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翻不屑的一笑,转身走了。魏休大怒,正在跟上去,陆绩一把拉住了他,很恳切的对他说:“仲翔先生可是一片好意,你不要不识好歹。”说完,又一本正经的看了一眼魏休,那眼神分明是说,你自己珍重,然后昂然向前去了。魏休气得哭笑不得:“陆公纪什么时候也到将军幕府了?”
魏伯阳恍若未闻,看着手中的火药箭,神情很凝重。魏休忽然有些担心,虞翻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炼丹里面最危险的就是炸鼎,烧房子……很正常。”
魏休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兄长一直不愿意呆在家里呢,原来真的很危险啊。
魏伯阳的脸色却有些怪异:“难道说葛玄已经解决了炸鼎的问题?那我倒的确不如他了。”
“兄长,那这火药箭……”魏休犹豫的指了指,有些舍不得:“还要试吗?”
“别急,等我回去拆开看看,研究一下里面的成份再说,也许,没他说的那么严重吧。”魏伯阳的话很没底气,听得魏休就更没底气了。他顾不上和魏伯阳研究火药箭的问题,连忙赶了上去,参加为孙绍举办的接风宴。
宴后,孙绍退席,由虞翻代表他和会稽的世家进行谈判,商量他们派人到朱崖设点的相关事宜。在听虞翻介绍了朱崖和日南的相关情况之下,他们都有些动心,但是却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而是准备派人到朱崖去看看情况再说。毕竟朱崖在他们的印象中只是一片荒岛,上面除了海盗就是蛮夷,究竟有多少商机,不能只凭着虞翻空口白牙,不见到实利,这些人是不会下手的。
虞翻和孙绍早有预料,倒也不着急,他们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心理他清楚得很,但是他知道朱崖和日南的根底,对孙绍经营南海的决心也是一清二楚,他是早就做好了决定,觉得趁着这些人还犹豫的时候,尽快下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可是易经上讲得最多的道理。
孔盛魏周数家见虞翻的态度虽然漫不经心,可是下手很果断,一方面有些怀疑虞翻会不会是在挖坑诱他们跳,别一方面也怕真是个机会却被虞家占了先,一商量,决定立刻派人前往南海打探虚实,如果确实如虞翻所说,他们也不能落在后面,白白让虞家占了便宜,上次几家分摊南海的商路生意时,虞翻因为有功,已经占了老大一块好处了。
孙绍退席之后,会稽太守淳于式来访。孙绍听说过淳于式这个人,因为他曾经告发过陆逊枉取民人为兵,陆逊正是孙权的宠臣,他的告发当然不了了之,而陆逊也会做人,后来还在孙权面前称赞他,被孙权称为长者,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做秀,那只有陆逊自己才知道,但是淳于式敢去告发陆逊,本身确实是需要一定胆量的。
淳于式已经接到了孙权的命令,孙绍的震旦水师在以后的一段时间内将会驻扎在钱唐口,由会稽郡的世家富商负责他战船的修补工作,这对会稽郡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他可以收到更多的税,另一方面也是一个考验,这些世家有可能仗着孙绍的实力给他施加压力,获取更多的好处,而抑制豪强,本来也是太守的职责之一。一个郡既要有有实力的世家大族,这样有事的时候,他才能找到助力,另一方面又不能太强,强得他太守都搞不动,那就物极必反了。所以他第一时间赶来拜见孙绍,想从他这里得到支持。
孙绍一见面就称赞了淳于式一番:“明府为民所想,不畏豪强,家姊夫陆伯言一谈起明府,可是赞不绝口啊。”
淳于式苦笑了一声,谦虚道:“职责所在,不得不为。陆伯言有长者之风,式也是极为佩服的。”
孙绍笑了:“那明府今天来,也是为民请令的吗?”
淳于式点点头,把自己的顾虑说了一遍。孙绍静静的听了,最后对淳于式道:“请明府放心,我孙绍虽然年少无知,可是这点规矩还是知道的,不管是哪家,也不管他们与我的关系如何,我都不会偏袒他们。”
淳于式这才放了心,连连称谢。孙绍又说道:“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和明府商量,就一便说了吧。交州平定之后,海盗之患虽然不敢说根绝了,但是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以后到钱唐口来的商人会很多,我今天看了一下,码头有些太紧张了,恐怕不敷使用,趁着现在他们要扩大船厂规模的时候,明府是不是与各家商量一下,索性把码头好好的修一修?民伕自然由明府负责,工钱吗,可以从军费里开一些,再由各家支付一些,反正他们以后也要用的嘛,哪怕是暂借,以后再从税里扣除也可以。”
淳于式连连点头,修码头、清水道确实有利无害,既然孙绍牵头,他又何乐而不为呢。当下满口应承了,心满意足的起身离开,迎面正碰到虞翻,淳于式脸一紧,下意识的避让到一边,拱手施礼。虞翻还了一礼,淳于式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虞翻却已经闪身而过。淳于式失笑的摇了摇头,快步出了门。
虞翻根本不理会淳于式,走到孙绍面前,弯下身子,轻声说道:“将军,山阴贺家有人来见。”
“贺家?”孙绍沉吟片刻:“是新都太守,安东将军贺齐贺公苗?”
虞翻摇摇头,又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孙绍:“不是贺公苗,是他的长子贺达贺伯至。将军,要见吗?如果你不想见他,我就出去说将军已经休息了。”
孙绍没有立刻回答他。贺齐与虞翻这些人不一样,虞翻他们有家财,有名望,是会稽的旺族,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不掌兵,而贺齐手里有上万的山越精兵,新都郡就是孙权划出来专门给他养兵用的,可以说新都郡就是贺齐的独立王国。他在江东的身份是超然的,在孙绍看来,他早就是孙权眼里的一根刺了。和他有来往,风险很大。
可是孙绍转念一想,自己现在风险已经不小了,从决定以实力求生存的那一天起,他就和孙权走到了对立面,现在再迟疑,不仅不可能让孙权放松对他的警惕,反而会让现有的实力消散。贺齐和他的情况相似,想必也在寻求盟友,不单单是找个生意伙伴这么简单。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好犹豫的,贺齐又不是反贼,他不过和自己一样,希望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罢了。
“请他进来吧。”孙绍摆摆手,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虞翻的眼角露出一丝笑意,转身出去,时间不长,领着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走了进来,笑着介绍道:“将军,这位是贺安东(贺齐)的长子贺伯至(贺达),闻说将军英名,特来拜访。”
孙绍打量了一下贺达,贺达大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宽肩膀,腰腹粗壮,身上穿着绛红地缠绕枝暗纹的绵衣,头上戴着黑缁大冠,往那儿一站,自有一番威势。孙绍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上下打量着孙绍,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一刻,孙绍最后忍不住笑了。
“贺兄今天来,难道是为了与我比眼睛大小的?”
贺达也笑了,他拱拱手:“闻说明将军有讨逆将军遗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达刚才失礼了,还请将军恕罪。”
孙绍笑笑:“贺兄父子皆是我江东名将,我也是久仰大名,只是无缘一见。不知贺兄此来,是仅仅想看看我孙绍呢,还是另有他事?”
贺达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贺齐从年轻时候起就是个狠角色,为人恩怨分明,他家境好,实力强,打仗又利害,自视甚高,一般人根本不在他的眼里。他原本对孙绍没什么兴趣,觉得孙绍身为孙策的儿子,只会委曲求全,不象男儿所为,以后注定了是孙权手里的一盘菜,不会有什么出息,所以贺家一直没有和孙绍有接触。上次孙绍在东海出人意料的招降了苏粗腿,贺齐还是没有动心,直到后来孙绍出兵南海,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大破崔谦,把士家搞得狼狈不堪,他这才觉得孙绍有点意思,行事手段也颇合他的胃口,这才派贺达来见孙绍。
之所以派贺达来,也是有原因的。贺达十几岁就跟着贺齐征战,武技也好,用兵能力也颇有贺齐家传,但是他的脾气不好,继承了贺齐的强硬并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孙权身边为郎的时候冒犯上司,在外领兵作战的时候,又多次不听命令,擅自行事,所以立功虽然多,却总是得不到升迁,三十多岁了,还是一个小小的都尉,而他的弟弟贺景已经是校尉了。贺齐觉得他再这么混下去,不会有什么前途,所以就让他到孙绍这儿来试试,因为他听说孙绍的脾气与孙权不同,和孙策一样有容人之量,就连张昭、虞翻这样的人都能接受,那贺达应该也能被他接受。
贺达当然对贺齐的心思心知肚名,但是这话可说不出口,难道说自己别的地方混不下去了,所以来投奔将军你?他有些尴尬的看了虞翻一眼,虞翻笑了:“伯至有其父之风,作战很剽悍。”
孙绍明白了,这小子不仅是作战剽悍,只怕脾气也和贺齐一样很牛气,在孙权手下混得蹩脚。孙权有容人之量,但是他的脾气也硬,不喜欢那些同样硬脾气的人,所以张昭、虞翻、陆绩这些人都不受宠,这个贺达应该也是一样。
“贺兄这些年在何处征战?”孙绍请贺达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些年一直跟着父亲和山越作战。”贺达很客气的说道,但是眼神之中的傲气却还是隐藏不住,“很惭愧,天生才智短缺,所以也没什么功劳,至今还仅仅是个都尉。”
“和山越作战?那贺兄对山地战法应该很熟悉了?”孙绍呷了一口茶,淡淡的问道。
“不敢说熟悉,略有所知罢了。”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一个去处,不知道将军肯否屈就。”
贺达愣了一下,心道这人果然是直来直去,一点弯子也不绕,也不知道他会把自己安排到什么地方去。他想想自己的处境,犹豫了片刻,狠了心道:“敢请将军吩咐,只要力所能及,愿意为将军效劳。”
“朱崖初定,虽然海盗基本肃清了,但是山民还没有来得及清理。我担心经营一段时间以后,来往朱崖的商人越来越多,会让山里的蛮夷经不住诱惑,所以需要一个通山地作战的人前去镇守。”孙绍直起了身子,很平静的看着贺达:“如果贺兄有心的话,我可以为上书至尊,请你为朱崖县尉。”
贺达十分失望,搞了半天只是个县尉啊,还不如现在做都尉呢,他不假思索便想拒绝,却又想起自己的来意,就这么回事会不会让老子不爽?贺家怎么说也是会稽举足轻重的大族,孙绍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打发我?要说他不会用人吧,可是虞翻、陆绩这样的狂士都在他手下如鱼得水,孔魏周盛那些大族也是对他赞不绝口,就连向来不理人的魏笃魏伯阳对他的态度都不错,那为什么自己就得不到他的重视?难道自己天生就是个都尉的命?
孙绍眼睛眨了不眨的看着贺达,将他脸色的变化全看在眼里。前世他在办公室潜伏了好几年,多多少少也看过不少悲喜剧,知道很多有才的人大部分脾气也大,一个企业的负责人能不能成功,往往不是看他有多大的能力,而是要看他有多大的肚量,能不能容忍那些有本事也有脾气的属下。当然了,要说肚量,也不是说什么人都要忍。俗话说得好,人通常分四种,最好的是有本事没脾气的,最差的是没本事有脾气的,这两种人都不多见,通常见得多的是有本事有脾气的,和没本事没脾气的,而前一种才叫人才,没本事的脾气再好又有什么用?
贺达显然就是那种有本事也有脾气的,这样的人如果用得好,那就是干才,如果用不好,就是害群之马。相对来说,苏粗腿和崔谦都是这一类人,他之所以执意要以三百人强攻西卷城,就是不希望他们太过放肆以至于无法控制。贺达擅长山地战,正是朱崖县尉的最好人选,以后还有可能是与扶南、林邑国作战的好手,但是这些需要一步步来,让他做朱崖县尉,只是想给他一个熟悉交州环境的机会,如果贺达不肯接受这个过程,那孙绍觉得他就未必适用了。震旦水师也好,朱崖也好,他手下的人马已经粗具雏形,突然从外面空降一个高级军官,有时候未必是好事,哪怕这个人非常有才能。他更担心的是,崔谦、苏粗腿这些人都是底层人出身,贺达却是会稽大族,如果他还没有显出任何本事就担任校尉、中郎将一类的职务,很可能会引起他们的反感。
贺达考虑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答应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到朱崖去呆一段时间,如果不满意再回来就是了,那样的话至少父亲贺齐不会有什么想法。
“那就委屈你了,我会给至尊上书推荐你的。会稽的商船很会就会前往南海,你回家收拾一下,到时候一起跟着去吧。”孙绍安排完了,就托言困了,让虞翻把贺达送了出去。虞翻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他对孙绍说道:“将军,贺公苗是江东举足轻重的重将,贺伯至也是一个能将,为什么只给他一个县尉,是不是太低了?”
“不然。”孙绍摇摇头:“他虽然对山地战比较熟悉,但是对朱崖的环境不熟悉,我如果一下子给他一个中郎将,且不说至尊那里很难通过,就是沈玄和卫旌也会有些难以处理。朱崖只是一个县,他一个中郎将过去,卫旌是听他的,还是他听卫旌的?”
“将军的用心我明白,这是为他好,可是,贺家是山阴旺族,他又是贺家的长子,不用去朱崖以后也能嗣爵的,这样考虑……”
孙绍看着虞翻,嘴角一挑,意味深长的笑了:“那贺公苗为什么把他送到我这儿来?难道凭他这个安东将军,还给不了一个中郎将?”
虞翻咂摸了一下,觉得有些道理,便不再劝说。
“先生你放心,如果贺达真是一员能将的话,他肯定能很快得到升迁的。你看我们水师之中在一年内升到中郎将、校尉的还少吗?”
“哈哈哈……”虞翻大笑,意态之中另有一番得意:“去年五月我到将军帐下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二百石的泾县县丞,现在我可是二千石的后将军长史。从二十多岁出仕至今三十年,从来没有升得这么快的。跟着将军做事,就是痛快。”
“那是先生应得的。”孙绍笑笑:“先生早就是比二千石的骑都尉了,如果不是先生直谏犯颜,二千石何足道哉。”
虞翻慨然长叹。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了,他先后在孙策、孙权手下做事,情况大不一样,孙策虽然不是对他言听计从,但是从来不会计较他的态度,而孙权则不同,随着他在江东立足渐稳,他的态度也跟着变得强硬起来,不能容人,仅仅因为几句话不动听,就把他从骑都尉贬为泾县县丞,丝毫不顾念他以前的功劳,让他十分失望。现在好了,到了孙绍幕府,孙绍比他的父亲孙策还要从善如流,他总算是找到一个真正有容人之量的明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