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兄费心了。”周玉小心的将书收好,精致的脸蛋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显得平静而从容,并没有太多的兴奋,也不让人觉得冷淡。
“阿玉,这写的是什么啊?”大桥笑着问道。
周玉摇摇头:“看起来象首六言诗,但是又少了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只是感觉上应该这么在鸦家马下四字处断句方妥,至于对也不对,须得等大兄回来,当面问他才知道。”
大桥沉吟了片刻,点头道:“还是阿玉聪慧,我也觉得这么读起来顺口,也和画上的景物相符,只是……只是这句子听起来也太枯寂了些,不似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断肠人在天涯,唉,听着总是让人心惊肉跳的。”
周玉浅笑道:“大姨也不要担心了,文人骚客常有故作惊人之语,无病呻吟的也是常事。大兄离家万里,想念大姨,偶尔断肠一回,也是有可能的。”
大桥听她说得尖酸,忍不住和她开了个玩笑:“是不是想念我,倒也未必呢,也许是别个人,又不好意思说,偏偏要另有所指,借人喻意呢。我说阿玉啊,你过了年可就十六了,有没有相中哪家的少年啊?要是还没有,大姨帮你说门亲事?”
小桥笑了一声:“姊姊,你也是的,没事和孩子乱开什么玩笑。阿满虽说是你的孩子,可是我对他也不差的,他就是想想我,也是应当的吧,总不能只能想你这个阿母,就不能偶尔想我这个小姨一次?至于阿玉嘛,倒是不敢有劳姊姊费心了。”她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前些天步夫人到我府上去了一趟,问了阿玉的生辰,听着那个意思,恐怕是要为公子登迎娶阿玉。”
大桥愣了一下:“公子登?他……他才十岁啊,是不是……”
“是小了些,可是这样也好,可以让阿玉多陪我几年啊。”
小桥虽然在笑,眼神中却有些无奈。先是孙鲁育看上了周循,孙权说要把孙鲁育许配给周循,周循便只能等着孙鲁育长大,即使到了适婚年龄也不能找人家,甚至连个侍妾都不敢纳,生怕孙权知道了不高兴。至于孙鲁育究竟是小孩子好奇的喜欢,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他们谁也不清楚。周循自己不说,小桥自然更糊里糊涂,现在又闹出孙登要娶周玉的事情,更是让小桥挠头不已。孙登才十岁,至少要等到十三左右才可能成亲,也就是说,周玉至少还要等三年。
小桥知道周玉的心里一直念念不忘孙绍,她对这门婚事是排斥的,但是为了周家的前途,她又不能拒绝。孙登虽然出身不高,但是他是孙权的长子,不出意外的话,孙登就是未来的江东之主,甚至可能是天下之主,那周玉就可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周循就是尚公主,这样的荣耀是他们不能抗拒的,不管是周循还是周玉都无法拒绝。
大概任何人在这个荣耀之前,都无法拒绝。至于当事人的心情,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虽然听说孙鲁育对周循看得顺眼,孙登也对周玉有好感,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周循和周玉是否也是如此。
而实际上,也不需要问,因为他们都没有拒绝。
“真是可惜,阿满没福气。”大桥遗憾的叹了口气,有些自责,都是自己耽误了事情,如果当初早点和孙绍说,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她又有些怨恨孙绍,这孩子也是,看起来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对周玉的心思看不出来呢?难道他真的记恨周玉以前对他的戏弄?
关凤听了,心情很不好,原本对周玉的一点提防全消失了。她是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当然能明白周玉此刻的心思,周玉和孙登只见过一面,孙登虽然长得不难看,可是那时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怎么可能入周玉的眼。想到当初自己的无奈,关凤心里充满了对周玉的歉疚。
“大姨放心吧,大兄这次虽然有些冒失,却不至于惹于祸事。”周玉强笑着安慰道:“他身边有虞仲翔那样的智者,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一定有应对之策。”
“但愿如此吧。”大桥有些心酸,没有心情再说孙绍的事情,既然周玉也说不会有事,那就只能如此了。她吩咐厨房准备了酒菜,招待小桥母女吃了午饭,又殷勤的陪她们说笑。关凤去了忌心,也极力和周玉拉拢感慨,一时宾主尽欢,只是说话之间,总有些抑郁。
……
孙权犹豫了几日,找了几个近臣商议,有建议孙权提防的,也有说孙绍应该不会什么异心的,孙权最后还是拿不定主意,再次把陆逊找了来。
陆逊看了步骘的战报,思索了片刻:“臣以为应该奖赏。”
孙权默不作声的看着陆逊,静听他的理由。
“以伏波将军的战功,至尊如果不下令奖赏,必然寒了将士们的心。在一年之内平定东海和南海,不管他这个做法是不是有可疑之处,都是一件大功。而且就目前来看,没有任何迹象说他和海盗们有勾结,用这个罪名来压制他,恐怕难伏众心。”陆逊不急不燥的缓缓道来,语气平静而又淡漠:“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此至尊所主能收众将忠诚之道。至尊坐镇江东十四载,又有哪个对至尊的用人之明、赏罚之平不是心悦诚服?”
孙权不动声色的吐了一口气。不错,他接管江东十四年,根基已稳,根本不用担心孙绍会利用亡兄孙策的名义生事。如今的江东,是他孙权的江东,不是孙策的江东。特别是这几年,孙策留下的旧部大部分都亡故了,剩下的几个,也都成了他孙权的亲信,这种情况下又何必总是担心孙绍?为了一个担心而伤了自己的名誉,实在不值得。
“再者,我觉得伏波将军此举,还是为至尊着想的。”陆逊接着分析道:“朱崖早在孝元皇帝时为贾捐之所议弃守,到今天已经二百多年,早就不算我大汉的疆域。如今伏波将军重新取之,至尊如果在朱崖设县,与开疆拓土无异。敢问从光武皇帝以来二百年,历朝历代,有谁能做出此等壮举的?段颎不过是击破东羌,平定了原本属我大汉的疆土,便位居太尉,如今伏波将军取了朱崖,只是想在上面设县,当作自己的食邑,这个要求并不过份。就算不在朱崖设县,至尊难道就不给他食邑吗?”
孙权连连点头,朱崖虽然没什么收益,可是这个名声好听啊。曹操那么能打,最多也是收复失地罢了,什么时候能开疆拓境的?刘备就更别提了,他从刘璋父子手上抢来的益州都没守住,北面被曹操夺去了汉中,南部的蛮夷作乱,真正能控制的地盘其实也有限。目前对抗的三家之中,只有江东能新得朱崖,可是很难得的事情,这说明孙家有进取心啊,比曹操和刘备还禀承天意。
仅从这一点来说,孙绍就是大大的功臣,不仅要赏,还要重赏才行。
“你说的有理。”孙权拢了一把胡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伯言,你觉得接下来是让他继续征服蛮夷,还是如何?”
陆逊皱了皱眉,轻轻的摇摇头:“拿了朱崖,也就罢了,再多增加一些小国,也无非是锦上添花,并不能起太大的作用。以我看,伏波将军于用兵颇有天赋,应该让他回兵丹扬、豫章一带,平定山越,稳定腹心,比征服一些蛮夷更有用。”
孙权没有说话,他琢磨着陆逊的话。把孙绍放到丹扬去平定山越,其实是一个明升暗降的事情。孙绍的手下现在以水师为主,离开了大海,他就是鱼离开了水,威胁要小得多。平定山越看起来是给他增加实力的机会,其实是变相的剥夺了他的水师权利,他就沦落为一个普通的将领,而不是唯一能在大海上称雄的水师。但是他又有些担心,现在孙绍掌管水师,他的注意力可能在外面,还不在江东本身,如果让他去平定山越,且不说他会不会愿意,就算他愿意,会不会再次养虎为患?他在一年内以十五条船起家,现在拥有近千战船,两万水师,又焉知他不能迅速的平定山越?到时候他既有强悍的水师,又有山越精兵,那还有谁能治得住他?
“先把奖赏的事情办了吧,至于如何安排他,待与群臣商议之后再定不迟。”孙权决定分两步走,很快下达了南海功臣的封赏。孙绍由伏波将军升为后将军,封甘泉乡侯,虞翻参谋有功,华亭侯,越海封镇海将军,古田亭侯,苏羽即苏粗腿为横海将军,关内侯,崔谦为定海校尉,其他人等各自有赏。
文书刚刚发出去,刘备派来的使者邓芝到达建邺,向孙权传达了一个紧急消息。
七月,曹操抵达汉中,指挥大军由南郑进入巴西郡,牢牢的牵制住了刘备的主力,前锋已经攻击到汉昌一带。夏侯渊为右翼,率领归义羌人进入武都、梓潼,接连击败刘备派出的马超和吴兰,直逼剑阁,随时都可能和曹操在剑阁会师。刘备压力很大,为了阻挡住曹操的攻势,他下令军师将军诸葛亮将益州所有能够调动的人马都送到了前线,挤出了益州最后一点粮赋储备。益州如今人心惶惶,诸葛亮甚至担心成都发生动乱,不敢征兵了。仅管如此,刘备在前线的形势依然不容乐观。听说,曹操为了一举攻克巴蜀,还在继续增兵,看他那样子,这次不夺取巴蜀是势不罢休。
益州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刘备觉得自己独力难支,不得已,接受了法正的建议,派邓芝到建邺来,请孙权出兵攻击江淮一带,吸引曹操的注意力,减轻刘备的压力。
在派出邓芝到建邺的同时,他还给荆州的关羽下令,让他攻击襄阳、樊城一带的曹仁,只是这个军事行动要在孙权出兵江淮的情况下才能发动,万一关羽和曹仁打起来了,孙权却在他背后捅一刀子,那就不仅是巴蜀吃紧了,荆州也有可能失守。刘备以已之心度人之腹,对孙权是极度不放心,生怕他记恨以前的事情,转而和曹操联手,先灭了他刘备。
孙权是聪明人,虽然邓芝没有全说,但是他一下子就猜到了刘备的那点心思。他向邓芝打听完了刘备前线的事情之后,笑着问了一句:“我在江淮之间与夏侯惇开战,左将军能给我什么好处?”
邓芝一笑:“将军可能想错了,这不是我们向将军求援,而是要与将军并肩作战,共灭曹贼。”
孙权无所谓的一笑:“伯苗,你唬我啊?曹操在攻打巴蜀,又不是攻打我江东,我有必要和左将军共肩作战吗?去年年初,我和曹操血战的时候,他可没有和我并肩作战啊。”
邓芝不慌不忙,拱手行了一礼:“将军,左将军尽益州之力与曹操对抗,不仅是为益州,也是为江东啊。如果左将军放弃巴蜀,他还是皇叔,就算不能做益州牧了,可是做个九卿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江东……能独完吗?”
孙权苦笑了一声,无言以对。他就是对这个情况心知肚明,才和邓芝讨价还价的。要不然,他直接把邓芝轰出去了。可是,邓芝显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赖皮样,你不救我?好啊,大家一起完蛋。他话里还有话呢,如果现在刘备投降了曹操,顺江而下,帮着曹操来打江东,你怎么办?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孙权每次和刘备打交道,都有这种郁闷感。刘备就是那种老无赖,别的没有,烂命一条,你不让我活,我就把你拖下水。而孙权偏偏对他这招没有办法,每次吃了亏,都只能忍气吞声。要不然的话,他早在建安十四年就把刘备干掉了,哪会等到今天。
之所以和邓芝讨价还价,其实只是一种侥幸心理,希望能捞点好处。可是对方摆明了帮忙没好处,但是不帮肯定有坏处的情况下,孙权只得再次捏了鼻子,答应出兵牵制曹操,不让刘备一个人死扛。
孙权立刻召集众臣议事,商议出兵声援刘备一事。江东众臣虽然对刘备都没什么好感,可是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看着曹操把刘备干掉,那江东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出兵是必须的,要议的只是如何出兵,出多少兵的问题。
吕蒙建议,出兵庐江、九江,和夏侯惇开战,以吸引曹操注意力为主,不需要全力以赴,主要战场放在荆州,由关羽出兵攻击曹仁,一来那里离许县近,如果进展顺利,可以迅速的震动曹操的腹心,把曹操从汉中吸引出来,减轻刘备的压力,二来关羽是刘备的部将,他理应出力,而且只有他带领大军去攻击曹仁了,江东才更安全,不用担心被关羽捅刀子。说实在的,江东吃刘备君臣的亏不是一次两次了,关羽对江东又一直有心思,不把他牵制住,江东就随时要准备两线作战,就是想出手帮刘备也不能尽心。
吕蒙的建议得到了包括邓芝再内的所有人的赞同,邓芝当即表态,只要江东愿意在东线吸引住夏侯惇的注意力,关羽自然会出兵攻击曹仁,眼下形势紧急,益州自顾不暇,怎么可能来图谋盟友呢?再说了,江东和益州有婚姻之好啊,关羽的女儿关凤可就在建邺呢,上次孙绍的儿子满月,关羽还专门派殷观来道贺呢。
大方向定了,接下来就讨论作战细节安排。这个时候,蒋钦提出要孙绍的水师助阵。孙绍的水师现在是江东最强大的水师,如果他能来参战,那么青徐水师对江东水师的威胁就可以抵消了。青徐水师现在是江东诸将心头最大的担忧。自从去年那场大战之后,装备了霹雳炮的青徐水师一扫以前的疲软,每次出手都把江东打得很狼狈,要不是他们的战船数量不够,也许早就打到建邺来了。
这个提议获得了所有将军的一致赞同。当然这里面的出发点就有些不一样的,有的是真心希望孙绍来能克制住青徐水师,有的则猜想孙权是想趁机把孙绍调到身边来好控制,至于究竟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反正结果是一样的,要孙绍从南海赶到大江参战。
孙权随即又追发了一份命令。
命令到达交州刺史步骘的手中时,孙绍还在日南郡。形势的变化让步骘和张昭都有些意想不到,他们不敢怠慢,立刻派人火速通知孙绍,大战在即,从南海赶到建邺还需要一段时间,请后将军立即起程。
……
“什么破海图嘛。”苏粗腿眼睛一翻,鄙视的瞥了崔谦一眼:“你看你这图,把爹带哪儿来了?”
“你怎么知道这是海图的错?”崔谦冷笑着反驳道:“焉知不是路上走偏了方向,一千多里海路走下来差个一二百里的也是很正常的啊。”
“你这么说,是说我带的路不对了?”虞翻抚着胡须,很温和的笑着。可是他这温和的笑容在崔谦的眼里,却比苏粗腿一脸的横肉可怕多了,他脖子一缩,躲到一旁不吭声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是谁错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搞清楚现在我们在哪儿。”孙绍拦住了他们,对他来说,这点误差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你难道能指望这个时候的海图能和后世的卫星地图一样精准,你能指望刚刚改进的指南针和GPS一样准确?
“把商人们叫来,他们经常走这条海路,应该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虞翻镇静自若的说道。
商人们来了,他们挨个用孙绍手里的千里眼看了一下,几个人一商量,最后确定了地点,这里应该是在日南的南端,再往南走十几里,应该就是林邑国的岘港,往北走大概八十里,便是卢容县的港口。那里有一处地势极佳的港湾,两座长约百里,宽约十里左右的海岛和陆地之间有一条长长的水道,正适合停泊,上岸不远便是卢容县治。海岛上当然有海盗,可是对孙绍来说,这些海盗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