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感慨万千。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抑或真是基因好,夏侯渊的子侄中多有才俊,夏侯尚是他的从子,为人精明能干,生的儿子夏侯玄聪明过人,夏侯徽也是女中豪杰,可是与夏侯渊的几个儿子比起来,他们多少还是有点逊色。
夏侯逊有七个儿子,除了长子夏侯衡因为娶了曹操那个早死的弟弟曹德的女儿,受到曹操的特别宠爱,早早的就无须为前途担忧,成了富贵闲人,没有展露出什么才华之外,其他的几个儿子都非常出色,次子夏侯霸和三子夏侯称好兵,四子夏侯威为人义气,喜欢做游侠,六子夏侯惠和七子夏侯虽然还年幼,可是和夏侯玄兄妹一样露出了早慧的苗头。然而,要说最聪明的,还是眼前这个正在众人面前谈论几何的夏侯荣。
夏侯荣,字幼权,是夏侯渊的第五子,今年十九岁,年幼时就展露出了过目不忘的变态记忆力,最得夏侯渊疼爱,一直带在身边。这次东海会盟,四王相约停战,曹植的智囊杨修被天子召回洛阳治丧,随后又被起复送到越国为官,曹植感到了心里不安,就把一直和他关系甚好的夏侯荣派到了东海。
孙绍对夏侯荣没印象,他想不起来三国有这么一个人,但是夏侯徽及时的提醒了他,夏侯徽说,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人能和夏侯荣相提并论的话,只有那个神童曹冲以及他身边的周不疑,他们兄妹虽然聪明,可是在夏侯荣的面前,那都是小聪明。
刚刚到孙绍身边的杨修也说,夏侯荣很聪明,虽然他还年轻,可是已经展露出相当的才华,夏侯渊家族中虽然人才辈出,可是要论成就最高的,应该就是这个夏侯荣,善相术的朱建平曾经说过,夏侯荣因为太聪明,可能会遭天妒,有早夭的可能。朱建平是邺城有名的铁嘴,他曾经准确的预言了夏侯荣的三兄夏侯称的早夭,并信誓旦旦的说夏侯荣活不过十三岁,不过后来他又改口了,说建安二十一年天有异相,夏侯荣早夭之相已经没了,他一定能成为一代名臣。
孙绍本来不信,可是和夏侯荣见面之后,略一交谈,他信了。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个小子才是货真价实的穿越者,要不然他怎么能凭着赵爽发表的几篇有关几何的短文就无师自通的想到了齿轮上的淅开线?
虽然夏侯荣说的还不是很精确,但是以孙绍那粗浅的印象,夏侯荣似乎已经触及到了那个最实质的问题,只是他的数学水平还有待于提高,毕竟三角函数什么的不是自己空想就能想得出来的。然而对于一个平时从不把这些当学问,只是当课外读物的年轻人来说,他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看到被陆宏领上来的陆瑁,孙绍笑了,轻轻的拍了拍手掌。“今天东海真是热闹啊,又来了几位才俊。幼权,你说的那些问题,赵祭酒对此也有研究,你们不妨单独探讨探讨,也许能互有助益。”
夏侯荣点了点头:“敢不从命。”
孙绍招手让陆宏把陆瑁等人带到面前,一一问了他们的姓名乡籍,有的他听说过,有的根本没印象,不过他都很客气的表示欢迎,然后请他们一起参加宴会。这段时间不断的有各地的士子赶到越国来,孙绍的鹰杨号上每天都有宴会,可谓是座中客常满,杯中酒不空。
孙绍向陆瑁打听了一下陆逊的情况,陆逊被孙权调回建邺述职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但是对他的三姊孙秀英的情况却不太清楚,不过问陆瑁也没用,陆瑁和陆逊基本没有来往,就算有来往也不会关心孙秀英的事情,孙绍不免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大姊孙元英已经到了钱唐,二姊孙玉英夫妇很快也会来,可是三姊孙秀英和陆逊看样子一时半会的不会来了。
晚宴很热闹,二三十位最近刚到的士子参加了宴会,有已经来了一段时间的,有和陆瑁一样今天刚到的,大家互相打着招呼,有生性活泼的就不停的打听各人的情况,有不少人名声在外,但是真正见过他们面的却并不多,甚至有通过信却未曾谋面的,现在看到好多传闻中的名士出现在自己面前,大家自然有些兴奋,有的热情的上前招呼,递上自己的名刺,有的则带些一些惴惴不安的心情上前搭讪。夏侯荣虽然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名声并不响,但是今天在众人面前一番高论一下子打响了名头,作为夏侯徽的从叔,他又具有接近孙绍的先天优势,所以不管是慕名而来的,还是为通关系而来的都不在少数,一个接一个的敬酒,很快就把夏侯神童给灌得七荤八素。
孙绍笑盈盈的看着谈笑甚欢的士子们,心里美啊。在天子面前唱念做打,演了一出好戏,压制住了魏蜀吴的野心,同时也博得了美名,现在大汉的士子们都知道他越王孙绍是真正的忠臣,是真正把大汉的兴亡当成自己责任的中流砥柱,越国是最重视人才的地方,是思想最活跃,最先进的地方,不管是文学还是经学,朱崖学院的水平都是有目共睹的,至于科技之学,那更是首屈一指。虽然魏蜀吴也开始兴建类似的书院,但是不管是从规模还是从实力上来说,至少十年以内,都不可能有能和朱崖学院相提并论的书院出现,所以,随着四王盟誓的大汉公报发往各郡县,越来越多的士子来到越国谋求发展,特别是那些家世背景不够,很难从正常的途径得到发展机会的。
孙绍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方面,他要招揽人才,进一步提升越国的实力,另一方面,他也需要把不同来源的士子充实到各个领域,防止越国成为几个世家控制的越国,同时,这样也可以促进魏蜀吴三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以往过来依赖世家的习惯。
从目前来看,他这两个目的基本都达到了,蜂拥而来的士人陆续被充实到各个岗位,一方面加强了他对新征服领地的控制能力,另一方面也将越国因才施用的名声进一步的传播到各地,当初为了发布大汉公报而特地加强的邮驿系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亲身体验到了越国好处的士子们通过邮驿系统,把越国地大物博,机会多多的好消息送到各地,更大的士子潮即将到来。
这个时候的教育普及程度远远不及后世,这些士子虽然不过两千多人,但是他们却代表了大汉的精英力量,越国由一个小国变成一个粗放的大国,而现在,通过吸引这些精英,越国即将由一个大国变成一个名符其实的强国。
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
“殿下!”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士子打断了孙绍的思路,孙绍下意识的举起了杯子,看着面前这个鬓发有些斑白的中年士子,刚要说两句客套话,却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愣了一下,随即一拍脑袋,大笑一声,然后指着他道:“九江蒋子翼?”
蒋干哈哈一笑,脸上充满了得意,却佯作谦虚的躬了躬身:“蒋干半世蹉跎,闻说殿下用人不拘一格,特来拜求纳用。”
孙绍十分高兴。自从在宛城见过蒋干一面之后,他一直很好奇真实的蒋干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来通过周鲂的密探打听,才知道蒋干和演义里的那个人有很大的区别,这个人精通纵横之术,以才辩著称,年轻时独步江淮之间,罕逢敌手,但是他一直没能发达,一来是因为他家境一般,没人推荐,二来他自己的脾气也有些怪,据说品行也有些不端,和当年的郭嘉有些相似,不过他的人脉比起郭嘉就差远了,所以一直没能发达。蒋干说自己是半世蹉跎,基本上倒也靠谱。
“子翼先生,宛城一别,别来无恙乎?”孙绍热情的拉着蒋干,碰了碰杯,一饮而尽。蒋干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饮尽了酒,有些唏嘘道:“不敢有瞒殿下,宛城立了微功,可惜以后天下太平,干无用武之地,所以到越国来求殿下赏碗饭吃。”
孙绍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他打量了蒋干片刻:“子翼,明日来找我,我正有一件合适的事要让你这样的才子去做。”
蒋干大喜,欢喜得有些失态,他是腆着脸来套近乎的,准备好了孙绍敷衍他几句,万万没想到孙绍这么直接的就给他机会。想到自己前半生的遭遇,蒋干忽然觉得有些心酸,险些落下泪来。他连忙低下头,深深一揖:“敢不从命。明日蒋干便来候教。”
夏侯荣努力的睁着惺松的醉眼,瞟了一眼小步离开的蒋干,咧嘴一笑:“殿下果真是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中一个英才啊。”
孙绍扭过头,看了一眼小脸喝得通红,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的夏侯神童,呲牙一乐:“怎么,幼权有什么看法?”
夏侯荣嘿嘿冷笑了几声:“要说蒋干此人,口才的确是有的,不过,他好色好酒,风流不羁,要想他办成什么大事,只怕很难让人放心。殿下求贤若渴自是好的,只是如果用人如积薪,不辨良材与愚木,恐怕有误殿下美名。”
“阿叔。”夏侯徽见夏侯荣口无遮拦,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指责孙绍用人不明,知道夏侯荣喝高了,已经不知轻重,连忙喝住了他,命人上前把夏侯荣扶了出去,转身又向孙绍陪罪。孙绍却笑笑:“你放心,我不会和他一个喝醉的孩子计较的。”
夏侯徽松了口气,转身跟了出去。坐在另一侧的杨修看了一眼,歪了歪嘴,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然后端起酒杯,冲着孙绍示意了一下,孙绍也举杯回意,两人一饮而尽。
“德祖,家里安排好了?”
“好了。”杨修淡淡的说道:“老母年高,不想远行,所以我留下两个弟弟照顾她,自己单身到钱唐来了。”
孙绍眼皮一抬,似笑非笑的点点头。杨修没有带家眷来,说明他并没有打算在越国落根,和他的父亲杨彪一样,杨修可能更看重的是洛阳的朝庭。当初他入曹操的丞相府,就是被逼无奈,现在朝庭比起当初的情况又有所改善,对他来说,当然还是做个汉臣来得荣耀。如果不是说天子亲口告诉他这是父亲杨彪的遗嘱,恐怕他未必肯来。
好在孙绍对这样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他从来没有指望过自己能让天下英雄纳首便拜。不过,对于这样别有心思的人,哪怕他再有才,他也不可能推心置腹。
信任是相互的。
……
海风轻拂,微波荡漾,庞大的海船在轻风中以难以察觉的幅度轻轻摇晃着。夏侯荣从绵软的榻上坐了起来,拥被而卧。身边的侍女走了进来,跪在榻上,伸手过去支起了窗棱,一股带着海腥味的清凉海风吹了进来,让夏侯荣头脑为之一清。
“夏侯君,夫人关照过,请夏侯君梳洗之后,到她的座船上用朝食(早餐)。”
夏侯荣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侧着脸,从窗缝里看着远处水天一色的大海,仔细回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原本打算是佯狂一番,借以试探孙绍的反应,没想到越国的酒烈,敬酒的人又太多,任务还没完成,便有些晕头转向了。他依稀记得,最后好象是夏侯徽帮他挡了驾,现在夏侯徽又特地留下话,让他过去吃朝食,显然是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夏侯徽要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和他见面,以免他再次出现意外。
按辈份,夏侯徽是夏侯荣的晚辈,夏侯荣虽然一直按照圣人的教训,锻炼心性,但是毕竟还是个年轻人,要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晚辈来教训几句,他还是非常不服气。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来意,不敢大意,在暖和的床上赖了一阵,还是起了床,由侍女服侍着梳洗之后,赶到夏侯徽的舱中。
十六岁的夏侯徽身材高挑,头上扎着男子一般的发带,身上穿的也是一个窄袖紧身的弁服,显得很干练,手中握着一把鳄鱼皮鞘的长剑,脸上有些微汗,看样子刚刚晨练完毕。
“阿叔起来了?”看到夏侯荣,夏侯徽笑了笑,象个男子一样拱了拱手。
“嗯。”夏侯荣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连手都没有拱,泰然自若的接受了夏侯徽的行礼。旁边的一个圆脸女卫面色一沉,便待发作,却被夏侯徽不动声色的制止了。
“阿叔且坐,待我换了衣服便来。”夏侯徽行了礼,带着女卫进了内舱。夏侯荣四面打量了一下,见夏侯徽的舱室虽然不是很大,却十分清爽,里面装饰也不多,只是旁边的舱壁上有一个小书架,紧靠着书架还有一张书案,上面整齐的放着一叠文稿。夏侯荣踱到面前,瞟了一眼,眼神不由得的一凛,文稿上赫然写着“天竺地理”四个字。他有些的心虚的看了一眼四周,伸手挪开压在文稿上的白玉镇纸,轻轻的翻开了那叠文稿,随即又大失所望。
文稿上写的全是他不认识的文字。
他迅速的翻了翻,希望能找到他熟悉的汉字,可惜整叠文稿上没有几个汉字,不过他也不是一无所得,上面几张图还是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最醒目的是一张呈三角形的地图,从图上看上去,这个地方似乎一面临山,两面临海,分成大大小小十几块,不知是郡县还是什么。夏侯荣一页页的翻过去,慢慢的看出点门道来了,这个三角形的地方应该就是天竺,而那十几个小块就是天竺上的国家,不过他不知道这些国家的名字,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名:锡兰。锡兰象是一颗草叶的露珠,就在三角形的顶端。
夏侯荣不由得来了兴趣。锡兰是南蛮的一个小国,他在相关的史书中曾经看过这个名字,不过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国家在哪里,是什么样,突然在这里看到有关锡兰的资料,他十分好奇。
很快,夏侯荣在后面找到了一张锡兰的地图,从地图上看,锡兰是一个岛,岛上山林众多,因为地图上画了很多表示山脉和树林的标志。夏侯荣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连忙将文稿放好,又将白玉镇纸放了回去,一抬头,却发现换了一身女装的夏侯徽正静静的看着他。
夏侯荣十分尴尬,好象是做贼却被人抓了个现形似的,满脸通红。
“阿叔有过目不忘之能,可曾记住了这些信息?”夏侯徽不动声色的入座,然后示意夏侯荣也入座,侍女们端着两个食案过来,将一碗鱼片粥和一盘点心,两碟咸菜放在他们面前发案上。
“这个……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夏侯荣期期艾艾的说道:“再说了,这些文字我也不认识。”
“没关系。”夏侯徽笑道:“如果阿叔没记住,那就等我译完之后再给你看吧。”
夏侯荣狐疑的看了夏侯徽一眼,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如果说锡兰是越国的下一个目标的话,她为什么要把有关锡兰的资料给他看?
“知道天竺吗?”夏侯徽吃了一口鱼片粥,一边慢慢的嚼着,一边很随意的问道。
夏侯荣摇了摇头。他只知道天竺这个名字,具体位置不清楚。
“那你知道西域吗?”夏侯徽瞟了他一眼,又问道,然后舀了一口粥送到嘴边。
“西域当然知道。”夏侯荣精神起来。宛城弭兵大会之后,刚尝到战场血腥味的曹植考虑到短时间内中原可能无仗可打,便把目标转到了西域,他收拾了大量的有关西域的信息,夏侯荣帮他整理过,还帮他做了一个沙盘,两个人时常围着沙盘讨论西域的事情。
“西域向南翻过葱岭,大概只有千里,就是天竺。”夏侯徽微微一笑,拿起案上的棉巾擦了一下嘴:“大王说过,等车骑将军北伐归来,就要他和一起出征西域,在此之前,我们要拿下天竺。从天竺出发夹击西域诸羌,要比从关中运粮还有方便。”
夏侯荣愣了一下,停住了手中的汤匙,欲言又止。他到越国来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想看看孙绍说要和曹彰一起攻打西域是真是假,可是他现在发现自己没有必要试探了,因为孙绍已经收集了大量的有关天竺的信息,显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有没有曹彰,他可能都要打天竺。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越国初创,百业待兴。扶南有百万人口,但是汉人很少,如果仓促出征,扶南根基不稳。”夏侯徽一边说,一边吃着,显得很随意:“而且天竺不是扶南,它的面积大概是扶南的三倍,兵力也要强很多,以越国目前的实力,要想顺利夺取天竺,几乎是痴人说梦。”
“天竺的实力很强吗?”
“曾经很强,现在也不弱。”夏侯徽放下了碗,擦了擦嘴:“大约与秦始皇建立秦朝的时候,天竺出了一个雄王,叫阿育王,他最强盛的时候拥有战象九千头,步兵六十万,骑兵三万,战车八千辆,还有一支水师……”
“这么强大?”夏侯荣皱起了眉头。如果天竺有这样的实力,别说刚建国不久的越国,恐怕就是整个大汉都未必能打赢,也许只有汉武皇帝那时候才有与之抗衡的实力。
“不过那是过去的事了。”夏侯徽淡淡一笑:“如今的天竺已经四分五裂,在那个阿育王之后,贵族们争权夺利,很快就发生了内乱,实力大为减弱,最后被大月氏侵入,最近大月氏也乱了,疲于应付西面的一个新国家的骚扰,对天竺的控制下降。这原本是天竺重新强盛的大好机会,可惜,他们不仅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反而分裂成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国家。”
夏侯荣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沉思半晌,叹了一口:“攘外必先安内,中国如此,蛮夷亦是如此。”
“然也。”夏侯徽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加了一句:“古往今来,开疆拓土的英雄往往都死在争权夺利的小人手上,我家大王处心积虑,就是要打破这个诅咒。阿叔,你可能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