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喝了不少的酒而酒量又普通,阿好这一夜没有如预想那般睡得不安稳。一觉醒来,酒意全消的同时也已是天光大亮,一瞬反应过来误了时辰,阿好急急忙忙起身收拾,只怕章煜震怒。
未曾料想,吕源的声音这一刻在帐篷外头响起,说,“宋姑姑,陛下命奴才来传话说让您不着急过去,准备好随小公主出行的事宜方为要紧。”他再说让宋淑好慢着些,自个先回皇帝陛下的身边。
尚有些蓬头垢面的阿好没有出去见吕源,只是在里边应了话。但皇帝陛下如此体贴,令阿好无法不记起被她暂且遗忘的前一天的事情。
昨晚正是因为这个才贪了酒,后来陪宁王喝了一些便多了。一时想着喝酒果然误事,阿好抬手敲了敲脑袋,喊了人送热水进来洗漱梳洗。没有提前准备骑马装,阿好只能挑了件雪青色窄袖夹袄,至少行动方便。
前后花费没超过两刻钟的功夫,阿好已经齐齐整整出现在章煜面前。章煜恰好在用早膳,阿好默默走到他身后站着。期间她偷看两眼章煜的神情,似乎并无不喜之色,心下暗暗松气。
注意到阿好的小心思,本想问她用饭没有,临到嘴边,章煜将话压了回去。想着她昨天竟是喝了那么许多,恐怕是不小心出口的话吓到了她,章煜便觉得果不应太过贸贸然。
于是,章煜沉默用过了早膳,由着阿好奉上热茶。待到歇息过后,又由着阿好为他仔细整理衣着,赶在太阳渐升之时,终出了帐篷,去见一众等候的臣子们。
对于章煜而言,这并非普通的一天。曾经也是冬狩的这一天,他遭了暗算,被逼到绝路又身中毒箭。纵然得幸捡回一条命,身子终究还是遭了毁损。
那些人不曾想过在那样的情况下,他竟能够活了下来。就像他们无从料想,此时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重要的是,赵检也不清楚。
发觉到自己是重活一世的时候,他便一直在想,倘若还有人与他一样会是如何。如果是那样,他迟早会暴露。只不过,他得让这天来得迟一些,他需要点准备的时间。
今日的天气比昨天还要更好一些,湛蓝天空一派澄澈,暖洋洋的日头照得人一阵儿舒坦。章煜视线扫过底下与他行礼的熟悉身影,轻笑了笑,方免了他们的礼。
到达猎场的第一天,章嫤与章妡与章煜提议,将随行众人分作不同的组,设置奖惩,相互比赛。章煜本有自己的计划,但她们提出来的这个没有妨碍,并且多少有益,他便答应下来。阿好因此被章煜塞到了章妡的队伍里面。
章煜在前边例行公事说些场面话,小公主章妡站在人群中,心情雀跃。等到终于可以散了,章妡急着先去章煜身边拉过阿好,生怕她掉了队跟不上。皇兄交待过要将人好好带出去好好带回来,章妡觉得这是理所当然,非常有责任感。
见章妡一脸迫切,章煜到底蹙眉斥道,“急什么?!毛毛躁躁的。”章妡连忙认错道歉,牵过阿好说,“不急不急,我在这儿等小夏子找过来,等到了他再从皇兄眼前消失!”
她话音刚落下,章妡口中的“小夏子”夏明哲已经到了他们的跟前。章妡便似不好意思冲着章煜嘿嘿一笑。夏明哲与众人见过了礼,听到皇帝陛下交待好生保护小公主,连连应下,并不敢怠慢。
之后章煜再交待了章妡几句,方对阿好说道,“去吧,陪阿妡好好玩。”阿好点了头,章妡听着这话比对自己说的温柔,想也不想轻啧一声。
章煜一个眼刀子当下飞了过来,阴测测的感觉让章妡的身子一抖。意识到自己不对,她连忙拉着阿好火速从章煜面前开溜。
阿好被章妡带离章煜附近,夏明哲紧随在他们身后。后来夏明哲就到了前面领路,带着阿好与章妡去做最后的准备。马匹、弓箭都是早已准备妥当了的,她们只需各自认领即可。
凌霄背着木质药箱正巧跟随其他人从阿好的面前走过,见她脸色有点不对,或是出于医女身份的习惯,问了阿好一句。听说她还未用早饭,怕是胃疼,凌霄便从药箱里拿出用油纸包着的一点吃食塞给了她。
“你拿着这个,多少吃一点,不然身体受不住。”
章妡在旁边瞧着凌霄拿出来的东西里外先用油纸包了三层,再用细麻绳在外头捆了捆,也是稀奇,便笑道,“裹得那样紧,可怎么吃?吃的我这儿也有,阿好你先吃这个。”已经让人去给阿好拿些糕点了。
凌霄本想解释,但被同行的人在前边喊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阿好虽也觉得夸张,但与章妡说道,“大约是凌姑姑是将东西搁在药箱里面,怕混在一起,才这样办的。”章妡便了然颔首,以为是这么个道理。
陆陆续续一拨又一拨的人出发了,等到阿好稍微用过点东西垫了肚子,迫不及待的章妡便当先上得了马背,催其他人快些动作。
除去夏明哲之外,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名黑脸武将,虽然不大说话,但看起来颇为可靠。再之余便是两小队的士兵,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与其他些许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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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山路不断往上,也是渐渐往山林深处去。进山的路是同一条,里头的岔路却多,且这里是群山绵绵,地方很大,若是没有相互约定走一样的路线,多半并碰不着。
章妡一路都兴致高涨,快活得像是终于从笼子里被放飞的小鸟。阿好见章妡这般,心情跟着愉快许多。起初还瞧不见多少的活物,等到渐渐进了山,小动物便仿似都冒出来了一般。
阿好的骑射技术并不怎么样,几乎次次都落空,半天过去仍是一无所获。章妡则与她不同,即便不能说是箭无虚发,至少很快就有了收获,且半天过去自是战绩累累,野山鸡野兔子都没有少,连夏明哲也忍不住叫好。
章妡知道今天是发挥超常,夏明哲与那武将也特意避了她的风头,但是看到阿好他们都这般捧场,不免虚荣。她手中握着弓箭,笑着扬扬下巴,竟是对阿好夸下了海口。
“这些不算得什么!阿好,你等着,看我猎头小鹿回来给你瞧瞧!”章妡说毕一夹马肚,奔向了山林的更深处。其他人连忙跟了上去,生怕把她跟丢了。
可是从章妡许下大话后,她的好骑术便似大打折扣一般。小鹿见了几回却次次都落空,箭尖都碰不着那小鹿一下,但怎么都不肯要其他人帮忙。更有甚者,章妡明明是瞄准了那小鹿,转头小鹿便跑了却无意射中了只肥溜溜的野兔。
夏明哲原是瞧见章妡心情变得郁闷,看还她至少猎中只野兔想哄她开心一些,当下大声夸奖说,“小公主殿下当真是厉害,那只兔子多肥美,把前头的都给比下去了!”
阿好来不及阻止夏明哲,章妡听到他的话脸都黑了。若说之前章妡只是有点郁闷而已,夏明哲的话却无疑给了她刺激。
章妡愤愤扭头瞪了夏明哲一眼,怒道,“兔子兔子兔子!你要是只兔子,本公主第一个将你揪回去,蒸了煮了烤了煎了!看你高兴不高兴!”
夏明哲没想到自己竟把章妡惹得更加生气,还在想要怎么挽回一下。哪知章妡错眼瞧见了一只罕见的雪狐,尖叫一声便去了追,根本顾不上其他。
阿好还记得章妡与自己说过雪狐如何难得,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碰到了。章妡跑了,他们唯有继续跟上。只是章妡紧盯着那雪狐,根本不在意自己跑到了哪里。
章妡一路狂奔不停,其他人没什么,唯有生疏骑马的阿好有些跟不上。夏明哲与那武将都照顾着阿好的速度,但这么一来又担心跟丢了章妡。阿好怕章妡冲动之下会乱来,也知自己拖后腿便连忙让他们先去追小公主。
他们这会已经进到了山林深处,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当先把章妡追回来才是正紧。于是,很快夏明哲带着一小队人先走一步,那名黑脸武将则稍慢些陪着阿好。可渐渐的,他们便只能看到夏明哲带走那小队人的尾巴。
阿好莫名心底发慌,又听到前方似乎传来了一阵大虫的吼叫与大马嘶鸣的声音,更觉得惊措。但怕章妡遇到危险,阿好转头与那名叫不出名字的黑脸武将说,“将军,你不必管我,先带人去看看小公主殿下与夏大人的情况吧。您先走一步,我就在后头跟着,很快也能跟上了。”
黑脸将军类似的经验比阿好丰富太多,对方才的叫声有所觉,也意识到多半情况危急。他不敢不顾阿好,也不敢不管公主死活,最终留下四个士兵跟着阿好在后面,带着其他人也先去了追。
未几时,山林远处响起信号声,接连四下,十分急切。阿好纵不识得,可也觉得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周围其他士兵一时放慢了速度,阿好跟着慢下来,但见他们个个面色严峻凝重似有大事发生。
阿好连忙询问,其中一名士兵便说道,“如此通报,陛下恐有危险。”一句话,让本就心慌的阿好顷刻更六神不安。只是阿好还没有来得及追问,暗处忽然有箭射来,目标是为她身下大马。
骤然出现了危险,先前开口的那名士兵还算镇定,当下喊道,“保护宋姑娘!”只是大马受了惊吓,变得狂躁,阿好一下不察,已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其他人意识到不妙,暗处又射出更多的箭,皆冲着他们身下马匹。
阿好被摔在碎石泥路面,吃痛不已。可当下情况不明,清醒的意识令阿好不敢在地上多趴哪怕是一瞬的功夫,她咬牙忍痛站了起来。
受了惊吓的马儿狂奔而去,几名士兵却都已围簇到她身边,暗处的人渐渐现出了身形,足有二十余人。情况太过不妙了一些,且他们一时没法联系到其他人,当下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办法——跑。
阿好拨足狂奔,已没有了其他的想法。一伙黑衣人持刀不断逼近,根本没有退路。什么时候又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伙人,与那些黑衣人对抗,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必须跑,不跑不但会丢了性命,还会拖累其他的人。
没多久便到了处岔路口,她什么都顾不上又慌不择路,后来便不知道究竟是到了哪里。护着她的人一个接一个受伤或倒下,她并不敢显出一丝的怯懦。只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竟花这样大的力气也要取她性命。
阿好跑到两腿发软、气喘吁吁也不敢停,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身后几名黑衣人提着染血长刀步步逼近。阿好一直跑一直跑,却终究气力不济跌跤摔倒在地上,挣扎着却爬不起来。
汗水迷蒙了视线,阿好茫然间看向周围,才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山林边界。她身体几近瘫软,却舍不得就此认命,再尝试着爬起来时,那些黑衣人却已经离她很近了。他们目标明确,更没有任何的废话。
但这时,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
于是很久之后,阿好都没明白,她怎么会在那个时候遇到了章煜,也没有明白章煜为什么会奋不顾身保护她。以致于她也始终没有明白,当章煜带着她退到了山崖旁并且在她耳边对她说“一起跳”时,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真的和他一并跳了下去。
但宋淑好一直都记得,在那一刻间,章煜对她说出的三个字,含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让她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