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韩爌的脸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但他的心里面并不平静。
他知道张余问的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在给自己面子而已,让自己觉得自己才是这件事的主角。
可是事情从开始到现在,全都在这个张余的计划之中。
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是韩爌的心里面难免会有想法。
不过看到张余如此识相,多少让韩爌心里面松了一口气,于是他问道:“你觉得呢?”
张余原本以为韩爌会自己做主,没想到他会直接反问自己。
这让张余心里面一动,不禁抬起头看向韩爌。
他想要看清楚韩爌说的这句话是真的,还是虚情假意的。不过这样的老狐狸,肯定能够做到不动声色,所以张余什么也没看出来。
略微沉吟了片刻,张余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行动了。现在冯先生做了通政司的右通政,可见陛下是信任他的,我们的策略进行得也非常的顺利,那么下一步就是帮他谋求皇家书院祭酒的位置,这才是关键的一步。只要我们把这一步做成了,那么剩下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就很简单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张余向后退了一步,抬起头看着韩爌,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事实上,张余的心里面很紧张,他不知道韩爌会不会答应自己这个要求。
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冯从吾做了皇家书院的祭酒,得到好处更多的是自己。
对于韩爌来说,他的心里面或许会有顾虑。原本是不会有这些顾虑的,毕竟自己这几个人都没有韩爌的官位大,还需要依靠他。
可是自从去见了陛下之后,效果太好了。无论是冯从吾还是自己,全都入了陛下的眼,这就很可能会让韩爌感觉到危机。
韩爌就很可能会不满意。这样一来,韩爌还会不会坚持原来的计划就不一定了。
韩爌可能会想安排他自己的人,可是他的人不一定会得到陛下的认可。如此一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张余的心里面也有了另外一个想法,或许这就是陛下的意思,想让自己和韩爌的关系没那么紧密。
因为只有这样,咱们这些人才没有办法真正的成为一党。到时候只要陛下更亲近谁,谁就更容易能够上位,双方都需要依靠陛下。
想到这些之后,张余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里面却已经有了想法。
当今的这位陛下果然心思深重,最关键的也是一位权术高手,可以说是玩弄权术于无形。
表面上看起来是成全自己和冯从吾,同时又把冯从吾和自己绑在一起。可实际上却是着手在韩爌这里,估计也想给他留下制衡。
那么这样的话,陛下接下来肯定会提拔冯从吾,恐怕只要把这件事报上去,陛下就会同意,而且冯从吾的官位也会升。只有这样才能够抗衡韩爌。
韩爌深深的看了一眼张余。
这个计划对韩爌的好处已经没有那么大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现在事情已经闹到了陛下的面前,如果突然停下来,反而得不偿失。即便要翻脸,也不是现在。
韩爌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对,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机,而且也迫在眉睫,皇家书院的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要在书院的考试之前将冯从吾推上去,这件事情老夫会安排。”
张余连忙躬身说道:“那就老师多费心了。”
韩爌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家里面新来了一个厨子,听说是你们西北的,会做你们的家乡菜。今天晚上你就留下来吃饭吧。”
张余连忙笑着说道:“那学生就打扰老师了。”
韩爌和张余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现在双方正处于合作的蜜月期,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挑事和发生分歧,所以关系还能相处下去。
西苑,湖边的凉亭之中。
朱由校坐在摇椅上,轻轻的摇晃着身子,不时的睁眼看一下远处落下的夕阳,脸上的表情很闲适。
在他的身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摞题本。
说起来自己有一段时间没有这么看过题本了,原本朱由校以为做了皇帝之后,应该每天会忙的不行,全都是国家大事。
可是真的做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之后,朱由校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平常所谓的国家大事,基本上都是由内阁和朝廷的大臣处理。哪里有灾荒,那就派钱粮赈灾;哪里遇到有人闹事作乱,那就派人平叛。
身为皇帝反而不用为这些所谓的大事情发愁,因为这些事情都有一套规章制度。只要按照规章制度去做,基本上就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反而是要花更多的时间在朝廷官员的人事上面,你争我夺的最耗费时间和精力,平日里关注更多的是官员们的各种弹劾和攻击。
今天你弹劾我,明天我弹劾你,看起来都是很简单的一些事情,但是事后隐藏的却全都不是那么简单的理由。
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藏在水下面的才是巨大的块头。
将手中的题板扔在桌子上,朱由校面色如常地说道:“礼部想要任命一个皇家书院的祭酒,沈庭筠推荐了一个叫王徴的人,内阁那边什么意思?”
“除了徐阁老之外,其他人都不同意。”陈洪站在一边恭敬地说道。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朱由校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其实他早就想到了,关于这个王徴,最大的一个门槛是他不是进士。所以这样的任命,反对起来也比较有理由。
事实上反对的原因有很多,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家都不想让他来做,因为他是徐光启和沈庭筠的人。
不过对于这个王徴,朱由校倒是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这个人也是心学的子弟,只不过他与其他人不一样,这个人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天主教徒。
王徵与徐光启不同。徐光启爱好的是数算和天文历法,对于西学更看重的也是火器;可是这个王徵却不同,他玩的是物理。
王徵早年喜爱古器和机械。他出仕以前,研制过水力、风力和载重机械,写成《新制诸器图说》,后又与瑞士传教士邓玉函一起编译《远西奇器图说》。
现在王徵就在百工院,作为百工院里面的一位大家,朱由校对这个人了解的很深。
关于王徵的著作,朱由校也看过,可以说这个人在物理学的造诣上非常的深厚。
让这样一个人去做祭酒,而且还是皇家书院的祭酒,朱由校是不看好的。
不过朱由校也明白徐光启他们为什么推举这个王徵,无非是想要他传播他们的思想。
但是朱由校真的不看好王徵做祭酒,只不过对他十分的重视。
对于朱由校来说,这样一个实用物理学家对于大明朝意味着什么,自己很清楚。
这个王徴的意义,远比朝堂上的那些官员要大得多,所以朱由校肯定是要重用这个人的,却不是让他去做祭酒。
如果自己让王徵去做祭酒,他必然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大明朝的皇家书院,更多的并不是培养科研人员,而是为了培养官僚,同时传播一些自己想让他们传播的思想。
让王徵去做这件事情,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朱由校将题本放到了一边,这件事情他是不会同意的。
“还有其他的人保举吗?”朱由校看着陈洪,再一次问道。
“回皇爷,有。”陈洪连忙躬身说道:“几位内阁大学士都上了题本,全都举荐了人选,其中黄阁老举荐的是礼部侍郎赵秉忠。”
听到赵秉忠这个名字之后,朱由校自己就先笑了。
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意外呢?
这个赵秉忠可是坚定的法家支持者,一向推崇的就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的律法,讲究的就是要严苛,对于官员更要严苛。
黄克缵和赵秉忠走到一起,还真的是水到渠成。
朱由校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陈洪问道:“内阁首辅韩爌举荐的是谁?”
这个还是朱由校比较好奇的。
“回皇爷,韩阁老举荐的是通政司右通政冯从吾。”陈洪连忙躬身说道。
跟在自家皇爷身边这么长时间,陈洪自然也不是政治小白,这一次的事情摆明了就是透着不寻常。
内阁的几位阁老,他们这是互相争斗起来了。
朱由校再一次点了点头。自己为什么还是一点都不奇怪呢?
他不咸不淡的继续问道:“内阁的孙承宗孙阁老呢?”
“回皇爷,孙阁老举荐的是袁可立。”陈洪恭敬地说道。
袁可立?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朱由校直接坐直了身子。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熟悉的名字,同样朱由校也知道这个人的能力,看来该给他动一动了。
袁可立历经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帝,为“四朝元老”,诰“五世恩荣”之赏。
看了一眼陈洪,朱由校直接说道:“马上传旨给内阁,擢升袁可立为兵部侍郎,都察院左督御史,巡抚登莱。”
这样的人还是别留在京城了,赶紧去登莱做巡抚吧。
朱由校太知道袁可立能做什么了,让他去登莱做巡抚,可比把他留在京城有用多了。
最关键的一点,袁可立到了登莱之后,可以让他在那里打造水师。
有了水师之后,不但可以运送粮草,还能够通过海上对建奴发起进攻。无论是运送人马,还是运送粮草,都比走陆路方便快捷和省钱多了。
所以朱由校觉得把袁可立送到登莱更合适。
略微沉吟了片刻,朱由校再一次说道:“让他离京之前进宫一趟,明白吗?”
“回皇爷,奴婢明白。”陈洪连忙答应了一声。
“行,那去吧。”朱由校摆了摆手,然后斜靠在椅子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继续摇晃着椅子。
登莱巡抚袁可立,这是一个能人。
最关键的一点,自己让袁可立过去登莱,也不光是为了辽东。袁可立在登莱的作用大了去了。
自己可以让袁可立在那里建立一个水军基地,为将来自己打造海军做出基础性的铺垫。所以朱由校觉得这件事情干得过,反正袁可立在京城也没什么太大的事情。
至于皇家书院那边,还是不要让袁可立再掺和了,对他没什么好处。
内阁那边,气氛略微有一些古怪。
原本非常平和安稳的气氛,这几日全都被打破了,几位阁老之间弥漫着一种十分怪异的气氛。
说他们翻脸争斗也不是,说他们和和气气的就更不是了。
在陈洪走进来的时候,这种古怪的气氛就被打破了,四个人全都有些紧张的看着陈洪。
因为每一次陈洪走进内阁值班房这里来,都代表着陛下有圣旨交代。
而往往陛下交代下来的圣旨,那都是大事情,能够改变格局的事情。
这一次陛下派陈洪过来,必然不是过来串门的,于是四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陈洪的身上。
陈洪笑着对四个内阁大学士拱了拱手说道:“咱家见过几位阁老。”
韩爌四人连忙还礼,口中也客气地说道:“陈公公今日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陛下有旨意。”陈洪转头看着孙承宗说道:“陛下着内阁拟旨,擢升太仆寺少卿袁可立,为兵部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巡抚登莱。”
韩爌四人全都被这道圣旨弄得莫名其妙,怎么就把袁可立给升官了?
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到了孙承宗的身上。
孙承宗保举袁可立做皇家书院的祭酒,这本身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现在看来这个人选被陛下给否决了。
只不过袁可立却因祸得福,直接升官去做巡抚了。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甚至连孙承宗都有些摸不到头脑。
不过这终究是一件好事情,于是孙承宗连忙说道:“臣领旨。”
其他三人虽然心里面有疑虑,在这个时候却是不敢站出来反对。
因为这件事情摆明了背后有事。在没有弄清楚背后有什么事情之前,贸然的开口反对不是好的做法。
陈洪点头,笑着说道:“孙阁老,陛下有交代,袁可立去登莱之前,让他进宫一趟,陛下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