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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九章 相思梦中人

寒门状元 天子 35242 2025-02-19 17:24:46

洪浊听到谢韵儿嫁人的消息后,人突然变得极为消沉,虽然他人生多了几年的积淀,但性格并未有太大变化,还是那么容易被情绪掌控。

半晌之后,他才抬起头来问道:“那她……嫁进什么人家?”

这个问题沈溪就不好回答了,他肯定不会告诉洪浊谢韵儿嫁入沈家,做了他的媳妇,就算是形式婚姻也不行。

但若说谢韵儿嫁得太差,洪浊不死心,以后再纠缠就不好了。

“谢姨嫁进汀州府一户大户人家,相公很疼她,拿出大笔银钱来安置谢家人。我药铺中用了谢姨的药方,所分得的红利,也都是给了谢家这边。”沈溪道,“谢姨如今生活美满幸福……”

洪浊脸色稍微有些抽搐:“何、何时的事?”

沈溪想了想道:“去年。”

洪浊咧开嘴,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笑的时候,眼泪跟着就飙出来了:“她还没等到我啊……”

沈溪心想,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叫没等到你,你当谢韵儿这几年都是在等你吗?

她只是不想嫁人,安安心心照顾娘家人而已!

我说的这些也没骗你,谢韵儿的确是嫁进了大户人家,我如今中了解元,家里有财有势,难道不算大户吗?

洪浊在那儿旁若无人嘀嘀咕咕,沈溪则坐在一边不说话,充当一个倾听者,但他根本听不清洪浊嘴里在嘀咕什么。

终于,洪浊又抬起头问道:“那她,可有了子嗣?”

见沈溪摇头,洪浊脸色好看了些,不过却长长一叹,道:“我与洁儿成婚三年,也未能让她做母亲,愧对于她……”

沈溪琢磨了一下,这思维跳跃性很强啊!

这边还在说谢韵儿,怎么就跳到“洁儿”身上去了?不用说,这个“洁儿”就是洪浊的妻子,至于他妻子为何没怀孕生子,沈溪可以理解为,洪浊一直放不下谢韵儿,与妻子之间有名无实。

又或者洪浊始终借故逃避,他妻子在家里依然任劳任怨,才会令他心生愧疚。

洪浊突然带着热切的目光看向沈溪,道:“你能否帮我带一封信给她,我……就算我们今生无缘,我也想下一世……与她再聚白首。”

沈溪异常尴尬,这位大哥是要勾引我夫人吗?

让我给自己妻子递情书,你怎么想的,是要破坏人家家庭和睦吗?你难道就没想过,万一谢韵儿的丈夫见到她的老情人给她写什么下一世的相约之信,必定会以为她红杏出墙,这能让谢韵儿有好日子过?

沈溪道:“洪公子,凡事皆要放下,你如此做,只怕会让谢姨和她相……嗯,有所为难。”

洪浊略微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我会把握好分寸的,我只不过是想告诉她……是我辜负了她,沈公子,麻烦你了。”

沈溪这才没有一口回绝,便见洪浊跟茶楼的掌柜讨来笔墨纸砚,拿起毛笔,手颤抖个不停,始终落不下笔。

由此可见,洪浊对谢韵儿的确用情至深,一旦写完这封信,就等于以后与谢韵儿不再有任何关系,属于二人的最后一次通信,心境格外沉重。

“吾妹亲启……”

这开头,就让沈溪感觉洪浊言不由衷,说什么能把握好分寸,这分明是想破坏谢韵儿的家庭幸福啊,你就不能换个称呼?

洪浊开了个头,后面内容就顺畅许多,所讲述的,无非是二人之间的渊源,生怕谢韵儿将与他曾经的过往给遗忘了。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这难道是担心谢韵儿的夫家不知道她以前有婚约还是“弃妇”吗?而后便是倾述衷肠,这却是在提醒谢韵儿夫家,她曾经的未婚夫还没忘了她!

信的最后才是相约,不过不是一世,而是三世,这是想说,这女人这辈子我得不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却是我的,告诉叶韵人的相公,你就算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

沈溪真想把洪浊揍一顿。

这小子,看起来一副痴情的模样,原来肚子里的坏水不少,你自己娶了妻子,过上了好日子,还想让谢韵儿不痛快。

最后只见洪浊写了结尾:“……吾与汝今生有缘无分,我负卿恩,来世必报。”

说得好像是谢韵儿想嫁给他而不得,没办法才另嫁他人。

写完之后,洪浊题上落款,把信仔细看了一遍,脸上多有感慨,最后将信折好,交给沈溪道:“劳烦沈公子。”

“好,好。”沈溪把信拿过来,随手揣进怀里。他可没那么缺心眼儿,会真把这封信交给谢韵儿。

洪浊心中似乎放下了,之后跟沈溪谈了一些礼部会试的事情,不多时,楼下有马车过来,一名小厮上楼提醒:“少爷,少夫人亲自来接您回去。”

沈溪目光往楼下瞟了一眼,只见装饰豪华的马车停靠在路边,车厢帘子遮掩得严严实实,并不见有人下来。

洪浊微微点头,起身与沈溪告辞,看起来神色平静,带着小厮下楼去。

沈溪本要相送,但洪浊不允,他径自走出茶楼,此时车厢帘子掀开,从里面走下一名身姿娉婷的妇人,螓首娥眉,朱唇皓齿,虽不及谢韵儿美貌,也是大家闺秀为人妻母的上上人选。

妇人显得很娴静,下了马车先对洪浊施礼,伸手上前相扶,洪浊不知为何脚下一个不稳,竟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半晌没起来,看样子人已经晕了过去。

洪家人那边显得有些慌张,赶紧扶洪浊起来,沈溪本立在二楼窗口,此时也不得不下楼搭把手。

那妇人突然见一名少年走来,不知是何人,连忙拦在洪浊身前,看样子是要挺身而出护住丈夫,沈溪道:“在下略通医术。”

妇人这才让开。

沈溪为洪浊诊脉,方知他不过是气急攻心,并无大碍。

沈溪叫茶楼掌柜给他凉水服下,掐了人中,人便悠悠转醒,但洪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半晌过后他才反应过来,大老爷们儿竟然当街呜咽起来。

洪家人见这状况,赶紧把洪浊扶上马车,那妇人对沈溪千恩万谢,最后也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走远,沈溪不由叹口气,本来他对洪浊还有几分不屑,但见到洪浊这般模样,心中也明白,这段情对洪浊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这洪浊也算是个情种吧!

他不禁拿出怀里那封信,本来他打算回去便将信烧毁,但此时又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把这信交给谢韵儿看呢?

或者看与不看,不该由他说了算,还是让谢韵儿自己决定吧。

想到谢韵儿,沈溪自己也多少有些感慨,自己的娇妻,如今在做什么呢?

……

……

二月里的汀州府,春日回暖,气温要比京城高不少,至少厚重的冬装可以换下来了。不过正是初春乍暖还寒之时,府城生病的人不少,因而药铺的生意红红火火,每天都是顾客盈门,好不热闹。

这天下晌刚刚关了店门,惠娘匆忙从商会总馆那边回来,当着谢韵儿和周氏的面,她把一直攥在手上的信放下来,高兴道:“小郎来信了……”

一句话,让周氏神色带着几分紧张:“可是……可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惠娘抿嘴一笑,道:“小郎已经平安抵京城,连住的院子都找好了,说是马上要入学,只待二月里参加会试。”

周氏不由喜出望外,一把拉着谢韵儿的手,兴奋地道:“哎呀,憨娃儿到京城了,真好,真好。路上有没有出事?他身体打小就不好,有没有水土不服?妹妹,快把信念念,真急死个人了。”

惠娘拿出信来,尽管她已经看过好几遍,几乎都能背出来了,不过还是一字一句认真读出来给周氏和谢韵儿听。

周氏听得很认真,当得知沈溪一路平顺,在南京还拜访了曾经的钦差大人谢祭酒,得到礼遇,脸上更是笑开了花,可惜周氏本来就不怎么漂亮,这一笑……

“憨娃儿有出息,是他自己的本事,哎呀,以后要是他从太学出来,当了官,那就更好了。”周氏说着,目光中带着憧憬,又侧过身拉着谢韵儿的手道,“韵儿,你说是不是?”

谢韵儿被问得一愣,不过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当家的怎么还不回来?晚上我告诉他这信上写的是什么,妹妹你多读几遍,我好记住,回去跟他说。”

周氏觉得听一遍不过瘾,要让惠娘多读几遍,惠娘笑着应了。

等读了几遍后,周氏摸着自己的胸口,略带感慨:“要是我们也能去京城就好了。”

惠娘脸色突然一变,好像想起什么事,从怀里又拿出一封信,道:“姐姐,倒是这里还有自京城来的一封信。却是从驿站那边过来的……让我们汀州商会派人到京城去,却不说是怎么回事。”

江栎唯通过驿站发给福建的信函,快马十几日便到了汀州府。

因为府库盗粮案属于机密,而整个计划又只有很少人知晓,江栎唯不敢在这种信函中把事情说得太过详细,毕竟府库盗粮案的贼首都是有官府背景的,连地方大员都有很多牵涉其中。

“那……那怎么办?我们跟京城的人,没交集啊。”周氏顿时慌神了。

要说如今汀州商会跟京城最大的联系,就是沈溪去了京城,朝廷现在让商会派人远赴京城,很可能意味着沈溪出事了。

惠娘笑道:“没什么事,或者是朝廷想用我们商会吧,小郎如今在京城,而且小郎曾帮助江大人把安知府绳之以法,江大人不会为难小郎的……”

尽管这么说,惠娘心里也带着一些疑虑,“可惜我们是妇道人家,没去过京城,不知道那边的状况……”第四〇〇章 千里寻夫

谢韵儿此时却突然道:“婆婆,掌柜,不如……让我去吧。我自小便在京城长大,对那里熟悉,若相公有什么事,我能多帮衬一些。”

谢韵儿作为陆氏药铺的顶梁柱,离开后会对药铺的生意产生很大影响,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可眼下几家人眼中,沈溪的前途才是最着紧的,至于药铺赚多赚少,已经没人太在意。

沈、陆两家人,基本都没出过远门,要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自然不行,但谢家毕竟曾是京城望族,对那里熟悉得很。

可谢韵儿要独自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惠娘和周氏都不怎么放心。谢韵儿道:“相公赴考大于一切,妾身若能帮到他,还想替婆婆和掌柜的去尽责……”

惠娘和周氏都听出来了,谢韵儿进京,也是为了报恩。

报的是沈、陆两家的恩情!

稍微商量之后,惠娘周氏都拧不过她,不过惠娘还是提醒:“韵儿要去,还是先跟家里人商议。”

惠娘所说的家里人,是谢家人,谢韵儿同时也是谢家的顶梁柱,就算她如今居住在沈家这边,可谢家无论有大小事,都需要她出面。

等把谢伯莲夫妇请过来,三家人坐下来把事情一说,连周氏都没料到,亲家公和亲家母会这么好说话,根本就没怎么考虑就答应让谢韵儿进京。

谢伯莲道:“小女对京城熟悉,她这番上路,老夫会与她信函,到京城后自会有人帮辅……”

周氏和惠娘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疑问。

谢家要把女儿送到几千里外的京城,为何还这般平静,甚至还支持呢?女儿家行远路,本该是大忌啊!

只有谢韵儿明白父母的意思,其实沈溪远赴京城赶考后,她的母亲便来说过,她应该一同往京城去的。

谢家那边知道沈溪这次赴京带了女眷,女眷中还包括沈家的小童养媳林黛,对于谢伯莲夫妻来说,最希望的是女儿早日成为真正的沈家妇,如此女儿终生有了倚靠,连谢家也会跟着沾光。

最开始沈溪是秀才时,他们就很乐意接受沈溪这个女婿,如今沈溪已经是解元公,他们更是没得挑,若将来沈溪中了进士,而谢韵儿与沈溪没有进一步的关系,可能他们再强求,沈家这边也会把事情挑明,把婚给强退了。

京城是什么地方,达官显贵那么多,有权势的人家总有几个女儿,若听说沈溪年轻有为还未娶妻,谁不想把女儿嫁给他?现在沈溪也就有谢韵儿这段婚姻牵绊,若没有,沈溪在京城里那绝对是抢手的金豆豆。

惠娘道:“既然二老都同意,那就让韵儿准备一下。妾身会让侍婢沿途照顾她起居……”

惠娘是个细心人,她比周氏更能明白谢家人的想法,其实她自己也挂念沈溪得紧,怕沈溪在京城有什么事,而林黛、朱山和宁儿都不是有主见的人,事到临头帮不到沈溪什么。

可谢韵儿就不同了,她经历的事情多,而且人也聪慧,更重要的是谢家在京城多少有些人脉,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事情商定好,就开始准备。

毕竟宁儿和朱山陪沈溪去了京城,谢韵儿要去,同样需要女眷相随,惠娘本想让家里的丫头多去几个,但谢韵儿最后只要了秀儿,主要是秀儿有力气,能沿途帮忙搬搬抬抬,至于那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她自己完全能够胜任。

二月初三,在沈溪开考会试的前几天,谢韵儿跟着商队一行北上。

这次商队带队的是车马帮的大当家宋小城,朝廷有征召,惠娘不能亲自去,总需要有能带头的人出面,而宋小城是最合适的。

这次宋小城带了六七十号人同行,一方面是京城那边有需要,同时也是为了方便沿途保护谢韵儿这位少主母。

絮莲本想同行,但她要照顾孩子,无法跟随,只能留在家中。

二月出发,最快也要到三月底才能抵达京城。那时候别说会试,连殿试都结束了。谢韵儿去京城到底能帮到沈溪什么忙,连谢韵儿自己都不清楚,但她还是固执地去了,就好像千里寻夫的小娇妻,去意决绝。

……

……

与此同时,沈溪已经到了紧张备考的关键时刻。

到了二月初七,距离会试入场还有一天,沈溪已准备好第二日应考的所有事宜。这天他跟苏通见了一面,互通有无。

苏通将他打听到的消息告知沈溪,这届会试的参加人数大约是三千五百人左右,最后拟定录取人数为三百人。

在明初,会试录取人数并无定数,最少一次录取三十二人,最多则录取四百七十二人。具体数字,由吏部奏请酌情定夺,到成化十一年,才确定下来每届会试录取三百人的定规。但也可在三百的数量上,恩诏增广五十人或一百人,但并非恒制。

近百分之十的录取率,看起来很高,但却受限于地域划分。

在明初南北榜案发生之后,朝廷对于科举取士,一般是根据地域来进行录取。

到了仁宗洪熙元年,在大学士杨士奇的建议下,朝廷正式定下南北卷制度,南卷取士十分之六,北卷取士十分之四。

等到了宣宗登基后的宣德二年,朝廷又在南北之间增加了“中卷”,主要是将一些不太好划分南北的地域隔出来,南卷和北卷各让百分之五与中卷。

最后三卷划分为:北卷百分之三十五,中卷百分之十,南卷百分之五十五。

沈溪在这次会试中,竞争对手就是所有南卷的考生,虽然南卷在总录取中占据五成五的份额,可在会试中,南方考生却占了总考生人数的七成左右。尤其是江南士子,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是全国最高的。

北方一直在科举方面有劣势,就算录取比例只有三成五,也是对北方举人的一种极大的保护性措施。

因为单从才学文章论,北方能中进士之人寥寥无几。

连划分考生号舍时,南卷的考生也被划分到相邻区域去,等考试结束收卷后,南卷、中卷和北卷会单独分开,从中选拔进士。

若会试中榜,到了殿试的时候,就没有地域的区别了。

“沈老弟,你没出来,不知道这几天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说是考题泄露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各种传说五花八门,私下传播的题目也是各种各样,分辨不清真伪,我都整理出来了,你先拿去看看,能否派上用场。”

苏通说着就要把他这几天整理出来的“鬻题”交给沈溪看。

沈溪却直接将写着题目的纸送回去,摇头道:“这种事情多是无中生有,即便是真的,我等也该靠自己的实力上榜才是。”

苏通用惊讶的目光打量沈溪,不可思议地问道:“这话怎么说的?有考题泄露出来,旁人都知晓,我等却不知,这是否太不公平?”

沈溪摇摇头,这天下就没完全公平的事!

这次会试是否真的有鬻题的情况出现,沈溪不得而知,但他很清楚这届会试鬻题案肯定已经在暗中酝酿了,唐伯虎、徐经、程敏政这些人,很可能将牵扯进这案子中。

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他沈溪的横空出世,就看他带来的蝴蝶效应,能否间接影响到这案子。

沈溪不想跟苏通探讨关于鬻题的任何事情,这对他而言是禁忌。

因为外间有人开始传说,他沈溪很可能暗中贿赂了程敏政,主要因为,他这几天风头太盛。

十三岁的解元公,本来就很惹眼了,偏偏还把应天府解元、大名鼎鼎的唐伯虎给比了下去,这年头士子说话根本就不用讲证据,子虚乌有的事都能说得跟真的一样,至于沈溪有没有去见程敏政,似乎并不重要。

……

……

二月初七,弘治皇帝正式下旨,以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程敏政主持会试考试。

二人同为主考官,同时任命同考官二十人……一直要到清朝,才定下十八同考官,十八房的规矩。

哪个考生出自哪一房,那房主就是考生的恩师。

二月初八上午,弘治皇帝钦命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刘健,释奠孔子先师。

这是礼部会试的必要流程,等释奠结束,礼部会试等于是正式开始,国子监贡院打开,开始接受考生入场。

沈溪进过国子监,之前还在里面住了十天,对里面的环境大致了解。

而会试的考试方法跟内容又跟乡试如出一辙,就算他是第一次参加礼部会试,也能做到镇定自若,因为相比别人而言,他年纪小,有资本,这次考试不必强求一定能考出什么结果来。

在等待进场时,外面等候的考生议论纷纷,都在说自己听到的关于这届会试的考题。

其中以第一场论语题为最多人议论。

会试跟乡试一样,同样是三天一场,初九正式开考,但需要在三月初八入场,不过中间不得离开贡院,要等三场全部考完之后才得离开。

这么长的考试时间,仍旧是给蜡烛三根,至于吃食需要自己准备。

因为要连考九天,若全部带熟饭进去,很可能会馊掉,所以食物一定要带容易保存的,或者升炭火自己做。

至于水则不用带太多,会试考试中,监场之人每天都会用竹筒送水进去给考生,但不会太多,所以考生在这几天时间里要避免吃咸的东西,免得口渴难耐。第四〇一章 礼部会试

至于一次要被锁在号舍里九天,对于大多数考生来说,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比蹲大牢还要辛苦。

可在这些为求取功名的士子眼中,会试的辛苦是必须要熬过的,就算以前不适应,多考几次下来也就适应了。

而沈溪,还在前往适应的道路上。

相比于童生试和乡试的搜检严格,会试的入场搜查则宽松许多。这也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意思,他认为举人既是国家从各省选拔上来的人才,已经算是士族阶层,人格应该得到充分的尊重,不能再像对待平民那样侮辱他们。

从明初到明朝中叶,会试的搜检时行时罢,就算施行时,检查也很潦草,绝不会让考生脱下衣服,或者是检查夹层。

所以明初会试夹带作弊之事屡有发生,一直到嘉靖四十四年,朝廷才“始命添设御史两员,专司搜检,其犯者,先荷枷于礼部前一月,仍送法司定罪”,这才在会试考试中大肆搜查,甚至要宽衣脱帽。

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篇·科场》中感慨道:“四十年来,会试虽有严有宽,而解衣脱帽,一搜再搜,无复国初待主体矣!”

意思很明显,我们考童生试、乡试,就是为了能进入士族阶层,现在中了举人,都能当官了,现在却仍旧如同防贼一样对待我们,这真是让人寒心啊。

不过那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了,至少在弘治十二年的这次会试中,入场的搜查只是例行公事,沈溪仅仅需要拿着自己的考篮,把里面的东西随便翻给搜查的门吏看,就可以进入龙门。

到了里面,根据考生号舍的号码,列成一排,每一名考生都会有一名官兵负责守号舍,若考生在号舍内有什么事情,必须要通过这名守门的官兵。

到了自己的号舍,沈溪看了看里面狭窄的地方,竟然比之乡试的号舍还要狭窄几分,连拉屎撒尿的木桶都是旧的。

进去之后,将门锁上,沈溪顿时感觉自己进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想到未来九天要被关禁闭,沈溪心里多少有些小失落,反正入场第一天没有试考,他就坐下来,闭上眼睛想心事,很快天就黑了下来。

沈溪带进考场的东西,基本跟乡试相同,米饭和咸菜,还有熏肉,不过加了厚厚一沓炊饼。

说是九天考试,实际上在号舍里要待上七天八晚,二月十六上午就可以出考场。一次要带够八天的吃食,稍微带少一点儿肯定是不够吃的,但带得多了,又带不进考场。

沈溪没打算在号舍里做饭,倒不是说他力不能及,而是怕生火做饭带来一些麻烦,索性带些现成的。

毕竟现在只是二月天,只要不是流食,要保存七八天还是可以的,其中有不少出自林黛的心意。

林黛已经在期待,沈溪从考场出去后,跟她做正正经经的小夫妻。

黄昏吃饭时,沈溪便在想林黛在家里做什么,估摸着是在缝制新婚所用的衣衫,只是一件简单的红褂子,从沈溪入太学时她就在缝制,却因为手艺不怎么好,到现在都还没做成成衣。

会试的第一场考试,仍旧是四书文和五经文,跟乡试的考察范围没任何区别。三篇四书文,四篇五经文,时间相对宽泛一些,要到第二天上午才会交卷。

也就是说,其实第一场的考试时间是一天半,一口气写完七篇文章。

对沈溪而言,写四书文和五经文已经跟家常便饭一样,光是他这些年写的八股文,少说也有两三千篇,多的时候一天能作上十几篇,读背的程文,加上前世记忆的明清优秀八股文,则有上万篇。

对于科举考试来说,这第一场的四书文和五经文永远是最重要的。

由于老师冯话齐的本经是《春秋》,沈溪的本经也就选择了《春秋》,但这次他却没有选《春秋》的题,而选的是《诗经》,这是他特别改变的。

沈溪想的是出奇制胜。

对于大多数考生而言,本经是什么,那研究必然透彻,而对五经的其它内容基本不怎么在意。

沈溪很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有许多人盯着他,那些同考官出自翰林,也很有可能会盯住他,那对于本经是《春秋》考生的答卷,这些人会格外留意,甚至可能吹毛求疵,他就干脆选别的题目。

二月初九早晨,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三篇四书文分别出自《论语》、《大学》、《孟子》,而沈溪选定的四篇五经文都是出自《诗经》,分别是《国风·鄘风·干旄》、《小雅·六月》、《大雅·板》、《周颂·有瞽》。

从太阳从东方升起,号舍里光线足以读书写字,沈溪就开始抓紧时间做文章,但其实对于会试的众举子来说,第一场考试完全没必要太过着急。

因为会试要等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才统一收卷,就算你头七天什么都不答,到第八天再用一天时间来完成,那也是可以的。但整场考试下来,要写的文字超过万字,想在最后一天写出来有些不切实际。

对沈溪而言,规矩是一定的,那就是放下四书文,先作五经文。

会试考试内容跟乡试基本一样,但阅卷会比乡试严格得多,会试绝不会出现跟乡试一样只看四书文的情况。

考生考卷中答题得分的比重,三场下来几乎是相同的,先不论文章文采,若哪个考生哪一道考题写偏题了,等于是被直接刷下去。

参加会试的这三千五百名考生,那可不是泛泛之辈,若在会试中有偏科和错漏,还想中进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若真有这种情况出现,那不好意思,下届会试请早。

第一天下来,波澜不惊。

沈溪对于这届会试的考题,属于提前知晓,但沈溪之前便很谨慎,就算为这届考试提前做好文章,也从未直接落笔于纸面过,都是将文章成于胸,再仔细斟酌,对文章内容进行修改。

别人是用七八天时间答题,他用的可是四五个月,从沈溪得知自己中了乡试解元,就一直在准备这次会试,丝毫没怠慢过。

事实证明,考题与历史记载的完全相同,并未有丝毫偏差。

……

……

二月十二,第二场考题下来。

第二场是公共科目的考试,考的是“论”、“诏诰表”、“判语”,论考的是论述性文章,不再用八股文,出题也不会从《四书》、《五经》上出,范围相当广泛,跟高考作文类似。

这届会试的论考题为“君子中立而不倚”,出自《礼记》,原文是“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乍一看又是儒家学说中崇尚的中庸之道,但其实主要考察的是官员不能结党营私。

这题目具有很强的迷惑性,出自《礼记·中庸》的题目,若直接以八股文的形势来答,那议论的范围会很狭窄,在代圣人立言的前提下,你只能用圣人的话来说,圣人可不会告诉你,官员不能结党营私。

这也是这道题歹毒的地方,“君子中立而不依”,我出的可不是《礼记》的原文,这是论的考题,你自由发挥就可以了,若真有那书呆子非要用八股文来答,那这道题基本也就属于走题,可以收拾铺盖卷回家。

沈溪明白了这一点,答题就容易多了。

至于“诏诰表”、“判语”,都是官场的应用文,是做官时用得上的东西。

其一是代拟公文,其二是写批语,第一条是应付上级的,第二条则是交待下级,考察内容非常全面。

沈溪用了两天时间来作第二场的题目,他没有跟一些考生一样,要等第三场题目下来,拟好草稿之后再往卷子上誊抄,因为沈溪觉得这样做很麻烦,还不如在草稿纸上写好后直接誊抄到卷子上,如此也能给第三场考试争取更加宽松的时间。

前两场考完,对大多数考生而言,这考试基本就跟结束了一样,因为按照以往的规矩,第三场的“策问”很简单,一问一答,将你的观点成文,那便可以了。

策问一共有五道,以前会试的“策问”,从来都是走过场,属于“附加题”,考官很难从“策问”中评断考生才学的优劣,毕竟题目简单,容易作答。

可沈溪之所以抓紧时间把前两场的考题列卷,就是知道这届会试最大的难题,其实是最后鬻题案的导火索,正就是在最后五道策问题中的第三道题上。

这道题,历来是历史争论的焦点。

但争论的本身已不在题目上,而在于科场之外,唐伯虎和徐经是否真的提前得到了考题?

这道策问,几乎将整个参加会试的考生都给难住了,只有二人答题流利,让程敏政以为这作出卷子的二位是唐伯虎与徐经,“甚异之,将以为魁”,于是被给事中华昹弹劾。

华昹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仅仅根据程敏政一句话,以及外间对于鬻题案的传说,就匆忙上奏给弘治皇帝,一场轰轰烈烈的礼部会试鬻题案展开,最后以查无实据和各打五十大板结束。

这次礼部会试,造就声名最大的不是最后的状元伦文叙,也不是仅仅以列二甲第七名、后来却以心学闻名海内的王阳明。而成就的是一个怀才不遇,狂放不羁却一生与仕途无缘的大诗人、书画家唐伯虎。

这一道题,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程敏政经牢狱之苦,出狱才不过几天就发急病而死。

怪只能怪,程敏政把这道题出得太偏太难,而他的那句话又实在太过惹耳。

二月十五,第三场考试的题目终于下发下来。

沈溪没有看另外四道题,而是直接留意第三题,“问: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

正是那道改变了唐伯虎命运的策问题!第四〇二章 四子造诣考题

“策问”的题目,每一道题都是以“问”来开头,就好像高考中“阅读下列材料写出自己理解”题目相类似,你要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更要明白材料的内容。

恰恰,这弘治十二年己未科礼部会试却出了一道让天下士子都头疼不已的偏题。

这道题开篇,“问: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

意思是,读书人对于先贤的观念思想造诣,若不能仔细审读推敲加以辨明,则不能领略他们的思想核心,自己会无所依从。

继而引出下面的四子学说。

用四个“先贤”的理论,来说明同一个问题,就是程朱理学的核心思想,这四子的学说各不相同,在题目中只是引用四子所说的各一个观点,来让考生判断这四子是谁,他们的理论中心思想是什么。

题目中所引用内容,各自引述了一些人的观点,都是来自于典籍之中,从典籍上别人的一句评价的话,来判断是哪四子,这四人有什么造诣。

题目的冷僻就不用说了,所引用的四个观点,乍一看你还真不知道是哪位“贤人”所持。

但一次会试,出现一道偏题并不为过,要引用古代名人的理论,考生到底也算是博古通今,不知晓只能说你造诣不够。

这道题目也被称之为“四子造诣考题”,四子分别是张载、杨时、陆九渊、许衡,这四子都是研究程朱理学的,他们的核心思想都围绕着理学,但在题目中,可没指出这四子的名字,要考生自己去“猜”。

这个题目,主要是围绕四子对于程朱理学的来源的探讨,有的说是来自伯夷,有的说来自老庄,有的说源于禅宗。

张载、杨时、陆九渊三人,那也算是一代名人,他们的理论思想为很多人所熟知,虽然题目有些偏,但还不至于偏到太离谱,读一遍大概也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可最后一人许衡,他的思想就很少为人所知了。

但最后“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考生一看头就大了,这话出自哪里,是谁说的,没人知晓,也不会因此联想到许衡。

这句话其实出自前朝刘因的《退斋记》。

许衡是元朝人,算是一个精通思想、教育、历法、哲学、政治、文学、医学、历史、经济、数学、民俗等等的“通儒”,这年头书本可是很金贵的,一些前人的著作,又或者是名人,必须要通过书本来获得知识,这许衡就算在前朝有名,但哪个举子会闲的没事去买本市面上难寻的书,去研究前朝一个通儒有什么核心思想?

一次礼部会试考题,看上去没什么纰漏,仅仅是在第三场策问考试,第三道题,题目中第四个人物的理论主张上相对冷僻,就让相对中正的礼部会试出现了偏颇。

所有考生见到这种想挖了程敏政祖宗十八代祖坟的题目,心里除了痛骂,就只能往偏激处想。

你程敏政出这么难的题目刁难我们,肯定背后有什么猫腻,你是怕出个简单的题目大家都能答出来,让你鬻题不会得到利益吧?

虽然考前已有不少关于泄题的传闻,但程敏政还没见到那两份对答工整的文章,所以他也没发出这就是徐经和唐伯虎答卷的感慨,众举子一时间都没往唐、徐二人身上联想。

众考生这会儿都被锁在号舍里,即便大部分应试举子都不会,他们却不知别人会不会,这题目到底有多难。

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却是要先把这次的题目给完成,就算不太清楚是谁,可也不能空着卷子。不过按照以前的例子,在会试中哪个小环节出现纰漏,最后肯定与中进士无缘。

整个贡院内都是一片唉声叹气声,只是有苦自己吃,之前没抄写上试卷的题目,还要加紧时间去抄,毕竟第二天就要交卷了,没多少时间可耽搁。

但也有人不死心,他们想尽量从那句不知出自何经何典的话里找出些端倪,但这基本属于白费气力。

没读过就是没读过,不知道就只能靠蒙,但就算蒙中了,你也不会联想到许衡身上。

题目问的就是四子造诣,你却只能答出三子来,甚至有的连三子都答不出,这就属于出现重大纰漏。

考生越想越急,越急便越容易影响发挥。

但此时,考场之内却有人并不会为这道偏题而感觉到惊讶和感慨。

沈溪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至少有两个人能把这道题目做好,或者有他这第三份对答如流的试卷在,程敏政就不会发出那般自取其祸的感慨了?

二月十五这天下了一场小雨,天气骤然变得寒冷,于日落前,沈溪已经完成了自己会试的所有答卷,只等第二天收卷后离开贡院。

当晚北风呼啸,气温降到了零下十多度,但沈溪却不能生火,毕竟卷子都已经作答完毕,若生火而不小心烧着卷子,之前的努力就等于白费了。他只能裹紧衣服,蜷缩在号舍的角落里睡觉。

大风刮了一夜,吹过号舍顶棚,发出呜咽的声音,偶尔外面还会传来一些怪响,就好似鬼哭狼嚎一般。

沈溪不知道别的考生整的什么幺蛾子,或者是因为会试考题太难,有的人已经神经错乱了。

因为极度寒冷,湿气又重,沈溪一宿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天仍旧没有放晴,不过贡院内多了许多巡查的军士。

沈溪猜想,或者是因为考题太难,有考生昨晚闹事,贡院内加强了安保。

不过这已经跟沈溪没多少关系了。

到中午时,号舍开始收卷,沈溪把自己的卷子整理好,交了上去,然后拿起自己的考篮就要出号舍。刚推开门,却发觉自己腿脚发软。或者是在号舍里窝了几天没走路,脚踩在地上都有些站不稳。

“小举人公,可需要搀扶您出贡院?”跟沈溪算是朝夕相伴了八天,但却从未说过一句话的监场兵士笑着跟沈溪打招呼。

监场的兵士不知道沈溪叫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差事很特殊,居然监考的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

这样的年纪便参加会试,将来肯定大有作为!

沈溪先是相谢,但还是断然回绝:“我自己能走。”

沈溪脚步缓慢地走出贡院,因为天上还下着小雨,出了贡院他只想早点儿回家,大鱼大肉吃上一顿,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至于睡多久已经没关系了,最好是睡他个两天两夜。

从考场出来后,神经突然松弛下来,沈溪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

……

回到家中,沈溪第一件事就是一头栽倒到床上,蒙头大睡,连饭都不吃了。

林黛盼了八、九天,心里正牵挂得紧,见到沈溪回来,还没等她献上殷勤,沈溪就已经倒头大睡,令她稍微有些怨怼。

但她毕竟想做个贤内助,知道沈溪累,不太想把沈溪吵醒,不过每过一会儿就会去沈溪房里看看,想让沈溪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

这次沈溪睡了足足十二个时辰才醒过来,醒来时,肚子都已经快饿扁了。狼吞虎咽吃过饭,沈溪才想起来问问是什么时辰。

“……你都睡了一天!哼!”林黛撅着嘴,好像深闺怨妇一样望着沈溪。

“一天?那今天就是十七了。”

弘治十二年会试鬻题案于二月二十七正式案发,之前城里已多有传闻,沈溪知道该出去问问风声了。

沈溪放下碗筷,正要起身,却被林黛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儿?”

林黛昨夜就等着成就好事,一晚上都没睡好,现在沈溪醒来,虽然不至于跟沈溪在大白天发生什么,可她心里还是有些郁闷,因为这会儿她身上穿着大红的衣裳,精心梳洗打扮过,沈溪连句赞美的话都没有。

沈溪道:“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现在就做,中午不用等我回来。”

沈溪没法跟林黛解释,他现在必须要将鬻题案搞清楚。

可在他与唐伯虎斗画之后,京城士子就开始对他有所非议,就怕案发后,有人会往他头上扣屎盆子。

林黛见沈溪这般不解风情,气得直跺脚,不过却没辙,谁叫男儿郎天生就要做大事,而女子只能守在闺房等相公回来呢?见沈溪执意要走,林黛赶紧问道:“那你……你晚上回来吗?”

沈溪重重点了点头:“嗯。”

听到这个回答,林黛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语气转而有些轻柔:“那我等你。”

一句“等你”,话语中透出浓浓的情意,沈溪就算看得明白,但此时他也只能先不去管,因为还有棘手的事情等着他。

沈溪离开家门,匆忙到了苏通下榻的客栈,苏通显然也没休息好,不过他昨天已经跟一些士子交流过会试考题的事情。

“沈老弟,或许情况有些严重啊,第一场论语题,你记得吧?听说在考试前,就已泄露了,有人拿着这道题去请教别人。”

苏通脸色带着几分紧张,倒不是因为他提前得到考题,至于什么论语题提前泄露,也不过是外面传的风声,没谁能直接说出到底是谁拿着题目去问人。

这一届会试的论语题,“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出自《论语·卫灵公》,题目算不得刁钻,沈溪并不觉得考生在这道题目上会有什么论述上的偏差。

“唐寅和徐经那边有什么消息?”沈溪赶忙问道。第四〇三章 又进囚牢

后世关于这次鬻题案,众说纷纭,不过由始至终都没有确凿的证据用以证实唐、徐二人真的提前获悉了考题。

这从二人出了考场后的反应,基本就能判断一二。

历史上的说法,是唐伯虎、徐经压根儿就没在会试的录取之列,所以那两份关于“四子造诣”策问对答如流的考卷,并非是他二人,程敏政的感慨最多只是揣测而已。

但谁又敢保证,这不是负责复核试卷的李东阳,为了息事宁人而作出的假象?

沈溪突然问到唐寅和徐经,苏通有些惊讶。

在没有程敏政那番感慨之前,众举子还未把怒火完全迁怒到唐、徐二人身上,就算有人说鬻题,也仅仅是针对程敏政。

从这点上说,关于唐伯虎在考前就拿着题目去询问别人,也是鬻题案发生之后人云亦云的结果。

就算唐、徐二人真的在考前拿着题目问人,但那题目绝对不会是这次会试的考题,在会试结束直到程敏政阅卷时发出感慨前,外间也未对二人有太多非议。

“我们管他唐寅、徐经呢,沈老弟,我且问你,这届会试的考题,你全数答出来了吗?其中就没什么难题不能作答?”

苏通神色有些凄哀,很显然他感觉自己在这次会试中发挥不佳,距离中进士还有一定差距。

沈溪道:“还好吧。”

一句话,让苏通感觉不可思议,他瞪大眼睛看着沈溪好一会儿,才由衷地感叹道:“沈老弟的学问果然非同一般,从昨日到今天,我问过不下二十位同场考生,没一人敢说自己发挥得还好。看来沈老弟确实是天资出众,将来出将入相……”

沈溪苦笑着摇摇头:“苏兄这顶大帽子,我可戴不下。”

沈溪与苏通见面没用太长时间,因为接下来将是一段时间的等待,放榜会在三月初,殿试则是在三月中旬。

考生一般会等到会试放榜后离开京城,对于苏通这样本身才学就不出众的应试举子来说,考完会试就该准备回乡了,至于是直接回乡继续寒窗苦读,还是游山玩水之后折道返家,又或者是等待朝廷放任官员,都由举人自己选择。

很显然,苏通觉得自己还年轻,断然不至于说放弃科举之路,他还准备至少参加三四届会试,到四十岁左右不中,才会放弃科场,接受朝廷委任为小吏。

在苏通与沈溪会面时,不时有举子过来询问考试情况,沈溪一律以“不过尔尔”应付,别人只是觉得他年少气盛,口出狂言,根本就不会想到他竟然能答出“四子造诣”这么生僻的题目。

寒暄完毕,苏通带沈溪又去见了一些举子,从他们的反应看,情况都一样,叹惋,可惜,再是对出题人程敏政的愤恨。

“……这等题目,就是放给翰林来做,也未必能做得出来,却让我等举子来应答,岂不是强人所难?”

在这些举人看来,自己只属于士族阶层的底层,尚未有机会接触到太多高深学问的书籍,若是能跻身翰林院,多读上几本书,或者才能知悉那些生僻的学问。

考试之后,关于四子造诣的考题,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就算知道题目,让他自己去找,他也找不到题目到底出自哪里。

有人说是出自《退斋记》,可这本书,偌大的京城都淘换不出几本,要想读到这么生僻的典籍,最起码家里藏书要过万,这对于普通举子家庭来说根本不切实际。

沈溪这一天见过最多的是福建举子,毕竟大家是同乡,人在外地需要拧成一股绳。众举子义愤填膺之下,已经准备上书朝廷,“讨要说法”。

沈溪感觉到,考试一结束,在京城的应试举子都快要疯了,或者弹劾程敏政鬻题并非是朝廷真要追究他泄露了题目,而是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说法,当作是对程敏政出偏题、怪题的一种惩罚。

可惜此时程敏政浑然不知,随着会试结束,下一步就是会试誊卷和阅卷,波澜也因此而起。

当沈溪察觉舆论并未针对他时,心中稍微宽慰,他毕竟没去拜访过程敏政,也未跟程敏政有任何联系,不过这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因此而攻讦他。

只要跟唐伯虎和徐经扯上关系的人,在鬻题案发生之后都很危险。

……

……

沈溪下午没有回家,到了东升客栈,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玉娘才姗姗来迟。

按照之前的约定,沈溪出了贡院就应该与玉娘会面,但沈溪一睡就是一整天,全然把与玉娘相约之事给抛到了脑后。

“……不知沈公子这次会试发挥如何?”见了面,互相见礼之后,玉娘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沈溪道:“我十三岁便中举,难道玉娘认为,这还不够碍眼吗?”

玉娘轻轻一笑:“若沈公子能早日出仕为官,那是天下百姓的福气,若沈公子长久苦读,或者……”

或者什么,玉娘没有说下去,这话似乎不该以她的身份发出感慨。明摆着的事情,就算玉娘有背景,关于沈溪是否出仕做官也与她没什么关系,除非玉娘这番话本身就是引用自别人。

一些有才之人,若是怀才不遇,可能会意志消沉就此不问世事,但有些人却因此而愤愤不平,继而成为枭雄,与朝廷为敌。

历史上发动叛乱的豪杰,大多是科场不顺的读书人,因为平头老百姓是没有那种可以号令群雄的见识以及谋略,朝廷设立科举制度,其实就是为了安抚读书人,让读书人找到一种可以获得功名利禄的机会,不至于剑走偏锋。

社会上升渠道被堵塞得越厉害,中下层读书人躁动的情绪越激烈,往往对于王朝的统治者不利。

沈溪大概听明白了一点,或者是他在诱杀宋喜儿时表现出来的谋略和冷静,让什么人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若能科举进仕为朝廷所用还好,若来日一直榜上无名,难保不会对朝廷安危构成威胁。

沈溪揣摩:“说这番话的人,难道是刘大夏?”当即道:“在下只是个本分的读书人,一心求科举。玉娘,还是多说说运粮的事情,有这些天准备,船只人手均已齐备,那朝廷批文方面……是否有着落?”

玉娘笑道:“奴家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有刘侍郎协调,户部今年往南直隶和岭南的春粮,都会交由汀州商会来负责运输,公文已下发到地方,地方官府会予以协助。”

沈溪点头,朝廷发公文给地方,说是让地方协助为假,其实是想告诉背后盗卖官粮的那些人,告诉他们有汀州商会这样一条出货的捷径。

玉娘又道,“沈公子身份既已泄露,这几日内或有人暗中与沈公子接洽,刘大人委命奴家跟随沈公子左右,以幕僚身份出现。”

沈溪看了看玉娘的男装装扮,不像是仆从,倒好似风度翩翩的君子。沈溪稍微尴尬了一下:“玉娘莫不是准备与我……同进同出?”

玉娘笑道:“正是如此。”

沈溪脸上不由带着几分苦笑。

要说一个美女跟着你同进同出,那倒也是一件雅事,可玉娘毕竟已是半老徐娘,就算风韵犹存又如何?

这姜未免老了些,反倒因为玉娘的存在影响到他平日的生活,连同家里的几个女眷,日子也不会太好过……最少,沈溪暂时没法跟林黛“成其好事”,难道他跟林黛合卺之时,让玉娘在外守着?

玉娘似乎察觉出沈溪有些不太方便,又道:“沈公子平日里与家中女眷同住,或有不便,还是搬到东升客栈,如此既能方便照应些,若贼人找来,也不至于寻个空,继而引起他们的怀疑。”

倒卖库粮的人想来与沈溪接洽,必然会到东升客栈,沈溪不希望那些人找到他的小窝。玉娘道,“奴家未先请示沈公子,已派云柳和熙儿先行往府上去,带了衣物和行李过来,这几日沈公子留在这里……客栈内外已换了人手,确保沈公子的安全。”

突然间,沈溪有种被人软禁的感觉。

若说江栎唯跟他合作,还带着些许商量的语气,如今给刘大夏做事,可就没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玉娘也深知这一点,她名义上是保护,但其实是监督沈溪,怕他泄露消息,同时也担心沈溪擅作主张,跟盗卖库粮的贼人有什么不轨的交易。

沈溪摊摊手:“看来在下没拒绝的理由……一切就依照玉娘之意便是。”

从如同囚笼一般的贡院号舍出来,沈溪又进入另一个囚牢。不过对他来说无关紧要,除了不能每日见到林黛之外,别的其实没什么差别,在客栈里一个人住,反倒容易静下心,或者可以考虑一下鬻题案,也可以考虑一下将来。

沈溪自己没太多把握,说是这次会试一定能中进士,之后说不定还得进入太学读书。或许要等到太学卒业,多次考会试之后,才能金榜题名有所作为。

玉娘没有允许沈溪回家收拾东西。

按照玉娘之意,沈溪平日的生活起居将会由云柳和熙儿负责,由于熙儿会一些武功,将担任他的贴身侍卫,晚上也会睡在一起,玉娘就住在隔壁房间,同时玉娘也有个化名,叫做“孙如”,却是赴京赶考的举子。

沈溪详问之后才知道,原来“孙如”确有其人,真的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不过人很倒霉,在来京城的路上得病死了。

此事外间尚不知晓,此人体貌特征与玉娘男装后的装扮相似,就算盗卖库粮的人去追查,也不会怀疑玉娘的身份。第四〇四章 捉奸

沈溪考试结束,先蒙头大睡了十二个时辰,而后出门不归,还派了两个娘声娘气的男子回家收拾东西,这让林黛非常郁闷。

要不是这两个男子拿出沈溪的信物,她真不信沈溪这般绝情。

言而无信的坏人!

不想跟我圆房,犯得着搬出去吗?

小姑娘情窦还没开的时候,就对沈溪有种亲人般的依赖,长大后心里更是只有沈溪一人。

沈溪才十三岁,可小姑娘毕竟已长成十六岁婷婷玉立的花季少女了,如今大妇的名分都被人抢了,只盼与沈溪长相厮守,谁知道沈溪那般铁石心肠,不解女儿家心意呢?

林黛一气之下真的想抓着上门收拾东西的两个人仔细问问,沈溪到底是什么想的?不过,林黛不敢跟两个陌生男子靠得太近,毕竟这涉及到女儿家的名节问题。

林黛回到房里,一个人生闷气。

朱山去帮那两个男子收拾东西,回来后对林黛道:“小姐,我听他们说了,要去客栈,还有……个子矮的称呼另一个叫姐姐。”

朱山不是笨,只是憨厚,林黛吩咐她过去偷听,她能挑出重点,回来讲给林黛听。

林黛顿时明白过来,忽地站起,道:“怪不得我看她们的眼神不太对劲,原来都是女人。好哇,憨娃儿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不想要我……我们了。”

为了让朱山跟她一样有切身体会,林黛把“我”变成“我们”,可朱山根本听不懂这些,她只知道一件事,有吃的,有穿的,少爷要不要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她们要去哪儿?”林黛急切地问道。

朱山想了想,老实地摇了摇头。

估计是熙儿欺负朱山傻愣愣的,有些话竟然当着她的面就说了出来,但关于沈溪的住处,熙儿没说,朱山自然也揣摩不出。

林黛道:“那你去,尾随她们,看看她们去哪儿了。”

“可是……小姐,我不认得路啊。”

朱山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出门只要走出一条街必定迷路,要是迷失方向,这偌大的京城可就没她容身之所了。

宁儿想了想,道:“我去吧。”

说着把手上的绣活放下,匆忙整理一下衣服,出门去了。

林黛很想对宁儿千叮咛万嘱咐,可她心里到底在乎的是沈溪的去处,追出去晚了,可就追不到人了。

……

……

却说这边熙儿和云柳,得到玉娘的吩咐,到沈溪落脚的小院收拾东西,熙儿心里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她想见识一下,到底沈溪的小娘子长成什么样。

熙儿这两年打听不少沈溪的事情,她也不知为何会对沈溪这般好奇,她只知道沈溪有个小童养媳,还有个邻家妹妹对他很依赖,而出人意料的是,沈溪十二岁的时候却娶了大家闺秀谢韵儿为正妻。

沈溪进京城赶考,并未带谢韵儿,而是把小童养媳带在身边,很显然沈溪对那个年长他八岁的正妻不怎么喜欢,心里只有这个大他三岁的“小姐姐”。

等熙儿见到姿色比起自己尚要美上三分的林黛后,多少还是有些嫉妒和羡慕的。

彼此同样都孤苦无依,她就要跟着玉娘游历风尘,而林黛则有那么好的命留在沈家,锦衣玉食还有个疼她的小相公。

小相公中举人当了老爷,未来说不一定会中进士,就算仅仅只是做个妾侍,那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熙儿本来想以男儿身去逗弄林黛几句,谁知道林黛对她的警惕性很高,连句客气话都没说便回房去了,接待她和云柳的却是木讷的朱山。

熙儿并非第一次进沈溪的房间。

三年前她曾将沈溪迷晕,把被沈溪“骗走”的首饰盒又给偷了回去,那次她根本就没想在沈溪的房间多停留一刻,可之后几次与沈溪交集,甚至宽衣解带让沈溪针灸疗伤,玉娘将她和云柳送给沈溪而被拒绝,恩恩怨怨可谓纠缠不清……熙儿站在沈溪的房间中,居然有片刻失神。

“快过来帮公子收拾。”这时候云柳瞧出熙儿有些不对劲,提醒了一句。

“哦!”

熙儿应了一声,赶紧上去帮忙整理包袱。

沈溪换洗的衣服不多,房间里最多的是书,熙儿任意拿起一本看了看,就算她识字,书本中的内容也多是晦涩难懂。

“多帮公子带一些书过去。”云柳再次出言提醒。

“嗯。”

熙儿点点头,随便塞了几本书到包袱里。云柳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然后把书拿了出来,先将包袱摊开,书整齐放好,才慢慢包裹起来,嘴里埋怨:“公子的书都金贵得很,要小心保管。”

熙儿瞅了旁边傻愣愣的朱山,略带不屑:“都不知他看的是些什么书,也就姐姐才这般重视,别等我们拿过去,他不领情,还让我们送回来呢。”

云柳又瞪了熙儿一下,熙儿这才住口不言。

在云柳整理包袱的时候,熙儿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出来,打开来一看,面色顿时羞红一片,失手“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做什么?”

云柳心疼地把书捡起来,将上面的尘土擦掉,看着上面的书名《金瓶梅》,云柳面色也略微有些羞红。

沈溪这书架上别的书或者她没听闻过,但《金瓶梅》这本书可是出名得紧,与她们一同北上的小姐妹,几乎是人手一本,不过全都是抄本,没一本正版,里面也没什么插画。

云柳轻轻翻开来,直接就是一页艳插画,忍不住暗啐一口,随即老老实实地把书合上,给沈溪放进包袱里。

“姐姐,这种书也给他带过去?”熙儿有些嫌弃。

云柳抿嘴一笑,道:“公子已非稚子,看看这些书又有何妨?你还是快些收拾,当家的和公子还在那边等着呢。”

“哼。”

熙儿有些愤愤然地望了朱山一眼,却不知为何会对这个憨厚的婢女产生敌意。这会儿她心里想的是:“玉娘把云柳姐姐这么好的姑娘送给你,你都不要,却看这种污秽不堪的书!”关于玉娘将她一并送给沈溪的事,她给选择性地遗忘了。

收拾好东西,云柳和熙儿各自捧着包袱,对朱山告辞道:“这位姑娘,麻烦给贵家主说一声,我们这就离去了。”

朱山点了点头,送云柳和熙儿到了门口,她就赶紧回报,林黛那边还急着想知道结果呢。

……

……

云柳和熙儿走出弄巷口,外面有马车,车子是她们自己驾过来的,她们虽是女子,可风里来雨里去,赶车已是家常便饭。

云柳和熙儿把各自捧着的包袱放进车厢,上车后正要打马前行,突然发觉胡同口有个人在往外偷瞧。

熙儿回头瞥了一眼,笑着说道:“看起来,人家对我们还不放心呢。我们加快速度,甩下她如何?”

云柳摇摇头道:“她们只是关心公子的安危,我们将东西送到客栈后门,让她跟着去吧……知道公子的下落,她们也能安心一些。”

女儿家最懂女儿家的心思,云柳设身处地地想,若自己是林黛,小相公突然不回家,连去了哪里都不跟家里说,能不担心吗?

玉娘吩咐不许泄露了沈溪的行藏,她也算是灵活变通,我并没有有意泄露,只是不小心被沈溪的婢女跟来了。

再者,沈溪之前就住在东升客栈,这算不得什么秘密吧。

宁儿出了门,她一路跟着马车,前面的马车速度并不快,她只需要尾随在后面就可以了。

因为马车实在走得太慢,她已经在沿途寻摸有没有英俊帅气看起来家境不错的公子哥,最好能借故上前撞一下,让他过来相扶,说两句客气话。

“原来京城之地也是这般……”

宁儿沿途找了半晌,一个中意的都没发觉。街上要么是小商小贩,要么是来去匆忙的挑夫、百姓,身上穿着都是粗布麻衣,反倒是她自己穿得挺好,不少人暗中打量她,以为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宁儿心里不满地想:“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我要是再带着小山出来,谁敢说我不是世家千金?”

终于到了东升客栈后巷,宁儿觉得这里非常熟悉,猛然记起刚到京城时不就住在这儿吗?

见熙儿和云柳捧着包袱进得门去,宁儿就在后院等着,确定熙儿和云柳不再出来后,她才赶紧回去对林黛汇报。

“……她们真的进了东升客栈?进去之后就没出来?”林黛一听,心里那个气啊,先不论那两个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女扮男装,就说沈溪住在东升客栈这件事上,就让林黛小心肝都要气炸了。

你不想跟我圆房就明说,干嘛要搬出去,还要住在东升客栈?

宁儿可不是什么善茬,她趁机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好似沈溪会跟两个穿着男装的丫头有什么关系一样。宁儿道:“少夫人,我看少爷进城后认识了哪个豪门的千金小姐,这小姐一定喜欢少爷的才学、人品,主动勾搭。二人在客栈里密会,那两个女人或许是通房丫头呢。”

对于普通百姓人家来说,“通房丫头”这个概念显得晦涩难懂,可林黛是什么人,从小听着沈溪讲的《红楼梦》长大,对于大观园里形形色色的人物熟悉得紧,她自己都怕将来从沈溪的正妻降为妾侍,甚至是降到通房丫头,一听宁儿挑拨,一时间她哪里忍得住?

“不……不行,我们要去东升客栈,我要亲自问他,怎能辜负于我!”林黛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个等着圆房合卺的待嫁小娇妻,转眼间变成没人要的“弃妇”,她怎能平复心中的悲伤,咽得下胸中这口恶气?

宁儿道:“可是少夫人,咱以什么名义去?”

“捉奸。我要去捉奸,让我知道是谁勾引了他,我……我就死给他看!”林黛把心一横,连话都带着几分决绝。第四〇五章 居心不良

林黛要“捉奸”,纯粹属于名不正言不顺,她并非沈溪什么人,说是童养媳,可沈溪已经娶了谢韵儿,跟她之间并无婚约,连她这次跟随沈溪进京,也只是以婢女的身份而来。

不过林黛管不了那么多,她心里愤愤不平,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被沈溪毁了,她一定要找沈溪讨回“公道”,只要心里觉得理所当然,那就行了。

为了这次“捉奸”一举成功,林黛也是有所准备,她先清点了一下人手,她一个,加上宁儿和朱山担任左右护法,三个女人组成捉奸队,计划于当天入夜后展开行动。

之所以会等天黑行动,主要是因为林黛要“捉奸在床”,一次就让沈溪没话说。她也没想过该怎么惩罚沈溪,只知道心里委屈,若沈溪外面真有人了,她说不定不想活了……女孩子对爱情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相守终生,容不得半点掺水。

沈溪此时身在东升客栈,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亏欠林黛,尤其想到林黛临别时说的那句“那我等你”是多么的含情脉脉,他是个懂得珍惜的人,也清楚如今他跟林黛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大妻子小丈夫,他尚未到能给林黛“幸福”的年岁。

等熙儿和云柳将包袱带过来,沈溪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其实这几年他经常在外科举,住客栈已习惯成自然,远离父母和家庭也不奢求什么安逸的生活,糙布麻衣粗茶淡饭便可,沈溪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不高。

原本按照计划,熙儿本该睡在沈溪的房间“贴身”保护,其实是近距离监视,防止他跟外人有什么联系。但玉娘到底对沈溪有一份敬重和礼让,通过察言观色以及出言试探,知道沈溪如今还是个“童子鸡”,留姑娘在房会有所不便,于是让熙儿和云柳睡在隔壁房间。

“……姐姐,你说那丫鬟回去,跟那小姑娘说了以后,会怎样?”熙儿立在窗口看着后院,略带遐思地问道。

“还能怎样?”

云柳抚着琴,淡淡一笑。她许久没碰过琴弦,今日难得与沈溪比邻而居,像是在无意中拨弄琴弦,其实是想引起沈溪的注意,因为她知道沈溪琴棋书画都很精通……女儿家总是希望得到别人尤其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的赞美。

熙儿笑道:“要不,我们把这事情告诉他,看他怎么想?”

“别去……莫打搅了公子读书。”云柳有些着急。

“姐姐就是大惊小怪,他现在肯定没有读书,就算在读也是在读《金瓶梅》,姐姐要不要打个赌?”

熙儿俏鼻轻轻皱起,似有些不满。

云柳笑而不语,其实沈溪读什么书无关紧要,她倒希望沈溪不读书,能放下一切好好倾听她弹琴。

入夜后,云柳亲自到沈溪房间送饭,见沈溪坐在书桌前正抱着本书看,云柳怕沈溪看的真的是《金瓶梅》,心里带着几分惴惴不安,将饭菜放下,转身要走,却听沈溪道:“你弹得不错,很是清新悦耳。”

只是一句简单的赞美,却让云柳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目光落在沈溪手上的书卷上,瞧清楚并不是《金瓶梅》后,她心里不禁想:“沈公子是正人君子,岂会看那等书?”

却见沈溪拿出一些书稿来,递上前,“若是觉得无聊,拿这些回去看就是。”

沈溪只当云柳闲着无聊,才会抚琴打发时间,之前他在太学没事时写的《阅微草堂笔记》,都是志怪小说,用来慰藉寂寞再好不过,于是好心送给云柳。

云柳接过书稿,面色有些潮红,怎么说这也是沈溪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她拿在手里,行礼后,感觉轻飘飘的,整个人都不知是怎么出的房门。

回去后云柳便捧着书稿看了起来,很快便沉迷进那光怪陆离的故事中,为各个故事主人翁的命运所牵动。

“姐姐,你不会也在看那种……脏书吧?”熙儿见云柳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只顾盯着书稿看,脸上带着几分怪异之色。

“什么脏书,这是公子写的,你也拿去看吧。”云柳为了自证清白,把书稿拿出几张递了过去,熙儿却并没有伸出手接。

熙儿冷声道:“他的东西,我才不碰呢。”

云柳笑着打趣:“连身子都被公子碰了,还说不碰呢……”

“姐姐……”

熙儿不由大囧,被沈溪看过全身,那算是权宜之策,毕竟要治伤嘛,不过她坐在沈溪怀中与沈溪饮酒倒也是事实。

入夜之后,烛光跳跃,熙儿坐在床边打了个呵欠,感到无聊之至,云柳却完全沉浸在沈溪所编织的世界当中。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声轻响,熙儿顿时警觉,一个闪身到了门口,见到是玉娘开门走了进去,她才松了口气。

云柳问道:“没什么事吧?”

“没事,是玉娘,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熙儿回到床边坐下,大感无趣地说道。

云柳道:“过来陪公子难道不好吗?公子就在隔壁,若他有什么事,我们也能照应,你若是琴棋书画方面碰到不懂的地方,也可以过去请教,以公子的为人,肯定会作出解答。”

熙儿有些气急,琴棋书画那些,不过是在教坊司内为了应付客人,被玉娘强迫着学的,平日里她连碰一下的兴趣都欠奉,如果因此而去问沈溪,岂不是吃饱了撑得慌?

到了上更时分,后院突然传来些微嘈杂声,云柳沉浸在书的世界里不可自拔,熙儿却是耳聪目明,她不动声色地凑到窗前看了一眼,眸子里露出些许狡黠之色,端起木架子上的水盆出门去了。

此时沈溪刚送走玉娘,正在书桌前看书,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沈溪以为玉娘还有什么事要交待,结果一打开门,门口竟是目光里柔情似水、双颊绯红欲滴的熙儿,此刻她正端着盛满热水的木盆,似乎要侍候自己洗漱。

“公子,奴家可以进去吗?”

熙儿情意绵绵地望着沈溪,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就跟在汀州教坊司时跟苏通献媚时一个模样。

沈溪一个激灵,直接回绝:“不行,在下不习惯被人照顾,我自己来吧。”说完,正要伸手接过熙儿手中的木盆,熙儿却故意提前松手,水盆落地,热水溅了沈溪和熙儿一身。

“哎呀,公子,是奴家不小心。”

熙儿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人已经趁机钻进屋子,拿起帕子就往沈溪身上擦,也不管沈溪被水浸湿的只是衣服的下摆以及鞋子,整个人直接往沈溪怀里凑。

沈溪不知熙儿为何会这般,不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溪警惕之下抽身避开,但熙儿毕竟是有身手的女人,她要达成某种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溪很难躲开。

熙儿一反常态,整个人投入沈溪怀里,让沈溪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

“咣!”

门突然被人砸了一下,还是那个木盆,不过有人从地上拿了起来,又重新砸到了门上。

沈溪反应过来,等他看向门口时,见到俏脸正蹙成一团的林黛,小丫头气呼呼立在门口,小嘴撅得高高的,用一种夹杂着愤恨和绝望的眼神望着他。

反观自己,半身湿淋淋的,跟熙儿抱在一处,就算林黛出现,熙儿也没有丝毫抽身的觉悟,依然紧紧地与沈溪贴在一起,似乎在向林黛炫耀主权。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林黛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可说,人哭泣着转身便往楼下跑去,什么爱情、亲情的梦想,在这一刻破灭了,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大哭一场,也不管到何处去。

林黛一走,朱山赶紧跟随,宁儿则立在门口,带着几分挑衅地与熙儿对视。

二人丝毫不让,甚至于熙儿还想往沈溪怀里凑,却被沈溪使出浑身的气力推开,她没想到沈溪力气那么大,差点儿一个踉跄撞到门板上。

“最毒不过妇人心!”

沈溪黑着脸说了一句。

熙儿听到这话,怒视沈溪,脸色铁青,素来争强好胜的她正要出言反唇相讥,沈溪已经冲出门,想把林黛追回来,却在楼梯口被玉娘拦住了。

“沈公子不宜离开此地,奴家已派人暗中保护,绝不会令公子身边之人出事。”

沈溪心想,感情玉娘什么都知道啊。

这客栈里外,无论是店伙计还是客人,甚至是隔壁的商铺,几乎遍布朝廷的密探,就算如此还能让林黛摸进来,玉娘分明是想给自己添堵。

沈溪只能回房去,熙儿本来还不服气,却被玉娘一通喝斥后,被云柳硬拉着回房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沈溪从玉娘遣人召唤来的宁儿那里得知林黛已经回到小院,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值此多事之秋,会试刚刚结束,鬻题案眼看就要爆发,这边却有盗卖库粮的案子需要他协助,一时分身无暇,根本就没办法跟林黛解释。

“把这封信交给黛儿,告诉她,我这是为朝廷做事。”沈溪把信交给宁儿,让她带回去。

信的内容很简单:“吾得进士之时,青梅结发相守。”

就既是情话,又是沈溪对林黛的书面承诺,基本算得上是一份不太正规的“婚书”,只要林黛拿到这封信,其实就等于是得到了沈溪的保证。

虽然看上去,这个保证有些遥远,沈溪要取得进士功名,指不定要等到何时。

之后几日,沈溪安心留在客栈。

可要等之人,一直没有出现,就算这个时候以周胖子为首的一帮人,已经开始用汀州商会的名义运送朝廷调拨地方的粮食。

对方似有警觉,就是不来找沈溪,连个细作模样的人都没见到,好像把沈溪和汀州商会给遗忘了。

沈溪在东升客栈躲清静的这些天,京城关于礼部会试鬻题案的传闻愈演愈烈。

二月二十七,户部给事中华昹正式上书朝廷,弹劾翰林学士程敏政鬻题。第四〇六章 北镇抚司

弘治十二年己未,礼部会试鬻题案,在历史上算是桩悬案,事件的几个当事人各执一词,就算徐经最后承认曾收买程敏政家仆获取考题,但也基本被认为是屈打成招所致。

程敏政最终是以督查不严的罪名被勒令致仕,唐伯虎被发配小吏,耻不就任,徐经归家闭门不出,八年后客死京师,家里经此一事,逐渐衰落,到其第四代后人徐弘祖(即徐霞客)时只能算是小康家庭。

这是一桩无头公案,想理清楚脉络,先要从朝廷内部党派的纷争入手。

历史学家普遍认为程敏政是为同为礼部侍郎的傅瀚所设计,而导火索,就是有人趁着饮宴时,私下向华昹“举报”,这个人就是唐寅的好友都穆。

都穆乃吴县相城人,七岁时便能诗文,及长,博览群籍,但却一直无法考取功名,在时任吏部右侍郎、暂时丁忧在家的吴宽家中担任塾师。

都穆三十八岁时,巡抚何公拜访吴宽,看到都穆悬于吴家学塾的示范文章,大加赞赏,于是向提学推荐,这才过了院试一关。此后都穆与唐伯虎一同参加乡试,同时考取举人,以四十一岁之龄进京参加会试。

都穆虽然与唐寅是知交,但暗地里却嫉妒其才学,进京后通过丁忧结束回京担任詹事府詹事的吴宽,认识了户部给事中华昹。随着京城鬻题风声越演越烈,席间趁着酒意,都穆向嫉恶如仇的华昹告发,说唐伯虎和徐经从程敏政手里拿到题目,并且以此题目来问询身边好友,他自己可以出来作证。

华昹得知后,马上上奏朝廷,说得言之凿凿“……士子初场未入,而论语题已传诵于外;二场未入,而表题又传诵于外;三场未入,而策之第三四问又传诵于外”,但无论怎么说,都是事后诸葛亮,没谁提前真的获悉考题,只有都穆站出来说是从唐伯虎和徐经那里看到了考题。

至于事情的结果,就算始终查无实据,案子还是判了,唐伯虎、徐经仕途尽毁,程敏政出狱后身死,连上奏的华昹也被降职。

但事件却有一个得益人,就是举报的都穆,他本不在录取之列,但因他举报有功,终榜上有名,最后竟官至礼部郎中。

“是岁凡取前列者,皆褫名,都以名在后,反得隽。”

本来这次鬻题案并不会牵扯到外人,可因沈溪的存在,本来两份回答得宜的考卷,变成了三份。

幸好程敏政压根儿就不认识沈溪,他发出的感慨,仅仅是这三份考卷中应有唐、徐二人,却没有猜到第三人是沈溪,而沈溪也不像唐伯虎那样身边有损友,没人跑去举报沈溪,说他与鬻题有关。

尽管外面的人因沈溪与唐伯虎斗画,一举成名,对他嫉妒有加,但这件案子的矛头,暂时只指向程敏政、唐伯虎、徐经三人。

人怕出名猪怕壮,当沈溪得知事由,心里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这把火没烧到他的身上。

华昹于二月二十七上奏弘治皇帝,内阁对此非常重视,当天就将奏折呈递到弘治皇帝手上,本来马上就要放榜了,突然出现这么大的转折,让弘治皇帝始料不及。

事关科举取仕,弘治皇帝当即下令,让礼部议处以闻,礼部议,要将程敏政所取之卷重新审阅,“……凡经程敏政看中者,重加翻阅,从公去取,以息物议,开榜日期,亦乞改移本月二十九日或三月初二日。”

弘治皇帝亲下诏书,己未科礼部会试放榜改在三月初二,给出几天时间,让大学士李东阳会同同考官,重新对卷宗进行审阅。

而此时,事件的三个主要当事人,唐伯虎和徐经仅仅是被锦衣卫看管,并未下狱,而程敏政毕竟是礼部右侍郎,还是本次礼部会试的主考官之一,弘治皇帝对他也算礼遇,只是让他暂时不管会试之事,先回家休息。

事件仍旧在发酵中。

沈溪知道,到三月初二正式放榜前,鬻题案只是起始阶段,在没有正式走上司法程序之前,所有人对此仅是持怀疑态度,没人敢说谁谁一定跟这案子有关,但外间众说纷纭,不自觉地将这桩案子往风口浪尖上推。而舆论压力越大,朝廷越不敢轻易结案,必然要给天下士子一个交待。

事件愈演愈烈时,沈溪却只能窝在东升客栈,以前还有苏通帮他打探到一下消息,如今连个能与他商议的人都没有。

偶尔玉娘过来,除了告之些市面上的传闻,便是让他放宽心……听玉娘的意思,就算他中不了进士,将来也可以做官。

不过玉娘的话听起来以恭维居多,并无太多真诚。

转眼到了礼部会试放榜前一日,三月初一晚上,沈溪正在秉烛夜读,楼下传来一阵哄闹声,很快蔓延到了楼梯。

玉娘先行出门搭话,没过一会儿听到江栎唯的声音传来:“……沈公子可在里面?”

玉娘道:“江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算不上深夜,只是有事带沈公子回去问话。”说着门打开,江栎唯带着几名锦衣卫进门来,面对沈溪露出个让人看不懂的笑容,“沈公子,这次找你,是为礼部会试鬻题案。请多担待一些!”

沈溪心里有些诧异,眼看明天就要放榜了,而且舆论并未把鬻题案往他身上牵扯,江栎唯这是来哪一出?

江栎唯显然是奉命办差,在公事公办的原则下没有任何情面可讲,他一摆手,后面过来几名兵士,却没人上前捆绑,显然沈溪在这件案子上,并非犯人,他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一般士卒不敢碰他。

玉娘拦在门口,脸上带着一抹冷笑:“江大人,您就这么将沈公子带走,奴家如何跟刘侍郎交待?”

江栎唯笑了笑:“一码归一码,本来是户部的案子,现在却有礼部插手,都是皇差,耽搁不得。其实本官也非常为难,我在这里向玉娘保证,只要上头没有确切的命令,绝不会为难沈公子分毫。”

其实玉娘要的就是他这句承诺。

一般来说,锦衣卫逮到人后,送往的地方是诏狱。在明朝,司法制度相当黑暗,下了狱,别说上官,就是狱官看你不顺眼,先给你来上一顿私刑,根本就没处叫屈。尤其是这次是与沈溪有些罅隙的江栎唯过来拿人,玉娘担心沈溪遭受皮肉之苦。

“走。”

江栎唯再一挥手,沈溪被兵丁和锦衣卫簇拥着带出客栈,此时入夜尚不久,客栈内有锦衣卫办案,外面围观的人不少。

江栎唯说沈溪是“协助调查”,但却准备了囚车,明朝对于士子并无太多优待,案犯不分嫌疑犯和证人,一律要以囚车押送。

沈溪进到囚车里面,感觉非常窝火。

眼看明天就要放榜了,临到头自己却被下狱,那是否意味着自己不但榜上无名,而且还要与唐伯虎、徐经等人一样,遭受一番酷刑?

好在是夜晚,不然坐在囚车里遭人解送,算得上是非常丢人现眼之事。

囚车还没走到街口,就见苏通带着两名小厮匆忙赶来,等看清楚囚车里站着的是沈溪时,苏通便想上前搭话,却被押送的锦衣卫隔开。

沈溪犯了案子,还不是刑部来处置,而是直接动用了锦衣卫,这说明案子小不了。苏通愣了一下,没敢再上前找沈溪说话。

沈溪对京城的街道不太熟悉,虽然人在囚笼里,但他可不想认怂,就算再颠簸他也站直了,囚车穿街过巷,接连走了七八条街道之后,才停了下来,沈溪瞟了一眼,却是北镇抚司衙门。

在明朝,锦衣卫有南北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负责的是皇帝钦命的案件,可以不通过司法部门,秘密进行逮捕、审讯、处决,这里面可是道鬼门关,死于北镇抚司酷刑之下的人比比皆是,典型的进去容易出来难。

而历史上弘治十二年鬻题案,当事人一律下了诏狱,全都关押在北镇抚司内,程敏政、唐伯虎和徐经惨遭酷刑,程敏政年老身体不支,出狱四天就死了,徐经则是连施酷刑之后,终于扛不住,屈打成招。唐伯虎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这次诏狱之行有了心理阴影,一辈子再未涉足官场。

沈溪心想:“莫不是我也被牵扯其内?”

沈溪刚下囚车,就有人过来给他蒙上眼睛,这次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亲自押送,对沈溪没了客栈时的客气,一路不断喝斥推攘。

沈溪一路前行,虽目不能及,但却在感受周围环境,似乎经过的都是院子,并无天牢或地牢那种阴霾污浊之感。

不过最后,沈溪感觉自己进到一处堂口,还未等他思索这是哪儿,蒙眼布已经被人取了下来。

沈溪先判断了一下自己所处位置,是在一个类似于衙门大堂的地方,应该是镇抚司提审犯人的正堂。

大堂上已经有不少人,除了锦衣卫外,还有两名同样身着士子服的读书人,并无唐伯虎,其中一人沈溪认识,两年前,此人回广东省亲时,他与苏通、江栎唯亲自拜访过,正是广东名儒伦文叙。

见到此人也在,沈溪稍微松了口气,怎么说伦文叙也是历史上弘治十二年殿试状元,而且以伦文叙的声名和学问,怎么也不会涉及鬻题案中,旁边那一人,身材痩削精神萎顿,沈溪却未曾见过。

沈溪细细一想,既然明天就要放榜,那会试考卷的糊名肯定已经拆开了,考生与考卷都对上了号。

莫不是审案之人要将三份回答得宜考卷的主人,都叫来问一问,看看是否有鬻题的情况发生?

大堂中站着三个读书人,过了两年多沈溪身高蹿了一大截,伦文叙已经不记得沈溪这个人了,三人显然也没心情在这种环境下打招呼。

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仍旧不见人出来,倒是外面传来“咣”的一声,好似什么门关上了。

因为沈溪这一路过来都蒙着眼,不知中间过了几道门,门楣又如何,但听这一声,似乎门小不了。

而后进入大堂的是江栎唯,不过此时江栎唯已经换上一身锦衣卫的官服,却是五品的锦衣卫千户。

江栎唯原来是南京大理寺左丞,正五品的官员,此后他一直跟在刘大夏身边办事,如今品序虽然没升,但是从南京调到了京城,做了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千户,刘大夏对他的提拔力度也算是相当大了。第四〇七章 大学士

五品的锦衣卫千户,就算在京城地面上也可以横着走了,但今天江栎唯并不是主角,最多是个去拿人跑腿,到了大堂只能作为一尊门神守在门口。

能让五品锦衣卫千户把门,那今日到来之人,必定身份显赫之至。

果不其然,才没过多久,从内堂走出一前两后三人,为首者身着大独科花宽袖盘领右衽绯袍,头冠乌纱,胸前仙鹤补子,一看就是一品朝官公服,至于身后二人,穿的则是三四品朝服,很显然是跟着“上官”办案。

为首的一品大员到正堂前站了一会儿,看过在场之人,思索良久才缓缓坐下。

观此人,五十岁上下模样,精神矍铄,道貌岸然,低下头审视案上几份公文案卷,缄默不语。

上官不问话,下面的人自然不敢造次,连礼都不知该如何行。倒是旁边那精神萎顿的中年举子先行下拜:“学生见过尚书大人。”

他显然认识这位上官,但仅仅凭借一句“尚书大人”,沈溪尚不能分辨此人到底是谁。

六部尚书都是正二品大员,既然此人身着正一品公服,那就是挂着尚书衔的内阁辅政大臣。

眼下三位内阁大臣,以刘健为首辅,其次为李东阳、谢迁。

其中,刘健挂的是户部尚书,李东阳挂的是礼部尚书,谢迁挂的是兵部尚书,那不用说,此人就是这三人中的一位。

单从相貌,沈溪从未见过三人,自然不知眼前是谁,但从种种状况分析,是李东阳的可能性最大,毕竟弘治皇帝派李东阳彻查鬻题案,而此人手上拿着的那些案卷,似是本届会试考生的卷宗。

这位一品大员并未理会主动下拜之人,而是抬起头来,看着沈溪与伦文叙:“哪个是宁化县的沈溪?”

沈溪赶紧上前行礼:“正是学生。”

不知对方身份,沈溪小心谨慎,没有贸然请安。

既然是为礼部会试的鬻题案而来,办的是皇帝钦命的差事,这位上官似乎并不想拘礼于礼法,他看了伦文叙一眼,显然认识伦文叙,目光转向门口的江栎唯:“孙绪为何未到?”

江栎唯禀报:“回大人的话,派去的人已有些时候,尚不知为何未归。”

一品大员有些恼怒:“办皇差居然还能耽搁,难道让我在这里等他不成?”

语气威严,神色肃穆,在场鸦雀无声,没一人敢接茬。

沈溪却在想背后的问题,他本以为自己和伦文叙以及那精神萎顿之人,应该是本届会试中能流利答出“四子造诣”考题之人,所以才被拉来问话,可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有一人。

却说这孙绪,沈溪也听说过,本是弘治十二年己未科会试的首榜第一名,在殿试后取为二甲第一名,算是学术造诣非常高的考生。

如此算起来,应该是自己和伦文叙、孙绪三人在会试中将“四子造诣”考题答出,根本与唐伯虎、徐经无关。

江栎唯神色间有些惶恐,显然他身在锦衣卫千户的位置上,更知道迎合上官的重要性,如今引起上官不满,这位还是内阁大臣,一个不慎便可能会影响他的仕途。

过了没多久,孙绪终于被押解而来,人到正堂,犹自嚷嚷,他显然没有沈溪和伦文叙那么平静,突然被一群锦衣卫抓过来,连理由都不肯说,他本就被称为“瀛州才子”,这种满身傲骨的读书人自然不怎么服气。

“不得喧哗!”

江栎唯喝斥一声,亲自过去给孙绪摘下眼罩。

孙绪环首四顾,大声抗议:“吾乃会试士子,凭何解吾于此?还有王法吗?”等看清楚堂上坐着位身着一品公服的大臣,孙绪终归老实了一点儿,却愤愤不平地看了沈溪和伦文叙一眼,好似沈溪和伦文叙害了他一般。

沈溪心想:“孙绪嘴上闹得厉害,但心里肯定知道与鬻题案有关,这分明是把我和伦文叙当成唐伯虎和徐经了。”

等孙绪情绪缓和下来,那位一品大员才道:“本官奉皇命,查己未科礼部会试舞弊鬻题之案,涉及礼部右侍郎、翰林学士,及学子徐经、唐寅众人。”

沈溪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奉皇差来办案之人,就是大学士李东阳,也是在刘健退休之后的首辅大臣。

在明朝众多名臣中,李东阳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他和程敏政一样,自小便是人人称颂的神童,十五岁中举,十七岁取进士入翰林院,历任侍讲学士、东宫讲官、礼部右侍郎、侍读学士入直文渊阁大学士,是弘治、正德两朝的肱骨大臣,立朝五十年,柄国十八载,清节不渝。

关于李东阳奉皇命办差之事,外间学子都已知晓,孙绪显得极为傲慢,拱手行了个礼,质问道:“敢问大学士,我等所犯何罪,要被解送于此,令我等名声蒙污?”

沈溪心想这孙绪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不知道这大明朝这个封建伦理达到巅峰的时代,官大一级压死人吗?

你现在不过是个举人,而你所诘问之人却是当朝次辅大臣,现在李东阳还是奉皇命办差,把你用囚车押送来怎么了?没把你拉出去先打一顿再运来就算是好的!

明朝锦衣卫,可并非好相与的对象。

一般来说,锦衣卫要拿送之人,不管是谁,不先送到镇抚司,而是先拉到破庙去痛打一顿,谓之“打桩”,等把贿银收齐,再将人送至镇抚司,又是一顿严刑拷打。等你招供了,运气好的话直接宣判,运气不好的送到刑部,可能还会再受一番罪。

这孙绪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好在李东阳谦谦君子好说话,他也很珍惜眼前这几个人才。因为极有可能,这届己未科的会员,会在三人中产生,甚而有之,以三人的学识,殿试时说不一定会名列一甲状元、榜眼、探花,未来同朝为臣。

只要这三人经查不与鬻题案有关,李东阳不会刻意为难。

但沈溪三人不清楚这点,他们都在为鬻题案是否会牵扯到自己头上而担心。

李东阳没理会一个狂傲士子的问话,直接看着一直低着头缩着身子立在最旁边的那精神萎顿学子:“都穆,你可认得此三人?”

沈溪有些诧异,原来此人便是都穆!

都穆回道:“回大人,小人只认得沈溪,旁人并不认识。”

沈溪嗤之以鼻:“果然是小人。你害一个唐伯虎不够,莫非还要害我不成?也是刚才李东阳只问了我一人,我应了声,你就说认识我,而旁边两个没被问话,你就说不认识?”

李东阳带着几分疑色打量沈溪,未作评判,而是摆摆手道:“提案桌,备笔墨纸砚。”

随即有锦衣卫将低矮的案桌抬了进来,同时还有文房四宝,且只准备了三份,显然都穆不用接受这次考核。

沈溪三人不知李东阳到底要考察什么,毕竟礼部会试已经结束,若要当场考校学问,作一两篇文章应该无济于事。

“尔三人,且将本次会试所作文章,默写于案纸之上。”李东阳最后提出他的要求。

这要求听起来简单,要做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会试前后三场,所作文章二十几篇,字数上万,直接背默出来,简直是要人命啊。就算是高考语文能考满分,让他回头把自己的作文一字不落默写出来,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伦文叙和孙绪一听傻眼了,这么不可理喻的要求,出自李东阳之口,还跟鬻题案有关,到底默不默写?

要是背默不出来,那当如何?

只听李东阳续道:“也非全数,只需将第一场论语题,第二场表题,第三场三、四问誊默!”

要求是降了一些,从本来二十多篇文章,缩减为一道论语、三道表题、两道策问,是要写六篇文章,不过即便如此,还是要背两千多字,这要是背不上来,难道就说一定是跟鬻题案有关?

沈溪心里也在揣摩,很显然就算没提前知道考题,让他背出自己的成卷文章,也是有些困难的,但也并非不可实现。

沈溪自己就经常做文章,回头再默写下来,让冯话齐拿回去参考,因为他有这能力,而冯话齐又知道他有这能力,并不稀奇。

沈溪继而想,这李东阳是否在“反考察”,能背默上来的,反而是有嫌疑呢?

明摆着的事情,若提前得知了考题,肯定要找人做题,然后把题目都背好,到考场之时,再将了然于胸的成题默写下来……

沈溪心说,这是能背出来,也不能照背啊。

有案桌,但没有凳子,连地席都没有,三人只能蹲在地上自己研墨,自己默写。

伦文叙还好一些,他毕竟是名儒,对于自己所作文章,只在一些转折语气词上或者不能记全,但文章论点骨架大抵是没有偏差的,可那边孙绪,本来就是个狂放书生,做文章讲究的是意到手到,让他再把做出来的文章重新默写一边,还真将他给难住了。

沈溪提起笔来,却不知怎么下笔。明明能背得一字不落,偏偏要藏拙,就怕事后别人再听说他以前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旧事重提,那他今日背默有误就是有意诓骗,或者给将来挖下个大坑。

沈溪心想:“算了,该怎样就怎样吧。”

沈溪不再刻意藏拙,于是将自己之前所作的几篇文章,全数列于纸上。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三人相继将自己的六篇文章写好。之前李东阳已在审视三人作好的文章。

等全数完成,三人重新站到一边。

蹲了一个多时辰,三人腿脚都有些麻木,站不稳当。

最后李东阳所注意的,自然是“四子造诣”的策问题,将三人卷子上的题目,跟原卷上的比对过,李东阳抬起头来,略微皱眉看着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沈溪身上……显然沈溪作答的一字不差,引起他的怀疑。

“伦文叙、孙绪,你二人可以回去了……沈溪,你且留下,有些话要问你!”第四〇八章 恶狗咬人

伦文叙和孙绪一听,脸色顿时轻松下来,无论他们是否背默清楚,至少没事,当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第二天会中进士,若提前知晓,经历大悲大喜也让他们有些承受不住。

沈溪不知自己被李东阳留下来,是因为他背默得太过准确,还是因都穆咬定认识他。

“这文章,是你作的?”

李东阳抬头打量沈溪,他手上所拿的那篇文章,正是沈溪所作的“四子造诣”的策问题。

沈溪恭敬回道:“确系学生所作。”

李东阳眉头微蹙,脸上挂着一抹疑色:“你小小年岁,就能作出如此精炼老辣的文章,二次誊默,居然只字未差……”

沈溪回道:“李大学士不同样少年有为?”

李东阳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哑然失笑,他自己就是神童,不过也是到十五岁才中举,两年后中进士,列殿试二甲第一名,开始仕途之路。

只不过,眼前的沈溪似乎比他更加年少有为。

旁边的都穆却看出一些苗头,突然大声斥责:“狂妄小儿,还敢说是自己所作文章,分明是从唐寅处得到考题,再找人参阅,为你著文章,你背熟之后入场应试。小人可以为证,此子绝非以自己真才实学应科举,请大人明察。”

李东阳脸上本还对沈溪带着略微赞许,可听到都穆的话之后,他的脸色急转直下,目光炯炯地直视沈溪,简直是要把沈溪瞪死的节奏。

沈溪心里暗骂,这都穆实在是害人害上瘾了,简直是条疯狗,见着人就乱咬,我认识你是谁啊你就要出来作证?

沈溪连理都不理会这种无耻小人,唐寅是狂傲,但对身边的朋友还是不错的,这都穆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甘做小人,连丝毫义气都不讲,就算将来做了官,也会被人厌弃,沈溪连跟他争辩的兴趣都欠奉。

李东阳见沈溪仍旧恭敬地低着头,问道:“你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他是无言以对……因为小人戳中了他的要害,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在京城出尽风头,还敢自比尚书大人,足见小儿狂妄。以他的才学,绝对做不出此等文章。”都穆怕沈溪跟他对质,所以先把话说死了,还给沈溪安上一个看不起李东阳的罪名。

都穆想得明白,只要沈溪不能自证清白,回头下了镇抚司大狱,打得你皮开肉绽,想不承认都难。

另外,只要我露出口风,说你看不起李大学士,锦衣卫岂能放过你?说不一定一条小命就呜呼哀哉了!

但若是李东阳能被都穆一两句话左右,他也当不得次辅大臣,成为弘治皇帝的左右手。

沈溪语气平淡:“清者自清,学生之所以不辩解,是学生与唐寅只因斗画而相识,甚至因驳了唐寅面子而结怨……试想一下,唐寅就算得到鬻题,怎会告知于学生?”

说不辩解,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而且必须一针见血,把握到问题的脉门,不然解释了也是白搭。

沈溪说完这番话后,都穆的脸色稍微变了下。

都穆苦熬三十多年,若非恰好在前状元吴宽家里担任塾师,为巡抚大人赏识,估计中秀才都难,更不要说次年中举后以四十一岁之龄进京赶考了。

都穆妒忌沈溪和唐伯虎的名气,觉得沈溪不可能十三岁学识就冠绝天下,可以答出绝大多数会试举子都做不出来的题目,于是便得出唐寅得到鬻题并且将题目泄露给沈溪的结论,栽赃的同时,正好迎合了李东阳,可谓一举数得。

但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沈溪跟唐寅之间并无交情,二人甚至还有仇怨,唐伯虎因为跟沈溪斗画损了威风,此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若是唐伯虎真得到考题,怎会跟一个曾经与他结怨的人商讨?莫非嫌暴露得不够快?

都穆脸皮颤抖个不停,浑身抖如筛糠,正竭尽全力想怎么才能驳倒沈溪时,李东阳却先开口了:

“沈溪,你说并未得到唐寅泄题,那且问你,这篇文章中,‘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你从何而辨,乃是说及许仲平?”

李东阳已开始就着具体的问题来问,他虽然心里有所怀疑,但需要确凿的证据。

现在外间传言,仅仅是程敏政跟徐经、唐寅二人过从甚密,存在泄题的可能,但沈溪、伦文叙和孙绪三人,都没去拜访过程敏政,要想提前得到题目,必须经过徐经、唐寅二人之手,现在有了都穆这个“人证”,尚需要物证。

李东阳自信,若沈溪名不副实,他只需要几个问题问下来,就能令沈溪原形毕露。

沈溪道:“学生参读过《退斋记》。”

李东阳略微有些惊讶:“《退斋记》,里面有提及吗?”

沈溪道:“《退斋记》中言,‘世有挟老子之术以往者,以一身之利害,节量天下之休戚,而终必至于误国而害民。然而特立于万物之表,而不受其责。’学生又偶读虞集为安敬仲《默庵集》所作序,言此携老之说而致学之人,乃是许仲平。”

沈溪既然提前获悉本届会试题目,他的研究早就开始了。会试结束这些天,他一直都待在客栈中没出去过,身边有什么书,李东阳派人去调查一下便知晓,沈溪到底是临时翻阅的,还是早就读过,一目了然。

要说这题目难,不单单是因这观点来自于刘因的《退斋记》。

原来许衡曾是元朝的国子监祭酒,但因经费不足,他这个国子监祭酒干脆辞职不干了,刘因觉得做学问之人不该如此任性妄为,才在《退斋记》中暗讽许衡,但却不点名所骂的对象就是许衡。

直到元朝大儒虞集为安敬仲《默庵集》作序,才确定刘因所指之人是许衡无疑。

若沈溪说自己是蒙的,这人可能是许衡,这才就着许衡的观点去说,反倒容易理解,可沈溪说得太详细,就有点儿画蛇添足的嫌疑了。

李东阳问道:“那你读过《默庵集》?”

“是。”沈溪道,“学生十一岁时,有幸拜读,且学生有过目不忘之能,通读书本一两遍,便可将全书默背,之后再慢慢思索其意,不曾想会因此而派上用场。”

关于神童“过目不忘”的传说,自古有之,但基本都是以讹传讹,连李东阳自己都被誉为神童,但他很清楚,所谓的过目不忘,只是记住之后多加温习,脑子比别人灵光一些,并不能做到看过一两遍就熟记于心中。

一直侧耳倾听的都穆,这个时候终于松了口气,心想:“你小子吹牛吹大发了,我还担心整不倒你呢,现在你自己往矛尖送,怪得了谁?”

李东阳道:“你且背来一听。”

沈溪点了点头,开始将他早就背过的《默庵集》诵读出来。

却说这《默庵集》共有五卷,要一时间悉数背诵完颇为不易,连李东阳自己都只是看过,而从未想过去背。因为这次礼部会试鬻题案,他临时抱佛脚看过几段,且这本书属于很不好找的那种,即便会考结束想找地方借都困难。

但听沈溪背诵之流利,李东阳瞪大眼睛惊叹不已。

若沈溪仅仅是为鬻题案,而提前想好说辞,他不可能提前把《默庵集》这么生僻的著作背出来,这要花多少时间?

沈溪只是背诵几段,李东阳便摆摆手,让沈溪停下来,随后他又抽查了《默庵集》后几篇的内容,并详细询问其意,沈溪都能对答如流,令李东阳叹为观止,再次加深了对沈溪的印象。

李东阳心道:“却不知除了阳明小儿,天下尚有这等奇才?此番倒是长见识了!”

原来李东阳在本届应试举子中,最为欣赏的却是三年前落榜,而被他笑言这届一定中状元的王守仁。

王守仁在本届会试第一榜录取名单中,列在第十上,这是李东阳特别予以拔擢的,列入会试前十,意味着在殿试中或可列于一甲,李东阳其实最希望的还是文武全才的王守仁中状元,而非伦文叙这些文弱书生。

可惜王守仁自己也没答对“四子造诣”这道题,所以李东阳能帮他的地方,仅仅是将其列在第十的名次上,至于能否中状元,就看殿试的结果了。

但历史上最后却是王守仁在殿试中发挥得也相当一般,只列在二甲第七名,正好是殿试的第十名。

“好。”

这是最后李东阳给沈溪最直接的评价,“你说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愿意接受考校?”

沈溪心想,若是给他一本什么典籍,让他在一两个时辰内全数背上来也是挺困难的事情,但之前既然已经把话给说满了,还要自证清白,就必须要硬着头皮上了。

不是惊讶于我为何能将会试的文章全数背默而无偏差吗?若我过目不忘的话,那你们就没什么可怀疑了吧?

“学生愿意接受考校。”沈溪再次恭敬行礼。

都穆此时已经非常紧张,若沈溪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就是天纵奇才,那他这番攻讦的言论不就不攻自破了么?

说不得还会让李东阳怀疑,他之前说的鬻题的证言,也是因为他嫉妒和不忿而编造出来的谎话,本来之前他已知晓,自己成功取代唐伯虎和徐经,取了进士……

“尚书大人,切不可。”

都穆顾不上唐突堂堂的一品大学士了,赶紧道,“此子家中或者藏书甚多,若轻易与他书本,或早就烂熟于胸,说是过目不忘,其实是早已背诵记熟,无从辩证。”

李东阳打量了都穆一眼,因为之前举证沈溪一事,他对都穆已产生怀疑。

李东阳道:“沈溪,这里有几篇文章,你且拿去诵读,之后本官亲自考校于你。”

说着,李东阳将之前伦文叙和孙绪所写文章,一并交给沈溪。

就连伦文叙和孙绪自己,也无法将会试考场上的文章一字不差地默写下来,若沈溪真能看一遍就能如数背诵出来,那就足以证明,沈溪的确没有打诳语。

沈溪恭敬地接过卷子时,都穆面如土色,全身抖得更厉害了,似乎感觉到灾难正在降临。第四〇九章 冷暖自知

背几篇程文,对沈溪来说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从开始学习八股文开始,这种事每天都在做,一般的程文,一遍就可以熟记,就算是语义和行文相对晦涩的程文,他最多再温习一下,用不着读上第三遍。而这次是在李东阳强行相逼之下背诵,更能激发沈溪的潜力。

等锦衣卫将伦文叙和孙绪所写的文章呈递到沈溪手上,沈溪就开始通读起来。

待亲眼目睹这二人的文章,沈溪不得不佩服伦文叙和孙绪深厚的文学造诣,所论之论点、论据都很精妙,文采斐然,阅读如此华美的文章如饮甘泉,只是一遍便可在心中回味良久,不需看第二次就能熟记于胸。

李东阳和都穆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沈溪,沈溪看文章很快,一页页翻过去,没过多久就翻完了。

沈溪的着眼点,自然是伦文叙和孙绪关于“四子造诣”的论述,不得不说,虽然二人都判断出了四子造诣的大概,但在这篇文章上,比之之前那些华文要逊色许多,或者连伦文叙和孙绪两个能回答出这篇题目之人,也仅仅只能做到流利。

这也难怪李东阳会单独留下沈溪,因为不管怎么看,他的这篇“四子造诣”的策问文章,都更像是提前知道题目后作出来的,但他却仅仅是十三岁的少年郎。

“李大学士,学生看过了。”

沈溪把几张纸重新还给锦衣卫,让其交到李东阳手上。

李东阳本以为就算沈溪过目不忘,最少也要花上半个时辰才能将伦文叙和孙绪所写的四千多字背诵出来,可沈溪前后只用了不到半炷香时间,平常人想用这点儿时间把文章通读一遍都难。

李东阳惊讶地问道:“你是说……都能背诵出来?”

“是。”沈溪自行回答,“还请李大学士考校。”

都穆瞠目结舌,李东阳脸上也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不用考校,你将几篇文章依次背出来即可。”

沈溪微微拱手行礼,然后开始大声背诵,先从伦文叙的论语题开始,再背几篇表文,最后是策问的三、四题,而后是孙绪的。

李东阳神情看似淡然,但其实目光始终留意纸上的内容。等沈溪一字不落地将文章全都背诵完毕,李东阳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学生背诵完毕。”沈溪问道,“不知李大学士还有何需要考校?”

李东阳继续盯着手上的卷子,沉吟良久,突然抬起头来,扫了一眼面如土色身体抖个不停的都穆,冷声问道:“你可知罪?”

都穆赶紧跪在地上,磕头道:“小人知罪,小人道听途说,以为沈解元与唐寅等人有勾连,看来此传言不过是以讹传讹……但唐寅拿会试考题与小人参详,却是确凿无误!尚请大人明察。”

李东阳眯着眼,想从都穆的神色中察觉一点儿端倪,可都穆低着头,根本就看不到什么来。李东阳心里开始盘算这案子的情由。

作为弘治皇帝最宠信的大臣之一,其实李东阳从开始接手这案子时,就发觉内有隐情,阴影重重,所以按照他的处理意见,最好两边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可都穆作为唐寅的至交好友,一口咬定程敏政鬻题在先,还有天下士子那悠悠众口,连弘治皇帝都不能轻易说不了了之,他作为钦办案件的大臣,怎么都要给皇帝和天下士子一个交待才是。

李东阳心想:“原本唐寅和徐经都取了前三百名,俱为进士,若明日按此放榜,必会引起波澜,还不如听从原博(吴宽字)兄的建议,将唐寅和徐经撤下,将都穆以及另一举子补位,籍唐、徐二人俱不在杏榜中为由,令大事化小。”

原来,吴宽与李东阳俱都服侍过太子时期的朱佑樘,彼此私交不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历史上后来曾担任过礼部尚书的弘治名臣吴宽,也从侧面影响了鬻题案的进展。

李东阳心中有了定计,招招手对身边协同办案的官员交待两句,拿着案牍起身离开,往后堂而去。

沈溪这边是最难受的,到最后李东阳也没说放了他,或者囚禁他,悬而未决,令他的心久久不能放下。

那协同办案的官员走过来,对江栎唯交待两句,这次沈溪大概听明白了,李东阳的意思,是让沈溪暂且回府等候消息,但需要派人监督,至于都穆那边,则需要移交三法司,静待李东阳进一步指示。

随后协同办案的官员进了后堂,于是当前正堂说话份量最高的成了江栎唯。江栎唯笑着对沈溪行礼,道:“沈公子果真是非同一般。可喜可贺。”

沈溪轻叹:“不过是死里逃生,喜从何来?”

江栎唯笑而不语,根本就没搭理都穆,亲自送沈溪出门,这次沈溪就没有再蒙眼罩了。

至于都穆,沈溪离开时还跪在堂上。

沈溪不知道都穆与吴宽的渊源,还以为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迟些时候可能会遭受严刑拷问。

出了门口,江栎唯并未打算送沈溪回客栈。

江栎唯道:“经此一事,只能麻烦沈公子委屈一下,另择寓所暂住。待明日放榜后,在下必定亲自送沈公子回府。”

沈溪惊讶地问道:“为何要等到明日?”

江栎唯笑着回答:“沈公子能到北镇抚司衙门走一趟,且毫发无损出来,也算不易。在下终于完成玉娘之托,不过沈公子既然牵扯进另一桩案子,今天的事情一闹,幕后贼人或许会有所觉察,你还是暂且回避一下好。”

“在下会在这周围找一间相对僻静的院落,让沈公子安心住下。放心,明日若沈公子榜上有名,在下会亲自为沈公子报喜,不会有误。”

沈溪心想:“这江栎唯口称在下,似乎是料定我必中进士,不敢再得罪于我,但为何画蛇添足,把我软禁起来呢?”

但沈溪此时别无选择,只能上了江栎唯安排的马车,到了一个他根本不知位于京城何处的四合院。好在院子里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备有夜宵,沈溪百无聊赖,手边又无书可看,干脆上床睡觉。

……

……

三月初二是会试放榜的日子,可头几天,关于会试鬻题案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先有华昹上奏弹劾程敏政,而后程敏政被勒令赋闲,唐伯虎、徐经二人遭到软禁,眼看要放榜了,朝廷仍旧没给出具体的惩罚措施,也没给这案子最后定性。

到此时,程敏政、唐伯虎、徐经三个涉事人,依然尚未定罪,甚至没有下狱。

朝廷似乎有意要等礼部会试放榜之后,才正式展开对这次鬻题案的调查。很多人已经猜到,作为事件的两个当事人,唐伯虎和徐经肯定榜上无名。

礼部会试,只要中前三百名,无论最后殿试成绩如何,都可以说是中了进士。

只是殿试之后,会将所有进士分为一甲、二甲和三甲,头衔和待遇上有所区别。

一甲只有三人,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九十五人,赐进士出身;三甲二百零二人,赐同进士出身。

而礼部会试中,最重要的名次,正是首榜前十名。

按照一般的规矩,只有首榜前十,才能列于最后的一甲头三名,反之,那就最多是个进士出身,而与状元无缘。

至于会试首榜第一名,也就是俗称的会元。

连中三元,说的就是连中乡试解元、会试会元和殿试状元。

三月初二这天上午,会试尚未放榜,不过昨夜里伦文叙、孙绪和沈溪三人被拿到北镇抚司的事情就传开了,士子们都在紧张地等候会试结果,此时任何一点消息,都会引发轩然大波,更何况被拿的三人,都是极有名气的应试举子。

伦文叙早就是公认的名儒,孙绪是“瀛州才子”,沈溪则是福建乡试解元,刚与唐寅斗画而名声鹊起。

本来声名越大跟鬻题案越没有牵扯,可这次鬻题案却不同,越是有名的士子,越是牵扯其中。

唐寅和徐经就是例子,这二人公认才学过人,却同时涉案,所以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没有半点儿惊讶,唐寅和徐经尚且牵涉其中,伦文叙、孙绪和沈溪凭什么不会舞弊?

但很快又有第二个消息传出来。

原来伦文叙和孙绪,当晚押解去了北镇抚司衙门后,居然好端端出来了,据说审理此案的大学士李东阳,让二人各自做了几篇文章考察他们的才学。

虽然不知李东阳考察几人的目的,但不管怎么说,人家从北镇抚司这种鬼门关出来,殊为不易。

唯独福建十三岁的小解元公沈溪,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在被李东阳考核之后,单独留下,似乎是被下狱严刑拷问。

沈溪下落不明,最着急的不是林黛、朱山和宁儿,因为她们待在小院里,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传闻。

反倒是苏通,作为沈溪的至交好友,在众士子中算是有一定人脉,得到消息后分外紧张,他赶紧找了一些福建同乡举人商议此事,但一众同乡举子唯恐避之不及。

这沈溪跟鬻题案有牵扯,我若替他说话,或者让别人知道我与他相熟,岂不是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

管他沈溪是否被下狱,只要我平安安稳即可!

苏通一上午拜请了不少人,他想帮沈溪到衙门疏通,又或者找人跟朝廷那边递话,询问一下案子的大概情况,可没一人愿意帮忙。

世态炎凉,苏通也没辙,可他仍旧不死心。

苏通曾在年初时拜访过一些祖籍福建的在京官员,这些人知道他是福建来的举人,念在同乡面子上虽然予以接见,但却以敷衍居多。苏通本想去求这些人,就在他写好拜帖准备逐一投递时,有一人过来询问苏通的情况。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与苏通同样来自于闽西汀州府,而且与他跟沈溪结下深厚渊源的吴省瑜。

“苏兄还有心帮沈公子出头?”

吴省瑜好似刚得知沈溪的境况,先是感慨一番,显得对沈溪很是同情,可是当他知道苏通要做什么时,马上换上一副惊讶的口吻,“眼下就要放榜,苏兄还是早些看过榜单,金榜题名自然最好,不然的话,尽快回乡,免得被鬻题案牵连。”

苏通这才知道,吴省瑜不是来帮忙,而是专程来说风凉话的。第四一〇章 营救

吴省瑜仗着是官宦子弟,加上年轻气盛有才华,在福建士子中拥有一定的声望和名气,但来到京城之地天子脚下,他的身份和才学迅速显得平庸起来,走到哪儿也不会显得光芒耀眼,对于声名鹊起的沈溪充满了嫉妒。

“吴公子若不想理会,只管袖手就是,无人强求,可在下毕竟与沈老弟一同前来应试,就算不能一同回去,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最少要将自己的心意尽到。”

苏通见到吴省瑜本来很欣慰,想到大家是同乡,吴省瑜跟沈溪一样还是太学生,其祖父官居山西布政使,有他帮忙,救人的路子或许会宽广许多。

可吴省瑜一来就劝他明哲保身,本是出于好意,但苏通并不领情,他为人算不上正派,但基本原则还是要讲的。他与沈溪同来京城赴考,彼此都举目无亲,朋友间最起码的帮衬和照应实乃份内之事。

吴省瑜没想到苏通如此讲义气,微微点头:“那是否先等看过放榜后,再去投帖?到时在下与苏公子同行,如何?”

苏通暗忖:“你刚才还劝我袖手旁观,怎突然这般好心要帮忙,莫不是想落井下石?”

苏通想了想,自己在京城毕竟没什么人脉,需要仰仗吴省瑜的地方很多,于是道:“那先等我写封信回汀州,让沈公子家人有所准备,请吴公子在外等候。”

随后,苏通拿起毛笔,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快速地写了封信。苏通边写边想:“如今沈老弟他牵扯进鬻题案,都是我不好,他早提醒我不要跟程敏政走得太近,这下程敏政一干人等都被牵扯进去。我最多是尽人事,该做的,是早些通知沈老弟家人……”

写完信,苏通赶紧让小厮送往闵生茶楼,那边若有福建人南下,将会把信捎带到福建。如今汀州商会已经开遍福建和江西各地,只要能寻到商会分馆,要不了多久就会送到惠娘和周氏手里。

之后苏通便匆匆忙忙与吴省瑜出来,往贡院那边行去。

本来进士放榜可以在客栈等候,但举子们迫切想知道自己是否榜上有名,谁会甘心在下榻的地方一个个等人前来传报?

那不是要急死人吗!?

一路上,苏通和吴省瑜所见举子不少,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却基本没人过来打招呼。

沈溪牵扯进鬻题案的事已在众士子中传开,大多数人都幸灾乐祸。

让你没事在京城出风头扬名气,如今你与唐寅一样,等着下大狱遭酷刑最后落得个发配充军的悲惨结局!

旋即一个个又都觉得,儒家所崇尚的中庸之道乃是天地大道至理,凡事千万莫作那出头鸟,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

快到国子学门口时,苏通不由发出感慨,“会试之前,沈老弟在我福建士子中威望何其高,恭维之人遍地,如今却是落井下石……”

吴省瑜在旁边有些不屑地想:“就算沈溪名气再大,别人恭维的也是沈溪,与你何干?说是感同身受,却只是想借着沈溪的名气为自己扬名,受人恭维而已。”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退避三舍,有二人为问明情况,特意过来找苏通叙话。

此二人,正是昨日与沈溪一同被拿去北镇抚司的伦文叙和孙绪。孙绪道:“这位想必就是来自福建汀州的苏公子了?”

“不才正是。”

苏通虽然不认识孙绪,但他却识得伦文叙。当初他只是以晚辈求学者的身份拜见伦文叙这位大儒,这才两年不见,他自己已然是举人之身,与伦文叙平辈论交,令他心中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孙绪轻叹道:“昨日之事,说来惭愧,沈公子与我二人一同接受李大学士考校,三人之中,以他表现最好,未料却被李大学士留下,我二人……唉!”

孙绪和伦文叙对望一眼,眼神中除了遗憾,还有为没能当着李东阳的面为沈溪说情而自责。

孙绪接着道:“读书人本该共同进退,但昨日境况太过特殊,谁都不愿牵扯进鬻题案。若只因为沈公子才学卓著,而被认定为与鬻题案有关,恐天下士子不服。我几人,不妨联名上书朝廷,为沈公子说情……”

吴省瑜直接出言打断孙绪的话:“这位孙公子,切莫以为自己一人,便可以代表所有士子。咱们寒窗苦读,所求不过一个公允,如今礼部会试鬻题案发,正义无存,谈何能令天下士子心服口服?”

“你?”

孙绪惊讶地打量吴省瑜,开始苏通介绍时,说这位吴省瑜是汀州同乡,再加上吴省瑜跟苏通走在一起,让孙绪觉得,吴省瑜这是准备出手帮忙,却未料吴省瑜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反对他们帮沈溪出头。

这算什么同乡?

吴省瑜本以为,沈溪被拿去北镇抚司,会被直接酷刑拷问,谁知道竟然是被李东阳“考校”,听孙绪的意思,沈溪在这次考校中表现似乎还挺优秀。

吴省瑜本想以同乡的立场,帮沈溪一把,但此时他又改变主意,这沈溪处处抢他风头,活该倒霉。

孙绪心高气傲,听到令他不爽的话便要好好说道一番,却被伦文叙拦下。伦文叙道:“沈公子尚且在北镇抚司内,此乃天子钦定之要案,切不可轻举妄动。待礼部会试放榜后,李大学士必会上书朝廷,到时再联络众举子,设法营救不迟。”

苏通本没什么主意,听伦文叙说得在理,不由点头应和。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会试还没有放榜,李东阳作为主考官,又身负彻查鬻题案的大任,首先要完成国家选拔人才的重托,接下来才会办这鬻题大案,这是最起码的顺序,不能因为几颗老鼠屎而坏了礼部会试的一锅粥。

“只能如此了。”孙绪点头,“今日放榜之后,再与人联络,在下怎么说在京城也认得几个人。”

说着,孙绪犹自愤愤不平地瞪了吴省瑜一眼,他觉得自己是外人,跟沈溪不过一面之缘,都想方设法帮沈溪这样一位落难的同届考生,可吴省瑜作为沈溪的同乡,不但不帮忙,隐隐还有不许别人帮忙之意,实在有违君子之道。

吴省瑜也发觉自己不太受欢迎,干脆借故走开。

等吴省瑜离去,苏通才大致将沈溪与吴省瑜的渊源跟孙绪和伦文叙说了,孙绪这才释然:“难怪,年岁虽长,但品学却远有不及。”

孙绪脾气躁,又是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而伦文叙年长许多,加之他早负大儒之名,不会轻易出言指责别人的不是。

三人到了国子学外,遇到一位“熟人”。

苏通一瞧,脸上不由带着几分欣喜,而伦文叙和孙绪见到后则是面色一黯,正是锦衣卫千户江栎唯。

此时的江栎唯,身着一身士子装束,带着几名便装的随从,站在国子学放榜的贡栏外,笑盈盈看着走过来的三人。

“顾育兄?好久不见……”

苏通来到京城后,也试着想拜访江栎唯,但多番打听都不知江栎唯身居何处,如今却是在贡院门口见面,让他非常高兴。

在苏通看来,江栎唯本身便是正五品的南京大理寺左丞,如今又调到京城,官职只高不低,有他帮忙,或者能让沈溪早日脱离牢狱之灾。

江栎唯对苏通很客气,见礼之后,道:“三位想必都是来看会试放榜的?”

伦文叙和孙绪心里多少对江栎唯有成见,昨天虽然不是江栎唯亲自带人去捉拿他们,但江栎唯却是锦衣卫的千户,等于是国家特务机关的头子,一般士子对这种人都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孙绪心想:“会试放榜日,我等来国子学贡院,不是看放榜难道是为看你?”

伦文叙修养则要好许多,行礼道:“正是。不知锦衣卫的江千户前来所为何事?”

苏通还不知道江栎唯从南京大理寺左丞的位子迁到什么官职,听伦文叙这一说,他才知道原来是“千户”,而且还是锦衣卫的千户。虽然同样是正五品,但锦衣卫是皇帝亲军,见官大一级,权限可要比南京大理寺左丞高了不知多少。

苏通心中惊叹不已:“我就算考中进士,一辈子恐怕也难以望顾育兄项背,以后我可要多仰仗他。”

江栎唯笑了笑,道:“在下也是来看放榜的。”顿了顿,补充道,“替别人。”

伦文叙和孙绪对望一眼,显然他们都没听懂江栎唯话里的意思,一个武进士,如今已是锦衣卫千户,朝廷大员,之前又未参加礼部会试,作何要来看放榜?还说替别人看榜,什么人不能亲自来,需要旁人代劳?

苏通可没那么多想法,他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赶紧把沈溪的事情对江栎唯一说:“顾育兄,我在京城中认不得几人,还请你多多帮忙,营救沈公子。”

伦文叙和孙绪不由摇头叹息!

这简直是公鸡求黄鼠狼,沈溪就是被江栎唯拿下的,现在苏通居然求江栎唯出手帮忙,这不是自触霉头吗?

江栎唯在苏通面前表现得对好似此事一无所知,点头道:“沈公子之事,在下略有耳闻,不过如今沈公子牵扯的乃是朝廷要案,事情还是不宜太过张扬为好。”

这句话是对苏通说的,但江栎唯也是在提醒伦文叙和孙绪。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别乱来,这是牵扯到皇帝钦命的大案,稍不留意,可能连功名都要被剥夺。

孙绪完全就是一副暴躁脾气,越是不让他牵扯,越是不甘屈服,之前他见到李东阳都没客气,这会儿见到江栎唯更别想有好脸色,他气冲冲地上前行礼,质问:“听江千户之意,并不知如今沈公子身在何处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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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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