉了便要撒酒疯。”汪三摆手道:“不是不是,只因醉后有诸多幻象,令我不能自主。”

店家在一边冷笑道:“汪三演得好戏!”

汪三饿得狠了,一个劲在吃牛肉,众人看了一会,未见他有何异常。萦尘一拉顾师言衣袖,示意要回房休息了。忽见汪三将筷子朝桌上重重一拍,离开桌边,朝大门外走去。

泉儿道:“喂,怎么就走了?”

却见汪三在门外转过身来,冲着客店内大声叫道:“小香,阿祺,我回来了。”大踏步进门来,两眼放光,神情激动,浑不似方才那畏畏缩缩的模样。

汪三对店内众人视若无睹,自顾对着身边的一张椅子微笑,道:“路上也算平安,好歹在过年前赶回来了。小香,你别忙,让我好好看看你,一别三年,可让你受累了,是呀,我在北地对你们母子俩也是牵肠挂肚,对了,阿祺那小子呢,怎么还不来见爹。”

顾师言等人见汪三举止如此怪异,状类疯癫,不禁大为诧异。

汪三伸手凭空抚摸,似在爱抚幼童的脑袋,脸现慈爱之意,道:“嗯,长这么高了,还认得爹吗?叫爹。”又扭头对椅子道:“你看,亲爹都不认得了,唉,也难怪,三年前他才四岁,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爹也是为了日子能好过点不是?这次回来我不再出去了,小香,你看,这三年我省吃俭用,在外也积了不少钱,这大锭大锭的银子你可收好喽,明年开个杂货店。”

店家见汪三从怀中掏出的所谓的大锭大绽的银子却是两个黑乎乎的馒头,不禁笑出声来。那汪三大模大样地坐到桌边,抽抽鼻子,笑道:“真香!”似乎满桌都是好酒好菜。汪三拿起筷子,这里夹两下那里夹两下,却就是不夹那盘牛肉,似乎那那些子虚乌有的菜肴远比这盘牛肉好吃。

泉儿见他空口大嚼却是一副香甜可口的样子,走近去看,那汪三用筷子什么也没夹着却递到泉儿口边,道:“来来来,爹喂你一口。”泉儿“呸”了一声,赶忙躲开,对顾师言道:“公子,这人失心疯了。”顾师言道:“他思家心切,醉后便做梦回家了,可叹。”

店家道:“他装的,做梦哪有这样做的!”

汪三胡吃了一阵,忽然头一歪,鼾声“唏唏呼呼”,趴在桌上竟睡着了。顾师言让店家扶汪三去歇息,房钱一起算。店家连连答应,也不提不要汪三店钱之事了。

次日一早,顾师言等三人用罢早饭结过帐后便要启程,却不见汪三的影子,问店家,店家说他一早就起来出去了。顾师言摇摇头,心想自己有心助他盘缠,他却踪影不见,只能怨他福薄。当下上马赶路,未出十丈地,却见路边一人拱手而立,正是汪三。

顾师言便命泉儿取一绽五十两的银子赠于汪三,汪三跪下磕头,顾师言将他扶起,道:“赶紧启程回乡吧,以免家中妻儿盼望。”

汪三感激涕零,哽咽道:“公子再生之德,汪三没齿不忘。”一边掏出那只木碗奉上。顾师言笑道:“这碗你自己留着吧,在下不缺酒喝。”

汪三不肯,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将碗往泉儿怀中便塞,泉儿笑嘻嘻接过,道:“公子爷,就留着玩吧?”汪三又问恩人姓名?顾师言道:“四海之内皆朋友,何必问姓名,就此别过。”打马先行。

汪三追着泉儿问。泉儿道:“围棋天下无双的江南顾公子你可知道?”汪三一愣。三人催马将他撇在路边,扬鞭而去。

汪三跪倒在地,朝三人背影遥拜。

初十日,三人因贪图赶路误了投宿,眼见暮色四起,寒鸦归巢,却依旧不见村落墟烟。道路两边古木森森,阴影幢幢,泉儿有点害怕了,道:“公子爷,这天晚了,不会出来什么歹人吧?”顾师言道:“再赶一程吧,前边应该便是枣阳。”

三人催马疾行,又赶了一程。萦尘耳尖,道:“好像有钟声。”顾师言喜道:“这定是承恩寺晚课的钟声。”

承恩寺在枣阳东郊,始建于隋炀帝大业年间,属禅宗寺院,主持僧法号水云,原是柴桑东林寺僧人,后入主承恩寺。水云禅师与顾师言乃旧相识,顾师言前年进京,曾迂道拜访,今日相见,各道契阔。

水云得知顾师言赴京参加元宵棋会,道:“元宵棋会早已轰动朝野,各郡县均选送好手赴京,二品以上官员亦可举荐一名棋手参赛,据传京中已云集百余名各路高手,天下好弈者闻风而动,那棋力低微只为一睹盛况的更是不计其数,贫僧是出家人,遥想此棋林盛会亦不禁蠢蠢欲动。”水云也好围棋,棋力不低。

顾师言道:“禅师便与我一道进京观摩此次棋会如何?”水云含笑摆手道:“阿弥陀佛,以贫僧之微末棋艺岂敢与天下棋士争雄!公子乃我柴桑才俊,不世出的棋才,贫僧此后每日为公子念诵《金刚经》,保佑公子独占棋会鳌头。”顾师言合掌道:“多谢。”

水云忽然记起一事,道:“枣阳城中前几日有一名叫冯渊的西川人在下赌棋,一律授二子,据说是为了筹措进京路费。接连三日,无人能过得了他二子关,棋力甚高,不知公子识得此人否?”顾师言奇道:“冯渊乃西川道选送入京的棋手,一切费用由西川都护府资助,如何会为筹路费而与人下赌棋?”水云道:“这个贫僧却是不知。好笑的是城中王员外知贫僧粗通弈道,竟派人来邀贫僧前去约战冯渊,赌金由王员外出,嘿嘿,和尚下赌棋,岂不被人笑掉大牙!”顾师言大笑。

次日一早,顾师言等三人辞别水云禅师上路。水云道:“公子到了城中不妨去会会冯渊。”顾师言道:“何劳禅师吩咐,在下自当助其盘缠入京。”

到了枣阳城中一问,却道冯渊已于昨日动身赶赴长安,想必是下赌棋挣足了盘缠,急赴元宵棋会去了。

枣阳距襄阳尚有一日的路程,三人加紧赶路,总算在十一日黄昏来到襄阳城外。襄阳历来是军政重邑,城楼高耸,城池深峻,滔滔汉水绕城而过,其西羊祜山、凤凰山巍峨险峻,昔日蜀汉关羽曾在此水淹七军,生擒曹操大将于禁、庞德,至今遗迹尚在。襄阳城东门外有一瓮城,乃战时屯兵之处。顾师言三人从瓮城边上绕过时,就见城内冲出十余骑快马,为首者方面大耳,身躯肥大,骑一匹大白马,奔驰迅捷。泉儿叫将进来:“阿罗陀阿罗陀。”果见黑炭也似的阿罗陀就跟在大白马后面。

骑大白马的正是杜瀚章,他料顾师言也差不多要到了,便出城迎候。相见大喜。杜瀚章道:“我自成都来此,一路大雪,吃不了少苦头,昨日午后赶到此地,阿罗陀已先到了。”一见萦尘,杜瀚章一愣,私下问顾师言:“这又是谁?怎么天下的美女都跑到你身边去了!”顾师言忸怩道:“这是家母为小弟娶的妾侍,颇好弈道,一定要随小弟赴京观棋,只得带她出来。”杜瀚章笑道:“到了京中见到衣羽姑娘我看你怎么交代。”顾师言尴尬一笑。

杜瀚章随从甚多,有三、四十骑之众,其中还有两位以勇武著称的参将,一位叫戚山堂,一位叫卞虎,俱是西川虎将,有万夫不挡之勇,杜琮命他二人护送爱子进京。

杜瀚章将襄阳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水镜山庄包下,顾师言一到客栈,刚坐定喝茶,就见一脸有病容的中年文士上前拱手道:“江南顾公子,久仰久仰。”顾师言一看,不认得,赶忙回礼,道:“敢问先生尊姓?”

一旁的杜瀚章道:“这位便是我西川道选送入京参赛的冯渊冯先生。”顾师言“啊”的一声,道:“在下昨日在枣阳城中四处打听冯先生,未想先生已到此间。”

杜瀚章闻言哈哈大笑,道:“如此说,你也知道他下赌棋的事了?”

冯渊一脸大病初愈的样子,也笑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事非得已乃出此下策呀。”

杜瀚章替他说了:“冯先生年前赴京途中感了风寒,勉强挨到秭归城,病势沉重再也赶不得路,便在客店养病,岂料他那两个恶仆竟趁机卷了银两逃之夭夭,可怜我们冯先生身无分文,受了不少白眼,幸好病情稍缓,便挣扎着以下赌棋为生,一路向北,也到了襄阳。”冯渊道:“在下嗜棋如命,打定主意即便是乞讨也要赶去长安。”

饭后,杜瀚章兴致甚高,命人摆下棋枰,请顾师言与冯渊对弈。未想那冯渊婉拒道:“冯某沉疴新愈,尚需调养精神,不愿在大赛之前与顾公子这样的高手对决,怕折了锐气,莫怪。”杜瀚章一笑而罢,对顾师言道:“顾训你是精神如虎的,你指点我一局,上次在成都你我都无暇手谈。”顾师言道:“小弟新收一徒弟,愿意代师出战,瀚章兄敢应战否?”

杜瀚章“咦”了一声,方才他听顾师言说过萦尘喜好围棋,难道这娇柔女子棋艺当真不凡?杜瀚章虽算不上一流好手,但棋力着实不弱。

萦尘本来是来看顾师言与冯渊对局的,闻言,顿时粉脸绯红,扯了扯顾师言的衣袖,低声嗔道:“公子,你要出萦尘的丑呀!”顾师言附耳道:“你的棋与他差不了多少,要紧处我会助你。”又朗声道:“瀚章兄与我情同手足,你也不必羞缩。”杜瀚章道:“正是正是,姑娘请。”

萦尘只得含羞敛衽,坐于棋枰一侧。杜瀚章问顾师言:“怎么下?猜先?”顾师言点头道:“便下两局,各执一先。”

首局萦尘执白先行,中盘时杜瀚章形势占优,萦尘蹙眉思索,苦无良策,俏脸涨得通红,扭头看顾师言,意在求助。

顾师言却笑嘻嘻的只是点点头,示意萦尘继续下。那杜瀚章局势见好,来了闲情逸致,抬眼看纹枰对坐的萦尘,这娇美少女蹙眉思索的姿态令他心中一动,怜爱之念大起,又看了看顾师言,顾师言正细看棋局。不知怎的,杜瀚章竟对顾师言生出一丝嫉妒之意,此念转瞬即逝,不敢再往深里想,低头看着棋局。萦尘形势虽然不利,但她甚是顽强,四处收刮,官子捞了不少便宜。反观杜瀚章,却有点左支右绌,一味死守,终局竟已一子半告负。

杜瀚章额头冒汗,连道“厉害厉害,女子可畏。”顾师言笑道:“瀚章兄虎头蛇尾,一味求稳,以至于小败。”萦尘赢了棋,容光焕发,笑吟吟看着顾师言。

杜瀚章显得颇为不服,道:“还有一局,再来再来。”于是理好黑白棋子重新开局。此局棋势一直混乱,黑白双方数条大龙纠缠厮杀。

忽听后面房中传来骇人听闻的狂笑,如猛兽夜吼、如狂风骤至,众人俱吃了一惊。顾师言听出是阿罗陀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丢下手中棋子过去看,正见泉儿飞奔而来,一脸惊恐之相,颤声道:“公子爷你快去,阿罗陀发狂了!”

顾师言赶到阿罗陀住的客房外,门却是关着的,听得房内阿罗陀“嘛里叭哞”的梵语吼声如雷,显得愤怒至极。阿罗陀一向温驯如处子,遇人只是露齿而笑,绝无恶声,即便遇到强敌也从未如今日这般狂暴。顾师言来到窗下,伸指戳破窗棂纸,凑眼去看。房内只阿罗陀一人,还有一把高背靠椅被结结实实绑在木柱上。阿罗陀一手执铁棍,一手戟指那把靠背椅,怒发冲冠,神情惨厉。只听他用梵语爆豆般怒骂,也不知骂些什么?忽然铁棍挥出,“啪”的一声,将靠背椅上部击得木屑纷飞。

顾师言惊忧交集,阿罗陀怎会这般模样,当真发疯了不成?

阿罗陀吼声不止,杜瀚章的随从俱闻声而至,那两员西川虎将一左一右护在杜瀚章身边,生怕有什么不测。顾师言回过头来,见摇曳不定的灯光下众人脸上都是惊疑不定。杜瀚章问:“怎么?阿罗陀有癫疾?”顾师言皱眉道:“以前从未见他如此。”

泉儿在一边目光闪烁,欲言又止,顾师言看了他一眼,他突然哭了起来,跪倒在地,道:“公子爷,此事都怨泉儿。”

顾师言命他起来慢慢说。泉儿抽抽噎噎道:“泉儿不该将那木碗化成的酒给阿罗陀喝,若是知道阿罗陀一喝便会变成这样,打死泉儿也不敢。”顾师言“啊”的一声,道:“我说不收汪三的木碗,你偏收下,还好阿罗陀只是砸椅子,若是冲出来伤人,那谁制得住他,岂不是要闯下大祸。”泉儿哭哭啼啼道:“泉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房内阿罗陀吼声渐低。顾师言去看时,见满地碎木片,那把靠背椅被砸得稀烂。阿罗陀似乎大仇得报,甚是解恨,“嗬嗬”而笑,一跤坐倒在地,靠在墙上便睡去了。

杜瀚章得知木碗之事,大感兴味,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顾师言道:“此碗颇为诡异,不如毁去?”杜瀚章道:“海外奇珍,为何轻言毁去!你不要便归我。”顾师言笑道:“我知你喜欢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碗便送与你吧,只是莫要乱喝碗中酒,不然不知你会变成什么模样,也许做梦到南柯国当驸马去了,哈哈。”

次日清晨,阿罗陀醒来,浑若无事一般,似乎对梦中狂态不复记忆,顾师言嘱咐泉儿不要多嘴。

作者感言

贼道三痴

贼道三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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