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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十三、门庭伏寇将无畏

灞陵雪 贼道三痴 9423 2021-11-03 08:45:00

顾师言击败秦照,收拾好棋子正要去看其他对局,却听得国子监大门外有人吵吵嚷嚷要进来看棋。

郑颢皱眉道:“哪个敢来此骚扰!”出去一看,灯影下见一青年男子脚步踉跄,嚷道:“你们谁敢拦我,我是温八叉,大才子,令狐绹献给宣宗皇帝的曲词便是我代填的。”温庭筠落榜之后,日日饮酒,指摘时弊,口无遮拦。

郑颢认得温庭筠,上前道:“温兄,你喝醉了,还是回客栈休息去吧,别在这里说醉话了。”温庭筠一把攀住郑颢的肩膀,道:“原来是驸马爷,温七只想进去看看棋,却为何不让我进去。”郑颢道:“下棋是清净之地,温兄如此大声喧哗,岂不扰了棋手们的雅兴。”温庭筠道:“我温七岂是这种煞风景的俗人!我是来找我好友顾训的,他围棋第一,这里没人下得过他。”

郑颢压低声音道:“顾师言是待罪之人,如何能来此参赛。你还是回去吧,来人,送温先生回客栈。”

两个国子监当差的,一左一右架住温庭筠双臂,问是哪家客栈?

这时出来一个面容清俊的中年人,对郑颢拱手道:“郑大人,我与这位温先生相熟,我送他回去吧”。

郑颢一看,却是棋手阚人龙,便问:“阚先生棋下完了?”阚人龙道:“是。”便过去扶着温庭筠离开国子监大门。那温庭筠还在大叫“顾训顾训。”忽听耳边顾师言的声音道:“飞卿兄,你看我是谁?”

温庭筠侧头一看,不认得,道:“这可奇了,刚刚明明听到顾训在我耳边说话,怎么眨眼就没了!”顾师言一笑,心想先送他回客栈再说,便雇了辆马车回日升客栈。马车一抖,温庭筠便睡过去了。

到了日升客栈,顾师言见温庭筠的仆人元山在店门前唉声叹气,显然是寻主人不见,心中着急。顾师言心道:“这元山一心想跟个当大官的主人,看来是落空了,不过他倒也还忠心。”当下叫他一起扶温庭筠下车回房歇息,临走时对元山道:“我明日一早再来探望你家少爷。”

第二天一早,顾师言对杜瀚章、萦尘说要去找温庭筠,也许很晚才能回来。杜瀚章道:“我派卞虎随身护卫如何?”顾师言道:“不用,我已易容,无人识得我。”萦尘道:“公子,我随你去。”

顾师言欲去佛崖寺寻衣羽,怎会带萦尘去,道:“你一个女子,不好抛头露面。”萦尘道:“我已易容,无人识得我。”顾师言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突然翻身骑上黑骏马,绝尘而去,气得萦尘直跺脚,哭了起来。

杜瀚章安慰道:“顾训他就是如此任性,萦尘姑娘别哭了,这样吧,我带你去寻他。”萦尘破涕为笑,道:“多谢杜公子。”杜瀚章搔头道:“却不知这温庭筠住在哪家客栈?”萦尘道:“去问泉儿便知,他去年一直在京。”泉儿果然知道。

杜瀚章便领着萦尘去日升客栈寻顾师言,戚山堂与卞虎二人策马紧跟。杜瀚章让他二人回去,戚、卞二人却说奉都护大人之命要保护公子爷。杜瀚章道:“这里是长安城,我去去便回。”戚、卞二人只得勒住马。

杜瀚章与萦尘找到日升客栈一问,店家把温庭筠的仆人元山叫了出来,元山道:“我家少爷刚刚和一个姓阚的先生出去了。”“去哪了?”“没说,还不是喝酒去了!我家少爷落榜后天天喝酒。”

顾师言与温庭筠二人此时已出了宣平门,往潼关佛崖寺而去。午时,二人快马赶到松果山。佛崖寺已是一片废墟,焦黑的门窗横搁在断墙上,泥胎佛像碎落一地。顾师言道:“我欲重建佛崖寺,却不知吉备大师现在何处?”

温庭筠自那夜之后一直对老僧吉备真备心怀芥蒂,道:“我也不知,先别管老和尚了,去寻你的衣羽姑娘吧。”二人穿过梅林,只见红梅凋谢,零落成泥,那轻盈的白衣女郎又在何处?

山崖边那三间精舍空无一人,案几上积了一层薄薄灰尘,显然已有一段时间无人居住。顾师言纵声大叫:“衣羽,衣羽,我是顾训,我回来了。”远山回声,久久不绝。

温庭筠道:“衣羽姑娘定是搬走了,说不定还在长安城那大宅子里,你不是还没进去看过吗?找个功夫好的跳墙进去看个究竟便是了。”顾师言道:“我们到后山去看看,好像那边还有房子。”

二人攀上松果山峰顶,果然见山峰另一侧建有十余间木屋。顾师言大喜,高叫:“衣羽,衣羽。”奔到木屋前,却见每间木屋都从外边锁上了,显然木屋里也没有人。顾师言颓然坐在一块卧石上,目视远方,心头茫然。温庭筠道:“我们现在赶回长安,我与你一道去那大宅看看。”

二人赶回长安城,天已薄暮,在南梢门一家酒楼随便吃了一点酒肉,叫店家给马匹喂些草料,便往古宅而来。来到古巷口,见古巷两边高墙逼仄,比巷外黑得快,从巷口往里看,已是黑沉沉一片。顾师言道:“上次有小姑娘玉鬘提了灯笼来迎接我们,这回可得我们自己找灯笼了。”温庭筠道:“也真是奇怪,这些事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晚与你和云镖师一块喝酒,至于后来怎么来到这古宅我是一概不知,我既未喝醉怎会昏聩如此?”顾师言突然手手肘顶了温庭筠一下,“你看!”

古巷深处,现出一盏小小的碧绿色灯笼,照出执灯笼的一只手,执灯笼的人依旧隐在夜色里,看上去就好像那盏绿灯笼自个悬浮着朝巷口冉冉而来。

顾师言叫道:“来人可是玉鬘姑娘?”那灯笼往后一缩,照出执灯笼者的上半边身子,一个少女的声音未语先笑:“格格格格,顾公子好记性,还记得小婢。”顾师言迎上前去。玉鬘将灯笼挑高,喜道:“温公子也来了!咦,这位先生是谁?顾公子呢?”

顾师言笑道:“玉鬘姑娘,是我,我改扮了一下。”

玉鬘听出是顾师言的声音,以手掩嘴,眼睛睁得大大的,道:“啊!真是顾公子,扮得真好,一点都认不出来。”顾师言问:“你是不是一直等在这里呀?不然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玉鬘道:“小婢怎么会知道两位公子要来!是国师吩咐的。”

顾师言喜道:“吉备大师在这里吗?那太好了。”

玉鬘提着灯笼碎步在前引路,扭头道:“顾公子不是来寻我们女主的吗?”

顾师言一下子心跳加剧,喉咙发紧,问:“衣羽姑娘在吗?”玉鬘答道:“不在。”顾师言心一沉,问:“那她去哪里了?”

玉鬘听顾师言的声音显得有点难过,便柔声道:“小婢不知,国师是知道的,公子等下问国师好不好?”顾师言谢了一声。

依旧是从一扇似乎凭空开出的侧门进去,里边一个少女的声音问:“玉鬘,来了?”“来了”玉鬘应道。这光景,这应答,和那夜一模一样,顾师言都有点疑似梦中,这宅子总有一种神秘气息,令人感到亦真亦幻。

玉鬘频频回头看温庭筠,轻声道:“温公子好像不怎么高兴呀,一句话也不说。”顾师言道:“他怀才不遇,落榜了。”玉鬘道:“温公子是鼎鼎有名的才子呀,这太不公平了。”

温庭筠不说话倒不是因为落榜,却是因为因为这古宅令他很不快,似乎隐藏着令他极端厌恶之物,若不是陪顾师言,他是决不肯来的,当下一笑道:“我是狗屁大才子。”玉鬘道:“温公子可不要这么说,你填的曲词流传甚广,那次小婢去崇红坊胡客那里买首饰,听到有人唱曲,小婢听了一会,唱了三曲其中有两支曲牌便是温公子填的词。”玉鬘说话婉转动听,温庭筠笑问:“玉鬘姑娘可曾唱过我写的曲子?”玉鬘微有些羞赧,道:“小婢唱得不好。”

温庭筠兴致上来了,道:“姑娘声音甚美,唱起来一定好听,便唱一曲罢。”玉鬘道:“国师在等候两位公子呢。”温庭筠道:“你们国师等的是顾训,顾训是大财主,欲捐资重建佛崖寺。我却是一介落第书生,国师见我无益,这样吧,我就在这里等,姑娘先领顾训去见你们国师,然后来这里找我。”玉鬘道:“不行不行。”

温庭筠却赖着不走了,坐在走廊栏杆上,道:“反正我是不会去见那老和尚的。”玉鬘着急道:“顾公子,你劝劝温公子吧。”

顾师言知道温庭筠对吉备大师存有成见,道:“随他吧。”玉鬘没法子,只好道:“温公子,那你可千万不要乱走,就在这里等好不好?”温庭筠答应。玉鬘三步一回头看温庭筠,顾师言心里暗笑:“小姑娘给温七迷住了。”

老僧吉备真备和上次一样在那小院庭前相候,见了顾师言易容后的模样,老僧丝毫不显诧异之色,开口道:“顾檀越好俊的易容术。”又问玉鬘“温檀越为何没来?”玉鬘迟疑道:“他、他不肯来。”老僧也不再问,挥手让玉鬘退下。

顾师言随老僧入室坐定,有小沙弥递上香茶,顾师言一看,正是佛崖寺的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和尚。顾师言道:“晚辈备了一些香资欲布施给佛崖寺,明日便派人送来。”老僧合什道:“阿弥陀佛,布施三宝,善莫大焉,顾檀越会有大福报。”顾师言也不绕圈子,直言道:“大师无所不知,相必知道晚辈的来意。”老僧微微一笑,道:“顾檀越是问衣羽之事吧。你二人既已分开,也没有到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那么就此不再见面最好,衣羽实非檀越的良配呀。”

顾师言急道:“大师何出此言,难道非得要晚辈憔悴欲死那才是谁也离不开谁吗!”老僧吉备真备眼含悲悯之意,道:“檀越与衣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有些事老衲不便明言,衣羽不愿见你,她也不在长安,孽缘无益,不如早散,远离五欲,方得清净。”

吉备大师是顾师言极敬重之人,不敢过分逼问,道:“晚辈有一事请教大师。”老僧道:“檀越请讲。”顾师言道:“那日在西川成都有一名叫轩辕集的老道说衣羽修炼东瀛忍术,衣羽就是听了这话才离我而去的,青羊宫的道人青霞子也说修炼忍术者不会以真面目示人,我欲问个究竟,贼道又不肯说。请问大师,何为东瀛忍术?为何衣羽一听此言便伤心欲绝?”

老僧不答,却道:“那轩辕集也到了长安城,便在乘天门道观,老衲与轩辕集还有宿怨。”顾师言道:“那定是轩辕老道开罪了大师。”老僧一笑,道:“往日恩怨,老衲也不愿重提。檀越或许还不知道衣羽也与老衲一样乃是东瀛人吧?”顾师言道:“衣羽姑娘虽然没说,但晚辈也猜到了。”又追问道“大师还未解开晚辈的疑问。”

老僧沉吟片刻,道:“这事就算老衲不说,也自会有人对你说,东瀛忍术虽然神秘,中土大唐也不是没有人知道。其实这世间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更好。”顾师言道:“还请大师直言相告。”

老僧饮了一口茶,忽问:“顾檀越,若是衣羽容貌极丑,你又当如何?”

顾师言一愣,问:“大师何出此言?”老僧道:“易容术也是东瀛忍术之一种,比之檀越之易容术可谓远胜,不但容貌可以完全改变,就连声音态度亦可判若两人。”

顾师言心里默想衣羽宛若清莲出水的模样,她那一颦一笑、她的娇嗔薄怒,又怎会是一副假面?吉备大师定是不欲让衣羽与自己相见,故出此危言,当下道:“大师是大德高僧,晚辈本不敢在大师面前说佛法,只是因晚辈爱衣羽极深,是以斗胆一言。”

老僧微微一笑,道:“老衲不过痴长几岁,唯知诵经,禅宗讲顿悟,或许檀越旦夕所得便胜过老衲数十载清修,请讲。”

顾师言道:“不敢,佛说一切有为法皆是因缘合成,当体即空,更遑论发肤皮囊!古来美女无数,而今只见黄垅白骨,容颜美貌也只是数年间的事,这世间又有谁能不老?红颜朱唇与鸡皮鹤发哪个才是假面具?”

老僧“呵呵”笑道:“檀越说得好,却恐檀越只是口里说说,真要事到临头,红颜朱唇转眼成鸡皮鹤发,恐怕檀越就没有这般通脱。”

顾师言合什道:“恳请大师告知衣羽下落。”老僧道:“也罢,待檀越夺得棋会桂冠后老衲再相告不迟。”顾师言道:“本次棋会高手云集,其余的暂且不论,棋待诏山湛源与泾原道选派的阎景实这二人晚辈便不敢说必胜,若想夺冠岂是易事!”老僧道:“檀越与庞铮一局精彩之至,钝刀无锋,伤人无形,可见檀越棋力已然尽复。”

顾师言“啊”的一声,问:“大师也去观局了?晚辈为何未曾见到?”老僧不答,却道:“时辰不早了,檀越先回去吧,明日还有对局呢。”顾师言起身施礼道:“那晚辈就不打扰了,棋赛结束后再来叩见大师,一并将香资送上。”

老僧命小沙弥去叫玉鬘送顾师言出宅。小沙弥去了好一会,才见玉鬘慌慌张张来到。顾师言辞别老僧随玉鬘出宅。走过一段回廊,顾师言问玉鬘,温庭筠在哪里?玉鬘道:“温公子在前边相侯。”

曲曲折折走过几道长廊,昏暗中见温庭筠斜倚在栏杆上,一见顾师言就道:“顾训,你与老和尚怎么说这么几句就散了,玉鬘姑娘正唱得好,却被小和尚搅了兴致。”顾师言笑道:“你那些香艳之词可不要教坏了小姑娘。”

温庭筠跟着往外走,叫道:“岂有此理,玉鬘姑娘你与他说说我教你什么了?”玉鬘大羞,道:“两位公子轻点声。”顾师言问:“玉鬘姑娘,我问你个事,你可不要瞒我。”玉鬘道:“公子问什么?”顾师言道:“我刚刚问吉备大师衣羽小姐的下落,他怕我无心下棋,说要等棋会结束再告诉我,姑娘一定知道衣羽小姐在哪里,你就先告诉我吧,免得我焦心。”

玉鬘迟疑了一下,道:“顾公子不是外人,便告诉你吧,不过小婢知道得不很确切,衣羽小姐好像是去了扬州。”

顾师言记起当初衣羽与他一道出京时,也说过要去扬州,便问:“她去扬州做什么?”玉鬘道:“这个小婢就不清楚了。顾公子,有一句话小婢一定要对你说,望月尊者和小姐自西川回京后,小姐一直一个人躲在房里不吃不喝,只是哭,夫人劝了她好几天她都不听,最后是国师去劝才好了,又过了两天小姐和夫人就悄悄走了,小婢本来也不知她们去了哪里,只是偶然听说是去扬州,也不知真不真?”顾师言默然半晌,道:“多谢姑娘。”

玉鬘一直送二人到了古巷口,温庭筠道:“姑娘回去吧。”玉鬘看着温庭筠,欲言又止。温庭筠问她还有何事?玉鬘说没事没事,提着灯笼小跑着回宅子里去了。

二人去酒楼牵了马,顾师言道:“飞卿兄,你与小弟一道去杜府如何?”温庭筠道:“不了,我又不识得西川杜公子,再说我那义仆还在客栈抓耳搔腮呢。等你棋赛夺冠后我来请你喝酒”。

顾师言骑马回到杜府,却见杜府乱成一团,原来杜瀚章与萦尘出去找他却至今未回,戚山堂与卞虎听泉儿说顾师言或许会去松果山佛崖寺,于是戚、卞二人又往松果山一路寻去,也还未有消息。顾师言吃了一惊,道:“我自有事,他们寻我作甚?早知这样真不该带萦尘出来”。

夜已深,长安城已然宵禁,杜瀚章他们若是在城外那是进不得城了。次日一早,戚山堂与卞虎二人先回来了,说是去松果山一路未见杜瀚章踪迹。正自慌乱,忽报杜瀚章与萦尘姑娘回来了,众人大喜,一齐迎出去。

杜瀚章一见顾师言就笑道:“顾训你溜到哪里去了,害得萦尘姑娘好找,回来得晚了,进不了城,就在城外客栈歇了一夜。”顾师言道:“瀚章兄,你为何依着萦尘这女孩子心性,找我作甚?你们昨夜未归,搞得大家心神不宁,生怕你们出事。”

萦尘一言不发,面有泪痕,显然还在生顾师言的气。顾师言也有点生她的气,也不理她,顾自与冯渊摆棋去了。

棋赛已决出八强,至此才真正开始了龙虎斗,棋力稍弱的已尽数出局,余者个个是睥睨不可一世的棋豪。

顾师言八强战的对手就是那个诡秘难测的三痴道人,这日午后,顾师言正与冯渊在琢磨三痴道人的棋,觉得道人的棋虽然杀力很强,但尚未臻一流境界,却如何能一路过关斩将闯进八强?莫非真有什么障眼法令对手屡屡出错?忽报令狐绹派人来请江东阚先生前去府上有事相商。顾师言不知何事,匆匆上马赶到令狐绹那里。

令狐绹一见他便拿出一封书信来,道:“卢龙节度使张仲武捷报频传,你义兄回鹘可汗那颉啜屡立大功,正月十一在河渭大破吐蕃论恐热,斩首数万,今已收复河陇八州,皇上大悦,命我拟旨嘉奖。这是你义兄写给你的信,他不知你已回长安,让我转交给你。”

顾师言喜道:“那颉啜大哥回来了?”令狐绹摇头道:“没有,只派了信使来。”

顾师言展信一看,见是一纸褚遂良体的工整小楷,他知道那颉啜不识汉字,这信定是书记官代写的,不过信上所言活脱脱是那颉啜口吻:“兄弟,哥哥我好生挂念你,也不知道你现在到了何处?是回江东了吗?不知找到山萝没有?尉迟玄追查朱邪元翼可有下落?我前日掳获一吐蕃卑将,却说朱邪元翼已然丧命,我也不知真假。你如有确信,可速速告知于我,最好你亲自骑着黑骏马来与我相见。瀚海风沙,草原无际,风物与江南殊异,却也大有可观,哥哥在天山南麓烹羊宰牛,专候兄弟与我妹山萝一道前来。”

顾师言问:“那信使还在否?”令狐绹道:“尚在驿馆待命。”顾师言道:“那颉啜大哥让我去安西与他相见,可我棋赛未终,山萝至今未有消息,一时不能前去,我就写封信与他,烦令狐大人交与那信使。”当下便在令狐绹书房草信一封,道明朱邪元翼与朱邪长云毙命西川之经过,并说棋会结束后定去寻访山萝。

令狐绹留顾师言在府上用过晚饭后,两人一道前往国子监。令狐绹道:“看来此番棋会的桂冠非老弟莫属了,只是得棋赛第一者要代表我大唐与日本王子对弈,老弟是待罪之身,这却是个难题。”顾师言道:“胜负难料。”

郑颢一见令狐绹,便拱手道:“令狐大人好兴致。”令狐绹举手还礼道:“案牍成山,难得清闲,今夜抽空来看看,棋赛是越来越精彩了。”

杜瀚章带着萦尘也来为顾师言助阵,昨日大骂三痴道人捣鬼的江两峰也来了,一来便立在顾师言身后,两眼盯着对座的三痴道人。

三痴道人怪眼一斜,讥讽道:“可惜,只能在一边傻看了。”江两峰眼望别处,口里却道:“看你猖狂到几时!”

三痴道人鹰眼帚眉,和颜悦色时不觉得怎样,但眉头一皱鹰眼寒光逼人,便是一副凶狠之相,棋风也极为霸道,扭断拦镇,以弱攻强,简直是在下让子棋。而顾师言则飘逸轻灵,绵里藏针,三痴道人几次想揪住白棋扭杀,都被顾师言转身化解。三痴道人不知厉害,以为顾师言怕和他激战,行棋愈发放肆起来。

江两峰冷眼旁观,瞧出白棋看似软弱,其实着着后劲十足,黑棋被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不自知,江两峰心道:“贼道凭真本事绝对嬴不了这个阚人龙,嘿嘿,有好戏看了。”

下到一百余手后,白棋的威力终于显示出来了,不仅实空领先,而且全局厚实,黑棋攻来杀去,却是一无所获,局面已呈必败之势。

三痴道人看大势不妙,置中腹一条五十余子却眼位不全的超级大龙于不顾,自顾猛捞实空。顾师言一手飞点,击中黑眼形要害,三痴道人却还不慌不忙地应了一手,黑棋大龙提掉白三子做成一个直三大眼。初学下棋的人都知道,直三是死棋,三痴道人这条黑龙除了这个直三外再无其他做眼的地方。

顾师言看了三痴道人一眼,见对手眼放异光,却并无认输之意,心道:“道人太没风度,这直三还要我来点杀,也罢。”拈子便要往黑龙大眼的直三居中处落下,忽听背后江两峰的声音道:“阚先生小心了。”

话音未歇,就听对座的三痴道人喉管里低沉地闷哼了一声,顾师言蓦觉心头一震,右手拈子的食指与中指一颤,那枚棋子竟然要滑落到棋盘上,顾师言毕竟修习过十多年的抱朴子吐纳术,瞬间摄住心神,两指一曲,手掌一翻,将那枚即将滑落的棋子握于掌心。

顾师言捏住那枚白子,盯了三痴道人一眼,将手中棋子缓缓落下。三痴道人面色铁青,眼睁睁看着大龙被点杀。

局后,江两峰对顾师言道:“阚先生,刚才好险哪,幸好先生反应敏捷,不然又被道人得逞了。”顾师言拱手道:“多谢提醒。”江两峰还叮嘱顾师言明日再战千万小心,道人决不肯轻易干休的,定有其他诡计妖法。

八强战首局其他三盘棋的对局结果是:窦贤执白以二子胜殷仲子、阎景实后手中盘胜范无忧、山湛源后手三子半胜施怀仁。

然而第二局风云突变,山湛源、阎景实、窦贤都是两胜对手进入四强,但顾师言却以一子半输给了三痴道人,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若论棋力,三痴道人与顾师言相差甚远,当在让先与二子之间,三痴道人若不是暗中捣鬼根本无法战胜顾师言,但此局三痴道人却是规规矩矩,也不吼也不叫,道貌岸然地下棋,观战高手也没见顾师言下出大漏手,可棋的确输掉了。江两峰极为诧异。三痴道人得胜后冷笑一声扬长而去。顾师言汗湿重衫,全身如虚脱般没有半分力气。

江两峰道:“阚先生,此局你为何下得如此缩手缩脚!这棋并非道人下得好,而是先生你下得实在有点那个那个糟糕,与昨日判若两人,莫非那道人又施了什么妖法?”

顾师言脸色腊白,苦笑着摇摇头,起身与杜瀚章、萦尘二人乘车回府。萦尘早已有一肚子话要问,在国子监不敢出声,这下子叽叽咯咯问个不休,对顾师言输棋大惑不解。

顾师言调匀内息,缓缓道:“这道人果有妖法,我与他对局时无端的觉得心慌恐惧,仿佛大难临头一般,该下的棋不敢下,若不是我咬牙苦撑,早已中盘投子了,你们看我这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这两个时辰中我承受压力之大非身历者所能想象。”

萦尘闻言失色道:“这可如何是好?明日还有第三局决战呢?”杜瀚章道:“决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败在这妖道手下,这妖道便住在乘天门道观,我们今晚去探个虚实,我手下能人甚多,自有应对之策。”

“乘天门道观?”顾师言眉头一皱,道:“罗浮山人轩辕集也在乘天门道观。”杜瀚章道:“哦,轩辕真人也到长安了?”顾师言对轩辕集颇为厌恶,道:“轩辕集来长安定有阴谋,三痴道人想必是他的弟子,心术如此不正,老道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三人回到府中,杜瀚章命戚山堂与卞虎二人随他及顾师言一道前去夜探乘天门道观。顾师言与戚、卞二人都劝杜瀚章不要去,杜瀚章只得作罢。

顾师言、戚山堂、卞虎三人换上一身黑衣,悄悄出门。萦尘倚门叮嘱道:“公子千万小心,不要给巡夜的发现了。”顾师言点点头。杜瀚章对戚山堂二人道:“两位将军一定要保护顾公子安全返回。”戚山堂抱拳道:“公子爷放心,小将理会得。”

三人趁着夜色沿街边疾走,顾师言哪里有戚、卞二人迅捷,二人便各出一掌轻轻托在顾师言腰胁间,顾师言就觉两足生风,脚步迈得又大又快。因一向平安无事,长安城宵禁也颇松懈,巡夜兵卒隔半个时辰才出来走一趟,顾师言三人一路疾行赶到乘天门,路上竟没遇到半个巡夜兵卒。

乘天门道观地处长安城西南郊的龙首山下,远离闹市,道观后院便是西汉未央宫废址,去年重阳顾师言曾与郑颢之弟郑颀来此凭吊过汉室宫殿之美,路长口干,还去道观讨了碗茶喝,那时的道观主持既不是轩辕集也不是三痴道人。乘天门道观在京城诸道观中只算是小道观,但有唐一代崇道抑佛,道士之地位在比丘僧之上,即便是这种小道观也是香火甚盛。

三人来到道观大门外,戚山堂飞身攀上一株白杨树朝道观内张望,见道观西边殿堂隐隐透出灯火,跳下来低声道:“里面人还未安睡,我们这就进去看看。”顾师言见道观围墙甚高,道:“我不会轻身功夫,万一惊动了恶道脱身不易,戚将军先去察看一下吧。”卞虎“嗬嗬”笑道:“莫说这小小道观,便是千军万马我二人也能护得公子全身而退。”说罢单手托住顾师言后腰,身形一纵,直如腾云驾雾一般,眨眼便到了道观围墙内,戚山堂随后跟进。

三人借着下弦月的微光,摸到西侧天王殿长窗下,听得殿内一个粗嗓门在说话,不是三痴道人却又是谁!

只听三痴道人叹息一声道:“唉,那姓阚的好生了得,竟能撑到终局,弟子也只赢他一子半。”随后听得一苍老的声音道:“如此说此人定与我道家颇有渊源,或是修习过我内家功法,不然又岂能与我无上三秘法之惊魂咒相抗!”

顾师言听出这正是轩辕集的声音,“惊魂咒”一语更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不禁怒火中烧,心道:“恶道三痴果然是轩辕集的弟子,这师徒俩为赢一局棋竟然对我下惊魂咒,实在可恶。说不定当日衣羽的惊魂咒也是老贼道下的毒手,老贼道究竟有何居心?”又听得殿内那恶道三痴说道:“师父命弟子定要夺取此次棋赛冠军,弟子实在有点勉为其难呀,只怕夺得冠军也难以服众。”轩辕集的声音道:“你是魏公举荐的,谁敢不服!魏公此次召我进京有大事相商,但事到临头却又犹豫不决,夺取棋赛桂冠乃是安魏公之心,让魏公知道没有我罗浮山人做不到的事,再者,你若夺冠,棋待诏自然非你莫属,日后出入禁宫也便利得多。”三痴道人道:“弟子明白。”

顾师言越听越惊,心知这其中定有一极大的阴谋,当下蹑手蹑脚靠近窗下,伸指在窗棂纸上轻轻戳了一个小洞眼,凑眼去看,见天王殿上摆着三只蒲团,三个道人盘膝而坐,除轩辕集与三痴道人外,另有一中年道人,却是顾师言去年在成都青羊宫见过的那个黄庭道人。

黄庭道人一直未出声,在抱元守一,闭目静坐,忽然双目一睁,朝顾师言藏身的窗外看过来。顾师言觉得黄庭道人的眼神宛若利刃般在自己眼前划过,心知不妙,抽身后退。就听得殿内三痴道人一声吼叫,随即长窗震裂,三痴道人破窗而出。顾师言三人此时已退至道观围墙边,三痴道人怪叫道:“何方鼠辈,敢深夜来此窥探你道爷,休走。”手执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飞步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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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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