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通政司之后,赵秉忠第一时间就把手下找了过来。
这个人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也是他的学生,名字叫做陈四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此人身材健硕,五官端正,原本是兵部武库司的郎中,这一次被赵秉忠调到了手下,负责新成立的衙门。
这个衙门的名字叫做巡查司,听起来简单明了,全称就是通政巡查司。
关于这个衙门的情况,外面知道的人并还不多,只有朝中的大佬知道。巡查司在通政司的内部级别非常高,只对赵秉忠一个人负责。
陈四海来到赵秉忠的面前,恭敬的行礼道:“见过恩师。”
赵秉忠点了点头说道:“这里有一份密奏,你看看吧。”
说着,赵秉忠将手中的密奏递给了陈四海。
伸手将奏折接了过来,陈四海快速翻看起来。
事实上,他负责的是巡查司,而奏折到了他能看到的这一步,只能证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上面已经有了决断。
按照通政司的流程,奏折递上来之后,先由文书拆开查看,继而根据轻重缓急划定级别,递到赵秉忠那里。
接着会由通政司的几位大佬负责筛选,轻的就会交给他们这些巡查司去调查。如果是比较大的事情,就会递到陛下那里。
陈四海心里面明白,巡查司的第一个差事怕是要来了。同时他也很好奇,这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差事?
要知道外面所有人都在盯着巡查司,也都在看着通政司,都在看着自家老师。
也就是说,通政司的第一个案子选择十分重要。
首先,这个案子要足够大,这样才能够彰显通政司的实力。
其次,这个案子要证据确凿,不能够搞出冤假错案,否则也没有意义。
看着看着,陈四海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上这份奏折的人胆子真的很大,居然直接弹劾福王和河南知府,胆子真的是大得很!
关键的问题在于,这奏折上说的情况,不用查都知道是真的。各地的藩王全都在侵吞土地,不要说是福王了,哪一个藩王不这么做?
如果一个县或者是一府的土地,那都算少的。像福王这种侵吞了大半个河南省,除此之外,还垄断着各地的商铺、酒家、各种商业营商。
比如比较出名的福王府,他们还在盐政上插了手。
这也不是福王的问题,这是当年万历皇帝干的,万历给了福王无数的盐引,而且还都是两淮的盐,允许他开店卖盐。
这就导致福王大量插手江淮的盐政,钱全都流入到他的福王府里面去了。如果光靠种地,他也攒不下那么多的身家。
可以说,现在的福王就是两淮地区最大的盐贩子,也是私人商人,只是他不交税。
边饷不足,这个政策是要负很大责任的。因为大明朝现在唯一的一点收入可能就剩下盐了。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能够动得了福王的话,那么朝廷肯定会大发一笔。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不想动福王,可是却没有人敢提出这样的建议。
原因也很简单,福王是当今陛下的叔叔。当年,先帝和福王争皇位,那可是费了很大的心力,曾经一度传出福王要谋害先帝的流言。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让陛下去动福王,不知情的人都会认为陛下在报复。
离间天家感情,这样的责任一般人可担不起。何况所有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福王真的就只是福王?
自从福王去了洛阳之后,自从他插手了盐政之后,他就成了整个江淮盐商共同辅佐的存在,甚至是整个江南的盐商。
福王代表的可不光是他自己,他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这些人就是江南的盐商。
一旦动了福王的话,就等于惹怒了那些盐商,那些人会怎么说是可想而知的。
加上皇帝本身不愿意,所以这件事情推动起来难度特别的大。
陈四海看到这份奏折之后,觉得这又将是一件没有结果的奏折。
他不知道老师为什么把这份奏折拿出来,因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陈四海抬起头看着赵秉忠,说道:“可是为了查河南知府?”
在陈四海看来,这里面唯一能查的也就是河南知府了。
可是堂堂通政司,第一个案子居然只是查一个知府吗?
这也太小了,完全不符合第一个案子搞大的初衷,恐怕也震慑不到什么人。陈四海还是有些不明白。
看着陈四海疑惑的脸,赵秉忠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道:“上面怎么写的就怎么查,按照奏折写的来查,这件事情你亲自去吧。”
陈四海有一些迟疑地说道:“恩师,陛下是否知道此事?”
也怪不得陈四海这么问,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了,如果陛下不知道的话,恐怕会有麻烦。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因为出了事有老师顶着。可问题是老师现在前途大好,掌管通政司,深得陛下信任,如果为了这样的事情得罪陛下,实在是有一些犯不上。
无论是身为下属,还是身为多年的学生,陈四海都觉得自己应该问一问。
赵秉忠看了一眼陈四海,说道:“我刚刚从宫里面回来。这份奏折已经给陛下看过了,用陛下的话说,既然已经有奏折上来了,那就要下去查,看看是不是确有其事,所以让你去。”
赵秉忠并没有和陈四海说的太多,他怕对方会错意。
“是,恩师,我回去安排一下之后就带人去。”陈四海连忙说道。
虽然巡查司成立的时间不长,但也有一些人手,毕竟陛下没有限制他们调动什么人员。这些人正好这一次都带过去,也算是历练一下。
前面铺开人手还是很不足,这一次正好让自己可以训练他们,单独查一个案子的话还是够用的。
赵秉忠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人手不够的话,可以调动当地的锦衣卫。锦衣卫那边应该已经有行文下去了,他们会让地方的锦衣卫配合咱们。”
轻轻的点了点头,陈四海没有说什么。
虽然赵秉忠说的是配合,但是陈四海的心里面很清楚,恐怕这里面还有监视的意味在里面。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监视就监视吧。
“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尽快出发。”赵秉忠摆了摆手说道。
“是,恩师。”陈四海答应了一声,对着赵秉忠行了一礼。
他有些担心地说道:“此事一旦闹腾起来,恩师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如果事不可为,恩师还要以保全自身为要。”
看着自己学生一脸担心的样子,赵秉忠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我深得陛下信任,父子两代的大明恩誉,岂可在这个时候退缩?”
“你好好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用为了我担心。”
陈四海知道自家老师说的两代恩誉什么意思。
老师的父亲,是原来的礼部右侍郎,而老师当年也是中了状元,现在更是得到了陛下的信任。
父子两代都是朝中高官,都得到了当朝者的信任,这对臣子来说就是恩誉了。
看着赵秉忠坚定的态度,陈四海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于是说道:“恩师可以放心,洛阳那边我一定把事情办好,绝对不让恩师失望。”
“去吧,好好办差,路上小心。”赵秉忠也嘱咐了一句。
看着陈四海离开的背影,赵秉忠脸上的轻松也消失不见了。
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同时他的心里面也在担心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一旦这件事情成了的话,那么皇亲国戚该怎么办?
要知道这样的事情可是非常多的,皇上的皇叔都能动,那么其他人就没有不能动的了。
到时候肯定会有人一窝蜂的上书弹劾这些货皇亲国戚,以后全都是这样的事情。文官为了自保肯定也会这么做,去查皇亲国戚总得查自己来的好。
真的要是那样的话,两边恐怕都难做了。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恐怕自己就会是替罪羊。
不知道陛下能不能扛得住?
赵秉忠的心里面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随后就苦笑着摇了摇头。
即便真的有那么多的事情,自己也可以从文官来开始查。总之一句话,自己一定要把握好尺度。
西苑。
朱由校刚刚喝完了一碗冰镇莲子羹,味道还很不错。在微热的天气里边,让他体验到了一丝凉爽。
满意的将瓷碗放到托盘上,他斜靠在摇椅上。
在不远处的地上,跪着一个人。
此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锦衣卫的打扮。十分恭敬的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朱由校悠闲的摇晃了几下摇椅,轻声地说道:“行了,起来吧。”
等到那人站起来之后,朱由校才缓缓地问道:“听说你中了武进士?可见弓马刀剑应该不俗吧?”
“回陛下,臣的弓马刀剑尚可。”这人连忙说道。
“那就比试比试。”朱由校看着不远处的戚元辅,对着他招了招手。
等到戚元辅走到自己面前,朱由校说道:“带着他下去练练。”
“是,陛下。”戚元辅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看着那个人。
那人也不敢怠慢,连忙对着戚元辅拱了拱手。他可知道这个戚元辅是什么人,当今陛下最信任的大将军戚金的儿子,同时是陛下的亲卫千牛卫的领头者。所有的护卫全都由他来统领,他可以说是陛下的心腹。
这样的人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是真到了关键的时候,谁都得罪他不起。
那人的态度很客气,一副不想得罪人的模样。
等到两人都离开了,朱由校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转头看了一眼陈洪,说道:“你在害怕什么?”
陈洪听到朱由校的话,整个人都是一激灵,连忙说道:“启禀皇爷,奴婢有罪。”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洪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奴婢在害怕皇爷治骆思恭的罪。”
“朕要治骆思恭的罪,你个做奴婢的害怕什么?”朱由校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因为奴婢和骆思恭有勾连。”陈洪连忙说道:“奴婢收了骆思恭的几样礼物,还有京师的一座院子,平日里指点他一下。”
“不过皇爷放心,奴婢从来没有把皇爷的事情告诉过他。有时候皇爷想查什么事情,奴婢也会让他们去查。”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洪以头触地,大声地说道:“奴婢对皇爷忠心耿耿,只是一时贪念。奴婢害怕皇爷治了骆思恭的罪,牵连出奴婢来。”
“奴婢罪大恶极,还请皇爷治罪!”
朱由校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陈洪,说道:“罪大恶极还谈不上。行了,起来吧,看看你那两下子,这点事就把你给吓着了。”
“行了,和你没关系。再说了,朕什么时候说要处置骆思恭了?”
这倒不是朱由校说假话,即便是准备罢了骆思恭的官职,他也不会处置骆思恭。
因为骆思恭为自己做过事情,之前陈可道的事情,骆思恭可是出过力气的。
这样的人不能杀也不能动,即便是罢免,也要给一个善终。这不是因为骆思恭本人,而是在做给其他人的看。
给皇帝当刀子的人总有一个担心,那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们都害怕到了最后自己会落得一个很惨很惨的下场,死了不能再死。
所以要给他们树立一个榜样。放心,会让你们平安落地的。
骆思恭是朱由校即将要罢免的第一个近臣,这个一定要注意,这一点就要和成化皇帝学了。
当年的西厂汪直,那是多大的名声,多么大的权力?
按理说这样的刀用完了之后,岂不是就要弄死了?
可事实上却没有,汪直最后得到了善终,可以说是明朝为数不多得到善终的权阉。
而成化一朝的那些臣子,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也全都得到了善终。
这些人虽然背负了骂名,但是也得到了不少的好处。所以他们即便是被骂,也愿意为成化皇帝做事情。
这一点是自己要好好学习的。
成化皇帝在历史上的名声好吗?
答案是不好,都被黑出翔了。
成化皇帝做了什么?
在明朝土木堡之变之后,可以说是国力衰弱,岌岌可危。正是成化皇帝在位的这些年,为大明朝收拾了烂摊子,平反于谦的冤案,任用贤明的大臣商辂等治国理政,又对建州女真进行成化犁庭,击毙爱新觉罗·董山,更多次重创鞑靼部,收复自明英宗时丢失的河套地区,文治武功卓著。
荆襄流民是元代以来困扰中央政府的一个大难题。
荆襄流民主要集中在今天的郧县地区。该地万山环绕,又处于湖广、陕西、河南三省交界处,在元、明时是一个三不管地区。
每当灾荒、战乱,这一带常常聚集近百万的流民。成化年间对流民的重视和安置,是因刘通、石龙起义而起。
政府在镇压了农民起义之后,任命原杰安抚流民,并设置了郧阳府,将流民用户籍的形式固定在当地;又设置了郧阳巡抚,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一难题。
纵观成化皇帝执政的一生,他设立西厂,是因为他不相信东厂和锦衣卫。原因也很简单,那个时候的东厂和锦衣卫已经全被文官把持了。
想要拿回权力,终究是没有好名声的。这一点朱由校也清楚,所以他要学成化皇帝的话。
这一点就很关键了,不能够去杀骆思恭,为自己办事的人都要留有余地。
无论是东厂、锦衣卫,还是通政司、内阁、六部,全都是一样的。至少不能够治他们的罪,还要让他们能够平安的回家,这样才能让后来者前赴后继。
不然谁都知道给你办事最后是个死,那如此一来,除了那些亡命徒,谁还会给你办事?
至于陈洪,借着这一次的事情,敲打他一下也好。
“锦衣卫那边的事情还是你盯着,少出些纰漏比什么都强。”
说着,朱由校深深的看了陈洪一眼,说道:“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骆思恭你也不用管他,朕对他自有安排。”
“是,皇爷。”陈洪连忙躬身答应道。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乖乖听话最好。
并没有等太久,戚元辅两人就回来了。
“怎么样?”朱由校看着戚元辅,笑着问道。
“启禀陛下,弓马骑射都是上等。”戚元辅说道。
听了戚元辅的话之后,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脸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果得到的评价不好的话,不光自己这个武进士的身份会被怀疑,考试的流程也会被怀疑。
真要牵扯出来什么科场舞弊的案子,那么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行了,那你退下吧。”
等到戚元辅走到了一边,朱由校的目光才又落到了那个人的身上,说道:“身为皇亲国戚,有上进心,习文练武,为国出力,做的很不错!”
那人听了朱由校的夸奖之后,连忙跪在了地上,恭敬地说道:“臣许显纯,谢陛下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