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蔓的决定遭到了一部分人的反对,范长提出,议和是扶南先提出的,如今吴越都已经答应了,越国虽然有讹诈的嫌疑,但是他们毕竟降低了要求,还派了学者过来讲学,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现在议和的消息已经传到周边的各属国,就连特牧城附近的地区都知道了,那些属国和百姓刚刚从越国疯狂的报复中缓过神来,这个时候开战是不是有些不智?要知道大家对吴国没什么印象,范旃的大军全军覆没,对王庭来说是个大事,对百姓来说却很遥远,而越国前一段时间的袭扰却给人印象深刻,为了几个商人而举国来伐,这样的疯狂对普通百姓来说只是痛苦,对长年在海外漂泊的商人来说却是非常羡慕的事情,越国对商人的爱护,早就随着商船的风帆传向四面八方,越王已经成了商人心中的保护神,这个时候和他开战,如果能击败他还好,如果不能击败他呢?
范蔓非常生气,他感到了更大的恐惧,连他的儿子都反对和越国开战,那其他的人呢?他后悔不迭,是他被孙绍吓住了,以为孙绍的水师十分强大,可是现在一想,孙绍如果真强大的话,他又何必召集海盗呢,这些海盗可不是替人白干活的,这段时间的战利品应该都付给了海盗们,甚至孙绍还要倒贴一点,这显然是自身实力不足才做出的无奈之举,可是自己怎么就被孙绍气势汹汹的样子给吓住了,从而想到谈判的办法,给了孙绍进行攻心的机会呢?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速战速决,首先击败越国水师。”范蔓强忍心中的怒火,慢慢的说道:“吴国的步卒有丛林遮挡,他们无奈我何,可是越国的水师则不然,他们的前锋已经到达特牧城前,你以为谈和了,他们就会退走?崔谦在哪儿?”
范蔓扫视着范长等人,范长被他威严的目光看得承受不住,低下了头。
“我估计错了一个问题。”范蔓叹了一口气,先进行自我批评:“我忘记了越国水师的本质,他们和普通的水师是有区别的。阿长,你来告诉我,你的舰队能走多远?”
范长思索片刻:“这个很难说,关键要看带的辎重能支撑多远。”
“你能带着一万水师离开驻地三个月吗?”范蔓又追问了一句。
范长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他明白了范蔓的意思,通常水师能走多远,是和水师的辎重携带能力相关的,你带的辎重越多,你就能走得越多,以扶南水师现在的实力,他们最多支撑一个月,因为他们一直在自己的领土附近,所以一个月已经足够。可是越国水师出海多久了?他们远离朱崖,崔谦已经大半年,而孙绍也已经离开朱崖三四个月,他们的辎重是怎么解决的?特别是崔谦,他离开朱崖没有一万里,有也五六千里了吧。
“缓兵之计对其他人可行,对越国水师却只是养虎为患。”范蔓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忧虑重重,“我们被他们吓住了,以为他们的实力远超过我们,所以要等他们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再战,现在看来,这恰恰是他们希望的,他们不怕拖,就怕速战速决。”范蔓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孙绍一万多水师,一半在林邑,一半在我们面前的这片海,他们哪里是我们的对手,可是他们利用海盗制造出了唬人的声势,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住了。”
范金生等人面露惭愧之色,他们接受了范蔓的分析。
“可是,范旃七千大军中有三千水师是败在越王之手,如果说他们的战船和我们相差无几,越王手中又只有五六千水师,那他怎么可能将范旃的三千水师一口吞下?”范长虽然已经基本接受了范蔓的分析,但是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越王会不会是在隐藏实力,诱我们出海作战?”
范寻脸一沉,非常不高兴,范长这句话等于指责他被孙绍骗了。上次可以说他是疏忽,可是这次他是真用了心,里里外外的打听消息,花了不少钱不说,也费了不少力气,不知道受了多少冤枉气这才搞到这些情报,到现在他一想起石苞那张俊脸上露出的轻蔑笑容,他都觉得郁闷。范长一句话,把他的功劳全抹杀了。
范蔓的嘴角抽了抽,把目光转向了长子范金生。范金生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期待,他心中一动,咳嗽一声,站了起来:“父王,越国君臣以海盗起家,他们在海上生存的能力非同寻常,拖的时间越长,对我们越不利。父王,我赞成尽快与他们决战。”
范蔓哼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范长却撇了撇嘴,他看得出来,他这个兄长在拍老子的马屁,而不是就事论事。他微微一笑,把刚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如果越王是在隐藏实力,诱我们出海作战怎么办?我们有近十万大军,但是水师不过八千,在海上作战明显不占优势,为什么不在有优势的陆地作战,非要入海呢?在陆上,我们可以召集十万精锐,而吴越总共的兵力不过两万,更何况我们还有三百头战象,有足够的把握击败他们。”
“不击败他们的水师,我们能放心的离开特牧城吗?”范金生反问道:“从此地去长山,足足有一千八百多里,行军就要两个月,一旦海盗袭击特牧城,大军来不及返回,你能保证特牧城无恙吗?”
范长哑口无言,如果他能保证,那可能留下守城的就是他,他虽然不认为越国水师有胆子上岸攻击特牧城,但是他们却有过袭扰周边地区的经历,可把他整得不轻。
“更何况,越国水师只有一万多,现在又兵分两处,我们此时出击,吃掉这部分越国水师,不仅能保证特牧城的安全,还可以打击吴越联军的士气。难道不等他们分兵的时候各个击破,反而要等他们合兵一处再硬拼吗?”
范金生越说胆气越足,不仅范长无话可说,就连范蔓也连连点头称是。一看到范蔓点头,范长更不安了,他顾不得范寻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第三次提醒范金生:“如果越王是在隐藏实力,诱我们出战怎么办?”
范金生意气风发,一挥手:“这个简单,我们再试他一试,就说他的条件太苛刻,我们不打算答应了。如果他真有实力,他的水师肯定会再逼过来,我们就摆出迎战的架势,到时候看他敢不敢发动进攻就知道了。”
范长不得不承认,范金生这个主意的确不错,他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范蔓见了,满意的一笑:“范寻,看来你还得再去一趟林邑。”
……
“你们怎么又变卦了?”孙绍很不高兴,“耍我是不是?”
范寻连忙解释:“大王误会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说笑呢,实在是大王提出的要求我们无法完成,所以想请大王再宽容一二。”
“宽容?”孙绍冷笑一声:“我还不够宽容吗,条件一减再减,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了?要不要我倒赔你们几个钱?”
范寻陪着笑,连称不敢。
“不要废话了,回去告诉你们扶南王,如果在三个月之内不把该给我的赔偿送过来,别怪我上门去取。”
孙绍说完,拂袖而去。范寻听了,面色惶急,心中却是暗喜。他从孙绍看似严厉的话中听出了孙绍的心虚。崔谦部就在特牧城外的海域,如果崔谦真有足够的实力,那么孙绍只要派人送信给崔谦就给了,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崔谦就能打上门。孙绍说三个月,看起来是在下最后通谍,实际上却说明崔谦根本无法独力完成这个任务,孙绍必须自己赶过去才能有把握。三个月,刨去信使来往的时间,正好是孙绍从林邑赶到特牧城所需的时间。
还想诓我?范寻不屑一顾,他立刻把孙绍的反应送回特牧城,自己留在林邑和孙绍扯淡。
与此同时,孙绍召集众臣议事。
“那还有什么好说,让左将军给他们一个实实在在的教训,这些蛮夷,不打痛了是没办法讲道理的。”越海一听就跳了起来,不过,怎么看他都是兴奋多于气愤。
“打痛他?”孙绍摇摇头:“那不是我的目的。”
越海等人都愣住了,齐唰唰的把目光转向了孙绍。孙绍抚着短须淡淡一笑:“扶南地势极佳,北有难以翻越的崇山峻岭,东有林木茂密的长山,西部是一个如象鼻的狭长地带,向前一直深入大海之中,中间腹心地带却是肥美的稻田,其大小至少相当于青徐二州。”孙绍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诸君,青徐二州啊,你们能想象到这块地有多大吗?”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越国立国之初只有会稽郡的三分之一再加上朱崖一县。朱崖虽然很大,但是真正开发的土地还很少,主要还是靠商业,孙绍利用人质事件从孙权手里讹到了会稽整个郡,另外加一个南海,越国的实力算是有了很大的提升,再拿下夷洲,算是又增加一郡,立国三年来,越国的土地增加了近三倍,这已经是非常罕见了的发展速度了。而现在如果拿下扶南国,那么越国的土地至少可以再增加一倍,等于新建一个越国。
这不仅是面积的增加,而是实实在在的实力,与夷洲、朱崖的有待开发不一样,扶南国的土地之肥美已经是有目共睹的。范蔓正是凭借这块土地的产出称雄南海。
“不仅如此,扶南一面背山,三面临海,这和我越国以水师称雄的情况正好相符。只要占领了扶南国,不仅这块土地是我们的,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大海都是我们的,海上的那些岛国也都成为我们的属国。说得狂妄一点,到时候我越国的领海面积将超过大汉的土地面积。”
越海、陆绩等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知道扶南不少,也知道扶南向南有不少小国,但是他们对这些地方究竟有多大并没有一个精确的概念,现在听孙绍说能够增加一个大汉国的面积,不由得他们不热血沸腾。
“公绪先生,你知道爪哇吗?”
陆绩思索片刻,摇摇头:“没听说过。”
一直没吭声的平准令程钧却突然说道:“臣听商人们说过,南海有出产香料之岛,这些香料经由爪哇运往天竺,然后再由天竺的商人贩卖给西夷的商人。在产地,这些香料价格很便宜,大概十金左右便能买到一船,而到了西夷的手里,这些香料的价格就飚升到了与黄金等价。”
“呵呵呵……”孙绍赞许的看看程钧:“正平,你留心甚多。”他在越海、陆绩等人的脸上扫了一遍:“你们现在知道了,那个岛是可以再生的黄金岛,比起夷郡那个金矿不遑多让。”
“嗬——”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越海这些粗人固然激动不已,就连陆绩、周循都有些受不住诱惑,脸上露出些许贪婪的神色。
“拿下扶南,不仅可以解决我国地小民寡,粮食必须依赖外购的窘境,而且可以以此为基控制万里海域,把那些黄金岛掌握在手中,成就一个真正的海上帝国。”孙绍冷笑一声:“你们说,我能只是教训范蔓一下就行吗?”
“不能!”越海腾的站了起来,以拳击甲:“臣愿为大王前驱,征服扶南。”
“呵呵呵……”孙绍笑了:“所以,我们今天讨论的,不是要教训扶南,而是要……”他猛的一握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拿下扶南!”
“可是……”魏平皱着眉头道:“我们只有两万水师,能够击败有十万大军的扶南国吗?我们的水师是很强大,击败他们的水师应该没有什么意外的,可是……陆战怎么办?”
“这么大的一件事,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要从长计议。”孙绍恢复了冷静,回到他的座位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饭要一口口的吃,事要一件件的做,我们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先把他的水师吃掉,控制这片海。你们要知道,扶南国的水师只有全部大军的五分之一,可是水师控制的财富,却是整个扶南收入的六成以上,吃掉他的水师,我们就已经拿到了最大的一块财富。”
陆绩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他虽然不带兵,可是他知道,以越国水师的力量击败扶南国的水师那应该不是什么难题。一想到此战之后巨大的财富,他心动不已。
“扶南王是外来人,我们要对付的是他们,而不是扶南的百姓。”孙绍笑道:“你们要记住,扶南的百姓都是炎黄子孙,我们在收拾扶南王的时候,时时刻刻要记住这一点,要不然的话,拿下扶南我们还要面对各地的反叛,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哈哈哈……”众人大笑,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孙绍为什么派刘熙去讲学,他们原本以为这只是攻心之术,应付扶南王缓兵之计的办法,没想到孙绍要收的却是扶南百姓的心。
一旦明白了这个前提,大家的思路立刻打开了,他们七嘴八舌的出主意,既要把扶南水师引出来予以歼灭,还要在扶南百姓面前树立一个被伤害者的形象,争取他们的同情和支持。
半天的研究之后,得出一个行动方案,一面积极备战,越海率水师立刻赶去支援崔谦,一面继续忽悠范寻,让他觉得越国一直在虚张声势,根本没有实力击败扶南水师,同时派人散步扶南王不顾扶南百姓的利益,妄启战端的舆论,把刘熙讲学的成果进一步深化。
负责忽悠范寻的是石苞,孙绍将不再接见范寻,他给石苞一个指示,那就是不断的找范寻抗议、威胁,做出一副越国非常气愤,却又没有胆气与扶南真正开战,只能在嘴上叫叫的模样。石苞心领神会之余,又对孙绍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示弱的做法真假难分,绝对能把范寻蒙得云里雾里,满足他们潜在的愿望。他却不知道,孙绍以前就是看着别人怎么一次次的把这种“郑重声明”、“强烈抗议”当放屁,然后变本加厉的欺负人的,其实道理很简单,民间有句话说得好,叫的狗不咬,咬的狗不叫,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叫得大声,你越是叫得大声,越是说明你没底气,人家不欺负你才怪呢。如果只是“郑重声明”、“强烈抗议”就能解决问题,那还要什么实力?干脆比谁的嗓门大好了。
石苞很好的贯彻了这个策略,他还推陈出新,玩出了花样,虚虚实实的把范寻摸不着头脑,还不时的去恐吓一下范寻,今天说我们大王要亲自出征了,明天又说有点意外,我们大王决定再和你们谈一谈,过两天又说我们要和吴国再次联手,决定越过长山,远征扶南,过一会儿又说我们决定兵分两路,水陆并进,灭了你们扶南。
范寻开始还搞不清真假,可是他很快看清了石苞外强中干的本质,他再也不理石苞那一套,大家一起扮糊涂。石苞一边和他胡扯,一边通过无处不在的商人向扶南的贵族和平民散布消息,说越王原本是要向扶南讨回公道,后来见扶南人也是炎黄子孙,所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扶南王不顾扶南百姓的死活,执意要发动战争,让炎黄子孙互相残杀,以满足他一个人的私利。
很快,有一个流言以极快的速度在扶南传播开来,范蔓是外来人,凭什么统治扶南人?
范蔓对这样的流言除了抓人之外没有更好的对付办法,他的确是外来人,而扶南人是不是炎黄子孙他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要想和刘熙比训诂学,他再修炼三十年也不够看的。不过,他并不太把这些流言放在心上,他相信一点,只要他击败了孙绍的水师,解除了后顾之忧,然后就可能放心的再次进攻日南,他有绝对的信心相信,凭借着十万大军,三百头战象,他可以横扫日南。
他可不是区连。
至于那些老百姓,范蔓不屑一顾,百姓们懂个屁,只要击败了吴越联军,他说什么都是真理,就算明知是谎言,他们又能如何?扶南国的百姓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他是外来人,他们不是照样统治了扶南一百多年?
范蔓把范长召回特牧城,让范金生负责整个水师,让他寻机出海,最后试探一下越国水师的虚实。范金生斗志昂扬,带着水师从俄厄港出发,崔谦得到消息,大喜过望,正要迎上去,却接到了孙绍的手诏:不许接战。
崔谦虽然不解,可是他还是忠实的招待了孙绍的命令,他对孙绍的性格很了解,通常示弱就是挖坑,退却是为了大踏步的前进。他随即召集海盗们议事,海盗们跟在他后面占足了便宜,现在听说扶南水师气势汹汹的出来了,而崔谦要暂时退却,他们都有些不甘心,可是没有崔谦在他们后面,他们也没有胆量和范金生较量,只能跟着崔谦先躲躲风头。好在最近一段时间或多或少的发了点财,一时半会的还不至于影响生计。
在几次谨慎的追击之后,范金生发现崔谦既不敢和他接触,又不愿意远去,更加相信范寻传回来的消息:崔谦在等待孙绍的增援,而谈判未最终破裂,孙绍的增援一时半会还不可能到,他迫不及待的要抓住这个机会吃掉崔谦,立一个大大的功劳,把自己的太子之位彻底定下来。他一面向范蔓传回消息,一面向大海深处追去。半个月之后,他终于捕捉到了战机,如愿以偿的将崔谦和一帮海盗堵在了一个叫金瓯的小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