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坐着轿辇回凤央宫,神色如旧,一派稀松平常的样子,瞧着没有因为宣执殿的事情而有任何情绪,亦仿佛她之前的话真心得不能够更真心。凉凉的夜风阵阵,吹得沈皇后大红裙摆微曳。
绿衣与红菱两名大宫女随轿辇而走,红菱手中还提着黄花梨木雕花食盒,里面装着的本应送到宣执殿的几份吃食。红菱紧抿着唇,心里头却有些想法。
先前皇后娘娘听说陛下手被烫伤就心疼得不行,再三确认没有大碍才安心,今儿听说陛下一天没怎么用饭,又着急叫厨下备了吃食,更亲自送到宣执殿。陛下却……她记得前阵子宋姑姑来凤央宫时,明明瞧着还好好的。
不比红菱性格沉稳,有些咋呼的绿衣则根本憋不住,刚出了宣执殿的地界已是忍不住低声开口,语气亦不很好。
“皇后娘娘,奴婢替您委屈!娘娘是这样的身份,都到殿外了,何苦不进去呢?奴婢看着,都不好受。想不到宋姑姑居然是这样的人,过去浑不知觉,悄悄地就攀附上陛下了!偏往日做出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呸!恶心人!”
绿衣狠啐了一声,满脸的怒气,为沈皇后打抱不平。想到宋淑好以及方才吕源与吕川的态度,竟没有即刻进殿通报,一下子更气愤不已,“也没有源公公和川公公这样的,太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
红菱见沈皇后眉头紧锁,而面有不愉,知是绿衣话说过了头,连忙制止她,“你莫说了,仔细掌嘴。”绿衣不满红菱不允许她说这些实话,瞧着皇后娘娘也不喜欢,仍旧是乖乖地住了口,可心底郁闷之意犹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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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绿衣不再出声,沈皇后的脸色便重新缓和下来,一路无话回到凤央宫。绿衣和红菱扶着她下得了轿辇,她终于吩咐,“吃食都拿去小灶上好好温着,再叫人准备热水。”
红菱当即应了吩咐,沈皇后停了须臾,转头看了眼绿衣,再想了想才说,“你是越来越管不住自个的嘴了,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毛病。往日念在你伺候我多年的份上未曾罚过你,今天我也不罚你,但你明日不必到我跟前来了,正巧你有时间好好学学说话。”
沈婉如的话令绿衣更加感到委屈,她说的那些话难道不对吗?她也为皇后娘娘好啊,怎么还为了外人对她这个样子?一时她脸色发白,眼中蓄泪,便要跪下为自己求情。
红菱却伸手拦住她,冲绿衣摇了摇头,这时间沈皇后已入殿内。绿衣有些激动地抓住红菱的手,急急追问,“红菱,红菱,娘娘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娘娘不要我了?”
她拍拍绿衣的手,只说道,“没事的,等娘娘消气了便没有事了。你自己也好好想想,你总得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有些话可以私底下说,有些话决不可在外头说。”而后挣脱绿衣,自去了交待沈皇后吩咐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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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之后沈皇后回到了房间,准备一会便歇下,哪知皇帝出现,当即矮身行礼。章煜虚扶一把,沈婉如顺势起身,温婉一笑,问,“陛下怎么有时间过来?不知等了多久?臣妾怠慢了。”
“无妨,朕也是刚到。朕听吕川说你去了趟宣执殿,怎么连声通报也没有,倒是就这么跑回来了。”章煜一面说,一面收回手。
“臣妾擅自去宣执殿已是不妥,但原是想着与陛下送宵夜的。到了后,听说太后娘娘已经给陛下送吃食了,陛下不会饿肚子,臣妾便没好意思打搅。总之是让陛下看了个笑话。”
沈婉如请章煜坐下,对方只摆了摆手,说,“以为你有事,便来看你一眼。无事便好,折子还没批完,朕该回去了。”
“陛下注意些身子才好,否则母后又得操心了。”沈皇后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担忧,温声劝了劝。
章煜颔首,却没有特别的话,只叫她早些休息,前后待了一刻钟的功夫便离开了凤央宫。沈婉如一直送他到了殿外,看着章煜坐上御辇,帝王仪仗渐渐走远至再瞧不见踪影,她维持着上扬的嘴角跟着垮了下来。
红菱在一旁看着,没有敢擅自胡乱开口,但瞧着皇帝离开的方向,暗自叹气。沈婉如复站了站,神色淡淡回到了殿内,心中一股难言的酸涩滋味久久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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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执殿外,宋淑好同样看见了沈皇后离去的身影。依着皇帝陛下的话先行告退,阿好没有担心沈皇后误会。
太后娘娘关心陛下,她不必特地去了解,也知道近来陛下入后宫次数甚少。皇后娘娘此番举动,多半只是希望陛下去凤央宫罢。
即便陛下不曾瞧见了,源公公与川公公都必定会与陛下禀报皇后娘娘来过的事情。向来都对皇后娘娘尊重,得知此事之后,陛下多半是会去见一面。
只是,想一想,似乎她也有不对,不应当对陛下松懈了态度,一时说出那样的话。当时想着抽身便抖了一回机灵,日后总归得多注意着些。
一路念叨,阿好回到长宁宫与冯太后复命。冯太后已经在冯嬷嬷的服侍下重新睡着了,不过本应是她当值,冯嬷嬷来了阿好难免有点儿意外。
冯嬷嬷见着阿好,但说自己守着服侍下半夜即可,叫阿好去休息。阿好推辞不下她的这份心意,不得不受了,便回住处。
隔天阿好早早的起身,去替下冯嬷嬷。等到冯太后睡醒了,阿好记得章煜的吩咐,交待了宫人去请御医到长宁宫。
这次来的依旧是周御医,只是在周御医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神色恭敬的医女。宋淑好看看她,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听到她的声音时,想起来应当是那时给薛良月看伤的那位。
她没有往心里去,但与周御医说了冯太后的情况,什么时候歇下、什么时候起身、一次睡多久等,事无巨细、有条有理。周御医认真地听过阿好说的情况,问了两句,复说道,“怕还是得先细细诊脉看看。”
阿好点头进去里间禀明了冯太后,小宫女将帐幔放下、摆好屏风,阿好才将周御医与那医女迎了里面。周御医为冯太后诊脉的时候,屋内众人皆安静无声。
刚下朝就来了长宁宫的皇帝与宁王进来时,或是知道周御医正在看诊,并未叫人通报。周御医刚收了手,眼前出现了两位贵人,连忙随着其他人一起行礼。
宁王站在章煜身后,一眼瞥见了隐在阿好与周御医等人后头的凌霄。凌霄只是一名小小的医女,说来确实无特别见面的机会。
那次逮着她,宁王叫人去查她的身世,却也无什么特别之处。直到今日她都安安分分,倒是还好。不过在这种场合见到凌霄,宁王还是有少许诧异,毕竟这是与太后娘娘看病,可不是什么小任务。
章煜注意到章炜的视线,往凌霄身上扫过去一眼。凌霄身子一绷,似是十分紧张与害怕。章煜收回注意力,只问周御医,“情况如何?”
周御医躬身答道,“回陛下的话,从脉象上来看,太后娘娘身体应当并无不适之处。太后娘娘此种情况,微臣不敢妄自下定论,但是随微臣一起来的小医女,或是有法子。”
“你一个从医数十载的人束手无策,她一个小丫头倒有办法了?”周御医的话刚说完,宁王当先笑问。凌霄感觉到数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又觉得宁王话里含着嘲讽之意。
周御医倒是很坚定,又说,“是,宁王殿下。凌霄虽年纪不大,但在医术上可谓天赋异禀,经验虽有不足之处,但着实已是十分出众了。微臣以为,可以让她试一试。”周御医说罢,朝身后侧了侧脸,凌霄便跪到章煜的面前。
“周御医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你便试一试。太后娘娘若是真的好起来了,自少不了赏赐。太后娘娘若还是这样……朕只问你的不是,周御医。”章煜如是说道,言语之中与周御医、凌霄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宋淑好瞧瞧凌霄,觉得她与自己年龄或许相当,心里不怎么有底。只是周御医敢推荐,应当不敢随便开玩笑。没准这位凌医女真的了得,那自是最好。
顶着压力,周御医应下章煜的话。章煜也不多言,示意凌霄为冯太后诊脉,她却说不必,“奴婢愚见,太后娘娘此症,无须用药只稍加调理即可。”
章煜眉头轻挑,吐出了一个字,“说。”
凌霄便再道,“奴婢斗胆,想要询问几个问题。”章煜点头,凌霄转而问阿好一些诸如冯太后平日里吃什么、夜里休息点的什么香,近来出门散心的频率之类的问题。
阿好都仔细回答,凌霄听过了,继续道,“依奴婢愚见,姑姑可吩咐厨下为太后娘娘煮花生桂圆红枣汤,每日早膳用一碗。夜里不必点安神香,但睡前可用些牛乳。”
“若有香味淡雅些的花卉盆栽,可在床榻旁放上两盆。用过晚膳,姑姑可陪太后娘娘多到外间走动走动,看看风景散散心,心境也开阔些。平时亦可多开门窗,通风透气。”
将凌霄的话都记下了在心底,阿好才点了点头。只是觉得她说的这些似无什么特别之处,但平时似乎没有太注意。最近太后娘娘休息不好,也就没心情出门,开窗总担心受凉,便常只开小会又关上。行与不行,还是得试一试才见分晓。
“你说的这些东西,与医术有何关系?”质疑的声音来自于宁王,凌霄下意识抬头去看他,不免觉得……这人是记着上次的仇,故意报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