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母气不打一处来:“你呀你,平时不是吹嘘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么,怎么连本省的督办都不认识,我们妇道人家认不出来也就罢了,你是报馆里的校对,怎么也有眼不识泰山?”
刘存仁道:“夫人息怒,且不说江东时报从未刊登过陈督办的玉照,就是我接触到的几张照片,也都是他未蓄须前的,今天他微服前来,又如此低调斯文,我哪能认得出。”
刘母怒道:“还狡辩,你认不出也就罢了,还在人家面前大放厥词,这下好了,婷儿的饭碗也得被你砸了,咱们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风去。”
刘存仁叹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我看陈督办不似气量狭窄之人,或许咱们家否极泰来,时来运转也未可知。”
“做梦吧你。”刘母怒气冲冲的出去带孩子了。
刘家人在惴惴不安中渡过一夜,次日早上,刘婷照例去上班,刘存仁正要带着纸张水笔到邮局门口去代写家信,最近他发现在那儿做买卖生意还不错,一天能弄个三五毛钱呢。
正要出门,几个江东时报的印刷工人下了夜班,特地跑来探望刘存仁,大家坐在一处唏嘘了半天,抱怨老板不近人情,感慨世道难混,最后拿出一个信封来说,这是大家凑的份子,老刘你别嫌弃,先拿着,有啥门路,俺们帮你留意着。
刘存仁很感激,工友们薪水不高,还接济自己,当真都是厚道人啊。
工友们正要告辞,忽然有人敲门,刘存仁让孩子去开了院门,进来的是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后面还跟了俩随从,很客气的递上名片,自我介绍说是督办公署秘书处的秘书长顾某某,然后满脸堆笑的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烫金的硬纸折子来,道:“刘先生,恭喜了。”
刘存仁吓了一跳,迟疑道:“这这这,这是从何说起?”
顾秘书长道:“您被聘请为督办公署秘书处主任科员,可是陈督办钦点的人才哦,前途不可限量,发达之际,切莫忘了兄弟。”
刘存仁目瞪口呆,昨天安慰家人的一句话竟然变成真的了,刘家时来运转了,督办公署的主任科员,听起来就够气派的,搁在前清,那就是巡抚衙门的师爷,外头那些七品县令什么的,见了也得打声招呼,尊称一声先生的。
印刷工人们更是面面相觑,老刘走了什么大运,竟然当官了!
刘存仁接了聘书,赶忙请顾秘书长进屋叙话,工友们很有眼力价的告辞而去,家里的孩子也都乖乖的出去玩了。
顾秘书长饶有兴趣的看着墙上几幅飘逸飞扬的行楷道:“这些都是您写的?”
“是的,闲来无事,喜欢写两笔字,让您见笑了。”刘存仁小心翼翼道。
“这可不是十年二十年的功夫能练出来的。”秘书长倒是个识货的人。
刘存仁道:“不瞒您说,我三岁就开始练字了。”谈起书法,刘存仁还是颇为自傲的。
“不错,小楷写的如何?”顾秘书长又问道。
刘存仁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也不说话,当即铺开宣纸,从笔架上选了一只湖笔,磨了徽墨,写了一幅诸葛亮的《出师表》,蝇头小楷工整之极,像是印上去的一般。
“顾秘书长,真草隶篆行、甲骨文、金文、汉简我都能写一点。”刘存仁又铺开一张纸,作势要写。
顾秘书长笑笑:“不用了,督办说过,刘先生的书法是极好的,我也是想领略一下,果然名不虚传,是这样的,咱们秘书处缺一个写字的,督办发布的公文、告示之类,总要有人先写好,再让工匠刻成模板,您的能力,绰绰有余。”
果然猜中了,刘存仁松了一口气,昨天酒桌上他滔滔不绝说了不少关于政治军事上的见解,但都是纸上谈兵,如果督办聘他当幕僚,出谋划策参赞军务,那他可就抓瞎了,幸亏是当个写字匠,正和他的心意。
……
督办公署秘书处进行了一番人事调整,新增一名主任科员刘存仁,专门负责誊抄公文,刻蜡纸,写信件,工作轻松不说,还能拿着公费大肆购置往日眼馋却买不起的各种笔墨纸砚,最重要的是薪水还不低,每月三十大洋。
原档案室文员刘婷被调任陈子锟的私人秘书,专门为督办一人服务,办公桌就设在大帅签押房隔壁,一时间公署内传言四起,所有人见到小刘都变得客客气气,倒让刘婷觉得很不自然。
刷茅房的郑泽如也升了官,陈子锟把他派到省政府去做了农业专员,负责新政实施具体工作,麦平也一同调去,不过职务上并无变化,依然是低等文员。
江东新政,是陈子锟仿效山西经验在江东农村开展的政治经济新举措,没费多少脑筋,直接照搬阎锡山的“六政”,“三事”。即禁止留辫,禁止缠足、禁止吸鸦片,兴水利、种树木、养蚕桑;造林、植棉、养畜牧。
同时整顿村制,开村民会议,整理村范,订立村约,成立流动法庭,编练民团武装。
这些政治上的措施,以军务督办的名义颁发不太合适,所以陈子锟特地成立了一个农业专署,亲自兼任总监督,招募了几十名大学生当农业专员,每个县派一个,配一个班的护兵,让这些精力充沛,热情过剩的年轻人到广袤的农村天地中可劲的折腾去。
农业专署和督办公署合署办公,一道道命令从公署发出,由秘书处刘存仁誊抄成大字,交给石匠刻成模板,印制十万份,铺天盖地发往江东各处,农业专员们也下乡普法,忙的不亦乐乎。
陈子锟下了指示,在省城大种梧桐树,主要干道两旁都要载上法国梧桐,省城各个小学由省府拨款,免费教育,不但书本免费,每天还有一顿加餐。
另外又由春田洋行出面,从澳大利亚进口五百头美利奴种羊,在省城设立模范牧场,培育优种,进行繁殖后再向全省推广。
同时,阮铭川办的《淮江报》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奉军实行新闻管制,北京报纸纷纷停刊,记者编辑们没有出路,只好南下谋生,有些人去了上海,有些人去了广州,也有一些京报的老相识,在阮铭川的邀请下来了江东。
这些老牌报人办起报纸来,那效率和水平可不是吹得,文章的深度和广度更不是江东日报那些笔杆子能比的,报馆设在省城大马路繁华地带,开张的时候陈大帅亲临剪彩,上海申报的老板史量才也来捧场,印刷机用的是德国进口海德堡,白报纸也都是加拿大进口的,无论软件硬件,都是国内最强。
淮江报第一天的销量就过万,不得不临时加印,过万的销量对于申报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江东省城来说,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了,要知道江东时报苦心经营了十年,才不过是日销量八千份。
……
北方还在打仗,奉军和吴佩孚的军队猛攻南口的国民军,南方也在打仗,北伐军已经攻下了湖南,江东省地处中原,暂时风平浪静,但也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夏天的时候,江东省督办公署迎来了一位来自南方的神秘客人,身材瘦小,操广东口音,大剌剌要求面见陈大帅,陈子锟在签押房会见了他。
“陈大帅,请斥退左右。”此人看了一眼在侧的阎肃和赵玉峰道。
陈子锟道:“陈某素来光明磊落,做事不避人。”
那人道:“在下田次山,是国民政府主席汪兆铭先生的私人代表,有先生的一封亲笔信转交督办。”
说着取出一封信来想要上前。
“站那儿!”赵玉峰喝止他,上前接过信件,检查一番后才放到陈子锟面前。
陈子锟展开信纸一目十行,信是汪兆铭写的,洋洋洒洒数千字,先是缅怀了孙文先生,然后叙叙旧,谈到去年先生在北京逝世之时和陈子锟的短暂交往,称对他印象很深,很好,最后对陈子锟最近的革命言行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赞扬他是优秀的国民党员。
见陈子锟看了完信,田次山道:“汪主席有密令给陈督办。”
陈子锟疑惑道:“此话怎讲,我是江东省军务督办,又不是你们国民政府的人,汪主席如何下令?”
田次山略有不悦道:“阁下是否国民党员?”
陈子锟正色道:“我乃先总理卫士,自然是党员。”
田次山道:“汪主席乃国民党主席,以主席之尊向党员下令,难道不可以么?”
陈子锟笑了:“当然可以,拿来吧。”
赵玉峰上前将密令接过,陈子锟瞥了一眼,放下道:“汪主席的命令,恕我难以从命。”
田次山道:“哦?却是为何?”
陈子锟道:“我虽与北京政府决裂,但也未曾承认广州政府是正统,汪主席以政府主席下的命令,我自然可以置之不理。”
田次山道:“可你刚才承认自己是国民党员了。”
陈子锟道:“不错,可是国家和党派并不是一回事啊,一码归一码,你让我交党费可以,投赞成票也行,可是你让我以江东督办的身份调动军队打孙传芳,我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