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南湾,特牧城海岸五里外的一个无名岛上,旌旗飘扬,似乎是在对二十里外的特牧城炫耀着什么。全歼扶南水师后,崔谦和越海一商量,干脆把大营扎到了特牧城的大门口,摆明了欺负范蔓没有水师,拿他们无可奈何。
在这样的气氛中训练、生活让水师将士们感到了无限的自豪,被扶南水师追了半个月的晦气一扫而空,而且将耻辱加倍的还给了特牧城。他们已经将扶南湾看成了越国的领海,每天例行公事的要在沿岸巡行,考虑到这块地已经是自家的,所以海盗打劫之类的就不能再搞了,就算是海盗也不能在自家门口打劫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海盗们有些意见,但是在崔谦这个大海盗的淫威面前,他们有意见也只能忍着。
今天,崔谦带着他们来迎接越王孙绍。
海盗们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有些兴奋,他们和水师的士卒混熟了,大概也知道一些当初崔谦被孙绍整得灰尘头土脸的故事,他们纳闷得很,连崔谦都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越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一定是身高八尺,宽也是八尺的人物吧?
独眼鹰当初刚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立刻被正说得唾沫横飞的士卒喷了一脸的口水:“你家老太爷才长这样呢,我们越王那可是非常俊俏的少年郎,在江东的时候,大家都叫他孙郎呢。你老母的再胡说,老子一刀劈了你。”
独眼鹰很好奇,能让士卒这么护着的越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左将军崔谦手下有五千水师,后将军越海有五千,诸葛直和卫温手下各有两三千人,那越王出巡将是一个什么样子?一定是旌旗如云,战船多得象鱼群一样吧?
谁也没想到,他们等着看的壮观场面并没有出现,当孙绍的座船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时候,居然只有一艘楼船。这艘楼船刚出现的时候,海盗们都以为这是先行船,来报信的,他们伸长了脖子往后看,可是看来看去,还是只有这一艘船,不免有些着急,等听说这便是越王的座船时,海盗们大失所望。独眼鹰嘀咕了一句什么,正好被崔谦听见了,崔谦扭回头哼了一声:
“只有你们这些蠢货才倚着人多威风,我家大王哪怕只有一艘小渔船,只要挂上他的战旗,就能横行大海。”
这句话一说,海盗们都不敢吱声了,对即将现身的越王充满了敬畏。原因无他,他们敬畏的崔谦对这位越王敬畏。海盗们不免有些紧张起来,现在扶南水师完蛋了,他们的作用好象也没有了,越国水师会不会对他们下手,这个一艘渔船就敢横行大海的越王会不会过河拆桥?
楼船越来越近,海盗们越看越心惊,有人禁不住的低声惊呼起来。他们本以为崔谦他们几个将军的座船已经够大了,没想到越王的座船还要更大,粗粗看出去,这艘船至少长三十丈,高高昂起的船头就有三四丈高,远处尚不明显,待到了近前,看着高大如楼的船头堵在面前,那种威压就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暗红色的铁力木船板上用白绘着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锐利的眼神直刺到海盗们的心里去。
楼船太大,无法靠岸,崔谦亲自架着一艘斗舰赶到楼船前,恭恭敬敬的上了船,站在舷边候着。过了片刻,身披大红披风的孙绍在几个威武雄壮的士卒的护卫下,出现在舷边,他稳稳的踏着跳板,换到崔谦的斗舰上,崔谦躬着身陪侍在身边,那副小心劲儿看得海盗们一阵阵的心悸。
然而孙绍并不是凶神恶煞,他上了岸,先和上前行礼的越海、诸葛直等人打招呼,然后转向了独眼鹰、刀条脸等海盗,笑容可掬,如果不看他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护卫,海盗们直会以为他是一个邻家的少年郎,然而刚才崔谦那副恭敬的样子给他们的打击太大,任他们再大胆,谁也不会认为这个和蔼可亲的年轻人是个随便可欺的善茬。
海盗们不敢怠慢,一个个战战兢兢的上前行礼,孙绍依次问了几句,问到听不太懂的,还要回头问通秦赛,听到有趣的还打趣几句,大家笑成一团,只是他的笑很自然,而海盗们多少显得有些拘谨。
崔谦把孙绍迎进刚收拾出来的木屋,和越海等人围着孙绍坐了,把金瓯岛之战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说到他命令越海等人不准支援的时候,不免有些扭捏,不好意思的看了越海一眼。在写给孙绍的奏报中,越海没有提到此事,现在当着孙绍的面,崔谦不敢不说,这种事以后肯定会传到孙绍的耳朵里,如果着意隐瞒,弄不好就是一个罪状。他今天对孙绍这么恭敬,一方面是他确实很佩服孙绍,另一方面也有故意做戏,让海盗们从心底惧怕孙绍,从而证明自己当时的决策是正确的想法。
孙绍笑了,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崔谦,崔谦大气都不敢出,不由自主的垂下了眼皮,吧哒了两下嘴唇,却觉得嘴有些发干,一句话也没有说。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这里有一万六千大军,有左将军崔谦,后将军越海,而孙绍只带了一千摧锋营赶过来,显然不是为了增援。那他来是干什么的?会不会是因为崔谦太过蛮横,居然让后将军越海都敢指挥,触动了他的逆鳞,所以要来收拾他?
崔谦自己以及越海等人刚听到孙绍正在赶来的消息时,都有这个想法,只是谁也不会说出口,现在到了答案揭晓的时候了,不管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多少都有几分紧张。
“建中,这是我带给你的礼物。”孙绍回身从敖雷的手中接过一叠奏章,轻轻的推到崔谦面前。崔谦看着奏章,没敢接,他一看封面,心就开始打鼓了。奏章上写着几个字:“谏崔谦越权指挥疏”。
“臣……有罪。”崔谦的额头冒出两颗汗珠,向后退了一步,拜倒在地。
“建中,起来。”孙绍探身拉起崔谦:“这是御史们的责任,弹劾所有的不法行为,是他们的权利和义务,如果他们不弹劾,便是他们的失职。可是,你这件事做得对。”
崔谦长出一口气,露出笑容,可是这个笑容却有些僵硬,看起来极不自然。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临机决断,本是将军们的责任。”孙绍示意崔谦放松些,环顾了一圈,笑道:“如果不敢担责任,什么事都要请而后定,这仗还怎么打?你们说是不是?”
“大王英明。”崔谦第一个拜服在地,越海等人连忙跟着拜倒。
“你们都是我的爪牙,爪牙嘛,就要有些锐气,当击则击,一有战机,就如狮子搏兔,全力以赴,不能瞻前顾后,畏头畏尾。责任嘛,当然是有的,可是不敢担责任的人,又怎么可能立不世之功?”
“大王明察。”崔谦这时候才缓过神来,眼神也变得灵动起来。
“建中一战全歼扶南水师,震慑群盗之胆,有功。有功就要赏。”孙绍摸着下巴,嘿嘿的笑道:“只是建中啊,你这擅权之名,又是有罪,又当罚。功过相抵,这升职是不可能了,要不然御史们会说我助长你们这种跋扈之气。我赐你一个岛吧,那个金瓯岛,我在途中经过时特地去查看了一下,感觉很不错,以后在上面建个宅子,有空去渡渡假。”
崔谦大喜,孙绍向来只赏钱,不封侯,到现在为止,他是第一个有封地的人。金瓯岛虽然没什么产出,可是这份荣誉比什么都来得值钱,他焉能不喜出望外。
“臣谦,拜谢大王。”
“这是你应得的。”孙绍笑了笑,又转向越海和诸葛直等人:“你们也辛苦了,都有赏赐,待会儿自会向你们宣布。崔艳,你上前来。”
崔艳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上前去,满脸喜气的行了一个礼。
“一战生擒范金生,有勇有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崔艳了。”孙绍笑了一声,摆摆手,身后一个郎官捧着印绶上前,高声唱道:“破贼校尉崔艳,奋强突固,无坚不陷,生擒贼酋,震破敌胆。升为偏将军。望再接再励,更立新功。”
崔艳大喜,拜倒在地,双手接过印绶,高声应道:“臣谢大王,愿为大王效命。愿大王威镇四海,愿我大越万年永固。”然后起身,退在一旁,喜滋滋的换上了偏将军的印绶。诸将纷纷祝贺,崔谦也十分高兴,他虽然有些遗憾,没能在军职上升一步,可是现在得了封地,兄弟又连升三级,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孙绍随后赏赐了诸葛直等人,高兴了一阵,这才坐下来商议战事。孙绍把范蔓的反应一说,崔谦他们都意识到了大战即将开始,孙绍这个时候跑到扶南湾来自然不会是避让,相反,他是在等待机会夺取特牧城,为全面占领扶南做准备——吴国被范蔓的大军堵在了长山,他们想要进入扶南可不是件易事。
“总的形势有利有弊。”孙绍缓缓说道上:“建中,你这一战打出了越国水师的威风,可是同样让了范蔓不敢放心前去长山,他肯定会在特牧城留下重兵,这对我们进攻特牧城非常不利。”
崔谦尴尬的一笑,他当时哪想到这么多。
“不过,吃掉了扶南水师,这一片海就是我们的天下,我们来去自如,可以大大方方的在范蔓面前出现,想必范蔓心情一定不好得很。他别说有十万大兵,就是有雄兵百万,也只能看着我们在这里打渔。”
“哈哈哈……”众将大笑,颇有几分自得,他们这些天就是这么过的。
“陆上,我们不占优势,海上,我们可以全面掌控。可是,我们的续航能力再强,也不能不靠岸。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找能够停靠的港口。”孙绍笑着说道:“俄厄港虽好,可是范蔓一定不会让我们来去自如,而海中诸岛补充淡水也许还行,要粮食却是难上加难。我决定,派一部分人向南,先分化离特牧城比较远的扶南属国,让他们成为我们的朋友,为我们提供港口。”
“大王,这些属国有的与范蔓交恶,有的却是关系不错,比如摸跌国,因为是范蔓等人的旧国,他们对摸跌国一直比较照顾,要想分化他们可能不容易。”崔谦很严肃的说道,他最近从海盗们那里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对这一带扶南的属国了解得比较多。“摸跌国实力不小,如果不能先平定他的话,恐怕那些小国会有所顾虑。而且,摸跌国正在夷商前往我南海的必经之路上,扶南收商税,主要就是由摸跌国负责的。”
“是吗?”孙绍一招手,把崔谦叫到跟前,摊开海图:“你指指这个摸跌国的位置。”
崔谦在海图上一指,孙绍一看,原来这个摸跌国就在爪哇附近,也就是后世的马六甲海峡的东入口,马来西亚岛的南端,他的海图上这个国家叫激国,可能是不同的人叫法不一样。
原来范蔓是从这儿来的啊。
“我知道这个摸跌国了,他们拦截过路的商船,凡是不交税的,他们就强行扣留船只,前一段时间扶南国与我交恶,我国商人不少被他们扣押过。”孙绍冷笑一声:“既然他们是范蔓的老家,那我们就先拿这个摸跌国下手。”
“大王,你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我一定把这个摸跌国打得落花流水。”崔谦有些兴奋的站起来拍着胸脯说道:“有大王坐镇扶南湾,范蔓一定不敢轻举妄动,没有了扶南的支援,摸跌国不堪一击。”
“老崔,你怎么又来了?”越海站了起来:“你刚刚立了功,受了封,也该让我们露两手了。”
崔谦嘎嘎一笑。
孙绍也笑了:“这话说得也有理,不能什么好事都被你崔谦一个人占了,这次你歇歇吧。不过,越海你也不能去,我还要保持对特牧城的压力,卫温,你走一趟吧。”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卫温一听,愣了一下,随即喜出望外,他连忙站起身来,大声应道:“喏。”
越海有些沮丧的坐了回去。崔谦摸了摸头,虽然有些遗憾,却也没有再争。
“你的人手够不够?要不要再给你配一点人手?”
卫温笑了笑:“臣觉得人手够了,如果大王能够请崔将军调配一些海盗给我,我就更有把握了。”
孙绍哈哈大笑,他刚才已经听崔谦介绍过那些海盗了,知道这些人最近闲着没事,有些无聊,他也本来就打算让这些海盗出去活动活动,可是他担心卫温只有两千多人,能不能镇得住这些海盗,不要最后打虎不成,反被虎伤了。
“无妨,经崔将军一战,海盗们对我越国水师的敬畏已经形成,再说了,我只要挑一部分熟悉地形的海盗做向导就可以,不需要太多人。”
“那好,我就拨一些海盗给你。”孙绍非常高兴的说道:“我正要和你们说到这些海盗的作用,没想到你们已经有了计划。非常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尽量不要竖敌太多,这是一个总的原则,你们以后一定要记住。”
“喏。”众将齐声应喏。
孙绍随即接见了海盗头目们,大大小小近百人往那儿一坐,一个个或凶狠,或狡诈,或阴沉,或粗豪,形态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看向众将拥立下的孙绍时,眼光中都透着一些紧张。
孙绍离座而起,站到了海盗们的面前,往那儿一站,叽叽喳喳的海盗们便安静下来,齐唰唰的看着孙绍。孙绍面无表情,严肃的目光从海盗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气氛变得十分凝重,甚至有些压制。
“诸位,你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走到入海为盗这一步,想来都有理由。总的说来,我想不外乎两点,要么是被范蔓老贼欺负得太狠,没了活路,只能下海为盗,换一口饭吃。要么是喜欢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不愿意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在地里辛苦刨了一年,还是吃不饱肚子,倒不如拼着命到海上走一回,运气好的话就能吃上一年。在我看来,你们大概都是后者吧,对不对?”
海盗们听了,有的哄堂大笑,大声应着“大王说得有理”,有的则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表示赞同孙绍的猜测。孙绍说得不错,做海盗无非是两种可能,一种是被逼的,一种是主动的。虽然说大部分人都爱好和平,可是不得不说,这世上也不缺少那种生来就喜欢杀戮,喜欢血腥的人。能坐在这里的海盗,大部分都是这种迷恋刀头舔血的日子的亡命徒。
“现在,我告诉你们,这片海是我越国的海,这些岛是我越国的岛,从这里经过的商船,只要向我越国交了税,他们就是我越国水师要保护的人。”孙绍伸出手,指着海盗们,声色俱厉的说道:“扶南国杀了我们几个商人,我率领大军来征,不讨回公道,我绝不罢休。你们如果杀了我越国的商人,你们就是我的敌人,我就是追到天尽头,也要将你们捉回来报仇雪恨。”
海盗们吓了一跳,脸色大变。
“你们可能说我太狠,不错,我就是要狠,原因很简单,我的子民用血汗养活了我,我就要为他们的安全付出血汗,这是我做为大王的责任,也是我越国所有将士的责任,谁如果忘记了这个责任,就不配称为我越国军人。”孙绍抖足了丹田气,断声大喝道:“军人的责任,就是保护我越国所有百姓能够有尊严的活着,就是打击一切敢对我越国百姓不利的敌人,用我们的血,用我们的肉,与一切敌人搏杀到底!”
崔谦等人情不自禁的挺起了胸,刹那间充满了自豪感。而海盗们则面如土色,他们听得出来,这个越王绝对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而且这些话没有说笑的成份,他能为了几个商人和扶南国开战,当然不会把他们这些小海盗放在眼里。
“你们可能要说,我这是夺了你们的饭碗。”孙绍放缓了口气,露出一抹笑容:“你们想错了,我孙绍从来就不是断人生路的人,你们可以问问崔谦,他原先就是南海的海盗之王,你们可以问问他,他现在是比以前过得更滋润了,还是更惨了。”
海盗们有些茫然,有的人听出来了,孙绍这是在招揽他们了,可是有的人却不以为然,做海盗多好,自由自在,跟了孙绍,固然是攀上了大树,但是受的拘束也多。
“我给你们两条路。”孙绍竖起了两根指头:“第一,带着你们的家人,成为我越国的百姓,愿意从军的从军,不愿意从军的,想种地,我给你们地,想经商,我保护你们的安全。”他顿了顿,打量了一会海盗们的表情:“第二,你们可以继续做海盗,但是,在哪儿打劫,打劫什么人,要听我的。”
海盗们很诧异的互相看了看,独眼鹰先站了起来:“大王,你是说,我们还可以做海盗?”
“当然。”孙绍拦住了正要上前喝斥的崔谦,郑重的点点头道:“如果你们还想当海盗,我可以提供你们战船,提供你们武器,提供你们相关的物资,但是,你们必须听我的话,哪些人能打劫,哪些人不能打劫,哪些人什么时候可以打劫,什么时候又不能打劫,这些都要听我的。只要没有违反我的要求,你们还是自由自在的海盗。”
“哄”的一声,海盗们炸了窝,他们都被孙绍的话给吸引住了,既可以继续做海盗,而且能得到越国的资助,这好啊,至于那些规定也可以接受,反正就算不拿孙绍的好处,他们也不敢再碰孙绍不让打劫的对象了——谁愿意被越国水师追杀啊。
“如果你们愿意,你们就是我越国水师的先遣队。”孙绍笑了笑,最后又说道:“当然了,你们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和我越国水师为敌。不过,我想在座的诸位不会笨到那个地步的。”
“那……我们能到什么地方去……打劫?”刀条脸站起身来,犹犹豫豫的说道。
“有了我越国的资助,天下之大,你们哪里去不得?”孙绍笑着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