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戍堡中飘荡出柔美的歌喉,林邑国太子区良左手拥着美人,右手举着犀角酒杯,眯着醉醺醺的眼睛,眼珠子在扭动的舞女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和丰满的胸部来逡巡,嘴角挂着一丝淫笑,仿佛看到的那个舞女已经一丝不挂的仰在床上,等待他这个林邑国太子的临幸。
对,就是临幸。
区良一想到这个词,就有些禁不住的激动。说实在的,他并不恨汉人,这和他自己有一半汉人的血统无关,而是和这个太子之位有关,如果不是汉人在卢容击杀了他的兄长区楚,他怎么有机会坐上这个位置?林邑国立国不过三十年,可是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他的两个兄长先后因为图谋不轨被杀了,他一直很低调,从来不敢有那样的妄想,可是谁曾想,这个位置偏偏就落到他的头上。
汉人先贤怎么说来着?这是天命所归,老天注定是你的,你不想要也是你的。
区良这几个年过得很自在,岘港是来往的商人必住的港湾,这里的商税是林邑国经济收入的重要来源,所以这里只有太子才能驻扎,当然了,那些商人孝敬上来的美女、美酒也只有太子和他的父亲,林邑国王区连才能享受。
这个巨大的幸福象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饼,砸得区良晕乎乎的,一想起来就觉得两腿发飘。唯一遗憾的是两个月前,这里被一伙海盗袭击了,损失惨重,为此他吓得半死,生怕被正在日南郡御驾亲征的老子知道,好在扶南国的大将范旃够义气,他主动承担了责任,率领水师在外面搜索了两个月,今天早上又赶回扶南去请兵了。
区良觉得范旃有些小题大做,几个海盗还收拾不了,需要回去请兵?不过,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不需要说得太清楚。区良虽然对扶南国的情况不太清楚,但是他却知道,范旃不甘心仅仅做一个大将,他似乎对扶国王的兴趣十分浓厚。
一想到此,区良就对范旃有些不满,范旃仅仅是扶南王的外甥,扶南王有几个儿子,怎么可能临到他继位?这种人天生就长了反骨,迟早是个祸害,所以区良即使在需要范旃帮忙的时候,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免得范旃失手,他也跟着倒霉。
弦声更急,舞得更快,薄薄的裙摆飞了起来,露出舞裙下两条雪白的大腿。区良的眼睛直了,他屏住呼吸,看着忽隐忽现的那抹粉腻,生怕一眨眼就看不到了。他虽然看惯了女人的身体,可是这种感觉还是让他心跳不起。
宴会进入了高潮,舞女在池中飞舞,各种乐音吹奏出的音乐热烈而动人心魄,一时间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这醉生梦死的欢乐。
“彩!”区良放下酒杯,推开怀中的美人,兴奋的大叫起来。
“多谢太子。”香汗淋漓的舞女款款拜倒,娇喘吁吁的嫣然一笑,翕张的鼻翼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蚀人心神的甜腻。区良眼睛直直的沿着舞女的胸衣看进去,失魂落魄的坐起身,口中喃喃的说道:“好,跳得好,人也好,我很喜欢,我很喜欢……”
“谢太子。”那舞女轻轻的掩住了敞开的胸衣,似乎有些紧张的向后退了一步,眉眼之间露出的怯意让区良更加兴奋,他探身过去,一把拽住舞女细细的手腕,将她拉过来搂在怀里,伸长了脖子,将头埋在舞女的胸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迷醉的闭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赞道:“香,真是香!”
“香吗?”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忽然响起,区良一愣,有些扫兴的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一个汉子眯着一对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区良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同时本能的将怀中的舞女挡在身前,伸手就去拔腰间的短刀。他的手握住了短刀,却无法拔出来——有一只柔腻的小手紧紧的扼住了他的手腕,他惊诧的抬起头,看着那个巧笑的舞女:“你……”
“受死吧。”舞女忽然瞪起了又大又亮的眼睛,柔若无骨的小手一扬,狠狠的砍在区良的脖子上。区良眼前一黑,吐出一口气,软软的倒了下去。舞女一手扼住他的手腕,一手捏住他的脖子,直到区良不动了,她才松开手站了起来,对一直站着不动的崔谦躬身施礼。
“第五营密探红叶,见过崔将军。”
崔谦看着这个看起来可爱之极的小舞女红叶,不敢怠慢,连忙还了一礼:“有劳。”
“不敢。”红叶再施一礼,扔下刀,提着裙摆,和扮作乐师的同伴们匆匆离去。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戍堡很快安静下来,醉人的甜香里混合了血腥味,既让人感到恐惧,又让人感到迷醉。
崔谦踢开区良的尸体,拿起区良的酒杯喝了一口,咂了咂嘴,不以为然的看着杯中荡漾的暗红色酒液:“这酸溜溜的葡萄酒一点也不好喝,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
诸葛直一边抹着刀上的血,一边走了进来,笑道:“将军,各有所好嘛,你喜欢建邺的烈酒,有人喜欢这酸溜溜的西域葡萄酒,也没有什么不对啊。”
卫温从另一个方面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将军,全港入手,戍堡的士卒无一漏网,总计三百五十一人。请将军示下。”
“二位长进很快啊,很有做海盗的潜质。”崔谦哈哈一笑,“难怪大王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要将你们两个要过来。不瞒你说,老崔我开始还真看不上你们这些吴国的水师,现在想来,是我太傲骄了。”
诸葛直和卫温相视一笑,没有接崔谦的话茬,卫温接着说道:“将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是不是立刻整理一下,马上起程?”
“不忙。”崔谦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拿起案上的玻璃酒瓶,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酒:“吩咐下去,让兄弟们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把商人们全部叫过来,凡是扶南国、林邑国的商人,一律杀了。他们的货物,全部分给我越国商人,子玉(卫温),你带着他们回朱崖去,把重伤的兄弟也带回去调养,其他人装足淡水和粮食,随我一起南下。”
卫温笑了:“将军,莫非是我这海盗做得不地道,将军不带我了?”
崔谦哈哈一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们俩都有做海盗的潜质,只是这些商人最近吃了不少苦头,重伤的兄弟总在海上飘也不是个事,如果没有人护送,我怎么放心?好了,你把他们送回朱崖之后,告诉沈大人和你族兄这里的情况,然后补充一些军械和医药就赶回来,我们这一路走去,想必不会太快,你很快就能追上我们的。你放心,有好东西,我们一定给你留着。季公(诸葛直),你说这样好不好?”
诸葛直一边呷着酒,一边连连点头:“好,好,将军的安排非常妥当。”
“且,不要你回去,你当然说妥当了。”卫温笑着捶了诸葛直一拳,然后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依将军,我把他们送回去之后再赶回来。”
“很好。”崔谦打量了一下四周,起身走到区良的尸体旁,拔出他腰间的短刀,割开了区良的脖子,忽然又撕下一片衣角,蘸了些血,然后在墙上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字:“可与天斗,可与地斗,不可与越斗。先断尔根,后取尔命。”然后退了一步,自鸣得意的端详了一番,转身对卫温和诸葛直道:“怎么样,我老崔这两句话写得还够劲吧?”
“够劲,估计区连直接被将军这两句话吓死。”卫温扁着嘴,一本正比的点点头。
“哈哈哈……”崔谦扔掉衣角,搓了搓手上的血迹,放声大笑:“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口不对心啊。”
诸葛直和卫温相视而笑,摇摇头,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天亮后,诸葛直和卫温各自分工,诸葛直去补充淡水和粮食,又收集了些武器,卫温带着人一个个的通知商人,凡是扶南国、林邑国的商人,一律抓起来砍头,他们的货船分给那些担惊受怕了几个月的越国商人,然后带着几十个重伤的士卒,护送着这几百艘商船扬帆而去,直奔朱崖,两个时辰后,崔谦和诸葛直带着战船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一直向南。
十天后,范旃带着人马赶到岘港,看到的是空荡荡的港湾和七零八落的人头,他看着墙上那几个张牙舞爪的汉字,气得脸色铁青,同时又一阵阵的心悸。越国人来了,他们发出了挑战,直言要击杀区连,他们绝不是说说大话而已。
范旃犹豫片刻,命人把消息送回扶南,大战在即,不可掉以轻心。与此同时,他又把区良被杀的噩耗送给正在日南的区连,让他小心一些,不要被越国人钻了空子,砍了首级。
范蔓收到范旃的消息时,刚刚接到小儿子范长的报告。范长这段时间在南部的典逊属国巡视,接到了有海盗扰边的消息,他和林邑的范旃一样,开始没当回事,只派了几艘船出去查看,结果这几艘从此就没了消息,他不放心,再次带着船队出海搜寻,结果却连海盗的影子都没看着。就在他出海的这段时间,海盗驾着那三艘失踪的战船出现在典逊属国的港口,在典逊守军反应过来之前大肆砍杀了一通,然后扬长而去。
范蔓征战多年,警惕意识很强,他立刻意识到这伙海盗和范旃提及的那伙海盗可能是同一伙人,而且他们绝不是真正的海盗,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劫财,似乎更倾向于杀人,所到之处,几乎从不留活口。等他接到范旃的报告之后,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一面派人告诉范旃要小心,一面给范长增加了兵力,让他全力清剿这伙海盗,务必将他们击杀在扶南国的海边。扶南国的属国都是靠武力征服的,如果他们不能履行保护这些属国的义务,这些属国就会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或是寻求独立,或是转而投入更强者的怀抱,扶南国将土崩瓦解。
发出命令之后,范蔓还是十分不安,他决定派将军范寻去越国看看情况,探探越国的虚实,为是战是和做好准备。范蔓虽然不是汉人,但是他对汉人的兵法也有了解,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这多年来,他就是按照这些兵法的教导打仗的。
接到命令,范寻带着礼物和国书,踏上了前途未知的征程。十来天后,他赶到了日南郡的比景,看到了快要发疯的区连。
区连六十多岁了,这个年龄在林邑算得上高寿,他原本有四个儿子,次子和三子先后因为图谋不轨,篡夺太子之位被他杀了,为了保住太子区楚,他可谓是舍得付出一切代价,没想到最后区楚还是没保住,死在了日南郡。他为此筹划了几年,终于以成为附属国的代价,获得了扶南王范蔓的帮助,范旃出动大军,帮他围攻西卷城,打跑了日南太守魏平,夺取了日南,随后又帮他出主意打跑了吕岱。为了仅剩下的一个儿子区良的安全,他把区良留在岘港,自己赶到日南作战,可是没曾想他这个冲杀在前线的老头没事,在后方的区良却被人杀掉了,还在墙上留下了那句让人气得吐血的狂话。
先断尔根,后取尔命,这不是要赶尽杀绝吗?
一看到范寻,区连痛哭流涕,恳求范寻不要被越国吓住,要与他们战斗到底。他对范寻说,越国是汉朝四个属国中最小的一个,他们就是会做生意,打仗不行,对付那些小海盗还可以,可是对付扶南国这样的大国,他们就不行了,只能用这种下三滥的办法来报复。
范寻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区连又是可怜又是讨厌,区连原本是个人物,要不然他不敢趁乱而起,割据了汉朝的林邑县称王。范寻知道,林邑县成为汉朝的县已经三百年了,他和那些属国不一样,他的独立很可能会遭受到汉朝无情的镇压,就象扶南国一样,如果一个属国独立了,那扶南王可能要考虑一下,而如果一个县独立了,那肯定没得商量,直接派大军过去镇压。
可是区连赌博成功了,他称王三十年,汉朝连一兵一卒都没派过去,可见这家伙的眼光是很独到的。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精明人物,在接连两个儿子死在汉人的手中之后,他也崩溃了。看他现在这副样子,谁能想到他是堂堂的林邑王?
“林邑王,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去和他们谈判的,我是去探探他们的虚实。”范寻好言相劝,他让区连守好比景,不要让吕岱钻了空子,然后又收下了区连送的一个美姬,登上了一艘船,沿海而下,赶到九真拜见吕岱。
吕岱见到范寻的时候很奇怪,他到九真来快半年了,从来没有见到扶南国的使者,他倒是向扶南国派出了几批使者,希望能和扶南国以外交的方式解决日南纠纷。在他看来,从小了说,日南是大汉的领土已经三四百年,往大了说,就连林邑国都是大汉的疆域,这件事完全是大汉内部的事情,和扶南无关,所以他希望劝说扶南王不要插手这件事,让他和区连来解。可是他的希望落了空,几批使者派出去之后都没回来,什么消息也没有。
他见到范寻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那些使者哪儿去了?是被你们杀了,还是根本没见到?范寻拍着胸脯发誓没见着那些使者,从九真到扶南要翻过长山,经过好几道关隘,还有密林,他们要么是迷路了,要么是被山林里的猛兽吃掉了,反正扶南王肯定没见过这些使者。范寻说,如果扶南王知道大人的一片美意的话,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我们扶南根本没兴趣帮助区连打仗,是他拖我们下水。
吕岱将信将疑,他也没有为难范寻,只是安排范寻登上了直达朱崖的海船,为了表示重视,吕岱命校尉陈时同行。
范寻到达朱崖的时候,孙绍也刚到朱崖不久。一到朱崖,他就把正准备再次起航的卫温找过去询问崔谦等人的消息。卫温将他们在林邑一带的所作所为一说,孙绍十分满意,鼓励他们把动静搞得再大一些,但是要注意安全,据可靠消息说,扶南国的水师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在海上的征程并不比越国水师逊色,而且现在又是客地作战,对方占了地形熟悉的优势,崔谦虽然很有一套,但是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卫温感激不尽,带着补给,斗志昂扬的出发了。
闻说扶南国的使者来了,孙绍笑了。他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接连派了几拨人赶到驿馆去拜见范寻,然后又以隆重的礼节接见范寻,设宴款待范寻,殷勤致礼,让范寻享受到了贵宾的待遇。范寻在开始的惊讶之后,立刻甘之如饴,面对孙绍客气而谨慎的询问,他得意洋洋的大吹特吹,把扶南国吹得天下第一强国,范蔓古来少的有贤君一般,最后差点连范蔓喜欢哪个女人都说了。
被朱崖的烈酒灌得飘飘欲仙的范寻最后对孙绍说,我们不想和越国打仗,杀那几个商人,也不是有意的,他们在扶南犯了法,所以我们才杀了他。越王如果要讨个公道,那也可以,只要你愿意和我们扶南国结成盟友,我们愿意象征性的意思一下,给你一个台阶下。至于日南郡,本来呢,那与我们无关,可是现在林邑国是我们扶南的属国,如果吴国——在来的路上,范寻已经知道日南属于吴国的疆域,与越国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愿意和解,我们可以劝区连退出日南,大家有话好好说,不打不相识,以后做个朋友,一起发财。
孙绍没有表态,只是说要商量一下。送走了范寻之后,孙绍把孙登和陈时留下了,直截了当的问道:“吕定公还能不能打,吴国是怎么打算的?”
孙登听了范寻的话后已经动了心,如果能不动干戈就取回日南郡,那又何必打仗呢,他的任务就是收回日南,只要日南回来了,他的任务就完成,功劳也有了。可是听孙绍的话,他怎么还有其他想法?扶南不是答应赔偿了吗,他还不满意?为了几个商人,真要和强大的扶南国开战?更何况那几个商人死得并不冤枉,他们是自取其咎。
“大兄的意思是?”孙登试探的问道。
孙绍一脸的煞气:“杀了我越国的人,抢了你吴国的地,最后赔几个钱,退回你的地,就算完了?”
“那大兄打算怎么办?”
“要赔也可以。”孙绍眯着眼睛,冷森森的说道:“不仅是那几条人命、那些货物要赔,而且我们千里迢迢的赶过来的军费,日南的损失,他们统统要赔,不仅要赔,还要罚。要不然的话,他们什么时候高兴了,再来一趟怎么办?”
孙登不快的打断孙绍的话:“可是这件事的起因是那几个商人不法,就是在你越国,这些商人也难逃一死,真正的损失不过是一些货物而已。我们吴国的损失,我们自己承担了,至于你们越国,你们有什么损失?崔谦扮海盗沿途打劫,他们所得的东西远远超过你们的损失,又何必把战事扩大呢?”
“这么说,你倾向于退兵讲和了?”孙绍冷笑一声。
“是,我打算接受他们的和谈。”孙登不高兴的点点头:“我马上就和陈时一起赶到九真去,我相信吕定公会支持我的意见的。”
“可以。”孙绍撇撇嘴,不屑一顾:“你去讲和吧,我要单独和范寻谈。不拿到我满意的赔偿,我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对了,周循那两千人我留下了,大虎不能没有人保护,我另外派人把你安全的送到九真。”
“这怎么行?”孙登沉下了脸:“他是父王派来保护我的。”
“保护你?”孙绍眼睛翻了翻:“你不是打算讲和吗?又没仗可打,还有什么安全问题?周循那么好的资质不去打仗,只跟着你游山玩水多浪费啊,我这是替你练将呢,你不谢我也就罢了,这是什么态度?你要是觉得亏的话,我也不占你便宜,要钱,我拿钱买,要人,我抓了俘虏偿还给你。”
孙登气得脸色发白,不知道怎么回答孙绍这近乎无赖的话。
孙登阴阴一笑:“老崔虽然没文化,可是这句话说得中听,可与天斗,可与地斗,不可与越斗。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怎么知道我越国不能惹?犯了法是该杀,可是那得我来杀,他怎么能杀?我的人,我杀得,他,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