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又有人追来了!”
并没有给钟赫更多激愤发泄的时间,方才来接应他的那伙人禀告之后,拽着钟赫就继续奔逃。不知为何,他们的行踪似乎又暴露了!
追他们的人不是一般的执着,消息更是传递得飞快,他们的前路,已经设置了许多关卡在抓捕,哪里还由得钟赫在那里怨天尤人呢。
他们的主子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他似乎永远智珠在握,算无遗策,将西梁和戎狄玩弄于鼓掌之中,让人崇拜和敬畏。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好似是他去年中秋前后进京的那一趟后开始,这应该是他最错误的一次决定,他露了痕迹,让周允钰和陈氏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让他们有了防备。
而后更是屡屡失策,刺杀段之澜失败,戎狄攻打大虞失败,颜卿反水,司翡反水,陈氏石破天惊将他老子的丑闻揭露开去,他一样被连累得臭不可闻,人人喊打。
从西北边境被追杀到戎狄皇帐,又从戎狄逃回西梁,再又从西梁被追杀到大虞,他十年蛰伏的心血,一点一点地被败尽。
他慌了,他再也镇定不了……他似乎越来越和他那失败的皇帝老子一样了,从外到内,再到他们的命运。
他们依然忠诚于他,但这份忠诚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份热血,那份笃定,更多的只是习惯,只是对他当年知遇之恩的报答,又或者只是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才继续保护他。
钟赫并非不知道他属下中的各种情绪,只是他不在意,生死对他来说,都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更何况他们?
他只为报仇而活,这些人只要能达成他的目的就可以了。
昨夜丛林黑影之中,钟赫并不知道那困阵是段之澜的手笔,更不知道那一箭差点取了他性命的是蒋书玦,但他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们绝对是周允钰的亲信,是周允钰看重的能臣,否则不会有这样大的能耐和手段。
想清楚这点浮现在他脸上的不是担忧,而是高兴,是兴奋,“他做到了,哈哈哈,他做到了!”
司翡将周允钰引到东南来了,他和周允钰之间总是要正面对上的。
钟赫那灿烂的笑脸和他们此时奔逃的狼狈形成绝对鲜明的反差,这种反差除了木然呆滞的司思,其他人都不由得在心里狠狠打一个激灵。
但该说的话,还得说,
“主子,我们不能再带着她了,这样目标太明显了,”
他们这些大老爷们,要易容改装,蒙混过关并不难,但再带上一个怎么都改变不了身形的四五岁的女童,只要在人前露面,就一定会被盯上。
蒋书玦可不仅仅让官兵设卡围捕,他还让人发了通缉令,将钟赫的特征,和他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一一赘述,再让那识字的差役大声宣读,激起一层层的民愤。
平民百姓自然不敢正面对上这些穷凶极恶的歹徒,但将自己发现的可疑行迹上报官府,却是没有问题。
他们几次差点被追上,和那些他们看不起的小老百姓不无关系。陈氏一直告诉蒋书玦不能小看任何人,小人物的力量有的时候会超乎他们的想象,蒋书玦是真的记住了。
钟赫闻言看向了趴在大汉背上,不知何时醒来,也安安静静的司思。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中,早就没有了他初见她时的灵动,只有一片寂然,钟赫知道,他已经毁了她,如无意外,她这辈子都走不出他给她苦心制造的阴影,属于他带给她的阴影。
毫无疑问,让他这么煞费苦心的司思,他是很喜欢的,只是他的喜欢早已如他的命运,扭曲得不成样子,他等不到也等不起她长大的时候,但他却可以亲手侵染那份纯白。
他有些舍不得放下她,但也仅仅是舍不得,而不是放不下,到必要的时刻,他可以毫不犹豫将她推出来,为他所用。
“我会回来找你的,”钟赫的迟疑很短暂,他揉了揉司思的头发,附在她耳边轻语道,司思没有什么反应,但他知道,她听见了。
钟赫起身,看着大汉就要将司思背走,他的眉心微微一蹙,快步走上前去,捞过司思,一低头狠狠咬在她的脖颈处,小孩子的皮肤实在太嫩了,他稍一用力,那鲜红的血就染红了他的唇,依旧那般美味可口。
疼痛引起了司思身体一阵痉挛,但依旧没能让她哭泣,她只是虚弱地闭上了眼睛,恍若疼到昏迷过去。而其他属下,对钟赫的行为似乎也见怪不怪了。
两个属下带下司思和他们分离,尽量为他们吸引大部分官兵的注意力,而他要继续赶往朔城,如无意外,海寇的大军将席卷朔城。
届时他会将周允钰曾经加诸于他的,一一奉还!
钟赫放弃司思,并没有出乎蒋书玦和段之澜的意料,他就是那样的自私和惜命,但等他们将司思救回的时候,还是被司思眼中的冷寂吓了一跳。
这才不过四五岁的孩子而已,却遭遇了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磨难,她似乎将自己的内心完全蜷缩起来,对于外界再无任何反应了。
“小囡囡,你安全了,知道吗?你安全了,”
蒋书玦将洗干净的司思抱到怀里,不断重复着上面的那句话,但司思并无太多反应。
蒋书玦指尖挖了膏药往司思身上的伤口涂抹,钟赫简直丧心病狂,司思的脖子,手臂上全是他的咬痕,他完全无法理解他是怎么下口的。
司翡怎么也算是他的人,司思也是他看着长大,他怎么下得去口,怎么能这么折磨她呢。
司思很安静很乖巧,似乎连身体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心疼。
蒋书玦心中叹气,看着救回司思后就一直沉默冷脸的段之澜,他明白段之澜此时心中的想法,这样的司思,很容易就会勾起他小时候的糟糕回忆。
前有段之澜,如今又有司思,钟赫同他父亲一般,该遗臭万年,罪该万死!
他依稀就也能明白,为何他的母亲云曦要给段之澜服用那样的秘药。
这些遭遇里的伤痕,对这样年纪的孩子来说,太过沉重,太过阴暗,想要治愈太难太难,或许只有遗忘,才能让他们恢复过来。
几个大男人对小孩子实在无从着手,无论是他,还是段之澜,又或者是其他属下,都无法让她开口说一句话。
“带她回去给*和明觉看看吧,或许他们会有办法,”段之澜揉了揉蒋书玦怀里司思的头发,但手才落到她的头上,他就收回了手,他肯定地道,
“你不喜欢这样,对吗,嗯,那以后都不这样了。”
揉头发的动作,会让她想起钟赫,她确实不喜欢,但其他人都不知道,段之澜却知道了。
关于钟赫的通缉和围剿还在继续,但段之澜和蒋书玦却不再亲自参与进去,救回司思,杀了他那两个属下,他们就知道一般的围剿抓不到他了。
遗憾是有,却也不是太遗憾,不用太久,他们一定可以再见面,到时候,定然会再好好地招呼他的!
他们带着司思回到了周允钰的朔城别院里,将她交给了*和明觉,然后才再去周允钰的书房里,和他汇报这几天的事情。
之前一直有飞鸽传信,但寥寥几语,只够周允钰知道个大概。
周允钰的书房里依旧竖着一扇屏风,随着蒋书玦的讲述,舒瑶也放下了翻了大半的话本,听到惊险之处,她的表情也随之严肃担忧和愤怒。
陈氏处理事情显少瞒着舒瑶,她对她祖母所为之事的接受程度也远超一般人,在近日周允钰将十多年前的事情一一告诉她的时候,她当下就接受了。
那是一段伤痛,很多很多人的伤痛,陈氏,云曦,蒋言昭,段之澜……还有她的其他亲人,而她是唯一那个一直被所有人都保护得很好的人。
即便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的存在对于一些人来说,一直都是耻辱的证明,是她的母亲云曦用命保下了她,是萧太后和她祖母一同护着她长大,只因为她们,她都该知道这些的。
那些污秽的事情,没能在舒瑶心中,留下太多痕迹,恨依旧是恨,却不值得她为此太过执着。她相信陈氏,也相信周允钰,他们不会让那样的人继续蹦跶下去的。
但眼下,听了她二哥的讲述,她才如此明确地明白,什么是对一个人的恨和厌恶,那个人就是钟赫了。
这种情绪在她见到司思的时候,更加强烈了几分,*和明觉治好了司思身体上的伤,却治不好她心里的伤。
舒瑶坐在一边儿,看别院里的丫鬟端着一碗燕窝粥喂她,只要勺子到她嘴边,她一定会张口吞下,继续喂她就继续吃,不喂就也不会讨要,好似对身体的饱饿都无感觉了,如提线木偶,让做什么,就会做什么。
通过段之澜告知,以及舒瑶自己的观察,她知道司思不喜欢被摸头,甚至不喜欢和人太多的身体接触。
她的年岁和皓哥儿相当,应该是最顽皮的年岁,她的安静太不正常了。
丫鬟放下碗和勺子,对舒瑶行礼,抱起司思就要退下,舒瑶的眉心微微一蹙,扬了扬手,“慢着!”
那丫鬟并不知周允钰和舒瑶的身份,但通过这些日子她自己的观察,也知道,他们不会是一般的行商人家,单从京中来,身份定然是超乎她想象的尊贵,听言,她立马就转身等着舒瑶继续吩咐。
“放她下来吧,”舒瑶心中叹气,对着司思招了招手。
丫鬟就将司思抱到舒瑶身前,然后放她下来。
司思微微低头,但从细微的观察可以看出,她松下一口气来,方才被丫鬟抱着走的时候,舒瑶似乎听到一阵刺破心灵的尖叫,但在她目光之下,司思恢复了安静,从里到外的安静。
舒瑶缓慢地伸过手去,碰了碰,没感觉到她的排斥,才继续握住她的小手,然后蹲在了她的身前,“不喜欢什么,可以告诉我们,你不说,我们很难知道的。”
这应该是司思第一次正面看清楚舒瑶,她木然的脸上浮现了几丝不一样的愣怔,然后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越流越多。
舒瑶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她想抱她,但感觉到她的排斥,她就停住动作了。她知道她对着她哭,只是因为她认错人了,她将她认成了司翡,但能哭出来总是好的。
周允钰从外间里走进来,就看到舒瑶在为她擦眼泪,她并不知道,她自己也热泪盈眶了,悲伤是一种极能感染人的情绪,何况舒瑶本就对情绪极为敏感。
才一感觉到冰冷的视线,司思就收住了眼泪,木愣愣转过头去,看到走近的周允钰,她的表情就完全恢复了木然。
她感觉到了危险,就又将自己情绪和感知蜷缩到心灵的最深处去。
“乖,不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舒瑶已经习惯了周允钰身上的气息,并不会像他们才初识时那样犯怵和畏缩,如今她甚至自觉开始为周允钰身上的冰冷气息解释了。
司思对此并没有太多反应,舒瑶也不勉强,她看向照顾司思的丫鬟,“她不喜欢被抱着,以后就都牵着她走。”
“是,夫人,”丫鬟点头领命,然后牵着司思退出房间,转角时余光扫去,就看到周允钰已经将舒瑶抱了满怀。她心中喟叹,这夫人还真是让人羡慕。周允钰并不喜欢太多人在舒瑶面前晃悠,别院里伺候他们的丫鬟,包括她只能偶尔端茶送些东西,但远远窥着,都能感到周允钰和舒瑶之间,那别样的恩爱。第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