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我舅舅。”一个女孩子弱弱的声音响起，她就是宋小米，也就是这户人家的孙女。
他循声望去，看到说话的小女孩穿着一条碎花裙，扎着两个麻花辫，长得还是比较可爱，跟身边一群身上脏兮兮的孩子相比，算的上干净白皙了。
“小米，阿俊，你们一边玩去！”院子里，那位精神抖擞的宋奶奶走了出来，挥手让围观的孩子们离开。
孩子们起哄离开，但高明程知道，他们只是绕了一个圈，然后又趴在一处稍矮些的墙头那儿。
破旧的矮墙上，几个小脑袋冒了出来。
“哪，东西就在这里了。”宋奶奶指着一口破旧掉漆的箱子，箱子的盖子都没了，只用几张旧报纸盖在那里防尘。
宋奶奶把旧报纸掀开，立即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里面有两杆旧式的烟枪，这种烟枪，不是用来抽烟丝，而是用来抽鸦、片的。
除了两杆烟枪，还有几本书本，一块断了链子的怀表、一块砚台、几支毛笔以及半截墨锭。
看到这些东西，高明程不由得有些失望。
这些东西，看样子，十有八九是民国的。
年代近，且不是什么珍品，不值什么钱。
高明程都没有上手，直接问道：“宋奶奶，家里还有别的瓶瓶罐罐吗？”
瓷器值钱，哪怕是清朝的普通官窑瓷器，也顶这一箱子破烂了。
宋奶奶皱眉，不满的说道：“你还没看呢！”
高明程说道：“不用看，顶多是民国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值多少钱。”
宋奶奶不高兴了，问道：“那你说这一箱子东西值多少钱？”
提及钱，高明程还是蹲下身，伸手在箱子里翻找起来。
两杆烟枪都是普通品质，且这玩意也没什么收藏价值，毛笔像是南昌的文港毛笔，但是年代久了，毛已经失去光泽，一扯就能掉落。
怀表的链子断了，里面的怀表自然也是坏的了，并且还有斑驳的锈迹。
至于那几本书，分别是《千字文》、《三字经》、《三侠五义》、《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那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引起了高明程的注意，虽然他学历不高，但也知道，石头记，就是红楼梦，而红楼梦可是四大名著之一！
几年前，他在书店给许多美买了一些书，其中就包括《西游记》、《红楼梦》这些书，只不过那些书都是近几年才出版的。
而这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则是清朝的！
并且还是甲戌本！
高明程拿起那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翻看着，纸质已经发黄，翻开后，还能够闻到一股霉味，并且书封也很旧了。
但这些缺点，正佐证了这的确是一本古籍！是具有研究和收藏价值的古籍！
高明程不动声色的把书本放下，又拨动了下箱子里的东西，然后拿起那块砚台。
看到砚台上雕刻的景色时，高明程立即认出那是庐山景色，也就是说，这块砚台十有八九是庐山金星砚，庐山金星砚虽然没有跻身四大名砚的行列，但也是江西的名砚之一。
传闻第一方砚出自晋陶渊明之手，北宋米芾《砚史》云：“庐山青石砚，大略与潭州谷山同。”“色青有纹，如乱丝理幔，扣之有声，得墨快，发墨有光，且有金星，抚之细润。”
这评价，可谓是很高了，古代江西一带的学子，用金星砚也挺多的。
这个砚台很久没有用过了，上面沾满了浮尘，高明程用手将浮尘擦拭，只觉得指腹下的石质坚韧、细腻，手感很好。
并且那雕刻的技艺也不错，线条流畅，景色辨识度很高。
再看旁边的半截墨锭，这墨看似平平无奇，还被用掉了一半，但闻着时，却能够闻到一股药香！
这是药墨！
以药入墨，故称药墨，高明程虽然无法辨认出药墨中的所有药材，但这种药墨，在以前可是很贵的，并且也有一定的收藏和研究价值。
总得来说，这一箱子东西，的的确确都是以前的古董。
看样子，拥有这些东西的主人，应该是以前的一个地主，并且败落家产的原因都有了，就是那两杆烟枪。
但凡沾染上烟枪，自然就落不到好。
高明程查看东西时，全程淡定，没有流露出特别的情绪来，一直紧盯着他的宋奶奶，也没有看出什么来。
查看完毕，高明程说道：“宋奶奶，你听说过千金买马骨的故事吗？虽然你这些东西不太值钱，但你是村里第一个卖东西给我的，我呢，也给你一个不错的价钱，这一箱子东西，一起五十块！卖不卖？”
“你可要考虑清楚了，你看这毛笔，一扯，就散了，都要朽掉了，再看这怀表，怀表最多是民国的，还断了链子生了锈。还有这几本书，都发黄有霉味还有虫子咬出的洞了！”
“本来出价二十，都过得去，但谁让你是第一个卖货给我的人呢。五十块，你愿意卖，我就收走，不然就算了。”
高明程一连串的话，给了宋奶奶很大的压力，眼看着高明程随意一扯，那毛笔就成了秃头的，宋奶奶也是眼皮狂跳。
高明程说完后，就站起身，作势要走了。
“这个价我都亏的厉害，你要是不卖，我就去别家再看看了。”
不等他真的走，宋奶奶已经喊住他了，说道：“卖就卖！你先给我五十块！”
生意做成后，高明程就递给宋奶奶五十块钱。
他搬起木箱，就要往外走去。
结果宋奶奶又喊住了他，宋奶奶手里攥着那五十块钱，脸上带笑，说道：“你人还不错，这样吧，你先别走，我还有两个东西要给你。”
说着，宋奶奶又进了屋子，不过这次很快就出来了，出来时，她手里拿着两个东西，一个是精美的鼻烟壶，一个是画轴。
宋奶奶不舍的把鼻烟壶递给高明程，说道：“你看看这个。”
高明程接过鼻烟壶，第一眼就被它所吸引，因为它是粉彩葫芦的造型，色彩鲜艳，造型小巧，拿在手上把玩，大小合适，再拧开盖子，盖子上自带一个小小的匙，这个匙是为了把葫芦里面装着的鼻烟挖出来，然后便于嗅进鼻腔里的。
好家伙，这户人家先是抽鼻烟，紧接着还抽上了烟枪，那么他们家败落，那是一点毛病都没有的！
高明程只感慨，这种家庭，居然还能留下东西来。
再看底款，有着乾隆年制四个字。
看到这四个字，高明程就精神起来了！
这是一件大开门古董啊！
看完了鼻烟壶，高明程的目光又看向那副画轴，心里对这幅画轴的期待值一下子就拉高了。
宋奶奶是有心卖东西，自然就把画轴给打开了。
画轴不大，已经装裱过了，画面看着还算比较干净，刚打开画轴，一条鱼就跃然于纸上了。
整个画纸上，除了一条鱼，就只有右上角有一个画家的署名和印章。
只是搞艺术的人不走寻常路，高明程辨认了一会儿，才辨认出画家是谁来。
这个人的署名，认字难认，但是认字形的话，反而好认，你要是看到署名的前二字又似“哭”字，又似“笑”字，后二字像“之”字，整个一哭笑不得。
那你就该知道，这是清朝著名的画家八大山人的画作了！
八大山人不是八个人的统称，而是一个人的外号，这人就叫做朱耷。朱耷也叫朱道朗，绰号良月，晚年的时候改称为“八大山人”。
这个时候，他以卖画为生，所以存世的画作还是比较多的，也是其艺术造诣精深的时候。
朱耷本是明朝的皇亲国戚，但是在他19岁时，明朝灭了，内心悲苦的他于是削发为僧，从此隐姓埋名，遁入空门。
他在36岁那年，又弃僧入道，在南昌创建了青云谱道院，并在此隐居，晚年后，他独自居住在章江门外的一座陋室里，靠卖画为生，孤寂贫寒地度过了他的晚年。
高明程回想起这位画家的一生，不由得又想起了梵高。
搞艺术的人不容易啊，生前贫寒，死后画作倒是炒成天价了！
可惜，这份荣誉，画家本人是难以获得了。
不得不说，宋奶奶还是很有眼光的，她后面拿出来的这两样东西，都是精品！
看过东西后，高明程不疾不徐的说道：“宋奶奶，你觉得我这人不错，我觉得你这人也挺好的。这两个东西呢，我都比较喜欢，一个色彩好看，一个寓意好，年年有余嘛！所以我愿意一百块一个买下，你看要不要卖？”
“一百块一个？没得多了？”宋奶奶迟疑了，她摸着那个粉彩葫芦鼻烟壶，满脸的不舍。
她说道：“这个鼻烟壶，可是我爷爷最喜欢的鼻烟壶了！不过我爸后来抽大烟，就没怎么用过这个鼻烟壶了。”
高明程说道：“这鼻烟壶虽然好看，但是它小啊！你看，才这么点大，能值一百块，已经不错了！”
高明程这话，纯属忽悠了！
鼻烟壶哪里有大的？并且瓷器得看做工、釉彩、以及年代和出产地，不是大就值钱，也不是小就不值钱。
这位宋奶奶的祖上，肯定是这一带的地主，家里有不少钱的那种，可惜由于家族败落，以及时代的关系，宋奶奶看上去是不识字的。
不然她就不会把那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也放在木箱里了。
高明程继续说道：“宋奶奶，你再看这幅画，画不大，还只有一条鱼！画上连个颜色都没有，就是用墨水画的！要不是它寓意好，哪里能值一百块？你说是不是？”
宋奶奶的眼角又抽了抽，忍不住说道：“这画也是我爷爷很喜欢的。以前是挂在我爷爷书房里的！”
因为这鼻烟壶和画，都是宋奶奶的爷爷心爱之物，所以宋奶奶的情绪有些激动。
高明程又想以退为进，作势要走，但这回宋奶奶没有喊住他，而是毅然决然的说道：“三百块！你要是同意，就卖给你了！”
“三百块？！这么两个小东西，要三百块……”高明程习惯性砍价。
无商不奸嘛。
但是看到宋奶奶满脸的不舍，他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价钱，毕竟这两件东西，都是很值钱的！
当然了，三百块在村子里，也是一笔大钱了！
这就是所谓的信息差，很多人都靠信息差来赚钱。
高明程说道：“行吧行吧，看你也不容易，三百就三百吧！宋奶奶，你祖上又是抽鼻烟，又是抽大烟的，肯定都败光家产了吧？你还能够留下这些东西，不容易了。”
如愿卖了三百块钱，宋奶奶的脸上堆起了笑容，并且说道：“哎，多亏了我爸败光了家产，不然那几年，有得我们受的！”
看她语气轻松，似乎还颇为得意，高明程不由得笑了。
看来这位宋奶奶的爸爸，是在某个关键时期之前败光家产，然后一跃从富农变成贫农了！
宋奶奶又继续说道：“我爸抽上大烟后，就开始卖家里的地、牲畜、还有我爷爷奶奶攒下的那些东西，后来我妈觉得这样不行，背地里捡了几样东XZ了起来。哎，那会儿我爸已经快把家产都败光了，我妈左看右看，也只找到这点东XZ起来。”
宋奶奶叹息一声。
这些东西在地底下藏匿了十几年，还是前几年她想起了这事，才让几个儿子把东西挖了出来。
好在她爷爷最喜欢的鼻烟壶和画，还是好的。
只是可惜了，这些东西本来是传给她哥哥的，但她哥哥却生病早亡了。
于是东西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这提起了以前的事，宋奶奶不由得又多说了几句，话里话外，满是感慨。
而就在这时，宋奶奶卖破烂卖了三百五十块钱的消息，也被蹲在墙头围观的小屁孩们宣传的满村子都知道了。
于是那些回家翻找东西的人听了，手里的动作救越发快了起来。
很快，宋奶奶的隔壁邻居就捷足先登了。
她捧着一个腌咸菜的坛子，笑呵呵的跑了过来，试图也卖出高价来。
在南方，一般都是冬天才腌咸菜，这会儿坛子是空的，只是还残留着一股咸菜的气味。
又有生意上门，高明程当即打起精神来。
只是还没等他把这个坛子鉴定出来，就又有人带着东西找了过来，于是高明程就向宋奶奶借了院子用，说就在这里收货。
宋奶奶欣然答应了，同时一双精明的眼睛盯着村民们带来的东西看，她想通过这些，来判断高明程给她开的价钱，是不是有问题。
结果全场买卖下来，高奶奶发现她是卖到最高价钱的，很多人只卖了五六十块，有些人甚至才卖到十来块。
只是大家都知道宋奶奶可是卖了三百五十块钱的，于是就想抬价。
但那些东西，的确不如宋奶奶拿出来的鼻烟壶和八大山人的画作值钱，只是也不好太得罪人了，于是就推说宋奶奶是第一个愿意卖他东西的人，因此他出的价钱才高了些。
此话一出，那些比宋奶奶慢了半拍的妇人们简直要气死，纷纷对宋奶奶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宋奶奶发现果然是自己卖的价钱最高，心里也得意。
等高明程带着大半车的东西离开后，宋奶奶摸着宋小米的头，笑着说道：“奶奶给你割肉吃！还给你大哥娶个媳妇回来！”
宋小米才六岁左右，听到有肉吃，就咧嘴笑了起来，还一路快跑到田地里，大声的告诉她大哥，他要有媳妇了。
童言无忌，倒是惹得在田间地里头干活的人哄然大笑。
大家纷纷打趣宋小米的大哥宋金谷，惹得宋金谷脸都红了，但心底却也期待起来，因为他和隔壁村的一个姑娘两情相悦，就差彩礼提亲了！
宋家的欢乐，高明程不知晓，但他的欢乐，已经浮现在脸上了。
回家的路上，他一路哼着“倍儿爽”这首歌，心都快要飞起来了！
八大山人的字画，在后世的最高成交价为1.187亿元！
这个价钱或许是因为很多因素才造成的，但也意味着，他手里的这幅画作的升值空间极大！
不说卖一亿吧，几百万，甚至几千万，应该都是有可能的！
如此情形，他自当以歌声来发泄出内心的喜悦之情。
开着拖拉机，迎着风，他大声唱了起来。
……
爽爽爽爽！
天是那么豁亮地是那么广
情是那么荡漾心是那么浪
歌是那么悠扬曲儿是那么狂
看什么都痛快今儿我就是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