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夫人整了整神色,低声道:“我想向你们打几个借条。”
“借条?”杜恒霜很不解,又看了萧士及一眼。
“他们借着这个孩子的由头来闹,不过是看中我们吕家的家产。早些年,我们老爷似乎曾经答应过族长,要给族里送些产业当做族产,被我劝阻了。如今他们眼看什么都得不到,本来就恨得牙根都发痒,正好秋娘这个贱人也谋求这份产业,所以就一拍即合了。”吕夫人淡淡地道。
她活了这么大年纪,早就看穿了。当初她既然能下得狠手整治吕中望,就不会怕这些吕家族人。
当然,这些吕家族人并不知道吕夫人真的做了什么。
说吕夫人“谋杀亲夫”,是秋娘说的,吕家族人其实并不十分相信。但是为了告吕夫人一家,拉出来做个幌子也是好的。
“我们家现在有多少家产,我自然是一清二楚。首先我的嫁妆他们别想插手,但是吕中望留下的公中产业,我也让他们一文钱都摸不着!——不仅摸不着,我还要让他们吃不了羊肉还惹一身骚!”吕夫人虽然说得慢条斯理,但是言辞之中的狠厉,就连杜恒霜都吓了一跳。
杜恒霜看了一眼萧士及,见他眉头紧锁,没有怎么说话,就道:“你是想,把产业转为债务?”
吕夫人笑着点点头:“就知道秦国夫人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杜恒霜窒了窒。她想起当初她设局诳穆侯大公子的时候,就是用的借条……
萧士及也笑了笑,目光在杜恒霜身上停留一瞬,才道:“吕夫人,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觉得就算要打借条,也不应该由我们出面。这样就太明显了。”
吕夫人忙道:“这也有道理。不过,我又找不到别的信得过的人……”
杜恒霜想起她爹杜先诚以前的那班人手,有了个主意,笑盈盈地道:“这借条,确实不能跟我们打,这样太明显,而且把嫣然他们拖进去,也不太好。不过,我倒是认得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可以介绍给吕夫人认识一下。”说着,还对吕夫人眨了眨眼。
吕夫人大喜,忙道:“那就麻烦秦国夫人了。这件事,一定要快,不知道……”
“这您别担心。等下我给你个地址,你去那里说找杜伯,那人就明白了,然后你就说,需要借钱,找他们打借条就可以了。”杜恒霜说着,抽了张纸笺出来,写下一个店铺的名字:“在东市。”
吕夫人看了看,记住了,并没有收起那张纸条。
杜恒霜就把那纸条揉成一团,扔到博山炉里烧掉了。
萧士及道:“家产的事情这样处置未尝不可,不过那爵位和军职的事,却甚是棘手。”
大齐和前朝的大周一样,爵位和军职其实都是事实上的世袭制。皇帝一旦封下一个军职,基本上就是封给这个家族,会在家族代代传下去。
大齐虽然才成立八年,但是像吕中望、萧士及这样的军职已经封了不少了。除非犯了大过错,比如如同萧士及以前的“抗旨”这样的过错,才会被褫夺,或者罢免。一般情况下,都是会在这个家族内代代相承。
“军职的事情,我可以帮上忙。”萧士及想了想:“吕大郎的军职,其实已经跟吕老爷当初的军职不是一路的了。可以算作是吕大郎自己挣的。吕老爷那个军职,我出面,给他免职,这样就收归兵部了。自然不能让他们再来做文章。”萧士及把军职这件事抗了下来。
吕夫人忙谢过萧士及。这也正是她来找萧士及和杜恒霜的原因。
萧士及兼任兵部尚书,正好能管着这一块。
剩下的就是爵位的问题。这个问题,萧士及可管不着。
爵位这个东西,在大齐来说,只要封了下来,就是这个家族的,以后就要由得了爵位的人决定继承者是谁。
皇帝只能最后确认一下,并不能插手真正的爵位承继人选。
吕中望既然写有这样一份“遗嘱”一样的书信,确实就等同于皇帝陛下的传位遗诏了,其作用真不是一般的大。
吕夫人想要把这件事扳过来,着实不易。
吕夫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完全没有想过要扳过来。她淡笑着对萧士及道:“柱国公,我也不瞒您。这个爵位,我还真就不要了。”
“不要了?!”杜恒霜大惊:“难道你就真的忍得下这口气,让秋娘的儿子继承爵位?”
吕夫人敲了敲桌子,斜睨杜恒霜一眼:“谁说我不要了,就会由得秋娘的儿子承继?——她倒是想得美!”
“那要怎样?”杜恒霜十分好奇,支颐靠桌仔细问她。
“很简单。我把爵位送回给陛下。——我会让大郎主动辞爵!”吕夫人胸有成竹地道。
吕大郎那个爵位,本是最低一等的男爵,其实要不要都一样。
“好主意!”萧士及忍不住拍手道:“这样一来,就连陛下都会站在你们这一边。”
吕夫人微笑:“陛下那里,还望柱国公和秦国夫人帮我们家大郎多多美言几句。”说着又叹口气:“本来应该是大郎的东西,现在却要让他送回去,也不知道大郎会不会……”
“大郎是个好男儿,他一定不会怪您的。”杜恒霜忙劝吕夫人。
几个人商量好办法,才送吕夫人出去。
吕夫人走了之后,杜恒霜回到屋里,看见萧士及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笑着问他:“怎么啦?想什么呢?”
萧士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悠悠地道:“我觉得,吕夫人这件事,其实大有可为。”
“什么?”杜恒霜疑惑:“大有可为?你什么意思?”
“这件事,如果好好计划一番,对陛下有很大的好处,当然,对你我的那个打算,也有很大的好处。”萧士及回头,看着杜恒霜笑。见她满脸都是迷惑,剪水双瞳如烟似雾,看不清前路。
“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了?那时候,我被太上皇和废太子关在天牢,等候处决,你来看我,说了一番话。”萧士及走过来,抚了抚她的面颊。
杜恒霜眼前一亮:“你是说……?”
萧士及重重点头:“这是我们的第一步,正好可以从这件事下手。”顿了顿,到底忍不住,低下头在杜恒霜面颊上亲了一记:“你等我,我去安国公府,找安子常说说话。”
杜恒霜连连点头,又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我去找素素说话。”说着,就让人把阳哥儿带过来。
萧士及想了想:“也好。你去跟素素说话。我去找安子常。——这件事,需要他的帮助。”
两个人就带着阳哥儿去安国公府串门。
平哥儿和安姐儿都在跟先生上课,每日里功课不少,阳哥儿就一个人落了单,杜恒霜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他。
这边吕夫人离开柱国公府,又去西市转了一大圈,最后才拐到东市,杜恒霜说的那个店铺里,说要找“杜伯”。
那里的人一听,就知道是东家派来的,忙把吕夫人引到内室。
吕夫人就把来意说了一通,只说家里急需用钱,要找他们借高利贷,用吕家公中的产业抵押。
那里的人就照着吕夫人说的数额,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同时打了借条,也收了抵押。
吕夫人立刻把那笔银子转成自己的嫁妆银子,存到钱庄。
回家之后,吕夫人一个人在屋里,做了几天的帐,终于将吕家这几年公中开销的账目重新整理一遍,好歹将吕家公中的产业都“做进去”了。
她的家帐做完的那一天,正是吕家族长和大理寺的衙差回到长安的那一天。
几乎是同一时间,吕夫人带着下人陆陆续续去大理寺过堂,而吕大郎,一纸奏章辞爵,将自己身上的爵位还给了永徽帝。
萧士及和安子常跟着吕大郎一起进宫面圣,和永徽帝就爵位和军职归属的问题商谈了很久。
这时候,吕家族人和秋娘都不知道吕大郎做的事情。
大理寺的公堂之上,坐了好几个重要堂官,甚至连永徽帝都派了一个内侍过来听审。
大理寺丞亲自审案,十分慎重。
经过好几天的查证,还有书法大家的鉴定,得出结论,吕中望写给吕家族长的信函,确实是真迹,不是仿照的。
这就是说,这份等同遗嘱的东西,是有法律效果的。
吕家族长自信满满,在大理寺公堂上口若悬河:“各位知道,这陛下传位,还有遗诏一说呢,咱们比不了陛下,但是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还是做得了主的。——吕夫人,怎么样?这下你心服口服了吧?”
吕夫人淡淡地道:“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事情。我既然不懂,当然是交给大理寺丞和各位官爷处置。大家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没有我一个妇道人家置喙的地方。”
居然说得非常委婉,身段更是放得很软,和以前在吕家族长和秋娘面前强硬的姿态大相径庭。
吕家族长自认为是把吕夫人吓倒了,很是得意。
秋娘却狐疑地不断打量吕夫人,想从她的脸色当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看看她是怎么想的。因为秋娘对吕夫人的了解,比吕家族长多多了。从过世的吕中望吕老爷那里,秋娘了解过吕夫人很多的事迹,像这样没有怎么抵抗就认输,实在是太奇怪了,都不像她了……
堂上的大理寺丞见吕夫人不反对,惊堂木一拍,开始判案。
“判吕中望书信为真,秋娘和吕夫人并嫡之事理应顺理成章,秋娘所出之子有承继爵位之权。但是此子甚小,暂无法袭爵,可由吕大郎借袭。等此子及冠之后,再将爵位还给他。吕家家产,此子和吕夫人三子有同等的继承权。——如若不服,可以向陛下奏请,由陛下决断。”大理寺丞按照已有的律例,终于辛苦地将这个案子判了下来。
“大老爷明镜高悬,真乃神人也!”吕家族长大喜,带着吕家族人和秋娘一起叩谢大理寺丞。
吕夫人没事人一样,跟着欠了欠身,道:“大老爷确实判得好,不过,我也有几句话说。”
大理寺丞点点头:“你说。”
吕夫人就道:“第一件事,我儿大郎已经向陛下呈奏辞爵,将爵位归还给陛下了。”
“什么?!”秋娘顿生跳了起来。她刚刚得到判决的结果,知道自己也是吕家的嫡妻,顿时觉得腰杆硬了不少,说话也没有那么卑躬屈膝了:“你凭什么把爵位还给陛下?那又不是你的东西?你要不要脸?!”
吕夫人笑了笑,用萧士及教她的话,慢条斯理地道:“秋娘,这爵位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当然……哦,不,这爵位是老爷的!老爷说给谁就给谁,你凭什么把爵位还给陛下?!”秋娘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实在是怒不可遏。她花了两年的时间精心准备、筹划,就是要一举击溃吕夫人,夺回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想到,居然被吕夫人来个“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居然把爵位都弄没了!
她怒视着吕夫人,两眼恨不得飞出小刀子,在吕夫人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才解气!
吕夫人掩袖轻笑,摇头道:“秋娘,你这就说错了。这个爵位,既不是我的,也不是老爷的,更不是你的,而是……”吕夫人往皇宫的方向拱手道:“而是陛下的!——陛下愿意封给谁,就封给谁!你想要爵位,找陛下要去!我儿不稀罕这东西!”
找陛下要?!这是故意为难她吧?!
秋娘悲从中来,实在不能接受自己板上钉钉的东西被人破坏了,忍不住落下泪来,看着吕夫人,哽咽着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这样看我不顺眼,硬是要我不好过?你为什么事事都要跟我抢?!家产你抢走了,军职你抢走了,现在连老爷留给吕家宗族的爵位你也给抢走了,不仅抢走,你还弄没了!——你说,你是不是要把我们母子俩逼死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