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苏颂,章惇,蔡卞三人一同来了,看到赵煦的笑容,他们期待又急切的看向兵部郎中。
那兵部郎中当即抬手,道:“三位相公,熙河路来报,他们击退夏人进攻,斩首两千余。”
苏颂紧绷的脸角骤然和缓,微微点头。
章惇面上似没有什么意外之色,目光闪烁着,道:“熙河路能击退夏人,那边环庆路必然是有所准备,章楶可能在等待时机。”
蔡卞听着,若有所思的点头。
夏人携三十万大军,太后、皇帝亲征,锐气勃勃,真的要正面迎战,即便能胜,环庆路也要付出巨大代价。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环庆路采取避其锋芒,以逸待劳是上上策。
赵煦点点头,看着苏颂三人,道:“给熙河路记功,另外,传令其他各地,密切关注环庆路动向。”
“遵旨。”苏颂三人以及机要房一众人连忙应声。
赵煦心里有了底,整个人放松不少,拍了拍大腿,笑着道:“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朕。天气不早了,诸位卿家也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苏颂等人看着赵煦,抬着手。
赵煦多少有些激动难抑,摆了摆手,起身向外走。
赵煦进了垂拱殿,交代一番,径直回了福宁殿。
福宁殿外,一些宫女羞红脸,快步离去,赵煦寝宫里传出的声音,着实令她们面红耳赤。
仁明殿。
孟美人正在静静绣着什么,一个亲信宫女悄悄走过来,在她身前低声道:“娘娘,官家今天又招了刘美人。”
孟美人随口嗯了一声,道:“我安排的。”
宫女蹙起眉头,道:“娘娘,近来宫里气氛有些微妙,不少人去刘美人那献殷勤,您可不能继续这么做了。”
孟美人落针不断,道:“值此大事之际,不要胡言乱语,传下话去,乱嚼舌根,乱棍打出宫去。”
宫女抿着嘴,犹豫再三,还是道:“娘娘,我是觉得官家对娘娘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
孟美人不动声色,抬头看了她一眼。
宫女脸色突变,连忙躬身道:“小婢多嘴!”
孟美人面无表情,继续低头绣着。
……
接下来的几天,环庆路没有任何消息,但紧张的气氛弥漫着开封城。
一些战败的谣言甚嚣尘上,已经令一些不知情的六部七寺的官员产生动摇,纷纷上书,含糊其辞的想要探查究竟。
章惇面临的压力巨大,作为‘新党’领袖,一旦环庆路战败,那么责任不会是赵煦的,定然就要落在章惇身上!
不止是‘旧党’疯狂攻击,‘新党’内部也产生了丝丝裂痕,一些人公然跳出来与章惇切割,掉转枪口,针对章惇,蔡卞等人,呼吁赵煦召回蔡确,曾布一些元丰年间的相公。
赵煦不动如山,如常的在垂拱殿处理政务。
随着‘新党’不断的渗透,由朝廷扩张向地方,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状的事继二连三的发生,一些事情简直啼笑皆非。
比如,有人举告蔡卞,说他在岭南接受了当地士绅的‘款待’,收贿了一百二十三钱,时间,地点,人证罗列的清清楚楚。
比如,有人告发章惇,说他在家里藏着早就准备好的‘龙袍’,还取了年号叫做‘大圣’,准备篡位称帝,时间就是一个月后。
甚至于,有人弹劾李清臣,指责他小时候偷了邻居家的鸡,由此肯定他从小就品德败坏,不配立足朝堂。
赵煦知道文官集团内部的斗争激烈,各种奇怪事情都能发生,也知道‘扒灰’二字的各个版本,却还是咋舌于这些朝臣的无底线,简直将朝廷,将他当做了白痴!
赵煦将这些奏本通通扔进垃圾桶,看着身前站着的沈琦,淡淡道:“下次此类的奏本,不要送给朕看,抄录个几十份,发给六部七寺御史台等,尤其是御史台,吏部,还有奏本主人的衙门,命他们的主官,给朕写一封‘读后感’,写的不好,朕就紫宸殿的朝会上,亲自读给他听!”
沈琦神色一慌,连忙抬手,道:“臣遵旨。”
不管奏本上怎么写,脸总是要的,真要在紫宸殿由官家亲自念出来,再厚的面皮也挡不住!
赵煦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奏本来烦他,瞥了眼陈皮,心里又摇头,看着沈琦道:“御史台的各路巡按御史,有什么消息回复吗?”
沈琦道:“回官家,没有。”
赵煦追问了一句,道:“一道都没有?”
沈琦微微低头,抬起手,道:“是。”
赵煦眉头挑了挑,坐直身体。
京内的‘旧党’虽然清理了,但京外,除了流放的偏远之地,大部分官员还是‘旧党’,京中的‘旧党’巡查京外的‘旧党’,显然是半点可能没有了。
赵煦冷哼了一声,道:“朕还真是不能对他们有半点期待。按照计划,让他们轮流巡查,记录在案。再传话御史台,命他们重新遴选得力之人,明年再次巡视各路……先秘密一点。”
沈琦隐隐头皮发麻,低着头,道:“臣领旨。”
赵煦刚要张口,就看到蔡卞快步进来,直接道:“官家,鄜延路急报,他们在三天前,击退来犯夏兵,斩首一千余,鄜延路完好无损。”
赵煦当即接过他递来的一张纸,仔细看完,神情大振,朗声笑道:“给鄜延路记功!对了,环庆路有什么消息吗?”
蔡卞兴奋的脸上一肃,道:“暂时没有,夏人应该将环庆路作为主战场,章楶等人可能会在环州一带与夏人决战。”
经过这么长时间,赵煦以及大宋朝廷基本看清楚了,夏人主力进攻的就是环庆路,章楶明摆着也重兵囤积在环庆路,双方攻守交替,相互试探,已经差不多了。
赵煦心里也有感觉,快一个月了,夏人围困环州,进攻木波镇已经有十多天,久攻不下,战局必然会有所变化。
赵煦沉着脸,道:“命北方各路的情报站全力运作,任何消息,第一时间传回来!”
蔡卞刚要抬手,侧门一个黄门进来,在陈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神色不动挥退了他,看了眼蔡卞与沈琦,来到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皇城司的消息,韩忠彦刚刚入京,去了开封府。”
赵煦看向宫外的天空,面上有一丝异色。
韩忠彦是苏颂在枢密院时的上司,上一任枢密使,是高太后时的三相之一,英宗年间宰执韩琦的长子。
赵煦之所以面露异色,是因为这个人是他亲自赶走的,韩忠彦应该没脸回来才对。
不过,现在的赵煦,对韩忠彦又怎么会多在意?
他淡淡嗯了一声,道:“盯着吧。”
陈皮应着,继续无声的侍立在一旁。
赵煦与蔡卞,沈琦接着说着事情,此时的开封府,进入开封府没多久的韩忠彦被韩宗道从后门送了出去。
开封府后衙。
韩宗道眉头紧拧,面沉如水。
韩忠彦的突然入京,找上他,让本就内心挣扎他,更加难受。
官家强行将他提拔到了‘参知政事’,成为当朝‘相公’之一,又命他领开封府变法试点,硬生生将他拉入‘新党’阵营。作为内心反对变法之人,他自然不想接受,心里一直在想着妥善的解决,脱身之策。
如果是以往,他大可大喷一顿,带着众多‘艳羡’的目光以及‘刚正不阿’的名望从容离京,再来之时不会太远!
但现在,他只求脱身,哪敢公然与赵煦叫板。
他身前站着开封府通判,通判看着韩宗道变幻的神情,轻声道:“相公,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横生枝节了吧?”
韩宗道抬头看向他,心里一动,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通判神情平静,道:“相公,下官等求的不过是一个前程,若是惹恼官家,章相公等人决然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不想去岭南。”
去岭南除了意味着离开繁华的开封城,路途遥远,贫瘠凄凉,还表示着仕途的巨大挫折,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谁也不清楚,但前途大受影响是必然。
到了开封府通判这一职,又怎么甘心被流放去岭南?
良禽择木而栖。
韩宗道没有多少意外,心里闪过这句话,沉默良久,道:“你们看的是仕途前程,我看的是江山社稷。‘熙宁之法’你们或许不清楚,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凄惨情景,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再也不要看到第二次。章惇的性格耿介,急切如火。他才回京多久?就敢先后试探清算司马光,太皇太后。官家一时还没有反应,等有人在他耳边念及一些旧事,说不得司马光,太皇太后都要被秋后算账,章惇借着东风,怕是要搅的天下大乱,远胜于熙宁年间……”
通判听着,凝色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宗道毕竟是开封府知事,是‘储相’,站得高,看得远,追求已然不同。
韩宗道顿了顿,又轻叹的道:“韩相公当初在紫宸殿失禁,丢尽脸面,本应该羞于见人,而今却不顾一切,只身来京,相比之下,我真是惭愧。”
通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韩宗道神色落寞,见着他的表情,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通判躬身,道:“相公,将所有事情都推给‘熙宁之法’是否太过了?一些弊政,是天下人所共知、共见的,传自于太祖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