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以为是侍从把军报收起来了,便没当回事,挂了电话,继续处理其他公务。
时间已经进入1942年,抗战进入第五个年头,如果从九一八事变算起,已经打了十二年了,如果从甲午战争算起,中国已经被恶邻日本压制了快五十年了,有识之士都知道,想以自身力量打败日本几乎是不可能是事情,必须借助列强来一次大翻盘,幸运的是,终于等来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日军自偷袭珍珠港以来,在太平洋战场所向披靡,连下香港、关岛、马尼拉,上海租界也尽入日本囊中,英美侨民被关进集中营,军队缴械投降,成了第一批战俘。
仗打得越凶,蒋介石越高兴,日本最好把英美得罪的狠狠的,不死不休才好,这样中国才能得到大量的援助,才能借此机会翻身,实现民族的复兴。
想到这些,他就有一种踌躇满志、壮怀激烈之感,中华民族灾难深重,就要在自己手中跻身世界强国之林,这是何等的荣耀与光辉啊。
在如此宏伟目标前,所有烦恼都变得无足轻重,比如陈子锟这种不安稳而又年富力强的家伙,直接让他转入预备役了事,省的生出许多麻烦。
……
陈宅,陈子锟一家人正在吃饭,今天飞虎队转场来到重庆,陈北回家探望,带来一些云南火腿和一口袋大米,他们飞虎队员薪金极高,而且是硬通货美元,几乎不受通货膨胀的影响,陈子锟虽然贵为上将,但发的是法币,折合成美金不足五十元,还不及儿子的零头。
桌上的饭菜很丰盛,但家里的气氛却不太好,每个人都沉默的吃着饭,不敢多说话,陈北不明就里,不停给弟弟小南夹菜,问大家:“吃啊,怎么都不吃?”
夏小青道:“吃,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不让干了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陈北惊诧道:“不让谁干了?”
夏小青道:“老蒋把你爹给撤了,一撸到底,什么职务都没了,直接转预备役了。”
陈北道:“爸爸才四十岁啊,正是为国家效力的黄金年龄,怎么就转预备役了呢。”
夏小青冷哼一声道:“这叫卸磨杀驴。”
陈子锟淡淡道:“小青,你少说两句吧。”
陈北脾气随母亲,一点就爆,当即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道:“简直是渎职,我找他们去,找何应钦,找蒋介石,我要当面质问他们……”
“住嘴!”陈子锟厉声喝道,“你一个小小少尉懂什么,别给大人添乱。”
在父亲的威严面前,小北还是屈服了,默默端起碗来吃饭,心里却把军委会军政部骂了个遍。
忽然听到大门口有人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赶上吃饭啊。”
原来是老朋友阮铭川到了,陈子锟和他是二十年的老交情了,自然不用多礼,直接招呼道:“快坐,拿双筷子一起吃。”
下人给阮铭川添饭,他不停道:“再加点,再加点。”
姚依蕾笑道:“阮大记者,你多久没吃饭了?”
阮铭川道:“嘿嘿,去年刚吃过。”
饭碗端上来,只见他筷子上下翻飞,不停夹菜,吃饭,速度令人瞠目结舌,众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索性停下看他吃饭,最后阮铭川把桌上所有盘子一扫而空,菜汤都没剩下一滴,一碟云南火腿更是早不见了踪影,刘婷心细,看阮铭川的外套磨损的厉害,人也黑瘦,想来真是饿极了,便让下人又切了一碟火腿来给他下饭。
吃饱喝足,阮铭川打着饱嗝,剔着牙,抚摸着肚皮道:“很久没吃这么饱过了。”
陈子锟递过去一支烟,问他:“你怎么混到如此落魄地步?”
阮铭川道:“不是我混的落魄,是所有人都混的落魄,我的大将军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黑市米价都涨上天了,一天能涨三回,咱们这些文化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就指望那点微薄薪水度日,我一个月的工资,连十斤米都买不起,只能靠当东西度日,不怕你笑话,家里已经断粮了,我是来借米的。”
陈子锟道:“厨房还有半口袋大米,你拿走吧。”
阮铭川说好,忽然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瘦削的肩膀耸动着,再抬头,已经泪流满面。
“我好歹也是资深报人,居然混到这步田地,真是惭愧啊惭愧……”阮铭川抹了一把眼泪,长吁一口气,似乎将胸中怨气吐了出来。
“唉,还是你们军界的人有路子啊。”
陈子锟摇头道:“我又不是黄埔嫡系,有个毛的路子,今天上午军委会刚发了文过来,直接把我转预备役了,要不是我儿子当飞行员,这一家人怕是也得饿死。”
阮铭川义愤填膺:“谁不知道你是一员虎将,抗日正在紧要关头,自断臂膀,这是卖国通敌的行为!不行,我要写文章骂他们!”
陈子锟道:“新闻管制的厉害,你还是少给自己添乱吧,不说那些烦心事,咱们喝酒。”
扭头道:“拿酒来。”
夏小青没好气道:“家里哪有酒?”
“那就去买啊,再弄点菜,我和铭川喝两盅。”
“不是刚吃过饭么,又喝?门都没有。”夏小青一口回绝。
陈北知道父亲是想借酒浇愁,便道:“爸爸,你想喝酒的话,可以到空军俱乐部去,那里洋酒管够。”
陈子锟欣然同意,于是陈北驾着吉普车带着父亲和阮叔叔上路了,美式小吉普在街上风驰电掣,小北把汽车开出了飞机的气势,交通警看见飞行员的汽车过来,远远的就吹着警笛,挥动指挥棒将其他汽车和行人拦住,保障空军的汽车优先通过。
“怎么样,够拽吧。”陈北得意洋洋道。
“妈的,比你老子当年还拽。”陈子锟骂道。
空军俱乐部门口停着许多汽车,有军车也有政府牌照的轿车,里面空间极大,灯光黯淡暧昧,吧台前坐着不少军人,每人身畔都有美女相伴,大厅里有不少小圆桌和沙发椅,也都坐满了客人,远处还有一个台球案子,几个穿空军夹克的美国小伙子正伏案击球。
陈北凑近吧台,立刻有个俊俏的女服务员问他:“来点什么?”
“我要威士忌,你们喝什么?”陈北扭头问道。
阮铭川道:“来点够劲的。”
陈子锟道:“那就双份威士忌。”
陈子锟和阮铭川都是海量,借酒浇愁愁更愁,不大工夫,吧台上就摆了一溜空杯子,而陈北手上的一杯还没喝完。
忽然一声尖叫传来,女服务员被一个穿西装的醉鬼拉住正欲强吻,陈北将酒杯一方就要过去制止,只见眼前一阵风刮过,那醉鬼已经被踹飞了,摔倒一张桌子上,将酒碗酒瓶砸了个乱七八糟,几个客人身上溅满了酒水,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
陈子锟拍拍右腿:“小北,你爹不老吧。”
陈北大叫:“小心!”
一个酒瓶子抡圆了从陈子锟脑后砸来,上将军虽然酩酊大醉,但是警觉还在,一侧头,酒瓶子砸在肩膀上,回头一记直拳,偷袭的家伙顿时满脸花。
“打!”阮铭川兴奋的挥去了拳头。
见对方三四个人一起上,陈北急忙参战,女服务员很贴心的递上两个空啤酒瓶来,他接过来加入战团,打台球的美国飞行员见这边有飞虎队员和人打架,也抡着台球杆冲过来。
一场混战在俱乐部中展开,尖叫声和酒瓶子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桌椅吧台灯具全遭殃了,当宪兵赶到的时候,整个俱乐部里只有两个人站着了,就是陈子锟父子。
陈子锟打了一架,脑子反倒清楚了,他武功了得,以一抵十小菜一碟,身上连一处伤都没有,小北自由习武,年轻力壮,更是谁也伤不到他。
宪兵最不愿意管的就是空军俱乐部的案子,能到这儿消费的人,非富即贵,都是重庆数的着的人物,再有就是那帮天不怕地不怕的飞虎队员,那可是委座花高价请来助战的洋人,谁敢招惹。
把大灯打开,慢慢往外抬人,有一个满脸血迹的家伙指着陈子锟道:“是他先动手的,王队长,抓他!”
宪兵队长踩着满地玻璃渣子走过来,打量着陈子锟,摸不清他的路数,只好陪笑道:“麻烦你跟我回宪兵队做个口供。”
陈子锟伸出双手:“铐吧。”
陈北挡在他面前:“不能抓他,他是见义勇为的。”
两个美国飞行员从地上晃晃悠悠爬起来,也叉着腰和陈北并肩站在一起,横眉冷目,大有和宪兵再干一架的意思。
宪兵队长正在犯愁,外面传来汽车急刹车的声音,紧跟着两个空军军官走了进来,大声宣布:“飞虎队紧急集合,有战斗任务!”
“走!”陈北向父亲使了个眼色,陈子锟会意,搀着一个腿受伤的小伙向外走去,阮铭川从吧台里爬出来,也跟在后面。
宪兵队士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阻拦,都说了空军有战斗任务,扣了人,耽误了军务,谁能当得起。
一行人出了俱乐部,跳上吉普车扬长而去,陈北道:“爸爸,阮叔叔,我们有紧急任务,先到白市驿机场,然后你们自己回去,省的宪兵找麻烦。”
来到白市驿空军基地,一溜P40战斗机已经整装待发,陈纳德上校穿着飞行皮衣,戴着墨镜威风凛凛的站着,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刚赶到的三个部下和两个平民,显然他们刚经历过一场恶斗,其中一个小伙子受了伤,腿脚已经不利落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上校,你似乎缺一个飞行员。”陈子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