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不能光看到好处看不到坏处。
在场的人也都知道,这件事情有好处也有坏处。
对于文官来说,好处就很简单,这是一项可以增加收入的事情,朝廷有了钱就能够办更多的事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朝廷有了钱,那中饱私囊都要容易很多。
可是坏处也有,那就是关于免税的事情。
在大明朝有三类人能够享受免税的待遇。首先一类人就是皇亲,分封到各地的藩王以及他们的后世子孙;第二类人就是勋贵和勋戚,他们的庄田都是免税的;至于第三类人,就是他们这些读书人,或者说是读书人之中的士人集团。
虽然三类人免税的地方不一样,但是大家这些年做的事情都差不多,那就是尽可能的侵吞土地、隐匿土地。
毕竟根据朝廷的规定,税并不是无限制的不纳。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勋贵勋戚,亦或者是各地的士人,免税田都是有限额的,说白了就是你家有100亩地,限额10亩不纳税,剩下的90亩依然要纳税。
可是时移世易,大明朝200多年了,很多规矩都已经被废掉了。就比如说这个规矩,隐匿土地就是大家常干的事情,说白了就是我们家所有的田都不交税。
当年张居正改革的时候,重新编定鱼鳞册、清查全国的土地,把那些隐匿的土地扫出来不少,这样才增加了大明朝的收入。
张居正的改革之中,这一点是正确的。一条编法虽然被钻了空子,但多少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只不过张居正改革过去了这么多年,张居正自己也躺下了,朝廷的一切早就变得不一样,大家不交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侵吞田地的赋税、侵吞山矿之利、侵吞食盐之利,可以说,这些人早就把事情做绝了,大家从某个程度来说算是利益共同体。
现在如果要征收庄田税的话,勋贵勋戚交了,皇亲国戚也交了,那就只剩下一个士人集团,会不会有点显眼?
文官向来可都是大喊着忠君报国的,口号喊得一直都是震天响。他们说起勋贵和勋戚,那都是国之蛀虫;提起各地的藩王和皇亲国戚,那也是口中满是不屑。
如果庄田纳税这件事情做成了,文官们怎么办?
跟着纳税肉疼,不跟着纳税腰直不起来。
下面的人可以装糊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们这些在中枢的官员,不能装糊涂,真到朝堂上被人问起来,你都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韩爌等三人看着徐光启都没有说话。
因为徐光启已经表态了,他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支持。他们也不相信徐光启看不到这件事情背后埋的雷。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韩爌他们也了解了徐光启的为人。
徐光启这个人很有心思,也很有想法,但更多的时候有大公无私的情怀。为了大明,徐光启可以舍弃很多利益,也不怕损名声。
陛下对他有提拔之恩,也有知遇之恩,所以徐光启很多时候都是站在陛下那边,只要陛下做的是对的,他就很坚定自己的立场。
现在看来,徐光启也是这么想的了,态度非常的鲜明。
徐光启的这个态度很大程度上就能够代表户部和工部的态度,因为那里全都是他的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徐光启却没有停下来,目光扫向韩爌等人人问道:“几位大人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三个人都没说话。
最终,徐光启的目光落到了韩爌的身上。
“韩阁老,难道你觉得如此做不妥吗?”徐光启缓缓地说道,同时脸上带着笑容,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这句话就是杀人诛心了。
韩爌是内阁首辅大学士,他的地位在这里,肯定是要表态的,想要含糊的糊弄过去根本就不可能,所以徐光启步步紧逼。
如果韩爌敢反对,不但得罪了陛下,同时文官之中也会有很多人对他不满。
听了徐光启的话,韩爌恨得牙痒痒。
这就是要拉自己下水!
摆明了让自己带头表态。
或许徐光启也不希望他老韩赞成,好趁机把自己给拉下去。
也是,徐光启瞄着自己的这个内阁首辅大学士的位置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无奈之下,韩爌咬了咬牙说道:“这是好事情啊!”
他语气感叹着继续说道:“成国公有如此胸怀,当真是勋贵和勋戚的楷模呀!”
听了这话之后,黄克缵和孙承宗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孙承宗两人才不相信成国公会有这样的报国之态,显然这是被陛下给绕进去了。
韩爌表完态之后,目光就落到了孙承宗和黄克缵的身上。那意思就很明显了,我都已经下水了,你们两个就不要再躲了。
孙承宗无所谓,这件事情本身与他的关系就不大,何况对于他来说,有人开头了,自己赞成也挺好的,反正这是好事情;如果让自己站出来搞,压力会很大。
或许自己也不会选择这么干,但跟风随大流没什么压力。
于是孙承宗笑着说道:“这的确是一件好事,回头让人上题本吧,好好的夸一夸成国公。”
听了这话之后,几个人的表情更精彩了。
这是在夸成国公吗?
这就是要把成国公架在火上烤!
这是生怕他不死啊!
不过他们自然不会去同情成国公朱纯臣,把成国公抬起来,别人就注意不到他们了。
有成国公在火上烤,总比自己在火上烤来的好。
于是其他几个人也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孙阁老此言有理,回头我们就让人上一份题本,好好的夸一夸成国公。同时请陛下给一些恩赏,这样好的臣子不重赏说不过去。”
黄克缵也在一边说道:“刑部这边我会让人做好准备,找一些最近的勋贵和勋戚侵占田地的案子,看看以前有旧档也翻出来。”
几个人看了一眼黄克缵,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谁都没说话。
显然论阴险还是这位刑部尚书居首。几个人赞成夸奖成国公,而这位已经准备好对其他的勋贵和勋戚下手了,可以说是非常非常的有远见。
如果那些勋贵和勋戚装傻,那么这位黄大人就要出手了。你们不是不主动吗?那么咱们就按照大明律好好的算算账。
这个账要是算完了的话,别说交税了,你们家的地可能都没了。爵位保不保得住,还要看你们家表现好不好。
“好,那就这么办吧!”韩爌站起身子说道:“传令下去,告诉底下的人,这件事情不要胡乱搞,让他们都明白怎么做。”
其他三个人点了点头,谁也没有说话,然后就各自忙碌去了。
成国公府。
朱纯臣坐在椅子上,或者说瘫在椅子上,脸上根本就没有表情,整个人看起来既郁闷又颓丧,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样子。
老管家站在一旁,脸上全都是担心。
略微有些迟疑的向前走了一步,老管家张福说道:“国公,您这样也不是办法,要想想法子呀!”
老管家当然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现在外面早就传遍了。
朱纯臣听了张福的话,挑了挑眼皮,看了一眼他,语气之中带着哭腔说道:“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可想?这次真的是要了命了!”
听了朱纯臣的话,老管家也很无奈。
自己家的这位爷干了这么一件事情,这就等于把自己家架在火上烤了。
正在老管家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家丁。
家丁来到管家身旁,附在他耳边小心翼翼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恭敬地退了出去。
“又出了什么事情了?”朱纯臣看着老管家问道。
“文官们在弹劾陛下。”老管家有些迟疑地说道。
听了这话之后,朱纯臣猛的就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神色,语气有些急切地问道:“可是在弹劾收庄田税的事情?他们是不是反对了?”
“不是,国公爷,”老管家哭丧着脸说道:“他们在弹劾陛下赏罚不公,说国公于国有功,大有毁家纾难的气势,陛下的赏赐过于轻薄了一些。”
听了这个话,朱纯臣直接栽倒在了椅子上,眼睛都快没有焦距了。
英国公府。
英国公张维贤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这位大明军方第一人,堪称大明朝定海神针的存在,此时也已经上了年纪。
他的胡子有一些发白,但是面色红润,整个人还是很精神的。
张维贤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脸上没有什么急切的表情。
对于张维贤来说,这不过就是一个小场面。作为一个经历过三大案的人来说,张维贤根本就没把眼前的事放在心上。
执掌京营是军中卫所派的扛鼎人物,英国公章张维贤地位根本就不可撼动。所以他根本就不着急,大有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中年人从外面跑了进来。
他径直来到了张维贤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爹,你说的果然没错!那些文官发动声势,在弹劾陛下苛待功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