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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方城诸将所猜测的那般,今日白起前来进攻方城,纯粹就是为了试探方城军队的虚实。
因此,白起从未奢求今日能得到什么进展。
但事态却出乎意料,两军接战还不到一刻时,他麾下的秦军士卒就攻上了城墙。
还别说,当时就连白起也愣住了。
虽然攻上城墙的秦卒很快就被魏军杀死,且秦军后续的攻势也始终被魏军挡回,但这个“变故”,还是让白起琢磨出了些东西。
比如说,他一看就看出此刻在方城城上防守的军队,必然是此前驻守在此地的魏军,而不是参与过伊阙之战的魏卒。
伊阙之战,十八万魏军死伤大半,只剩下九万余人最终得以返回魏国,接近五成的阵亡率,一般军队死伤三成就难免会濒临崩溃,而伊阙之战的魏军,却以五成的阵亡率硬生生撑了下来。
不用说也能明白,经历过伊阙之战的魏卒,在意志力与心态上得到了极大的磨砺,不说这些魏卒日后会变得如何可怕,至少他们日后可以轻松从容地面对危机——伊阙之战都熬过来了,这些魏卒难道还会被别的什么吓住?
但此刻城墙上的那些魏卒,却被他秦军整齐敲击盾牌的声音震慑住了,可见对方绝对不是参加过伊阙之战的老卒。
不过考虑到这支魏卒还算稳妥的挡住了他秦军的攻势,想来也不可能是蒙仲赴职后重新征募以及训练的军队,因为时间不够。
由此可见,对方是此前驻军在方城的魏军。
或许有人会问,看穿此事有什么用呢?
其实也没什么用,纯粹就是白起心中一转念而已。
但仔细想想,这条讯息也并非完全没有用。
效仿曾经的田忌赛马,白起亦将蒙仲麾下的军队,大致分为“上驷”、“中驷”、“下驷”三支。
上驷,即指参加过伊阙之战的魏卒,比如方才在他秦军攻上城墙后,有几支精锐的魏卒立刻涌上城墙支援,短时间内就杀退他白起麾下的秦军,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参加过伊阙之战的老卒,因此丝毫不受他秦军气势的影响。
中驷,白起则用来指代此刻在方城城墙上防守的魏军,即在蒙仲前来方城赴职前,就已驻扎在此的军队。
而下驷,自然就指蒙仲来到方城之后征募的新卒。
那么问题就来了,今日他白起前来试探攻城,那蒙仲为何采取守势,而且派中驷守城?
要知道,他白起今日就只带了一万人,难道那蒙仲就被这一万人吓到了?
倘若换做别的魏将,白起还会相信几分,但蒙仲,他丝毫不会相信。
蒙仲是什么人?
那是在他白起率八万军队在一夜之间击破二十几万魏韩联军后,次日清晨仍敢带着区区两万名败卒前来搦战的家伙!
这种胆子大到仿佛胸腔内全部是胆的家伙,会被他区区一万名秦卒吓到?
凭白起对蒙仲的了解,这家伙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设法采取主动,比如说,率麾下方城军倾巢而动,配合骑兵尽可能地击杀他麾下的秦卒。
然而,这次蒙仲却采取了守势。
可见,蒙仲麾下的“上驷”并不多。
『……我记得那小子曾经是师帅,待公孙喜死后,才代为指挥魏军……唔,这么想的话,可能他前来方城任职,身边就只有那一师的兵力,呵,两千五百人么?』
摸着下颌想到这里,白起的嘴角莫名地扬起几分笑意。
从旁,有近卫注意到了白起脸上的笑容,奇怪问道:“白帅为何发笑?”
只见白起笑道:“我笑那蒙仲……方城明明就只有这么点擅战之兵,他前段时间居然还敢现身跟我谈条件,强行从我手中带走十几万的楚民,你说这家伙的胆子是不是大?”
那近卫听了这话,惊讶问道:“白帅,您说方城并无太多精锐?”
“啊。”白起随口应了一声,淡淡说道:“前几日不是有人禀报,说有两支魏军打着旗号来到了方城么?当时我还没有细想太多,但此刻想想,极有可能就是蒙仲感觉方城兵力不足,是故请来……等等,他去年还是一个师帅,如何能请来两支魏军?……哦,我明白了。啧!居然是两支参加过伊阙之战的魏卒么?”
说罢,他凝神注视着方城,喃喃说道:“上驷……最多两万,中驷,应该在一万以内,下驷不清楚,照这么想,方城此刻最多只有三万军士以及人数不明的新卒……三万,三万,我有七万兵……有胜算,有胜算。”
他才不会有发觉蒙仲麾下兵少而感觉胜之不武的想法,相反,发现有机会羞辱一下那家伙,白起心中反而高兴地很。
比如说,当着蒙仲的面,把方城打下来,然后一路撵着这厮,迫使后者逃回魏国。
可惜,抓到蒙仲应该不太可能,毕竟他也知道蒙仲那厮有一支骑兵,倘若蒙仲丢下方城带着骑兵逃离,他根本没有机会将其抓到。
但即便如此,单单只是有机会击败蒙仲,这就足以让白起感到欣喜了。
当然,这算不上是什么体现将领价值的胜利,这一点白起很清楚,而他也不会因为这次的得利就沾沾自喜,充其量就是报复一下蒙仲曾经对他的所作所为——他白起当初被那蒙仲带兵撵地来回乱逃时,是何等的憋屈!
从旁,白起的近卫却不知自将主将心中所想,见白起面露笑意,他亦配合地说道:“卑职提前祝白帅旗开得胜,击败蒙仲,将此缭擒杀!”
听闻此言,白起不禁稍稍一愣,似乎显得有些错愕。
见此,那名近卫不解地问道:“难道卑职说错了什么呢?”
白起稍稍思忖了一下,旋即笑着说道:“我可没奢望把他抓获,他麾下有骑兵,他想走,我军士卒根本追不上……”
说罢,他目视着方城,喃喃说道:“倘若能抓到就好了……”
此时他的双目,丝毫不见杀意,反而充斥着某种期待。
此后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白起下达了前军撤退的命令,将另外一半兵力,即此前敲击盾牌的那部分秦卒派了上去。
见此,蒙仲虽然很清楚白起打的什么主意,但没有办法。
他总不能让那五千防守至此刻的方城军,在精力衰竭的情况下面对一支精力充沛的军队吧?
因此,他只能将那五千方城军逐步替换下来,派上郑奭麾下的兵卒。
郑奭麾下的八千军队,有至少五千多是在伊阙之战中活下来的老卒,与之前的方城军相比,这些士卒的精神面貌就大为不同,任凭城外的秦军继续敲击盾牌发出巨大的声响,郑奭麾下的许地军魏卒,依旧从容不迫。
是的,虽说许地军的魏卒,其实力并未胜过秦军多少,但就是给人一种浑厚、稳重的感觉。
在城外远远看到这一幕,白起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哈!中驷比我预测的还要少,看来最多五六千人,否则那蒙仲不会派上那支上驷……』
想到这里,他心满意足地挥了挥手,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撤退。”
一声令下,一万秦军丢下两、三千余具尸体,徐徐后撤。
见此,方城城上郑奭对蒙仲说道:“方城令,秦军既退,要不要出城追击?”
蒙仲凝视着城外秦军撤退时的阵势,摇摇头说道:“秦军退时阵型不乱,追之无……”
刚说到这里,他忽然愣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在秦军全面撤退的情况下,那白起却驾驭着战车来到了城下一箭之地,还故意停留了片刻,眺望城上。
『他想做什么?』
示意在旁的兵将不得擅动,蒙仲皱着眉头看着底下的白起。
此时,就见白起哈哈大笑三声,旋即朝着方城的城门楼喊道:“蒙仲,我知道你就在城上,你且听白某一言……待下次白某率军来取方城,必破此城!两军的军卒也听着,这就是我白起说的!我说到做到!”
听到这话,那些正在撤退途中的秦卒们先是一愣,继而振臂欢呼,酷似当年蒙仲与魏军在伊阙魏军主营前的那一幕。
原来,他竟是效仿当初的蒙仲,阵前立信!
纵使是蒙仲,此刻亦不禁睁圆双目,拳头下意识地捏紧。
倒不是因为白起“偷”了他当初的战术,而是白起在说完那番话后,还故意冲着城门楼这边哈哈大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从心起,蒙仲咬牙喝道:“命蒙虎、华虎、穆武三人率骑兵追击!”
蒙虎、华虎、穆武三人显然也听到了白起的豪言,心中大怒,当即奔下城墙,率领骑兵准备追击秦军。
片刻之后,就当白起意犹未尽,正准备再趁机奚落蒙仲几句时,忽见远处有阵阵马蹄声响起。
听到这声音,他面色顿变,赶紧催促驾驭战车的士卒:“快快,快走,蒙仲那厮派骑兵了,速速回到军中。”
驾车的秦卒亦不敢怠慢,立刻掉头,而就在这时,蒙虎、华虎、穆武三人率领的骑兵从东西两侧的城郊转了过来。
见此,驾车的秦卒连连鞭打战马,让战马吃痛加紧奔跑,而白起为了不被甩出车外,亦只能死死抓着栏杆。
“白起,有胆子就别逃!”
“白起!”
身背后,传来了蒙虎、华虎二人的骂声。
白起回头瞧了一眼,也不惊慌,不过片刻工夫就逃回了撤退的队伍中,下令周边秦卒结阵徐徐撤离。
在这种情况下,蒙虎、华虎等骑兵也拿白起没办法,除了痛骂白起几句,就只能远远地射几箭,对于秦军而言不痛不痒。
看着远处面有愤色却不敢过于靠近的方城骑兵,回头再看看方城的方向,白起双手扶着战车的栏杆,仍止不住地大笑,哪怕他方才在蒙虎等人的追击下,颇为狼狈地逃离。
『果然,果然只有那样的对手,才有意思……』
笑罢,白起心中暗暗想道。
而与此同时,秦将司马错已抵达了楚郢,却左右瞧不见本应该在楚郢与他汇合的白起。
那白起……
人呢?
秦国老将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