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赵楷轻轻啊了一声,显得非常惊讶,因为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谈了不止一回,而且还是李奇自己先提出来的,不过由于当时赵楷只是一个王子,故此二人没有更加深入的交谈。
李奇曾屡屡对这种军政、军令分开的制度提出质疑,而且说的也非常有道理,所以赵楷认为李奇一定会赞同,并且给出自己的意见,他还准备这一回跟李奇更加深入的商讨一番,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改革兵制,可是,他哪里想得到,李奇竟然一改往日口风,对当下这种兵制表示支持,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难道他是处于自身的考虑?赵楷皱眉道:“你放心,朕这不是在试探你,朕是真的想改革兵制,朕不希望你跟其他人一样,出言敷衍朕。”
“微臣绝不是在敷衍皇上。”
李奇摇摇头,道:“也许这种制度对我大宋军事会造成一定影响,但是却能很好的防止武将拥兵自重,这可以说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皇上你提出改革兵制,无非就是鱼和熊掌兼得,说句实话,皇上你的确有这个本事。
因为你能驾驭住那些武将,但是我们不能将眼光仅仅放在当下,还有未来了,百年后,谁能保证那时候的武将不会拥兵自重,即便皇上你扫平下,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帝国,可能立刻又会分崩离析,所以一味的否认当下的兵制并非明智之举。”
赵楷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他终究还是要死的,那么他的后代能否驾驭得了那些武将,这的确是一个要考虑得问题,想了一会儿,道:“可是如果没有了现在,还谈什么未来,别看国内四海升平,其实外面是危机四伏,就算你的变法让我大宋经济变得多么的强盛,可是你也说了,经济是建立在军事力量上面的,这是最基本的保证。”
李奇道:“微臣在做生意时,总是寻求一个完美的计划,微臣也以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是一个失败者对自己的辩词,为什么我们不能鱼和熊掌兼得了?为什么我们要留下这个隐患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才是一个强者该对自己说的。”
赵楷迟疑了下,道:“可是你当初也极力建议改革兵制。”
李奇点头道:“是,微臣曾经的确对当下兵制提出多番质疑,但是自从微臣当上枢密使后,才发觉其实错的根本不是制度,而是人。”
“人?”
赵楷皱眉道:“此话怎解?”
李奇道:“就拿此番南征来说,吴玠在大理只是借用了赵言钦八千兵马就打得高氏节节败退,未尝一败,但是在那之前,吴玠连赵言钦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他手下的士兵了,还有邑、钦二州的土司政权,他们之前只不过是一些强盗之流,但是加入禁军后,不但没有发生什么乱子,而且屡立战功,钦州宁武曾在富良江大败交趾水军,这些事例都证明兵无常帅,帅无常兵不是失败的罪魁祸首,强将手下无弱兵。”
赵楷稍稍点了下头,若有所思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这只是片面,这不能掩盖我朝兵制的缺陷。”
李奇笑道:“缺陷一词,微臣非常赞同,但是这个缺陷还不足以令我们将其完全推翻,微臣觉得与其推翻原来的兵制,还不如在这一套兵制的基础上尽量去修复,去完善这一套兵制,微臣相信一套完美的兵制,不仅能够防止内乱,还能抵御外敌。”
赵楷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李奇思索了一会儿,在脑中组织下了言词,才道:“我朝当下的兵制,是以皇帝集权的初衷设立的,三衙负责统兵,拥有统兵权,除了少数的几支军队,天下兵马尽归三衙,而枢密院掌握兵符,拥有发兵权,但凡遇到战事,皇帝亲命率兵之臣,枢密院接到皇帝的指令,然后再命三衙发兵,率臣这才领兵出征。
战后,率臣领兵回京,兵马再归三衙,如此一来,率臣就不无法长时间拥有兵权,兵权始终是归三衙的,而且三衙内部也有三大势力,相互牵制的,这也造成将不知兵,兵不知将。”
虽说枢密院掌控兵符,拥有发兵之权,但是枢密使是直接归皇上统管的,而且宰相强势的时候,还得受到宰相的牵制,所以真正的权力还是握在皇上手中的,不是说你枢密院要发兵就发兵,首先是皇帝点头,枢密使再将皇帝的命令传达给将领,枢密院就相当于半个国防部加半个中央军委这样一个机构。
赵楷点头道:“这朕也知道,但是国家都处于危在旦夕之际,皇帝还有集权的必要吗?”这国都没有了,还集哪门子的权呀。
“这是当然。”
李奇笑着点点头,心里非常欣慰,由此可见,赵楷心里还是将大宋放在第一位的,不想某某皇帝,宁可灭国,也要保住自己的皇权,又道:“其实微臣上面说的都没有太致命的缺陷,真正的缺陷是隐藏在制度之下的人为行为。首先,呃——皇上,微臣若是一不小心对太祖圣上出言不逊,还请皇上见谅。”
赵楷笑道:“人无完人,太祖、太宗亦非完人,既然有错,就应该提出来,这何错之有,如果一味的推崇先祖,事事奉若神明,那就成迂腐了,朕从不信这一套,况且朕也不没有少推翻先祖立下的祖训,你尽管说便是。”
“皇上圣明。”
李奇微微颔首,才道:“其一,太祖募兵的初衷就错的非常彻底,太祖募兵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为了防止内乱,故此哪里有难民,哪里就有募兵,那些难民进入军营只是想混口饭吃,这种人怎么能够保家卫国,然而这难民越招越多,庞大的军费支出,成为了我大宋不可承受的负担,而且这花的都是冤枉钱,因为钱是花了,但是并没有达到强兵的作用,试问这种毫无作战能力的士兵怎么可能打胜战,不管你制度怎么改变都不可能。”
赵楷点头道:“这的确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好在当初经济使在提出利用商业、农业、工业来疏导难民,很好的缓解了这一现象,而且还增强了我大宋的生产力,如今但凡某地区发生灾难,商人们就蜂拥而至,招收那些廉价的劳动力。”
李奇道:“皇上说的没错,难民的确是可怜,但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只是其一,其二,就是以文驭武。”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以文驭武这本身没有错,文人读书多,明辨是非,在大是大非上,的确要比武将看得更加透彻,而且战争是政治的一种延续,但是,凡事过了就错了,如今已经出现了鸠占鹊巢的现象,文臣不但统治着武将,他们还宣兵夺主,掌控了战场,在以前我大宋禁军出征,统兵之人不缺乏文臣的身影,有些还美其名曰儒将。即便不是文臣领兵,但是也有文臣监军,其权力远高于统帅,比如童贯出征燕云,太上皇却让蔡攸监军,岳飞出征莱州,也是蔡攸监军。
可是多半文臣都不会打仗,若将战场上面的权力交给这些文臣,他们的一言之差,就可能造成不可估计的损失,文臣负责政务就行了,让他们跑去打仗,仗打输了,又是武将负责,这叫哪门子事,其中最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枢密使只能是文臣担任,武将最多也就是做到枢密副使,而枢密使又经常领兵出征,这不是本末倒置,鸠占鹊巢又是什么。”
赵楷嗯了一声,道:“说到童贯出征,若是当时童贯采取了种公的策略,不至于会一败涂地,文臣统兵的确是非常危险的。”
李奇道:“其三,就是尊重。在我朝当兵,脸上还得刺青,总所周知,只有罪犯的脸上才有刺青的,这无疑是在侮辱自己的士兵,士兵每天都用侮辱洗面,你还能指望他干什么,这种做法虽说可以防止士兵逃跑,可是强行留住一个要逃跑的兵,这又是何苦了,很多事实证明在战场上,人多就不一定能赢,我大宋哪次出兵不是以多打少,但是一到关键时候,需要顶住压力的时候,就屡屡崩盘,这跟士兵的心理素质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
其四,无用功做的太多了,各地驻扎的士兵每两年或者每三年就更换一批,而且一通乱调,士兵居无定所,几乎十年内有四五年在轮换的路上,这战还没有开始打,自己就先把自己给累坏了,身心一直处于疲惫当中,我不反对轮换驻守,凭什么大家都是禁军,你就天天驻守在京城,我就驻守在乡下地方,但是你不能更换的太频繁,得有事实依据的更换。
其五,就是三衙,我朝制度领兵之人,是绝不会让他们管兵的,但凡领兵之人才是真正的大将,具有军事才华的,若非种公是出身于种家军,可能他现在就是挂名某个地方的节度使,没有战事的情况下,他一般都是闲着的,若有战事,皇帝才指派他为率臣,枢密院再从三衙调兵出来,种公就领兵出战了,问题在于,这兵是些什么兵?
在岳飞他们担任三衙统帅前,这三衙中的三个统帅,不需要有军事才能的,他们只要是皇帝的亲信就行了,当初高太尉晋升殿帅时,就是在西北挂了一个名,得到一些军功,然后就晋升为殿帅了,他能升为殿帅,不是他打仗有多么厉害,也不会他深通练兵之道,而是他深得皇帝的信任,皇帝当然希望自己最信任的人去管兵,所以这种现象一直在三衙存在。
可是这些人是管兵的,负责士兵的日常训练,这统帅都不懂得练兵,你还能指望他们训练的兵能有多强吗?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但问题是不能单纯的养兵,你还得练兵呀,你得有这方面得能力,所以三衙才是基础,这基础没有打好,种公领着一群酒囊饭袋,也不能创造奇迹呀,毕竟他只是安排战术的,士兵不堪一击,什么战术,战略都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