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夜来往对面墙上撞的时候,本来已经瞥见萧士及带着小厮走过来了。她安排这一场戏,就是想最后一击,让萧士及对她由怜生爱,再也放不开手。
她本来预计着,隔着这么近,萧士及又有一身好功夫,她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他都不会眼睁睁看她撞墙身亡,肯定会出手救她。因此为了演得逼真,不让萧士及生疑,她也是用尽了全力往对面撞去。
萧士及刚站定,就看见穆夜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对面墙上撞去。他没有多想,手中的马鞭唰地一声迅速挥出,卷起对面大门的门环,将那门用力拉了过来。
穆夜来“咚”的一声,没有撞到对面的墙上,却撞到萧士及回鞭拉过来的大门上。
那门虽然不是坚硬的紫檀,也是很结实的松木。
穆夜来收势不及,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就人事不省地顺着对面的大门滑了下去,晕倒自家门前。
萧士及收回马鞭,看向那几个刚才气势汹汹“要债”的男人,冷冷地道:“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敢在南城要债,胆子不小!”
如果说在长安城的北面,在那皇宫和世家林立的地方,萧士及不算很内行,但是这南城,他却是最熟悉不过。当年他在这里摸爬滚打的时候,这几个男人恐怕还在给别人做看门狗呢……
他只要瞟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几个男人不像是南城要账的混混。敢在他面前耍这种把戏,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讨债的遇到放债的祖宗了……
那几个男人被萧士及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怵,但是为了“主子”的大业,还是色厉内荏地叉腰道:“你是哪条道上的?!想为这小娘子出头,你是她什么人?!”
萧士及眉头一皱,根本不跟他们废话,手中马鞭嗤啦一声挥出,狠狠抽着站在最前面问话的男人身上,顿时将他打得晕死过去。
剩下的三个人见势不妙,立即拔腿就跑,而且是很有默契地分了三个方向跑,好让萧士及就算想抓他们,都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不过萧士及也没想去把他们一网打尽。对他来说,能抓住一个人就行了。有一就有二,有二还不怕有三?
“把他绑起来,带回去。”萧士及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
那小厮忙从马上取了绳子下来,将那人绑得严严实实,然后掐着他的人中,生生把他掐醒了。
那人悠悠醒过来,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全身动弹不得,再低头一看,见一根粗大的牛筋绳子把自己绑得牢牢地。再抬头,便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冷冷地看着自己,不怒自威。——正是他们要做局忽悠的柱国侯萧士及……
“把他带回去给萧义,让他好好审一审,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萧士及淡淡吩咐道。
不好!那人心里暗道一声,知道自己主子的算计好像没有按照她的计划往下走,自己居然被萧士及逮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出是哪里出了茬子,居然被萧士及识破了一样,他根本没有想到,萧士及少年和青年时期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南城渡过的。在上层人士当中,他是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在这南城的下层人士当中,他却是如鱼得水,别说是他们这样临时乔装的混混,就算是江洋大盗,想瞒过他的眼睛都不容易。
萧士及的小厮应一声喏,过来将那人拽了起来,要把他绑在马背后,拖着回去。
那人知道已经是在劫难逃,回头瞥了一眼还在地上晕过去的穆夜来,一狠心,咬碎了藏在牙齿里面的毒药。
小厮刚把绳子系在马背上,就见那人突然嘴角流出黑血,然后跟穆夜来刚才一样,也软软地倒了下去,抽搐两下,便停止了动弹。
小厮吓了一跳,忙蹲下来试探那人的鼻息,一探之下,连忙缩手,惊慌地道:“侯爷,他他他……他好像死了……”
萧士及一怔,走过来半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人的面容,然后掰过那人的脑袋,看了看他嘴角流出的黑血,心里更是一惊。
“哼,居然是死士!我还真是小看你了……”萧士及喃喃地说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死人了!”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顿时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看热闹。
刚才离开的里正又回来了,还带着几个官差挤进来。
萧士及指了指地上的死人,道:“这人服毒自杀,你们带回去好销案。”
里正和官差不敢犟嘴,忙过来验了验,见萧士及说得也没错,官差便抬着那人的尸体回去销案。
里正又问萧士及:“这穆姑娘怎么办?”
萧士及瞥了一眼还晕在地上的穆夜来,默默地寻思一番,就对那里正道:“你去找个郎中来给她瞧一瞧伤势。她姨娘好像去世了,丧事也要办。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拿去给她请郎中和办丧事吧。”
那里正接了银子,忙点头哈腰地道:“侯爷放心,小的一定帮侯爷办得妥妥当当!”又道:“可是这穆姑娘的姨娘去世了,她一个姑娘家住在这里也不安全啊。若是再有刚才的事情怎么办?”说的是刚才有几个男人“逼迫”穆夜来的事。
萧士及背了手,冷冷地看着那里正,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眸光中带着一丝隐忍,看得那里正双腿战战,几乎站不稳了,忙拿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谄笑道:“侯爷放心,有侯爷担保,一定不会有人打穆姑娘的主意!”
萧士及横了他一眼,转身拎了马鞭上马。
围观的人群立刻让出一条道,便看见萧士及带着几个小厮,都骑着高头大马一径去了。
直到看不见萧士及的人影了,那里正才忙叫了围观的几个邻家媳妇过来,一人把穆夜来背回屋里,一个去请郎中,还有一个去寻棺材店、寿衣店,准备给穆夜来的姨娘办丧事。
到了晚上,穆夜来悠悠醒过来,往四周看了看,见四周黑黢黢的一片,只有门口有一点微光透进来。借着那点微光,她往四周看了看,心里一沉。——她怎么还在这里?萧士及呢?他救了她,就把她弃之不顾了吗?
穆夜来轻轻咳嗽一声,撑着胳膊想从床上起来,却发现一动眼前就金星乱晃,头晕目眩,忙又气喘吁吁地躺了下来。
外面屋里守着照顾她的人听见动静,忙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穆夜来动了一下,忙道:“穆姑娘醒了?”
穆夜来轻轻“嗯”了一声,眯着眼睛看过去:“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我是隔壁的邻居宋嫂,你不记得了?”那女人满脸关切地道:“穆姑娘,郎中已经给你把额头上的伤包扎好,让你好生静养。”顿了顿,又同情地道:“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你姨娘已经过世了,我们会帮你把丧事办了的。你别担心,只管养病就行了。”
穆夜来不敢乱动,只是笑了笑,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不知从何说起。
宋嫂像是知道她想为什么,就坐到她床边,一长一短跟她说起来:“……你白天里撞到门上,把脑袋撞坏了。柱国侯就给里正留了五十两银子,嘱咐给你请郎中看病,还有给你姨娘办丧事。”
穆夜来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萧大哥没有见死不救。虽然没有顺势把她带走,但是她也不急,她现在已经没有姨娘了,只有孤身一人,跟着萧大哥是迟早的事,就满意地闭上眼。
宋嫂在黑暗中,没有怎么看清穆夜来的表情,继续说道:“……还有那几个逼债的男人,你也不用害怕。柱国侯把他们都收拾了,还打死一个。”
“什么?!”穆夜来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宋嫂:“你说什么?!侯爷把他们怎样了?”
宋嫂奇道:“你怎么啦?——当然是把他们吓跑了。”说着又惋惜地道:“本来抓住一个,但是那人居然立即服毒自杀了,也算是条汉子……”
穆夜来的心被宋嫂说得一惊一乍的,好久才平静过来,轻轻抬手拍了拍胸膛,道:“……太好了,这我就放心了。”——不愧是死士,知道什么时候死……
好险,她可不敢让那些人落在萧士及手里。若是真的落在他手里,她可不放心那些人能熬得过萧士及的手段。
穆夜来安心睡下,第二天挣扎着起来操持石姨娘的丧事,很快就在邻里间得了个“孝女”的名声。
石姨娘入土为安之后,穆夜来一边养病,一边等着萧士及来看她。可是她等了快一个月了,萧士及都没有来过,甚至都没有来吊唁她的姨娘,不由有些心慌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萧士及这么久都没来看她?!
这边萧士及回到柱国侯府之后,起居如常,并没有跟杜恒霜说过穆夜来的事。一来他对这件事还有疑问,二来杜恒霜老是听见穆夜来就炸毛,在吵了这么多次以后,萧士及终于学乖了一点,知道不能在杜恒霜面前再提穆夜来。如今杜恒霜看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也让他很是不安,总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萧士及从南城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杜恒霜起得有些晚。因阳哥儿最近长牙,晚上总是哼哼唧唧睡不好,杜恒霜就把他抱过来跟自己睡,借故跟萧士及分房而居。
萧士及虽然不太情愿,但是想着刚跟杜恒霜合好,不想再跟她吵架,还有儿子也很重要,就没有坚持要跟她一起住。
早上萧士及起来之后,在院子里打过拳,又跟平哥儿和安姐儿一起吃了早食,送他们去先生那里念书,自己就拐去曾太夫人杨氏那里坐一坐。杨氏知道他的来意,便主动说起龙香叶的情形,又要萧士及陪她一起去看看龙香叶。
龙香叶如今没那么疯了,虽然还是不认人,但是没有动辄脱衣裳满院子乱跑了。
杜恒霜醒来之后,见阳哥儿还在睡觉,也不舍得叫醒他,就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去浴房抹了一把脸,出来换了件衣裳。
阳哥儿在床上哼唧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杜恒霜回头,看着床上的阳哥儿憨态可掬的睡姿微微地笑了笑,便要撂开帘子出去,却听见外面的隔间里,知数和知钗正在小声说话。
“……知数姐姐,这是我在外院听萧明说的。他是跟着侯爷出门子的小厮,是他亲眼见到的。”知钗忧心忡忡地道。
知数的声音沉稳地传进来:“你真没有听错?不如这样,我们去把萧明叫来,让他亲口说给夫人听,怎样?”
杜恒霜觉得奇怪,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对正在窃窃私语的知数和知钗道:“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萧明?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跟我说,还要外院的小厮进来说?”
知数和知钗唬了一跳,慌慌张张抬头,看见是杜恒霜出来了,忙迎上来道:“夫人,您怎么不叫人就起来了?侯爷还说让您多睡会儿,说昨晚阳哥儿一直闹觉,您一直在哄他……”
杜恒霜因怕吵醒了阳哥儿,就没有出声叫人,她手脚又轻,守在外面的知数和知钗又在说私话,就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杜恒霜已经出来了。
萧士及昨晚也没怎么睡。杜恒霜要带孩子睡在里屋,他睡在碧纱橱里,也一直听着杜恒霜的声音出神。
杜恒霜没有在意,坐了下来,一边用了知数送上来的漱口茶,问知钗:“有话你就说吧。”
知钗没法子,只好跪了下来,低着头道:“夫人,这话绝对不是奴婢搬弄是非嚼舌根。夫人要是不信,可以把外院的萧明叫来对质。”
杜恒霜好笑,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你说吧,我自然信你。”
知钗就把从外院萧明那里听来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杜恒霜听,末了又道:“……不过侯爷昨儿就是留了五十两银子而已,并没有把那小贱人带回来。”
杜恒霜听完知钗的话,只觉得全身冰凉一片,手里死死攥着帕子,攥得手背上青筋一片,过了许久,才淡淡地道:“原来是这件事,这没什么奇怪的。你怎么吓成这样?”
知钗抬起头,有些害怕地看着杜恒霜,却见夫人脸上波澜不惊,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我说昨天侯爷怎么这么沉默,原来是有心事。”杜恒霜嗤笑一声,站起来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也别再琢磨了,有什么好琢磨的?还不快去给我收拾东西?——平乐公主昨天专门下了帖子请我今儿去公主府做客,你们也不说早些叫醒我。”
知数和知钗对视一眼,不敢再说下去,低头应了一声是,忙去给杜恒霜梳妆打扮。
巳时中的时候,杜恒霜装扮好了,命人带了一份礼物,坐了娘家杜家的大车,要去平乐公主府做客。
萧士及出去送她,见她没有坐柱国侯驾制的车,忙道:“换辆车吧。这车如何坐得?”
杜恒霜笑了笑,道:“我这车坐得舒服,换来换去太麻烦了。”
萧士及抿了抿唇,攀着车辕,默默地看着坐在车里的杜恒霜,良久方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诰命夫人的封号再给你要回来的。”他以为是杜恒霜因为她不再是诰命夫人了,所以才赌气不去坐他的车。
杜恒霜垂下眼帘,摇摇头,淡淡地道:“没关系的,我不在乎。”说着,便命钱伯驾车。
来到平乐公主府,杜恒霜和平乐公主见礼,分了宾主坐下,寒暄几句,就听平乐公主严肃地道:“霜儿,我今儿请你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我的大婚要提前了,就在三天后。你还愿不愿意给我做插簪人?”
杜恒霜一惊,忙道:“怎么啦公主?出什么事了?为何要提前?”
平乐公主跟临汾侯柴嗣昌的婚事本来是定在下半年,可是现在才五月初,连六月都不到,怎么会提前这么长时间?
别说是公主的大婚,就算是一般的高门嫁女,也不会这样仓促。
平乐公主却不以为意,挥挥手,道:“是我要求的。你可知道……”说着,往四周看了一眼。
在中堂伺候的宫女和内侍便纷纷躬身退下,偌大的公主府后院中堂只剩下杜恒霜和平乐公主两个人。
平乐公主招手,让杜恒霜坐过来,跟她并肩坐在胡床上,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也不瞒你。——此事的确紧急。突厥人突然在秦州一带现身,秦州是嗣昌的封地,他急得不行,要赶回去迎敌,我不想让他一个人走,就向父皇请了旨,马上大婚,然后跟他一起去秦州。”顿了顿,又道:“父皇已经准了,让我和嗣昌三日之后就大婚,同时封了他为霍国公,镇守秦州。”
杜恒霜忙道:“既然这样紧急,那确实是早不如迟。”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公主殿下,实在不是恒霜故意拿架子,只是我现在诰命都被陛下褫夺了,您还愿意让我做插簪人吗?”
平乐公主愕然看了她一眼,道:“你这说得什么话?我要不愿意,也不专门请你来说话了。——你别想多了,我的插簪人,非你莫属。”
杜恒霜很是感激地看着平乐公主,喉咙像是堵住了一样,话都说不出来。
平乐公主知道她的意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我父皇和大皇兄,是太过份了。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把气撒在你头上,是他们不对,我和我二哥,还有二嫂,都是为你不平的。”委婉地向杜恒霜表示道歉。
杜恒霜定了定神,笑道:“公主殿下您别这么说。陛下有陛下的用意,我不敢有怨的。”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琐事,杜恒霜要帮公主把嫁妆和聘礼重新点数一遍,许诺做好册子,三天之后她大婚的时候一道送过来。
平乐公主对于杜恒霜的本事很是放心,将自己的嫁妆和柴嗣昌的聘礼都交给她打理十分放心。
杜恒霜回柱国侯府之后,连着两天几乎没有睡觉,熬药给平乐公主把嫁妆和聘礼的册子和礼单提前做好了派人送过去。
萧士及也知道了平乐公主的大婚因突厥人犯境要提前的事儿,一颗心顿时激动起来。他这两天也没有歇在后院,而是在外院书房里研究从秦州到长安的舆图,琢磨着突厥人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犯境。
东宫里,太子得知这个消息,也是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突厥人并没有进犯大齐。突厥人进犯大齐的时间,明明是两年后……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突厥人怎会挑现在这个时候突然在秦州一带现身?
据说还是带着他们最精锐的金狼铁骑!
太子连日来愁眉不展,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启用萧士及。
但是他刚刚才打压了萧士及,还等着有两年功夫磨一磨他的性子,让他不要得意忘形,结果突厥人就把进攻提前了两年……
正在着急的时候,南宁亲王齐孝恭求见。
太子就在显德殿见了齐孝恭,问他是不是也是为突厥人突然犯境的事儿。
齐孝恭忙道:“正是。”他匆匆赶来,就是担心太子为了对付突厥人,又抬举萧士及。
真是开玩笑!他好不容易把萧士及搞了下去,如果这么快就让他爬上去,他齐孝恭这个南宁亲王也别混了!
“太子殿下,这件事,您一定要三思啊。萧士及这人骄横轻狂,完全是个小人得志的竖子!——离了他萧士及,难道我们大齐就没有别的人能够抵抗突厥人?您忘了,平乐公主的驸马柴嗣昌,可也是一个打仗的好手。再说,秦州本来就是他的封地,他这一趟匆匆娶了平乐公主,还不应该好生给大齐卖命?把突厥人赶出大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