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鸣月两宗的弟子正再兴高采烈,额手相庆,闻言俱都迅速扫目一瞥,全都深深惊讶不止,一惊有顾,但见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荻花洲红叶山庄的六位宿主,他们见天下群雄俱都与鸣月两宗握手言和,才相互看了一眼,一起出来,因为他们与天下的群雄不同是为了秘籍,而是为了寻找摩利国丢失的圣剑——摩利支天。
四下众人见又有事发生,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各自闪开,七大境天的百余名高手一涌而出,在为首六人的带领下,声势浩大地站到了鸣月两宗的对面,这时他们暂时放弃了屈云和顾无名,这两个人呢,尤其是屈云,伫立久之,望着慕容焉,心中不由生起了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从这个神姿高彻的年轻人身上,他看到了慕容焉的影子,但他们又是那么的不同,若是仅凭一柄黝木长剑就断定他就是自己的兄弟,未免太儿戏了,毕竟,天下用黝木长剑这种班剑作兵器的人不在少数。那么他究竟是谁?
场中人头济济的武林群豪听说又有事发生,纷纷又聚到一起,不过,这次纯粹是为了观看,不关报仇血齿的事。
盛大用冷笑一声,道:“封子綦,慕容三问,我们在天下群雄比武前说说,待他们事了,就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封子綦心中一凛,他在鸦儿镇外已经知道‘摩利支天’就在仰止峰,但那里乃是过九阳所立的圣地,而且,他怎能做主将此剑转赠给别人,‘摩利支天’本来就是属于‘二十诸天’的,是天外天山外山的东西,他人说要就要,岂有此理。
封子綦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摩利支天’就在我鸣月山,但不会让任何人观看,你们就不要妄想了!”
慕容焉没想到封子綦在此事上如此果决,这时也想起了‘洗髓心渊’中无名老人的话,更看了玉龙子中的秘密,遂道:“六位前辈,‘摩利支天’确实属于鸣月山,当年彭化真前辈遇到了我师父无名老人,学他剑法,最后我师父派人送了他一柄‘摩利支天’,而这上面所载的武学正是两块玉龙子中所隐藏的秘密。但后来被古壁仙盗去,送给了我过师兄,‘摩利支天’等于又回到了它原来的地方,不但是它,代表着天界‘二十诸天’的其他天神,如大梵天王、帝释尊天、多闻天王、持国天王、增长天王、广目天王、金刚密迹、摹醯首罗、散脂大将、大辩才天、大公德天、韦驮天神、坚牢地神、菩提树神、鬼子母神、月宫天子、日宫天子、娑竭龙王、阎摩罗王,都是我师门的遗物!”
封子綦与六宿、天下群雄闻言,纷纷震惊,这听起来似是神话般的事,竟然是天外天山外山的传承,更令人惊异的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剑祖彭化真,竟然是慕容焉师父的弟子,但按年代推算,这怎么可能?!
封子綦却听出了些端倪,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师弟,正要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旋即有恍然大悟,他已经猜到了,慕容焉这一个多月正是得到了自己师门的传承——多么奇妙的事,甚至连自己这个师兄都不曾了解这些事,而慕容焉却如数家珍。
“你撒谎!”韩广陵脸色一沉,道:“彭祖已经去世了一百年,若你师父曾授过他剑法,那你师父至少有一百五十岁,这怎么可能?!”
韩广陵虽然气燥,但心思转的倒快,他的推断在常理而论,绝无可能,但他太小看神奇的造化了,无名老人生于汉代,到那时何止一百五十,但这种事常人听了都是一个结果——冷笑、发怒和不信。
但封子綦却信了,他道:“事实如此,没什么可能与不可能。”
李玉寒秀眉一挑,嗔目怒叱道:“你们如此说,就是认定那柄剑是你们家的了?”
封子綦道:“正是。”
“好个蛮横无理的鸣月山,今日我玄女境天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本事……”一言及此,立刻纵入场中,其他五人也一起入场,老练稳重的乐伍元先阻挡李玉寒发难,道:“慕容三问,刚才你说玉龙子中的秘密,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请你告诉我,你是从何得知?”
慕容焉心中一怔,道:“你们不信!”
“当然信,阁下武功高强得很,什么师传武学,我看一定是偷学了玉龙子中的秘籍,玉龙子乃是我派中要物,今日你不说清楚,我六宿岂能轻易地放过你!”步尘道。言毕六宿相互看了一眼,轰然而上,立刻将慕容焉围在场中,封子綦等也一涌而上,与红叶山庄带来的百余名高手对峙起来,一时间场中局势迅速恶化,到了一触即发,一发便不可收拾的地步,四下群雄刚刚建立起来的对慕容三问的信任受到了考验。
这时,屈云等一帮兄弟竟也轰地而上,屈云遥遥地道:“好个不讲道理的荻花洲,要杀谁便杀谁,要拿哪个便拿哪个,你们真以为天下就你们七大境天那么大?”一言及此,竟然转向慕容焉,喊道:“慕容兄弟,屈云和我一帮兄弟不才,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与这群人决一死战!”
“对,我们愿意帮助慕容兄弟!”
兄弟就是兄弟,换了地方,换了环境,甚至换了容貌,依然会走在一起。
“好,你们都尽管一起上好了,我七大境天何惧!”
眼看双方即将有一场大战,慕容焉心中一动,立刻有了计较,向屈云等一抱拳,扬声说道:“六位宿主不是先要考教晚辈的武学么,我也正有此意,但没必要在我们认定谁对谁错之前,就让这么多人先死在此地,晚辈不才,愿意单独向六位请教!”
四下群雄闻言,都不禁暗中点头,别的不说,光是这年轻人的这份豪气与仁心,场下已无人能及,单人独战六大宿主,也只有他敢口出此言,但他止杀的想法立刻得到了六宿的支持,当下乐伍元、陶牧振二人果然命弟子后退,这边封子綦也觉有礼,令三代弟子一起退下,自己上前与慕容焉并肩而立,欲一同作战。
慕容焉向封子綦一抱拳,道:“师兄,你且下去养伤,这里我一人能应付得了。”
封子綦还以为他嫌自己武功不济,当下将脸一沉,道:“你这是什么话?”
慕容焉早知他的脾气,急忙伏在他耳边道:“以师兄的武功,何须你亲自出马,否则天下人会笑你以强凌弱,于名声大大有损。”
封子綦听过,果然高兴地退了下去,连连点头。
这时,六大宿主已经低声商量过了,玄牛宿主乐伍元上前,道:“慕容少侠,你武功盖世,六宿不敢小觑,既然要印证,就要倾尽所学,尽力而为,六宿不才,向来练有一套阵法,叫‘天街七襄转’,不知你敢不敢破阵?”
“天街七襄转?”群雄闻言,纷纷凛骇。这套阵法在天下也止于传说,相传乃是阵法中的极至,威力惊人,如今一听,四下群雄立刻精神一振,瞪大了眼睛,甚至期望慕容焉赶紧答应下来,立刻开始比试——天下武痴皆是如此,不足为怪!
慕容焉微微惊惕,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天下群雄今日已经习惯了慕容焉的奇崛与高深,到了如今,他的每一个举动众人都以为理所当然,但乍听到他要以一对六,依然神情猛然一震,脸上掠过诧异之色,但更多的人则是一种欣赏的表情,他们将看到令一场精彩的决斗!如今这场比试虽然已经不再关乎整个鸣月山的存亡,但却引出了过九阳师门的神秘面纱,连两宗弟子都紧张地关注着,他们也希望知道更多天外天山外山的事情——一个被神秘半遮的天地。
慕容焉道:“虽说是天街七襄转,但贵派只出六人,用不用再上一人。”
乐伍元微微点头,道:“这个就不用三问公子担心了,我们六宿早已将阵法求精,六人更盛七人之力,少侠请入阵。”
慕容焉恭身一礼,挟剑缓缓踱入场中,堪堪立定脚步,玄武六宿登时变换身形位置,立刻将来路封死,同时各自取出了他们的兵器,乐伍元、陶牧振、韩广陵、步尘都是剑,盛大用、李玉寒都是空手应敌,众人但见他们开始是身形变换得很快,脚步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但渐渐地,六人速度降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慢,最后,几乎完全停了下来,但却产生了一种更奇怪的现象,慕容焉每一抬手一举足,外面的阵法都在灵敏以极地轻微颤抖,不过片刻,六人身形又渐渐停下,但形势却又比未动前更严重,他们由动到静,一直在不停地整合,从而以最佳的位置,最神秘的配合连成一个整体,只要慕容焉一有举动,甚至是身体的微微一个趋向,外面的整体都会经过一番轻微的抖动,然后由更佳了,似乎是一张天衣无缝的大网,纲举目张,虚实相应,变幻莫测,而破阵者正如一只掉进蜘蛛网的猎物,你越动弹,外面就罩得越紧,就越难脱身。相信任何人陷入其间,拥有再深厚的修为,也全无发挥的机会,全无逃脱的机会!
慕容焉也是在一翻搏斗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当下他断喝一声,挥剑试探地攻响步尘,结果立刻遭到了快如闪电、迅若惊雷的攻击,乐伍元一剑五变,取他胸前要害,陶牧振一剑在侧,等候着他对乐伍元的剑式作出反应,而蓄积着最大的威胁,严阵以待,他的剑虽然没有主动进攻,但在全局上,却是攻击力最强的,隐患最大的威胁。但韩广陵和步尘两人同时在他的背面截断了归路,让慕容焉不得不向陶牧振的有效攻击内钻,李玉寒凌空两指真气,截断了他上跃的可能,而盛大用则从下盘连出四掌,掌掌惊心。
慕容焉心中一骇,不及多想,急忙右手剑挥成无‘衮雪诀’,以最大的防御面护住全身,他实在不敢托大,又不敢贸然出击,因为那将会把他带入另一个不可预知、更加危险的情况,将会遭到六人连续不断的攻击,一直到他累死,或是出了差错而提前死在对方的阵中。结果,他做了聪明的决定,此剑挟着他深厚的真气,如同急骤凌乱的咻咻冬风,淅凛凛地寒风四射,着肤如刺,万点剑花将对方的合围顿时消失了,六人重又退了回去,经过一阵细微的颤抖,重新归于更奇妙的境界。
“老天,这……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诡异的阵法,慕容三问这此定难全身而返!”
场中群豪窃窃私议,耸然动容,啸聚一处,各自凛骇。
“师弟小心,此阵是风后八卦阵所化,不可强攻!”封子綦惊魂未定,遥遥喊道。
慕容焉这时心神凝聚,根本没有听到外界一点声音,更不敢再分一点神。这套‘天街七襄转’乃是以以风后八阵所化,分别为天覆、地截、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乃当年黄帝与风后所创,威力极大,极尽变化之能事,后来,七宿又保持了它形式、招数上的变化,按照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天枢七方位重新全局布阵,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天衣无缝的境界。但遗憾的是,六宿用起来,无法在天枢加强威力,却将慕容焉围在其位,整齐划一,连绵不断,几乎无懈可击。!
但时不我待,面临如此强敌,你耽误得越久,就愈加危险。当下慕容焉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不远处石内正有几柄长剑,是他刚出手时,从北剑门弟子手中夺得的,当下趁着刚静下的一刻,遥遥以内力向石内一招手,立刻从中吸出了四柄长剑,迅如闪电,快似惊雷,飞了过来,但与此同时,六宿阵法因为他的招手而运转起来,时动时静,越缩越小,最后重又现出了那骇人的攻击,但就在此时,那四柄长剑陡地飞入了场中,慕容焉一声清啸,振臂接引入手,将自己的木剑飞速地还在背后,顿时运转起了四柄长剑——这种功夫正是当年陈逝川在段国令支面对群雄时所用。
“天啊!一个人运用四柄剑!”
“这是什么剑法!奇哉!”
但当年有幸参加过令支之战的在场群豪无不一惊,引为惊异。一时间,但见场中剑光四下翻飞,四柄剑立刻飞转若环,慕容焉以无形真气的牵引,在周身用四剑打开了宽阔的一片场地,那四剑流转不息,往来梭飞,异啸惊心动魄,而这个神奇的年轻人手中时常有两柄剑,另外两柄梭飞不绝,往复迂回,四剑在他手中一停即又飞出循环,他竟然一个人运转四剑竟同使用一柄一样灵活多变,运转自如。
当然,这种剑法在江湖上是没有人敢轻易使用的,一是没有这种眼力、内力,二是极容易伤到自己,一个不留神可能会一剑取下了自己的人头。但你一旦掌握住了个中诀窍,在高手乱战之中,将会发生惊人的威力。
群雄见状,无不咋舌,封子綦及鸣月两宗弟子也都忘记了欢呼,瞪大了眼睛。
慕容焉的四剑连击暂时取得了成效,六宿的攻击顿时被缓了片刻,但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那六宿就在他换手的一刻,陡地一起攻击,待慕容焉接两剑到手后,迅速后掣,每一击均足骇人,而且是越来越厉害——他们已经发现了个中的秘密,并找到了应付之法。这一奇怪的比试一直持续了许久,一直到慕容焉忽然若有所悟地抛弃了四剑,重新只用自己的黝木长剑,双方已交了不下数百招,而对于慕容焉来说,却至少交过了五百招,这其间双方咤喝不断,但却都无伤亡,令群雄无不震惊。
慕容焉之所以又用自己的木剑,是因为他发现了阵法的奥秘。如今七宿因为死了一个变为六宿,故而不能完善天枢,但他们却将慕容焉围在天枢,这个位置是死门,但同时也是生门,那要视乎运用而定。在北斗七星当中,天枢乃是中心,其他六星运转,此星不转,乃是一中,可生可杀,但是生是杀,却要看谁能立极主万,应化无穷。
慕容焉一旦掌握了个中玄机,顿时停下造作,立极之中,也以灵敏已极的身法来回运转,顿时无形中带动了六人的连续变化,结果六宿反而被动地跟着慕容焉转了起来,如此一来,慕容焉顿时运用起了凌重九的‘太微九剑’,可以根据自己最强的攻击调整阵式,将对方最弱的环节引到自己剑法最强的地方,结果场中形势大变,四下群胸轰然相应。
屈云等人陡然看到慕容焉用‘太微剑法’,心中一震,脸上现出了激动已极的神色,他早就觉得这慕容三问与自己的兄弟很相似,如今一见,更坚定了他的想法,顿时激动得浑身颤抖,顾无名见状,已然猜到了几分,却听屈云颤抖着声音,道:“顾兄,他……他是我们的兄弟,他就是我们的兄弟……慕容焉……”
“你敢肯定?!”顾无名神情猛然一震地问道。
“绝对不会有错!天下会用‘太微剑法’的,只有焉和我两个!”
“但……但他的容貌……”
屈云眼中闪过坚定的自信,道:“这就是他,这才是他。他的病终于好了!”一言及此,屈云正要大喊一声,提剑上去相助。
顾无名早被他一番话说得信了八分,这时立刻拉住,道:“屈云不可!如今你上去不但帮不了他,反而会让他分心,这样是害他,而不是帮他,你要想帮他,就不要去惊动他!”
屈云闻言,先是一怔,继而连了连连点头。
仅此功夫,场中形式陡然发生大变,原本整齐划一,无懈可击的阵法顿时一阵凌乱,犹如身陷孤岛的慕容焉断喝一声,以灵动的身法两放两收,陡然将六宿拉近,一剑挥出了‘五帝朝元’,但见场中剑气翻飞,列列飚扬,二十五道剑气无御而出,势若虹闪,六宿纷纷惊起,位置的变换冲突立刻使阵式破开,步尘、韩广陵被排出两丈外砰地倒地,却无大伤,乐伍元、陶牧振虽然未被击出,但却被剑气所逼,不得不倒掠几丈,盛大用夫妇稍好也些,只被冲击下一,只此一瞬,六宿惊飞,一剑破阵!
四下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屈云等兄弟这时已知他是慕容焉,欢呼着一涌而上,围住了他,慕容焉已知屈云看出自己剑式,不可能再装下去,而且此时鸣月之危已解,再无担心,却见屈云过来,望了他许久,终于看到了他那一点没变的眼光,他的容貌改变了,但身材没变,眼睛没变,声音也没变,作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他焉能不知,但陡然面对如此一个神姿高彻,卓朗不凡的年轻人,有些忙乱无措,先愣了下一,慕容焉却上前抱住了他和顾无名,眼泪已下,道:“兄弟,我是焉!”
兄弟们虽然早已知道,但听他亲自说出口,依然一阵欢呼。
屈云和顾无名的不适应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用心感受到了,兄弟三人顿时抱在一起,询问他如何变成这个样子,而仅此功夫,慕容三问就是慕容焉的消息如一声惊雷,传遍了群雄,四下高手无不惊异,更有人问道:“他……他就是慕容焉,难怪,但他若是慕容焉,又怎么会是如此模样,先前那个白头的又是谁?”
“当然也是白首荆山了,他那时是易了容,现在才是庐山真容!”
“奇哉!我早就怀疑他就是慕容焉,若非是他,天下还有谁会如此厉害!”
“不错!”
群雄对此深为震惊,议论个不停。慕容焉三个字的再次出现,让人们联想到了昔日威震段国的少年英雄,此人挫五狼,靖古傲,夺君临剑主,败木丸津,早已成为天下的一个传奇,这个时代是他的时代,而他也赢得了燕代百姓的拥戴,得到了天下的景仰,今日说慕容三问就是慕容焉,众人丝毫没有人物的转换而吃惊,人们关注更多的是去看真正的慕容焉,这个神奇的奇迹!
六宿纷纷聚到一起,韩广陵瞪大了眼睛,道:“妈的,如果这个人是慕容焉,那一开始和我打架的那个人是谁?”
其余人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相互看了一眼,乐伍元脸色沉郁,道:“慕容少侠,我不管你是慕容焉,还是慕容三问,本尊只问你一件事,请你如实回答。”
屈云等兄弟早就对红叶山庄不满,闻言都怒目而视。
慕容焉早已知道他心中疑问,不待他问,上前撩衣跪倒,双手捧剑,举于头顶。这一举动着实来得突然,不但是六宿及其门下皆惊,屈云一帮兄弟,封子綦,鸣月两宗,四下的群雄无不掠过诧异之色,愕然不知所措。
慕容焉道:“六位前辈,你们先不要问,请看看此剑。”
陶牧振已觉出端倪,急忙双手取过长剑一看,脸色登时大变,七大胜境门下各堂主无不倒抽一口冷气,惊叹、愕然、震骇,多种表情令这群高手一片嘈嗷,但更多人脸上露出出圣洁的景仰之色,韩广陵又勃然大声地道:“小子,告诉我,这剑……”
乐伍元猛地挥手打断了他,脸色严肃,望着慕容焉道:“慕容少侠,告诉我,这剑你是怎么得到的,你刚才用的剑法从何而学?”
慕容焉长身一拜,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心中一塞,竟然没有说出一句话,眼泪已然下来,双手捧上,这封信正是凌重九写个慕容焉的遗书,乐伍元有些紧张地急急拆开一看,果然是凌重九的字迹,确信无疑,一惊之下,急忙一气读完,脸色顿时惊变,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其他众人过来一看,才知道凌重九已经死去了几年,场下顿时跪了一片,更有弟子失声痛哭,这凌重九乃摩利国三老之一,乃是万人之上,而玄武宗当年曾共蒙其恩,今日乍闻噩耗,纷纷跪倒南拜。
这一惊变更是看得群雄纷纷讶异地不知所措,愣是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乐伍元声音悲怆,长须微颤,起身在众人目光中行到慕容焉面前,见这年轻人泪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手捧着一对玉雕,正好合成一个玉龙,这回老先生乐伍元丝毫未惊,轻轻地谓慕容焉道:“孩子,告诉我,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慕容焉。”
三字一出口,满场依然惊震,鸣月两宗弟子更是瞠目结舌,不知这位太师叔竟然变成了如此模样。那乐伍元并未取过玉龙,而是亲援其手,扶他而起,让在场所有的门下都看带了慕容焉手中的玉龙,众人一见,轰然跪了一片,一直排了好远,口中山呼“宗主!”
慕容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但玄牛境天的宿主乐伍元紧紧地拉着他胳膊,慨然立在众人跪前,如临万山,道:“宗主,你既得到了凌垣主的衣钵,更得到了我摩利国的圣物玉龙,你不但是我玄武七宿的宗主,还是苍龙七宿的宗主,有摩利国一半的实力,高手何止成千上万,只要你愿意,登上皇位亦非难事!”
“宗主武功盖世,请勿推辞!”跪地的武士山呼,群雄皆惊。
陶牧振道:“其实,在几年前我们已知道宗主了。”
“什么,这……这是怎么回事?”慕容焉一脸惊异。
盛大用道:“十年前,凌垣主就周游天下,发誓要找到一位盖世奇才,提剑寰中,削平天下,只是我们不知他找到的就是宗主,几年来宗主纵横燕代,震惊天下,我们早该想到,今日宗主更问鼎群雄,破天街七襄转,乃是上天降临圣主,定数使然,宗主之位,请少侠千万不要推辞!”
四下各堂几十位堂主纷纷附和,道:“请宗主不要推辞!”
真是天降宗主,说有就有,但慕容焉却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这时闻言,不知所措,嗫嚅半晌,道:“这……这,我如今已拜在天外天山外山门下,开宗立派乃是大事,须由我师兄作主……”
韩广陵这时对慕容焉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道:“你师兄是谁,我把他揪出来问问……”还好人声嘈杂,鸣月弟子没有听到,否则止不定会又闹出什么事呢,玄女宿主李玉寒闻言,急忙瞪他令其住嘴,结果众人四下寻找封子綦,竟然找不到,他这一走,场中顿时没人做主,群雄正不知如何是好。慕容焉见天色已晚,当下要乐伍元先请各位兄弟起身,待找到师兄再说,同时以鸣月山两宗太师叔的身份,与虹见渊、南宫纯商量一回,请各大门派的人先在山上暂住一回,以尽地主之谊。各大门派一来想看慕容焉留的剑法,二来希望知道明日一战慕容焉与有琴疏比试的结果,三来有很多人是敬佩慕容焉为人,要留下多做盘桓,如此一来,无疑宣告了鸣月山与中原三十年的恩怨一笔勾销,两宗弟子无不欢呼,一起将众人请上了山,结果人太多,住的吃的都不够,忙得执事弟子四脚朝天,好在乐伍元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二话没说,命十个堂主立刻率领手下溯流而上,到西面的鸦儿镇采办一切,才终于将各大门派安定下来。
当晚,慕容焉将屈云等兄弟们安置在自己住所,先和兄弟们一起去看了赵馥雪,见她还没有醒来,年轻人愁容满面,顾无名等兄弟一见,早猜到了八、九分,相互看了一眼,都上前安慰,这时适逢玄虚宿主陶牧振前来拜见,见了淡然一笑,道:“宗主不必担心,你可不要忘了我的绰号叫‘北寒神医’,鹿传名这点毒还难不倒我!”
这一句话,顿时把年轻人一下带到了天堂,恭敬地向老头深施一礼,吓得陶牧振连连作揖,命众人都出来,自去配药,慕容焉知道兄弟们急着知道自己的事,而且千里迢迢赶到,说不定有重要的事,当下望了赵馥雪一眼,依依不舍地告辞,吩咐女弟子们小心照顾,同兄弟们一起回到了精舍。
兄弟几人备了酒菜,边喝边谈,众人看着慕容焉天人之姿,还是很好奇的问他究竟又些什么经历,慕容焉简单一说,众人都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最后,说到赵馥雪,屈云责怪自己比武时太过大意,慕容焉却反而劝他不要自责,其实自己心里一直揣揣不安地担心,那屈云似乎一直想到了件事,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依然没有个头绪,那断氏兄弟看他想得如此辛苦,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屈云突然一拍大腿,哈哈地道:“怪哉,原来大雁看上另一只大雁了……”说到这里,他拉住慕容焉不放,问道:“我说大雁你可真厉害,那位嫂子可真是美,简直相当于十个我的慕容岱!”
众人闻言又忍不住纷纷大笑,慕容焉顿时大窘,急忙转了话题,问顾无名道:“顾大哥,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顾无名听他问此,神色突然一黯,道:“这事本来与我的旧主,段国左贤王段匹磾有关……”一言及此,他神色愈加黯然失色,几乎不能成言,而屋中方才喜闹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滞。慕容焉一看就知必然出了大事,急忙问个究竟。
断雨道:“焉大哥,自从你被木丸津掳走之后,慕容廆亲自派人前来为大哥你授官,慕远府中很多人到处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我们在慕远府听到一些江湖人说你在此地,正要赶来,这时段国突然有一受伤的女子千里而来,捎来左贤王的口信……”
他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慕容焉心中一震,道:“那女子是‘银梭剑客’罗璨?”
顾无名黯然地道:“焉,你说对了,而且她当时身受重伤,不治而死。”
慕容焉心中一阵凄凉,丝毫未在意那什么加官晋爵之事,但接下来的一震更让他浑身一哆嗦,惊骇地迫不及待道:“她给左贤王捎信,却身受重伤,那……那岂不是左贤王爷有危险,他老人家怎么样了,带来什么口信?”
众人见状,心中无不衷心尊敬,慕容焉依然是慕容焉,果然一点也没改变,他依然是不羡富贵荣华,第一句问的却是自己的故人,加官晋爵丝毫没有令他神情改变半分,这一点在座的众人都很感动,但同时被他的问题弄得都不禁脸色难看。
断云叹了口气,道:“罗璨姑娘说段国发生巨变,先是段国国君疾陆眷病死,因为王子年幼,段王的叔父辅武王涉复辰趁机自立为王。那时主人左贤王正与晋国英雄刘琨一起平乱,闻讯自蓟州赶回令支奔丧,结果那右贤王段末柸挑拨离间,向涉复辰说主人此次回来,必然是以奔丧为名,其实要谋篡王位。后来,主人行到北平时,涉复辰竟然发兵拒绝主人奔丧,而那个阴险小人段末柸却趁机占据京师令支,从背后偷袭了他的叔叔涉复辰,结果将涉复辰和他的子弟党羽数百人全部斩首,击败了左贤王,如今段末柸已成了段国的国君了。”
顾无名黯然地叹了口气,道:“我们听说你在这里,就立刻来找你商量。”
慕容焉闻言如遭雷击,脑袋轰地一声大震,砰地坐到椅上,脸色一变再变,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左贤王是他理想中三国和睦相处的根基,如今宇文、段国、高句丽三国只有他这一支有实力的力量在支持慕容焉,慕容的态度如何,如今尚未可知,三国都蠢蠢欲动,燕国的上空凝滞着一触即发的战机。如今,三果的百姓都如处针毡。在这紧要的关头,左贤王却被其堂弟段末柸赶出了段国,怎么能不让他忧心。
他沉默了半晌,沉声问道:“王爷他老人家现在景况如何?”
顾无名眼中蕴泪道:“焉兄弟,这点你就放心好了,如今他回到了他义兄刘琨的晋阳一带,暂不会有什么危险。”
慕容焉抱了最后的一丝希望,有些害怕地道:“那……那我的结义大哥荆牧……现在如何?”
顾无名道:“荆兄武功盖世,在三千旋刀神骑中的威望很大,当日左贤王也正是看中了这点,才将他留在令支。段末柸篡夺大位时,因为没有三千旋刀神骑的节钥兵符,所以丝毫不敢动荆兄弟半分,如今他依然很安全,而且段末柸又很顾忌这三千铁骑,所以还封了将军给他,加以笼络,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慕容焉闻言稍稍放下了心,但心头压着的大石依然令他喘不过气。
当晚,兄弟们抵足而卧,谈叙到半夜,纷纷睡去,慕容焉打了一会坐,实在难以入静,便披衣而起,掩好房门,一个人去了悬壶房,见陶牧振正在丹房指挥几人研制丹药,自己一个人进入悬壶房中赵馥雪休息之地,众弟子见是他,都叫太师叔,慕容焉轻轻作势让众人息声,几个女弟子相视一笑,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一个,坐在少女的身边。
好美的少女,象睡了一般竟静地翕动着琼鼻,慕容焉望着她,却莫由想到了另外一个女子,一个同样美丽的女子,她是薛涵烟了。当年,慕容焉怕屡造段国国君、剑客迫害的自己连累她,将自己的心深深埋在了痛苦的深渊,而事实上,这位‘芙蓉眷主’并非如他所想,她为了逃脱远嫁中原汉国人的厄运,竟然出卖了可怜的紫柯和四个侍女,西门若水虽然冷若冰霜,但却是外冷内热,竟然对自己有一颗深心,与西门若水相比,薛涵烟也远远不及。
一想到这个女人,慕容焉既爱又恨,但直到赵馥雪的出现,他这种痛苦才渐渐远去,眼前这个倾国的少女,将慕容焉从痛苦的深渊中解脱出来,直到她昏倒的那一刻,慕容焉才知道,薛涵烟已经离自己远去了,赵馥雪已经完全地来到了自己的心中,这个少女倾注了他一生所爱。
慕容焉轻轻地将她温暖柔软的玉手握在手里,运动真气给她顺通气脉,一直到第二天,方挟剑到了莫高峰——接受西岳莲花山剑壁少主有琴疏姑娘的挑战。
巍巍的山峰上流动着飘渺的云气,举目看时,云就在头顶三尺可触,登峰远眺,但见群山逶迤,翠羽青青,六合之下,尽皆成碧,这‘凌碧’二字果然在贴切不过。昨日有琴疏挑战帖上写得清清楚楚,只允许慕容焉一人上山,切磋武学,不为名利,不为宗派存亡,只是切磋而已。但如此简单,反而令慕容焉有些疑惑了,但一到莫高峰,他的疑惑消失了。
峰上临着万丈悬崖有一颗虬然的古松,松下有一方大石,石上坐着一个人,面对绝壁,俯视万川,膝上横陈一张十三弦古琴,纹如梅花,慕容焉上来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一个光用背影就可惜杀人的女子——她的美不仅在她的容貌,更在于她的气质,神秘、高贵、令人不可仰视而魅力四射,光从背影就能感觉得到。但见她头挽缓鬓倾髻,美丽的长发若乌云叠鬓软垂及肩,身穿杂裾垂髾碧服,纤髾翻飞,衬托出曼妙无比的胭体,慕容焉一到,立刻传来一个个莺莺呖声,如狎雨莺柔,袅风花软,道:“慕容少侠果然是信人,单刀赴会,气凌万山。”
慕容焉一抱拳道:“有琴姑娘过奖了,今日约在下前来,未知姑娘要如何比法?”
有琴疏轻舒地道:“江湖上人都说‘荆山不起,当如苍生何?’,白首荆山四个字早已名扬天下,垂誉燕代,今日之会,乃是小女子梦寐以求,但慕容少侠似乎心有蕴结,郁郁不快,是么?”
慕容焉闻言一怔,急忙转回心神,今日怎么说也是决斗之日,有琴疏的剑术又名扬天下,若不小心,失败绝对不困难。光从她看人这一点,足见其心思缜密,而慕容焉惊异的是她连头也不用回,根据自己单刀直入的语言,就判断到了自己的情绪。
慕容焉道:“姑娘真是高人,被你看穿了。”
有琴疏浅浅一笑,道:“难道这天下还有白首荆山也束手的问题?”
慕容焉道:“人生于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有何异哉?”
有琴疏嫣然一笑,道:“天下能让慕容焉为难的,恐怕只有你的心上人了……”
慕容焉心中不由暗暗一震,其实他担心的一是赵馥雪,二是段国的形式,如今这有琴疏竟然一开口就给说中了。
正当慕容焉踌躇之时,有琴疏缓缓地转娇躯,妙目霎了一霎,顿时露出了惊人的容色,可谓倾国倾城,任何人看了一眼都会深有同感,但若让你说出她究竟哪里美,你却竟然说不出来,因为她无处不美,那神秘的气质更与她的容貌平分秋色。
慕容焉乍一见她,先是一怔,但马上又恢复了原状,有琴疏对他色神色很满意,事实上,并非是慕容焉惊于她的相貌,而是第一眼看见她,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这种熟悉的感觉一度很炽烈,但却令他怎么也想不起半分,因为任何人见了这样一个倾城的女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记忆,但对慕容焉,竟然是零,而当那有琴疏一开口,这种感觉突然消失了。
有琴疏道:“慕容少侠既然如此为难,不提也罢,在下今日象少侠讨教的,乃是一首《八音遏密》,未知意下如何?”
慕容焉精神一振,道:“在下素闻姑娘手挥古弦易、弹铗五陵间,雅擅琴剑,为当世一绝,今日不但是在下,莫高峰下更有无数的江湖豪杰,在等着恭聆姑娘的妙音呢,这八音遏密想必伤敌于不知不识,焉就此拜赐!”言毕,慕容焉果然抱拳一礼,抚剑后退待敌。
有琴疏站起娇躯,裣衽一礼,道:“慕容少侠客气了,请!”
慕容焉也道了声请,二人各自退开,慕容焉静虑凝神,待敌先动。有琴疏则娇靥一整,莲花般坐于石上,飘飘冉冉,优美已极地横琴玉膝之上,妙目一霎,向慕容焉嫣然一笑,皓腕轻舒,道:“慕容少侠小心了……”一言及此,有琴疏玉腕调弦,轻挑漫剔,那古琴顿时散发出美妙的声音,慕容焉警戒半晌,竟然没有半点进攻的迹象,心中一怔,暗暗奇怪,细细去听,但觉其声飘飘袅袅,随着山中飘渺起伏的岚霭降下山峰,流入山谷,峰下群雄闻声,无不仰视。
有琴疏脸上带着神秘的淡笑,惊心动魄,手下进退揉颤,一片泠泠松风之声,波及远山,从慕容焉耳际划过,从群雄中穿越,不足片刻,倏又变为百禽高喧,倏又变为溪鸣泠泠,倏又变为蛩声切切,倏又变为雪落簌簌,顷刻之间,连续百变,但其间的转换婉转圆润,毫无匆遽突兀之嫌。身在碧山清雅之中,仰视青云白日,倾心岚霭山溪,忽然听到如此天籁般的声音,顿觉韵致淡远,神飞山外,最后一阕,声音突然出现了一段奇崛突兀,似有意将众人唤醒,慕容焉浑身一颤时,有琴疏已经抚琴止音,妙声消失了。
有琴疏嬉戏地笑道:“慕容少侠,不知你有没有被我的‘八音遏密’打败啊?”
慕容焉心中暗震,急忙抱拳道:“有琴姑娘真是神乎其技,爽人清听。如随长风,似浴流霞,八音遏密果然非同凡响,当年圣君尧帝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不事琴瑟,今日姑娘的却是一曲独得千古,此曲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人敢弹琴了。八音遏密四字很高明,我不是你的对手。”
有琴疏闻言笑得更美,道:“哈,没想到名震天下的白首荆山,竟然会败给我这个小女子,那我的名字岂不是要名垂青史了?!”
慕容焉恭敬地道:“难得姑娘今日弹了一曲,焉受益良多……”
“那就告辞了!”有琴疏道:“你是不是下一句打算说这句话?”
慕容焉一惊,有琴疏已不禁噗的粲齿一笑,说道:“好了,我今日就不再为难你了,我知道今日你正担心……”一言及此,有琴疏故意一顿,星眸一转,道:“担心你的赵馥雪,你就快下山吧,反正我还要观看鸣月山的风景,日后再打扰你们也说不定。”
慕容焉没想到这场人人关注的比试如此就结束了,心里却早对这个神秘的美女子感激不尽,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抱拳,却已闻她道:“但记着要告诉爱看热闹的人,我已经三招将你打败了,别忘了哦!”
慕容焉几乎被她逗乐,只道“一定”,转声下山了……
※※※
这场比试可能远远不能让江湖中人满意,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郑慧娘和赵馥雪醒了。第一个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是自己的一帮兄弟,当他在众人簇拥中赶到悬壶房时,赵馥雪已坐在云窗上嫣然笑着望向了一头扎进来的慕容焉,慕容焉心里一热,上去要一把握住她的柔荑,结果发现周围很多人似乎都在瞪大了眼睛等待这个时刻,顿时脸上一热,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和她身份上的巨大冲突,顿时冷静下来,道:“你……你好了?”
赵馥雪的心被他这句话一下浇灭了,轻蹙双眉,点了点螓首。
这时,没想到封子綦竟然也在此地,急忙见过师兄,又谢过老神医陶牧振,封子綦却一脸惨容,好象很不开心,对他只是点了点头,一问原因,众人差点笑倒。原来,封子綦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炼了三颗九华丹,以为将大有神效,结果先给慕容焉一枚试试,慕容焉没吃,转赠给了公孙无期,老头一吃病就没了,但在封子綦看来,九华丹好象远没有预计的厉害效果,就又给慕容焉一颗,结果昨日慕容元真假扮慕容焉一出现,封子綦见自己的师弟依然是个白头翁,病态好象更严重了,不禁勃然大怒,心想自己炼了一生的丹,一点没用。一怒之下,将最后一颗当场就给扔了。谁知他后来看到慕容焉的庐山真容,感受了他的内力,才知道九华丹不知道多有用,就一溜烟地挤入人群去找,结果找了一夜加半天也没找到。
封子綦抱肘寂寞地道:“不知哪个混蛋给老子吃了,我老封自己都没吃成,这人吃了准会拉肚子一百天,最后连肠子都拉出来!”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赵馥雪与一帮女弟子也不禁掩嘴窃笑。
慕容焉当下又引屈云等兄弟拜见师兄,封子綦一直很不高兴,道:“你这个是师弟还真烦,不行不行,我不能再留你在鸣月山了,你要是再当鸣月山的太师叔,一定会天天触我霉头,我已经向各大门派掌门知会,你虽然还是我师弟,但与鸣月山已再无丝毫瓜葛,你的师门是天外天山外山,不要再捣乱了!”一言及此,又装模作样地向一群三代弟子道:“还有你们,以后此人再也不是你们的太师叔了,记好了!”
众弟子都是一惊,虹见渊还要据理力争,不料立时被封子綦一声冷哼,硬给哼了回去,结果见无人反对,就此决定。这一下,却早令一对少年男女心中大喜,相互看了一眼,赵馥雪早赧然地垂了螓首,不敢看人。封子綦显然是早有准备,但却依然以耍人的方式宣布,慕容焉若与鸣月两宗再无瓜葛,则只是天外天山外山的门徒,虽然逸剑宗是他师兄的门派,但并无关联,况且鸣月两宗的女弟子一到出嫁年龄,可以主动脱离,叫做“归舍”,所谓嫁夫从夫,理所当然,有这两点,慕容焉与赵馥雪之间并无大碍。
满屋的人无不大喜,陶牧振恭身行礼,以为祝贺,当然,他最高兴的还是慕容焉可以为玄武六宿新的主人。屈云等一帮兄弟却恶劣地很,不去管慕容焉,单单一群一起向赵馥雪作揖,满屋的人轰然大笑,赵馥雪羞得满面通红,艳若桃花,不知所措地将螓首垂得更低,怯怯地裣衽一礼,结果发现屈云一拨下去了,顾无名一拨又来,早芳心扑扑直跳,索性一下用云衾将自己盖住,来个谁也不理,结果众人叫了几声,赵馥雪尴尬地嘤咛一声,绝不动弹,众人纷纷大笑,正要相携而出。
正在这时,张大勇忽然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太师叔,不……不好了,有人已经闯入了仰止峰,直趋朝宗洞,弟子等拦不住,又有门规不能进去,所以……所以……”
封子綦闻言一振,质问道:“所以你们就放他进去了?”
张大勇急忙辩解,虹见渊上前道:“师叔,你看,我们是不是要派弟子上去……”
“废话,要是能懂得话,还用你说!我师兄在创立逸剑之始,就立有门规,本门弟子非经召唤,不得擅踏仰止峰半步,你我都是……”说到这里,封子綦突然一喜,拉住慕容焉道:“师弟,这下真是太好了,我不赶你出鸣月两宗都难了,如今你已与逸剑宗再无瓜葛,门规对你没有限制,你快去看看,如今师兄不在,只有你能进去了。”
慕容焉沉吟道:“师兄,大师兄当年既然立下规矩,自然是另有深意,若是我冒然闯入……”
“有什么事有我承担!”封子綦平日嬉笑怒骂,但大事上却精明得很,如今荻花洲虽然暂时被慕容焉收住,但‘摩利支天’毕竟是他们心头的一块大石,不到仰止峰一行,时时如鲠在喉,到时慕容焉这个师弟夹在两派中间,进退为难,不如趁这个良机让慕容焉代表七大胜境进去一看,能不能见到‘摩利支天’,荻花洲都会放下心结,就此安然了。
“你尽管进去,将那个混蛋给我打成个猪头,我和几位宿主拿他下酒!”
六位宿主今日有四人在场,即盛大用夫妇,乐伍元,还有陶牧振,四人一听,焉能不知这封子綦的深意,纷纷上来恭身一礼,深谢大恩,到了此时,慕容焉岂有推辞的余地,当下向封子綦和四宿抱拳应下,回头向担心的赵馥雪微微一笑,低低地道:“放心,我很快回来看你。”
赵馥雪咬着轻唇,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
当下,慕容焉出了悬壶房,纵身飞掠,不一刻到了仰止峰下,见正有几个弟子挤在一块写着‘仰止峰’三个大字的大石前,指指点点,几人见是慕容焉,纷纷口称太师叔,慕容焉点了点头,二话没说,迳自直入其中,几个弟子见了,纷纷喝止,哪里还来得及,想追上去却又畏惧门规,结果眼睁睁看他闯了上去。
仰止峰,顾名思义,乃是高山仰止之意,闻名知实,不用说也能想象得到这峰有多秀拔,其间丛岩竦垂,石藤节卷,沿着崎岖的山路越往上走,就越宽敞,其间生有松木,林薄丛茏,幽蔚隐蔼,这时忽然山路已尽,前面一片平顶,形成一片岩庭松墱,依附在一面壁峰之前,空净高澄,从这片岩庭松墱再往里走,就见丹壁青崖间有一宽敞的山洞,里面凿成一室,不用问,这就是朝宗洞了。
而在这片松墱边缘,正是促嶂万寻,平崖亿绝,与之相对,那朝宗洞依附的十丈绝壁,尤其现得秀极冲天,果然是仰啸数十仞,俯唳眇千里,‘仰止’二字果然精妙得很。
慕容焉一上来,立见那岩庭松墱之中,也就是朝宗洞的门口,正有三人对坐下棋,而在通往朝宗洞门口的这段不远的距离,竟然有九局已经结束的棋局,都是以精湛内力发于指痕,画成棋枰,以松子、石子为黑白棋子,粒粒深嵌枰中,而局中棋路更是精妙绝伦,博大精深,但这九局都是旧局,看上面有的积满灰尘,生了苔藓,显然年代已久,而越靠近洞口的方向,积尘越少,可见这九局棋由外向里,是依次隔很久才下出来的,而最近的一局,恐怕就是如今朝宗洞口三人正在下,而尚未下完的一局了。
“在逸剑宗的禁地,怎么会有人在此下棋?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慕容焉一脸惶惑。
下棋的人有一个老和尚,两位相貌颇似中年人的逸士,一个面目清癯,凤眼疏朗,颌下嘴上几缕飘髯随风舞动,清古不凡;另一个丰颧高准,长耳宽颐,气魄凝重深蕴。他们两人以二对一,正在棋局上联手对付一个老和尚,但见和尚身穿一件百衲衣,足下光脚无靴,生得是双瞳恬淡,须眉似雪,法像庄严,显然是个高僧。三人对面而坐,目光都静静地望着棋盘,凝瞩不转,半天不掷一子,如同石人,更对慕容焉的到来置若罔闻,不知不识,慕容焉一见那位大师,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当年在自己巧计回慕容时,入了好城,在琪丹镇遇到五大狼主中的幽风、冷心与湛露正欺负一个和尚,仔细一看,如今的这个和尚不是当日那个和尚是谁!
慕容焉正要上去见礼,这时忽然听到一阵呻吟声,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鹿传名,年轻人先是不解,旋即又恍然大悟,如此看来,那个闯入禁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此人无疑。一天前他还嚣张跋扈得很,结果被屈云击败,扔下门下弟子一个人逃跑,后来见并无人追赶,才放下了心,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调息一天,待内力转回,回忆被辱的事,越想越不甘心,最后猛地想起了什么‘摩利支天’的事,好象记得他们说在什么仰止峰,鹿传名心中一阵激动,心想能让荻花洲和红叶山庄争得这么厉害,那一定是一件宝物了,若是能偷到手,也不虚燕国一行了。
这人打定注意,说干就干,所以才擅闯禁地,但结果却弄得半死不活的,不知怎么回事,慕容焉叹了口气,过来点穴给他疏通脉络,那鹿传名瞪大了眼睛指着第一局棋,也就是年代最久远,最外面的一局,欲说无力。
“这棋局有可疑?”
鹿传名点了点头,同时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不错,这棋局确实有问题,而他正是要慕容焉去看,因为他只要一看,就会和自己一样,而自己却可以趁机逃走了。结果,他的如意算盘打响了,慕容焉本就是个好棋的人,一见这么精妙的棋谱,便抬不动脚,这棋谱虽然久了,而且还没有次序,但真正的高手,却能倒推,看这棋是怎么下到这一步的,当然,若是你不是国手,不要这么做!
围棋,纵横各十九道,总计棋位三白六十一枚,中间一枚名叫天元,乃象太极,周围三百六十枚代表一年四时,黑白子以象阴阳,其中之意,乃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以至于一年四时,无不为阴阳迭荡吞噬而成,局中黑白势力缠斗争夺,正如阴阳互化,生生无穷。区区尺枰,可安天下。
而这局棋之所以奇怪,乃是黑白双方势力的跌荡,屡次出现大局面的反转,石子屡屡在局势危殆时扭转乾坤,大大获胜,令人看来心中砰然狂喜,而且一次反攻比一次精妙,令人如攀高峰,每有登高,便见一层美景,便有一回狂喜,除非深谙弈道真谛者方能造此,方能见此,而且是一见就不能自拔,浑身颤抖,慕容焉急忙停下,但稍瞬又忍不住去看,因为没有次序,几乎又是从头开始,重又经历一此,虽有进展,但却喜得令人心累,冷汗战战,结果这样来来回回三次,年轻人汗如雨下,这才知那鹿传名是怎么回事,急忙一惊停下,再向地上一看,鹿传名早已逃走无踪了。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焉骇异地问心道。
这局棋有让人心喜的威力,用石子的一方固然时时狂喜,但松子一方下成如此局面,岂是简单,若是不信,你可以和人手谈一局一试,一个人想输成如此迭荡连绵的局面,非常少见,而通常情况下,你只要有一隅失利,立刻会牵连到全局,盘中局势立刻土崩瓦解,但这局棋,却是胜局中的绝局,败局中的极品。慕容焉一个旁观者未历全景,依然如此心动,可见当时下棋的人定然更为心惊,心喜欲狂。
慕容焉一旦心静,洗尘涤虑,灵台镜明,重新观之,顿时一路顺畅而下,其间屡有喜念生起,立刻已灭魔慧剑斩于脑海,终于看完了全局。这一看,竟然是两个时辰。此时,那两俗一僧依然执子不动,纹丝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慕容焉这是却更想看下面的棋局,就转到第二局石枰前又看。
在第二局中,石子一方再没有第一局那么顺利,时时以优势陷入松子的埋伏,如是四次,次次都是以一子之差而失利,令人越来越气,要赢不赢,要输不输的,下得窝囊得很,若是脾气不好,定然会一脚踹那棋枰,然后再将棋局扫乱,来个乱局了事,那才舒心。若是性格多过涵养,这棋也是下不去的。不但下不去,还可能要起来打架。一个人若是炼心不足,局局足够你吐血身亡,而年轻人却心中蓦地一震,有道是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同样的一件事,对常人来说,是侮辱、气愤、喜悦,但对我却是炼心,一个学武至道之人若不在此时炼心,更待何时?有道是可生可杀,但是生是杀,全在一心。
年轻人一旦悟通这个道理,顿时精神一振,心如止水。立刻去看第三局,第四局,一直看完了第七局,再无大的波折坎坷,回头一看,这七局中局局都有一个明显的风格,第一局是喜,第二局是怒。看起来历经不知多少年毫无关系的棋局,连贯起来,却竟然是喜、怒、哀、乐、贪、恋、恶,为人之七情。这一发现立刻让慕容焉深深震惊,若非一个人一次看完,怎能知道这个秘密?更令年轻人震惊的是,若是如此看来,那这么多年来一直执松子而从未赢过一场的一方,反而才堪惊人。是败的一方,让赢的一方看到了自心深处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缺点,而这些缺点,对追求武道极至的人来说,无疑于是致命的弱点。但同时也反应了执松子者博大精深的心,如浩浩其渊,深不可测,赢的一方看似一路顺利,其实都不过是在输者的心渊中航行!!
“这个输的人是谁?”慕容焉神意惊遽,不期然望向了那三个下棋的人,他又一次猛然一震,执松子的,是那位苦行僧般的大师。
慕容焉怔住了。这个和尚他曾见过,当时还被三狼欺辱,但如今却安坐鸣月之巅,以手指画石成枰,还下出如此精妙的棋局,若是猜得不错,这位大师就是前九局的那个高深的输棋者,光是此点,足见其武学修为当世罕见,但他为何对弱者的侮辱如此淡然处之呢?慕容焉当然知道,这只能有一个解释,这大师的修为已入化境,不为世羁,不与人争,顺己从人,这不是大修行者的本色是什么?
这时慕容焉已忘记了他们是鸣月的不速之客,未与其人相见,已诚心拜服,而且,他们能在此下棋几十载,岂无原因,这个原因慕容焉虽然不知道,但能历经几十年的考验,一定是个感人的原因。
正当年轻人愣怔之时,那三人突然棋路大开,经过很久的长考之后,双方行棋如飞,毫无思考,其实,并不是没有思考,而是已经思考了太多可能的情况,行棋时才会如此笃定,如此纵横捭阖,行云流水。而当慕容焉冲醒时,双方已下了二十余子,重新停了下来。老和尚忽然弃子,推枰而起。
“老和尚,棋未下完,为何起身,难道这次我与云深师兄不用赢棋,就能与洞中的过九阳一决高下么?”那个清古的人道。
“过九阳?!”慕容焉顿时一惊,忖道:“我封师兄不是说他已经云游了么,怎么一直在这朝宗洞中?”但看几人说的严肃,不似有假。
云深师兄!不错,这两个逸士不是别人,正是名震天下的云深先生和师辩先生,而他们在和解之后,解开多年的心结,联袂而来,正是要直面过九阳,并将其击败。方才三人下棋专心,虽知有人一路看棋,却未及去看,如今一见慕容焉,俱是一怔,但瞬即又转回到未完的棋局上。
老和尚一言不发,用手一指慕容焉看过的棋局,师辩与云深不知他此是何意,云深道:“大师,这次论棋过九阳让你代替以往的慕容擎云,实在不是一招好棋,慕容擎云虽然在五十年来连输给我们九局,但局局尚算有可取之处,这次换了你,一局七月,不眠不休,最后输赢未分,竟然起身乱局,难道这是过九阳要你做的么?”
“五十年!”慕容焉神情猛震,这十局花了着几个人五十年,而他先前的猜测是错的,以往九局都是慕容擎云所下,那么那个渊博如海的输棋者应该是慕容擎云才对,此人与过九阳乃是生死之交,更是崧剑门的开山祖师,棋如其心,果真是一代圣贤。但眼前这位大师又是谁呢?
和尚道了一声佛号,道:“不用比下去了,贫僧已经赢了。”
三人俱惊,师辩道:“未到终局,而且我方已经胜券在握,你如何赢的?”
和尚须眉轻动,道:“因为有人第一个看破了过九阳的棋局。”
云深道:“我们下棋,怎么说是过九阳的棋局,你说的那个人就是这个年轻人么?”
和尚喟然一叹,道:“你们再起身看看这五十年来的局棋,或有所悟。”
师辩道:“五十年来,仰止峰上九场精局,慕容擎云何尝赢过我师辩与云深师兄。”
“师辩?!云深?!”慕容焉难以置信地望向这两人,心中不由暗暗一震,暗忖道:“天下人都说‘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云深师辩为天下武林的两位无仰高人,一代人杰,未想竟然是眼前两位逸士,他们一起到此,难道与过师兄另有缘遇?”
老和尚道:“两位每次都赢了棋局,但却没有一次赢过过九阳,输输赢赢,莫过于此,两位回头看看何妨。”
师辩与云深相互望了一眼,最后一句高深莫测的话已经令两人对老僧收起了轻视之心,当下安然振衣而起,负手回观旧局,这一看,果然如慕容焉先前一样,浑身震动,骇异万端。仅此功夫,那老僧上前向慕容焉单掌一礼,浑身无形中散发着令人静谧融合的力量,和蔼地道:“小施主,别来无恙,还记得贫僧么?”
慕容焉惊异不定,抱拳还礼,道:“大师,我……我们一年前在琪丹镇见过,但……但……”
“但你容颜已换,我是如何认出你的,是么?”老僧须发飘动,道。
慕容焉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
老僧道:“常人辨人,观形听声,贫僧识人,窥其神识,小施主双眼明慧若神,静若秋水,素有戒定之功,抑有凌霄之缘,若贫僧猜的不错,你应该叫慕容焉,日前挽救鸣月于危难的少年英雄,对否?”
慕容焉蓦地一震,刚才云深先生曾说过,这局棋双方已不眠不休地下了七个月,但他未曾下山,是如何知道山下发生的事的?
这老僧浑身无形的力量令人一感即应,心生景仰,慕容焉只有当年遇到世外高人顾云趾时才有过这种感觉,这是一种对大道的感动,对信仰的坚定,对宇宙真理的景仰,几种感觉的混合,再此让这年轻人心中剧颤,几欲泪下,砰地跪倒在地,长身一拜,道:“大师,慕容焉何德何能,今日能亲眼目睹神僧奇迹,不知大师可否见告法名?”
老和尚道了声“善哉”,轻轻将慕容焉扶起,道:“施主勿须如此,贫僧法号行觉,还要感谢你当日解围之恩呢。”
慕容焉连道不敢。
这时,云深和师辩看完七局,顿时怔在当地,脸色一连数变,他们已经看到了五十年来不停的胜利,而这不停的赢,竟然完全建立在对手浩瀚如海的输上面,也就是建立在他们自己的七情六欲之上,建立在喜怒哀乐贪恋恶之上,这样的赢,相对于输者来说,竟然如此的苍白和渺小,不值一提,这是什么样的反差,一个营造了五十年的胜利者,忽然发现了输赢的真实,同时也掉进了痛苦、难以置信的旋涡。
两人心中都有不堪回首的感觉,不是怨毒,而是堪破。
云深双目显示了痛苦之色,久之忽然转向那和尚,目光转冷,似是质问,却更象自语地道:“是过九阳的安排?是他的安排?你究竟是谁,带我们去见他!”说到后来,情绪已难以控制地大声起来。
“贫僧行觉。”
师辩颤抖着手指着就局棋道:“慕容擎云既然每次都有赢我们的把握,为什么一直输下去,一输就是几十年,过九阳究竟在做什么,他要不想与我们比剑,可以让慕容擎云击败我们,他要是想见我们,何必作这些无谓的事,直接见不也一样,为什么?!”
“常人之赢,对追求武道者来说为输,常人追求名利,不知七情如贼,戕我真性,百姓日用而不知。结果在输输赢赢之中,浪迹生死,过九阳这七局棋,名叫七情,是为了让你们早悟性源,净心涤虑,一片良苦之心,悠悠五十余载,这么多年,你们都或多或少有所进境,但都是无心而为,皆因这几局棋所赐。”行觉大师道。
师辩仰天一笑,道:“所谓命由师传,性由自悟,大师乃是方外人,说的自然是寂灭之道,但我与云深师兄顺心而为,怡情开襟,致恬淡而臻自然,未尝不能悟通性源,大师以为呢。”
云深也道:“三教法典,皆有此理。颜回有坐忘之功,老子先师也说‘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大师修的是死,道家修的是生,你可以断七情,我师兄何时也入了佛门?”
这三人针锋相对,语带三教深机,听得慕容焉惊在当地,伫立聆听。
行觉念了一声佛号,双掌和十,道:“两未施主言之有理,但不知听说过三兽渡河?”
“三兽渡河?”师辩、云深微微一怔,云深道:“在下早闻佛家典故,浩若烟海,恕在下见识浅薄,还请大师赐教。”
行觉道:“三兽乃是兔、马、象,渡河时入水各有深浅,兔不至底,浮水而过;马或至底,或不至底;象则尽底。声闻渡时,犹如彼兔;缘觉渡时,犹如彼马;如来渡时,犹如香象。天下教派林立,但修道乃是小、中、大三乘,兔喻小乘,马喻中乘,象喻大乘。”
师辩道:“大师在自诩为大乘,我与师兄为小乘法门么?”
行觉道了声罪过,道:“大乘法门,不立文字,直指人心,顿悟成道,释道儒三家大乘原是一家。”
师辩轻哦一声,道:“请教。”
行觉道:“佛家讲的是死,即所谓寂灭之道,寂者,澄然清静;灭者,冥然浑化。寂灭之道即是静守本心,捐弃物欲,久之自然生慧,真性清净,恢复本来面目,圆寂时自然魂凝魄结,直证正觉菩提;道家修的是生,乃后天之命,原由气成,最上一乘也是龙虎交合于本心之地,炼神于方寸之间,孜孜如龙养珠,阴去阳至,渐至纯阳,最后亦是性命同源,理气合一,直证大道;而儒家不立文字,行教外别传,只一句克己复礼,颜回问道于孔子,先师说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师辩云深同时惊凛,相视久之。
老和尚双手合十,信眉低首,故意望了慕容焉一眼,继续道:“依此论之,三教归根到底,无非都是戒定慧而已,形式不同,其理无二。”
三人对这大师的言论都低头思考,云深和师辩都是行身多年的人,岂能不知深浅,闻言再不敢轻视老僧,而这,也正是他们能成为一代宗师而区别于常人的地方。
云深收起了质问之容,道:“我与师弟静坐多年,擅壑专丘,放情山水,身心适畅,怡情恬淡,此性如何?”
行觉道:“非真性。”
云深、师辩同是一惊,相互看了一眼,师辩依然难以置信地道:“你如何知道不是真性,若不是,什么才是真性。”
行觉道了声“善哉此问”,道:“两位施主虽然修行多年,但刚才回首棋局,依然义愤填膺,心怀愤怒,不脱七情,显然心中别有滞碍,可谓身在江湖,心存魏阙,情由心发,请问愤怒之心是否为真心,输赢之争是否为真性所发?”
师辩深自一怔,这老僧一言如当头棒喝,震得几人俱是一震,心里却暗自点头。
行觉看了两人神色一眼,已知其情,踱了几步,缓缓地道:“擅壑专丘,放情山水,快意江湖,挟剑天下,月夜闲谈,雪天对饮,俱是恣纵无情之欲,消磨有限之情。两位施主所炼之性,更是气质之性,为人既生以后禀气成质之性,所谓气以成形,万劫阴灵,纯是知识之神,而非真性。如此修炼,最后终为阴阳鼓铸、天地陶熔!尔等堂堂七尺躯,同得天地之气,为万物之灵,却常为识神所役,气化所移,不能做一主张,流浪生死,为人如此,岂不悲哉!”
云深与师辩脸上掠过诧异之色,迟疑了一下,云深道:“那么敢问大师何为真性?”
行觉道:“真性乃是天命之性,自具生生之机,以为健顺五常之德。道家谓之‘圆明’,释家谓之‘圆觉’,儒家谓之‘明德’、‘至善’,三家只是一家,儒家若不克己复礼,则不能见仁;道家若不反逆五行,则龙虎不交;佛家若不坚心于戒,则难入大定。故修道不可顺,当用逆,否则决难见到真性,修的不过是气质之性,离超脱尚有十万八千里远,虽修百年,有何益处,徒然浪费此难得之身。”
云深师辩闻言,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无言。两人暗自愕了一回,又悚然惊醒,突然恭敬地拜伏地上,神情恭敬,道:“大师,我弟子两人修习多年,自诩世外高人,徒负累世之名,不想几十年来悟的是小乘,修的是虚妄,今日幸得遇见大师指点,否则必然至死不悟,听大师之言,必然深明一乘二谛之原,三明六通之旨,请大师不吝开示,指点大道。”
慕容焉早已听痴,也随着拜了下去。
行觉连道“善哉”,扶起几人,道:“两位施主修行多年,必有体会,云深有中无,乃为真无,师辩你是无中有,乃是真有,然大道可有可无,非有非无,妙有妙无,有或无俱非大道,若说大道为何,只能示你一个‘中’字,两位施主素有因缘,不妨将各自修为合起来思考,必能领悟。”
云深与师辩皓首穷经,闻言恍然一震,顿首拜服。
师辩仰天一叹,转谓云深道:“师兄,几十年来你我误会冰释,但我们可能也误会了大师兄了,你看……”
云深脸色连变,最后道:“但……但师妹的事,他推卸不了。”
师辩道:“但……但师兄几十年来如此对我们如此煞费苦心,又怎么会害了师妹,这件事会不会另有曲衷?”
云深闻言,亦是一怔,沉吟片晌,转向行觉大师,抱拳道:“行觉大师,今日比试再不必说,但我师门尚有些事,不知能不能见我大师兄过九阳一面?”
“大师兄?!”慕容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云深先生和师辩先生称过九阳为大师兄,难道他们也是天外天山外山的弟子,这件事封子綦并未提过,乍听起来,不免震惊,这时那行觉忽然亲援慕容焉手臂,谓三人道:“今日,慕容小施主乃是第一个赢了过九阳棋局的人,你们三人随我入洞!”言毕,果然引领几人直入朝宗洞,慕容焉受宠若惊,进入一看,但见场地宽阔,并无什么器物,只在洞中设有一案,陈列香烛,案的上面临壁挂着一张画像,上面画了一个老人,须发皆白,面容清古,案下设有两个蒲团,其中一个上面端然坐一人,身材与老僧相差无几,面容疏朗,剑眉入鬓,颌下有花白须子,身穿一身赫衣,瞑目端然而坐,寂坐挹虚,静若无声。
“大师兄?!”
师辩与云深先拜了那画像中老人一回,慕容焉早已猜到此老必然是先师无疑,也一起恭敬拜下。然后随云深师辩去看蒲团上人,云深二人见状,心中一震,脸上掠过复杂的表情,相互看了一眼,终于还是一起拜了下去,口中道:“大师兄,我……我们兄弟二人来了……”一言未毕,眼中已融。毕竟,这是他们自古壁仙之事后,第一次真心地叫大师兄,这一句,中间历经了多少坎坷、误会、仇怨和刀剑,几十年来的恩怨,却到最后只换来这一声。而在几十年前三人同门学艺时,他们已经这样叫了,这么多年,几人似乎是在原地踏步。
这一叫,却让慕容焉神情猛然一震,景仰地望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一眼,也拜了下去,道:“师兄,后进弟子……慕容焉,拜见师兄!”
“师兄?!”师辩和云深对慕容焉的下拜并未惊异,对他的称呼却是一愣,那行觉大师却似早已知晓,道:“慕容施主是封子綦新收入师门的师弟,叫慕容焉,已经获得了天外天山外山的传承,修为更在你们之上。”
师辩两人又是凛骇,一面惊异于行觉大师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一面惊于他说的这个年轻人已经得到了天外天山外山的传承这句话,纷纷瞩目,慕容焉却急忙又拜见两位师兄,师辩二人虽为世上的绝顶高手,但却毫无架子,两人也早听说过这个少年的大名,急忙还礼,正要问个中底理,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同是一惊。因为直到现在,那蒲团上寂坐挹虚的过九阳竟然一动没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三人同时感觉不妥,慕容焉望向老僧,师辩却急忙上前一看,轰然倒地,浑身颤抖,神情巨变,云深也觉出不好,上前仔细一看,哎呀一声,泪如雨下,痛哭失声,道:“大……大师兄怎么……怎么……”
慕容焉凛然过来一看,不错,过九阳已经去世了,而且去世了不止一日。
“大师,你……你一直在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云深泪道。
行觉大师仰天一叹,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在过九阳脸上摸索许久,忽然……
和尚从他的脸上揭下一块人皮面具来,顿时过九阳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浓眉大眼,方脸阔口,隐隐透着股稳重如山的气质,这一惊变弄得慕容焉尚未转过神来,云深、师辩已经骤极惊呼:“慕容擎云!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就是崧剑门的开山祖师,也就是过九阳的生死之交慕容擎云?”慕容焉被一连串的事弄懵了,“他若不是我大师兄,那过师兄在哪里?”慕容焉疑惑地转向了老和尚,正如云深两位师兄一样,惊异地望着他,师辩道:“大师,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师兄在哪里,慕容先生又是怎么死的,我云深师兄易容术天下无双,这……这怎么可能瞒得了他?”
师辩满腹疑问,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但都是三人想知道的。
行觉大师黯然太息,道:“慕容擎云是一年前坐化的,已成为肉身佛,尸体不坏,所以才能完好地保持到今日。至于这易容术,乃是古壁仙所传授,当然在云深之上,至于过九阳,正是贫僧的前身。”
这句话,不啻旱天惊雷,将三人都震在当场。
云深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行觉几回,依然难以置信地和师辩望了一眼,忽然语气转冷,道:“大师,我们师兄弟三人敬重你的修行,不想为难,请你也不要满口胡说,乱造口业,告诉我们,我大师兄究竟在哪里?”
行觉大师默然无语,踱过去从案下取出一样东西,外面用一块黑布包裹着,看起来长长的一条,递给了三人。师辩急忙打开一看,失口一叹,云深也惊住了。慕容焉过来一看,但见里面的东西是一柄长约两尺的短剑,鞘柄都很普通,但有两点,那就是柄尾护手是个神相,雕刻得很精细,鞘上写着‘摩利支天’四个大字,与慕容焉见到‘洗髓心渊’上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可见是当年无名老人亲手所刻,断不会假,拔开一看,最奇怪的是这剑竟然无刃无尖,正反两面内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小字,还有些细微的图形,慕容焉一看,正是无名老人四诀剑法中的‘相期诀’,也就是彭化真作樵夫时偷学无名老人的一诀,后来还凭次诀剑法挫败十大剑宿,继承了墨家第六代钜子之位,为使墨子的治国理想得以实现,更以布衣之身,将天下的墨家实力建成了一个世外的国家——摩利国,以表征墨子“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的理想。最后,还将这一诀剑法,藏在代表着摩利国四大灵部的宗主令牌中,从而造就了两枚玉龙子。这彭化真果然是一代人杰,从樵夫最后成为一国的开国之君,想必这枚‘摩利支天’也是在他功成名就之后,无名老人才有送给他的,但后来还是又被古壁仙从他的后人那里偷了出来,交给了过九阳。
这其间的事情,确实很复杂,但慕容焉缘遇超凡,竟然给连贯了起来,这也立刻证实了行觉大师就是过九阳,当下第一个跪下行礼,但云深和师辩半信半疑,因为过九阳不是这个样子,除非他也用古壁仙传授的易容术易了容。
但行觉终于没有在自己脸上揭下一块面具,扶起慕容焉,又谓师辩二人道:“晋世祖武皇帝泰始三年正月丁卯,望二日晚,我们师兄弟三人在不咸山饮燕,当时吃的是山肴野蔌,喝的是洛阳白醪酒,结果师妹飘然而至,将此剑交给了我,并立下了誓言……”
不待行觉将话说完,云深、师辩一起拜了下去,眼中已然有泪,云深道:“大……大师兄,不要说了,我们相信了,但……但你几年不见,怎么变成如此模样,还削发披缁,入了空门……”一眼及此,鼻中一酸,再也说不下去。有道是沧海桑田,刚刚原谅了师兄,见到的却是一个如此老态的出家人,岁月无情,到将近失去,才知人情珍贵,寸情寸金。
师辩再也忍不住眼泪,他虽然不知师兄为何如此,但他一定受了比自己和云深多得多的苦楚、坎坷和折磨,是什么使他如此苍老,心死?原本与自己想象的师兄竟然有如此的霄壤之别。
不错,这和尚正是过九阳。
过九阳扶起几位师弟,炼心这么久,依然眼中融融,这件事背后,当然另有千秋。正如所有的故事,开始总是快乐的时光,天外天山外山也是一样,大师兄过九阳一心追求武道,汲汲不辍;二师兄云深涵蓄精蕴,一面追求武学,一面追求师妹古壁仙的芳心,三师弟性格飘逸,风流倜傥,博学多才,天分极高,却一心追求三人的师妹——古壁仙。但在古壁仙的心里,放的却一直只有一个,那就是过九阳。这件事过九阳也是很久才知道,而在这快乐时光的结尾,古壁仙将‘摩利支天’交给了过九阳,立下了一个誓言——谁能以武学成就从最终拿到‘摩利支天’并将其带到云林宫,就可以作云林宫的宫主,古壁仙的丈夫——而这件事,正是发生在不咸山。
不咸山之誓后,古壁仙向过九阳飞笺传诗,道:
十年云雨消人忧,誓非真誓为人留。
清歌对君奏笙竽,澹海浮沉江不流。
冀写忧思期云梦,至君遥作抚剑筹。
过九阳接到诗稿,并未在意,只看作是师妹期待有人早日取得‘摩利支天’,一直过了十年,云深、师辩反目成仇,拜山挑战,被过九阳击败,偶然取诗一看,发现每第九个字联系起来,竟然是‘非君不至’四个字,他素知师妹才情不俗,想来是将真心藏在诗中,暗诉曲衷,回头再看那‘誓非真誓为人留’,说得何等清楚。但当时过九阳醉心武学,虽然对师妹有爱慕之心,但却隐而不宣。回想起来,古壁仙明知四人中武功以过九阳为最高,却还是把‘摩利支天’交给了他,分明是要过九阳挟剑直接到云林宫。否则的话,何必故意和自己为难,要一个高手把关,将妙龄芳华都虚度了。
过九阳一旦想到此,立刻下山到江湖上去寻找古壁仙,但却看到了一个杀人的魔头。古壁仙等了近二十年,一颗心还以为过九阳不喜欢自己,若是如此的话,她将被自己的誓永远卡在过九阳那里。日日的等待,昭华的虚度,遥遥无期的希望,誓言的折磨,让古壁仙心态大变,更对过九阳爱得坚深,同时恨之入骨,将一腔怨恨发泄在江湖中云林宫的对头身上,所有和云林宫作对的人,都不知不觉惨遭屠杀——古壁仙由一位女神,变成了魔头。
过九阳痛心疾首,对云林宫众一番严惩,近些年方收敛不少,但却由此激发了古壁仙更深的怨恨,这个女人一面写信给云深、师辩,让他们相信自己的痛苦全是由过九阳一手造成,让三人相互残杀,一面更野心勃勃地在江湖上、各国朝廷上寻找伙伴,更暗中将‘摩利支天’的消息让彭化真的属众们知道,可以说,今日玄武六宿来鸣月山问难,正是这个消息所至,她要报复,报复过九阳,报复鸣月山,报复整个武林,所有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即使被他利用的伙伴,例如段末杯,慕容元真,她仇恨所有比自己幸福的男女,尤其是名震天下的年轻男女,因为当年她最美的时候,过九阳也是武林中的天纵之才,但却将自己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过九阳痛心之余,更不肯将‘摩利支天’随便交个两位师弟,因为古壁仙爱的是自己,若是如此,不但帮不了她,反而会让她更加痛苦,更加变本加厉地杀人,去练邪门武功,更会害了师弟。当年无名老人曾说,他们弟子三人将来都有修道的福缘,更预言天外天山外山将会‘弟子七人,四凡三圣’,而事实上过九阳他们才弟子四人,还有三个没有拜入师门,也正是因为如此,过九阳才敢代师收了封子綦为五师弟,而为了让师辩、云深两位师弟去掉多年的执着,屏弃我执,以至修为更有精进,才和好友慕容擎云设下七情棋局,让慕容擎云扮成自己,自己易容成慕容擎云,亲自下出了那七局棋,想通过手谈,让两位师弟修为更进一步。他虽然每五年就输一次,却希望两位师弟能真正发现自己的缺陷,这才是过九阳期望的真正的赢法。但云深、师辩多年来丝毫没有真正赢过他,每五年鸣月山一行虽然修为上都有进步,但并非是质的突破。
后来,他屡次暗中跟踪古壁仙,发现她在江湖上竟然还有很多身份,其中的一个就是‘羽觞先生’李遐吟的妻子,‘郁悒夫人’李秋浦。而这件事,连李遐吟本人都不知道。她不但放纵,更折磨自己,练了一门叫‘阑还沚音’的武功,伤人无形,却更损己,这门武功本来是‘二十诸天’正宗绝学的护法武功,威力之大,惊人已极。但也正是太惊人,所以也损人至深。后来,过九阳见她病得厉害,十年前一个人去了天竺的孔雀王朝给她求一中罕见的解药,而那九局中的后两局,都是慕容擎云所下,云深两人也正是慕容擎云挫败。而最后一次,慕容擎云被击重伤,结果就在过九阳回来之前,端然坐化了。没想到十年一别,竟成永诀。
过九阳在天竺的孔雀王朝威震四方,虽然得到了国王的帮助,也未能找到妙药。组后,却遇到了一位叫释道圆的高僧的点化,顿时悟入大乘,更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世间任何有形的妙药,都不能治好古壁仙的病,而唯一的方法,乃是治她的心。有道是解铃还须系玲人,既然她的心是自己所伤,当然要自己才能去治。悟通了这个道理,过九阳多年比任何人都痛苦十倍的心突然安静了,他的心在大道找到了皈依,自此,便在天竺宝象寺剃度出家,挟百锡杖绕道龟兹国、凉国,回到了中土。
过九阳拉三位师弟坐下,娓娓将原委讲出来,云深与师辩尚未听完,早已泪如雨下,抱头痛哭,到现在,他们才知道了这几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年来,两人都以为古壁仙是最苦的受害者,但直到今日,他们才知道,这世界上曾经离爱最近,但却跌进最痛苦深渊的人,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为爱和恨付出一生更令人景仰的。
慕容焉听了,早已泪如雨下,这时回忆起日前比武之时,‘郁悒夫人’李秋浦看自己的眼神,这时顿时恍然大悟。但奇怪的是,以她如此厉害的武功,当时为何没有与自己一决高下,想来一是怕露出惊世骇俗的武功,让一直蒙在谷里,丝毫不知自己身份的丈夫起了怀疑,二是怕被群雄看出家数,认出她的身份。
师辩道:“师兄,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你……你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痛苦,怎么……”
过九阳摆了摆手,淡然一笑,道:“过去或许过九阳很痛苦,但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过九阳,自然也不会再有那些痛苦。对修道人来说,苦反是乐,杀却是生,否则一生安然无恙,怎么会有今日去发入道。”
话虽如此,师辩三人依然心中酸塞,泪流不止。
过九阳没有了,这世上只有行觉大师。
行觉大师扶起几人,轻轻地走过来,将那柄‘摩利支天’交到慕容焉之手,道:“小施主,几日来你已为鸣月山解围去难,更将荻花洲收到门下,但他们这次是有为而来,今次就算得不到此剑,他日苍龙七宿、朱鸟七宿,白虎七宿还会再来,这四大灵部蕴藏着巨大的实力,其下的部众将近十万,武功高者更是多如过江之鲫,而且下面有无数自己的钱庄、银铺、茶房、客栈、柜坊、解库,此剑相当于他们的皇帝玉玺,若是落如旁人之手,不堪设想,而古壁仙也是后来才知道其中蕴藏的机密,暗中后悔当日将此剑交给我,才怂恿你云深、师辩两位师兄前来抢夺,今日,我就将它交给你吧。”
慕容焉早已知道其中原委,但如今却真的拿到此剑,依然不敢接受,惶恐地不肯要,师辩早取过来,一把塞到他的手上,道:“小师弟,你是我们师兄弟中最有慧根的人,在燕代早已侠重如山,名闻闾巷,有道是大义临头,当仁不让,收下!”
慕容焉闻言一震,再不推辞,一言不发地收下了。因为他不是为自己收下,而是为了广布天下的四大灵部。若再谦让,实有为自己而收下之嫌。这一点三位师兄看了无不点头,待他收好,过九阳向三人和十一礼,道:“三位施主,此间事了,贫僧也可以离开了,你们师兄弟初见,定然有很多话说,贫僧告辞了。”
“什么,师兄要走?”三人同是一惊,眼泪俱下。
行觉大师微微一笑,道:“五十载中俱都风流云散,渡己已难,难堪天下,平生只愿渡师妹一人,足矣!今日我等相见,已是缘分。但天下业缘聚复散,自然之事。况且,我已不是几位的师兄,过九阳已经死在了天竺,新我初生不久,正待更加进步,来来去去,缘聚缘空,一切还待随遇而安了。”
慕容焉闻言,顿时扑通跪地,泪如雨下,道:“大师……”兄字终于未能出口,道:“或许大师所言不错,但……但你还肩负了鸣月山两宗无数弟子的仰望,此也是缘,如何断?我忘天下易,天下忘我难,还请大师多羁留几日,让众弟子拜见一回,让封师兄拜见一回,可好?”
师辩、云深闻言,悴不忍听,同声相求。
行觉大师仰天一叹,沉默久之,终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上前将慕容焉扶起,道:“小施主,你一片仁心,贫僧心领了,但我若去相见,不是让他们忘,而是让他们记。既然如此,不见也罢,至于封子綦,可与你们相见,他可能还没有拜见过云深、师辩两位施主呢。”
师辩三人还待请求,但被和尚摆手阻止,转谓慕容焉道:“小施主,既然这世上再无过九阳和慕容擎云,仰止峰再无杀气可以伤到两宗弟子,我走之后,你就将此地禁地废除,让崧剑弟子将擎云入土为安吧。至于贫僧,就此告辞了。”一言及此,向三人恭敬地合十一礼,高诵了声“阿弥陀佛”,转身出去,慕容焉三人口呼师兄,跟随出了朝宗洞,见行觉大师走过石枰,素手一抹,十局精彩纷呈、妙绝天下的棋局就此消失,一道人影朗诵佛号,长吟道:“此生有情自抛舍,苦行万里觅灵丹,得遇天竺上师渡,掩衣弃武入佛山……”,飘然下山……
行觉大师走后,师兄弟三人为悲难胜,良久,慕容焉欲请两位师兄下仰止峰接受两宗弟子和天下群雄的拜见,结果云深、师辩婉言拒绝。师辩道:“拜见就不必了,我与你二师兄经此事后,凡心将近,绝塞江湖之期也不远了,见了不如不见,倒是师兄说你已得到师父他老人家的衣钵传承,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天色已深,云深先生非常器重这位最小的师弟,拉住他坐在绝壁的一方大石上,师辩更从附近找到了当年慕容擎云收藏的一坛酒来,兄弟三人并肩坐在绝壁,听过慕容焉将所有的经历讲出,纷纷震惊于这少年坎坷的身世,更震惊于此事背后竟有如此恢弘的故事。兄弟三人轮流饮那坛酒,听两位师兄神情地说着往事,和大师兄的,和慕容擎云的,昔日种种,宛若昨昔,而几十年来一直棋锋如刀,剑光闪掣的仰止峰今日却静了下来,永远地静了下来,回首前尘,发现几十年的经历竟然如此空落,竟然远不及慕容焉丰富多彩。他们虽然被过九阳用棋局和比试推上了剑术的顶峰,宗匠的地位,但这又如何,是名是利,到头来还不是尽归虚空,这么多年没有皈依大道,空活一场,浪费无数的光阴。
一念及此,云深先生目周意倦,悲来填膺,不禁扣壶长吟,令人听吊影惭魂。
慕容焉坠泪如雨,已感觉到了离别的气氛,不禁问道:“二师兄,三师兄,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师辩云深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对这位师弟早已十分投契,师辩拉住他,道:“师弟,实不相瞒,大师兄出家,你师姐又变成如此模样,我与你云深师兄都不想再去见她,已有了共同游历天下列国的意思,但目前我们正要将此生武学精要合录成六引神功,待他日传给有缘之人,武功对我们就再没有用了,为兄在慕容京师棘城的南郊有片地方,叫怡情苑,少有人知,正要相携前去,不知师弟愿不愿一同前去?”
慕容焉听得神往,但眼下荻花洲和群雄的事脱不开身,脸上为难,云深和师辩看了大笑,云深拍他肩膀,道:“贤弟,为兄知你已上了贼船,无法脱身,不过来日方长,我们师兄弟不愁聚不了,倒是你那个顽皮的封师兄,我们倒是急着一见。”
慕容焉一听,连道失礼,当下和两人一同赶着月夜下了仰止峰,飘没无迹地绕过群雄,快速掠到悬壶房一看,竟然不见封子綦人影,抓了个弟子一问,才知道原来那郑慧娘见慕容焉和赵馥雪大事将成,就耍赖再不作慕容焉的徒孙,趁机溜走,封子綦却早乌龟瞪绿豆——和他对上了,非要代替已死的赵文若代替第三代掌门弟子,其实打定了要玩死和尚道士的主意,就一溜烟追了出去,鬼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师辩、云深一听,早捧腹大笑,慕容焉不好意思地请二人留到天亮,云深二人却决意要走,结果三兄弟只好月下分手,定下了后会之期,依依不舍地踏月离去……
翌日,当慕容焉拿出了‘摩利支天’,荻花洲的高手顿时沸腾了,六宿相互看了一眼,当即跪请慕容焉登上摩利国君之位,经过慕容焉不允,对方极劲恳求、威胁、劝导之能事,慕容焉方答应暂时保管‘摩利支天’,这一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鸣月山的江湖群豪,人们纷纷前来恭喜,慕容焉应酬半太内,终于趁机逃出来,将仰止峰之禁已解,慕容擎云已然坐化的消息告诉了虹见渊,逸剑、崧剑弟子却陷入了痛苦之中,一起上山请下祖师的遗蜕,埋葬在了醍心谷……
十日后,江湖上的朋友大多离开,准备参见不久后在龙涉山举行的百宗论剑,这期间,慕容焉的部分武功被江湖各派取去,慕容焉更根据自己当日背诵的各派的秘籍,以切磋为名,用暗示的形式间接点播,各派均有进境,皆大欢喜,不想这此报仇之事,竟然成了各派武学精进之时。
※※※
这一日,慕容焉与赵馥雪相携于醍心谷中,两厢偎依,已经“归舍”的赵馥雪望着慕容焉,开心地笑着,衣香鬓影,举袂生姿,道:“焉,你怎么那么大胆将你的绝学公告天下,你就不怕有人学了它使坏害人么?”
慕容焉心中荡漾,道:“其实那只是我武学的一部分,而且杀着已被我该得很和缓,况且,有一件秘籍在手,不是说谁都能练成绝世武功,一个人除非修身功深,涵养不凡者,才能真正领略到其中奥妙,而当一个人的修养达到如此地步时,他又怎么会拿这些武学去害人呢?我只不过让更多心地正直而勤奋的人,有名扬天下的机会。”
赵馥雪瞪大了美丽的眼睛,一下抱住了这个年轻人,道:“焉,你怎么想得这个办法?”
软玉温香抱满怀,心神难制,顿时忘记了她问了些什么,只感受着她的芳心,结果赵馥雪问了几次,不见回应,顿时撅嘴薄怒佯嗔地生起气来,这情景却见她神清如雪,貌艳于花,慕容焉忘记所有,双手轻轻捧起她的娇靥,惊奇地望着造化的神奇杰作,但见她群裳霞举,仙袂风翻,恍然若蓬莱仙子,谪下凡尘,这时顿时一羞,正是润脸羞花,圆姿替月,看痴了傻人!
赵馥雪婉转娇羞地道:“焉,如今……你已经是四大灵部的国君,你……你会不会要别的女人,把……把我给忘了……”
慕容焉摇了摇头,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飘而饮。”
赵馥雪嘴上不信,心里却早高兴得很,道:“到是只怕你是弱水三千,迷津莫渡。”
慕容焉深情地望着她,道:“焉妹,你已经为我放弃了逸剑宗,我岂能负你!”
这话虽然不是捉月盟星,誓同生死,但已经足够了,赵馥雪婉转娇羞,大有飞鸟依人之态,正待倾情地将香唇献上,忽然有一弟子冒失地闯了进来,一见情势不对,急忙又跑了出林,在外面道:“太……师叔,刚才山下过了辆马车,却不知遭到哪个狗屁门派的抢劫,财物被劫,一个女人没有大碍,只说是那些财物是他们小姐薛涵烟的,正要上京……”
慕容焉脑中轰地一声,如遭雷击地立在当地。
“太师叔,如今封太师叔不在,所以才来麻烦你,您看要不要查查是哪个门派干的,我们把它揪出来。”
那弟子连问三遍,慕容焉方将精神转回,道:“不用了,你下去吧。”
那弟子应了一声,迳自走了,但也同时带走了这个年轻人的心。这其间,赵馥雪一直静静地望着他,慕容焉抬头一看,这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梨花带雨,如怨如慕,哀感动人。慕容焉心中一震,道:“雪妹妹,我……”
赵馥雪阻止了他,上前轻轻伏在他的怀中,狎雨莺柔地啜泣道:“焉,你不用解释,我知你想知道当日当地发生了什么事,想问涵烟姐姐有没有出卖紫柯,紫柯姐姐好可怜,你……你应该知道真相,我陪你入京吧。”
慕容焉还以为她见自己依然担心薛涵烟而伤心,但他错了,赵馥雪是如此一个朵盈盈解语花,如此的纯诚,不禁心中激动不已,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吻她的秀发,轻轻地为她拭去脸上泪水,道:“雪,我此生有你,绝不他求。不管他日真相如何,不要离开我,跟我一起共渡,好么?”
“好啊!”哪知赵馥雪没有回答,身后早站着一个人。
两人一看,却正是有琴疏,赵馥雪心里甜到十分,羞得满面通红,急忙转身不敢抬头,低着螓首裣衽一礼。慕容焉也是一阵忙乱,急忙掩窘地抱拳一礼,道:“有琴姑娘别来无恙,未知……未知……”
“哦,不知我为何打扰两位,是么?”
赵馥雪惊异于她连连拿自己开涮,这时再忍不住,竟不理慕容焉一个人走了,弄得慕容焉坐立不安,脸上一热,道:“有琴姑娘你……你见外了。”
“人们常说鹣鹣比翼,我看也不及焉君与馥雪!”她笑着将两人调侃一顿,神情一转,从怀中取出一件精美的匕首,递给慕容焉,道:“慕容少侠,我如今也该回中原了,将来不知何日才能重见英雄,今日特奉上‘灵犀匕’一枚,全做纪念。这匕首锋利得很,乃暗示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意思,希望你将它交给你喜欢的人,可以保你们白头偕老!”
慕容焉本来是不想收的,但最后一句,却令这个向来不关心这些的白首荆山心里一动,犹豫一下,早被有琴疏塞了过来,最后索性收下,感谢一番,方和她挥手告别……
※※※
分水岭外的一片枫林中,一片寂漠幽玄。
其中立着一个人影,一个背影很美的女人,此人似有所待,正在这时,林外快速地掠来一个身穿杂裾垂髾碧服,头挽缓鬓倾髻,身材窈窕,面容娇美,上前向那背影行了一礼,道:“旋波见过宫主。”
背影转过身来,不是别人,正是有琴疏!!
“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我太低估赵馥雪对慕容焉的深情了,她竟然可以容纳别的女子!”装作有琴疏的古壁仙道。
旋波道:“没想到慕容焉如此绝情,竟然对薛涵烟的消息置若罔闻,看来我们白做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请宫主吩咐。”
古壁仙道:“当然没有白做,这次起码能把慕容焉钓到京师。”
“但……但赵馥雪会跟他一起去,宫主不是不喜欢么?”
“我当然不喜欢!慕容焉是我的师弟,将来对我大有帮助,而且如今他还是一国的国君,任何女人跟他在一起,都得死。”
“但……此人武功厉害得很,若宫主不亲自出马,很难……”
古壁仙不待旋波说完,冷峭地道:“我们不是还有个南宫纯么,你立刻传令让他去杀一个拿‘灵犀匕’的女人,不成功,便成仁!这个匕首谁得到它,谁就得死。”
旋波不由自主地心里一颤,急忙应命而去。
古壁仙眼中闪过一连串复杂的神色,冷冷地自语道:“大师兄,都是你逼我的!我当初既然立有誓言,慕容焉既然得到了‘摩利支天’,他就是我的人了,这个人除了我之外,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有机会靠近他,我要用他统领摩利……”
※※※
几日后,慕容焉果然拿了‘灵犀匕’送给赵馥雪,却不知这匕首已被下了可怕的诅咒,这一幕正被一双眼睛看得清楚,消失了。
赵馥雪一直将‘雪焉剑’带在身边,道:“有已经有你送的雪焉剑,再要匕首干什么,带这么多东西太累,我不要!”结果,慕容焉勉强不了她,笑着将匕首收回怀里。就这样,他们各自回去收拾上京的物品不说。
这日中午,宗内突然发生了一件骇人的大事。巳牌时分,慕容焉正准备衣物,门外突然有逸剑宗的弟子跑来,说宗中弟子在打扫霁霖谷内的木屋时,竟然在那屋的地板下发现了一具尸体,死状极惨,似是被人活活闷在里面的,而且那人还在里面的地板上吃力地写下了一行字。
慕容焉心中不由暗暗一震,道:“那字说些什么?”
那弟子犹豫半晌,但始终不敢回答,慕容焉催问几回,那弟子方道:“那上面的字很奇怪,写着‘杀南宫纯纯者南宫纯’九个字,实在令人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照尸骨的样子,这人可能已经死了快两年了。”
这时屈云等兄弟都在场,闻言都大觉惊奇,慕容焉挥手让那弟子走了,沉吟半晌,神情猛然一震,悚然沁出一身冷汗,大叫“不好”。屈云和顾无名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慕容焉来不及多说,急忙命屈云和顾无名去保护赵馥雪,自己转身疾掠出去。众人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看他如此紧张,想来必然是大事,当下不再犹豫,立刻挟了兵器去寻赵馥雪。众人到了女弟子的精舍,问遍了所有的人都说没有见过,一个下山买药的弟子说南宫纯携着赵馥雪急急忙忙地下山去了,当时那弟子还犹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正要问问几人,那屈云和顾无名来不及解释,匆匆地追了下去。
几人刚走,一帮弟子抬着一副尸骨过来,顿时吸引了宗中众多弟子上前去看。这时,慕容焉和追郑慧娘不得的封子綦也正好赶了过来,四下立刻有一群弟子围将过来,看这冤死的人。其中一个弟子突然指着这副尸骨的大腿骨处一处一寸来长的缝隙,神情猛震,惊骇地道:“太师叔,我……我师父他老人家当年在和‘崧剑门’的虹师叔比武时,曾被虹师叔在大腿上刺了一剑,当时弟子看得清清楚楚,这和这个位置一模一样,怎么……”
他这一说,众弟子立刻从这副尸骨及衣服上找出了不少南宫纯的标记,这下众弟子可都吓出了一头冷汗,因为他们今日有的还见到南宫纯呢,怎么就这一会儿就成了一副尸骨了。封子綦瞪大了眼睛,也忖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干瞪眼睛的份儿了。慕容焉突然转谓宗中的众位弟子,大声道:“诸位,你们都是南宫师父的门下,应该最了解他的脾气,你们可仔细回想回想,近年内你们的师父可有什么变化?”
他这一说,立刻有几个弟子回忆地道:“这么一想,近两年前师父自两年前一役后,不知到了哪里养伤,回来是竟然还喝了酒,他以前从来不沾酒的。”
“不错,而且他的脾气似乎好了很多,不再象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打人了。”
众人愈说愈惊,直说的脊梁乱起凉气儿。
封子綦也不禁面色微变,暗自愕了一会,突然霍地抬起头来,和慕容焉踱到那尸骨旁仔细看了一回,却未有任何异样。封子綦嘟囔了一句,命弟子将尸骨翻过身来,退去将要腐烂的衣服,众人无不猛然沁出一身冷汗,你道如何,原来,这人背上竟然被人沿着脊椎连点了十处大穴,何以见得呢?原来,那脊骨上竟然印了十个指印,而大椎穴处尤其之深,光看这受伤的样子,也知道一定是人以巧妙的手法,将此人点得浑身抽搐,但又不不能立刻要了他的性命,而是让他手脚不动动弹,口舌不能说话的情况下,将其关在地板之下,痛苦至死。光是这一点,足见下手者实在是可真是砒霜拌大葱——心肠又毒又辣,少见得很。
四下众弟子见状,却也明白了几分,顿时惊骇地议论纷纷。
封子綦也脸色沉重,问道:“你们不是在那地板上找到一行血字么,现在哪里?”
这时,一个弟子闻声挤了进来,手里那着一块坚实的松木板。封子綦接过来,翻转一看,但见那木板的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九个触目惊心的血字:杀南宫纯纯者南宫纯。
众弟子见状骇然,封子綦将木板交给慕容焉道:“师弟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焉先不解释原因,拉住封子綦就往山下走,一面叫他传令宗中弟子,燃放讯号通知‘崧剑门’弟子,让他们紧守分水岭河道不允许任何舟筏停靠在岸边,当下急急忙忙地下了山,半路上正碰见顾无名安排的一个专门等待他们的弟子,指明了南宫纯出走的方向。慕容焉暗自佩服顾无名想得严密,当下纵身疾掠,不足片刻之间,突然看见了前面南叉路口顾无名几人正和一人打得厉害,此人一手挥剑,一手劫持着一个少女,他们正是南宫纯和赵馥雪。而且,他手中的那柄剑竟然还是雪焉剑。
屈云、顾无名和一行剑客武功虽高,但这南宫纯有慕容焉的最爱在他手上,几人完全施展不出来,畏首畏尾,正打得非常窝囊。那赵馥雪见到慕容焉赶来,既喜又怕,急忙喊道:“焉哥哥,你快来救我……”
哪知她这一喊,那南宫纯登时一骇,一惊由顾,一看之下,顿时脸色一变,举目向四周略一审视,突然纵身要向南逃,看情形不用问,他方才必是先往北走,到了河边才发现河中无舟无筏,所以才又折向南走,结果正好被屈云一行截住。如今他选定了向南面汉路逃走,再不停滞,身形一掠数丈,四周的剑客们随后不敢迫得太紧,生怕伤了赵馥雪姑娘。但就因如此,那南宫纯毫不费力地越过几人,突然哈哈大笑一声,转身待走,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阁下,我们已经交过手了,想必用不着我再出手了吧?”
南宫纯心中一骇,急中生智,也不转身,突然将长剑横在赵馥雪香颈间,缓缓读转过头来,果然见对面站这一个少年,手中长剑离南宫纯身体不及一尺,南宫纯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得快,方才若是他稍微一滞,或是一回头,喉间必然首当其冲地中上一剑。对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焉。
赵馥雪惊骇求救地望着他,眼神是那么的如怨如慕,令慕容焉心碎欲裂。面上声色不动,冷冷地望着南宫纯,道:“阁下,今日我不想知道你是谁,只要你放了馥雪,我可以让你活着离开。”
南宫纯闻言,突然仰天大笑,道:“馥雪,你叫得可真亲切啊,但今日你的算盘打错了,你就算不问,我也要告诉你我是谁……”一言及此,他突然用左手在脸行撕下一块人皮面具,又再脸上抹了一回,登时现出了一个稍瘦的年轻人,但见此人面目尚算端正,但那双眼睛却闪着森冷、怨毒、仇恨的目光,望着慕容焉,快意已极地哈哈冷笑道:“慕容焉,你看看我是谁?”
场中的人大多不识此人,被这场惊变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一直受人尊敬的人,一代宗师的南宫纯,竟然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如此一想也对,若他真是南宫纯,在群雄比武时又岂会如此不济。虽然方才在山上封子綦已意识到了这点,但依然被骇了一跳,所有的人都瞪着这个陌生的人。但那慕容焉和屈云见状,却心中骇然一惊,脸色泛灰,惊惶莫名。
屈云神情猛然一震,失口惊道:“你……你是南飞鸿,你……你不是死了么?”
不错,这人正是当年在慕容红手下为匪的南飞鸿!
南飞鸿得意已极地大笑,道:“当初我被你们二人设计骗到了黄藤,那个死部帅登石镜本来也是要将我五马分尸的,但后来我突然遇到了我一生所见过最厉害的人,她救了我,善待我,教我武功。后来她老人家听说鸣月山的‘逸剑宗’最的大秘密就是‘一剑宗’,命我前来取宝,哈哈哈哈……”
南飞鸿精神振奋地回忆着当年的事,道:“结果我遇到了与虹见渊比武受伤的南宫纯,我将他救了下来,并按照他指示的方位进了霁霖幽谷,原来他在那里有间木屋,时常在谷中练武。当日,我得知他就是鸣月山的宗主时,就留在了他的身边日日伺候,当时,他腿上伤得厉害,又怕自己不在宗中,弟子生变,担心崧剑门的虹见渊会趁机偷袭,结果他看我与他身材相貌略有相似,就将我易容成他混到逸剑宗露一露面,稳定人心……”
慕容焉眼中闪过了一道冷电,道:“这么说,南宫宗主也是你杀的了?”
“不错!”南飞鸿理直气壮地道:“当时我到了凌碧峰,突然遇到了一个人,正是碰到了这个人,让我下定了决心,所以我就决定要一直留下去,而南宫纯就必须死。”
屈云双目火赤,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南飞鸿言并不回答,只拿眼如痴如醉地望了赵馥雪一眼,道:“就是她——赵馥雪,我一见到她我就知道一生都离不开她了,她是我南飞鸿,谁也抢不走,包括南宫纯。”众人闻言无不大惊,那赵馥雪更是吓的玉面惨然,闻听此言更是又惊又怕,她自己却不知背后竟有这么多的事。
“什么?”封子綦难以置信地道:“小子,你可不能乱说啊,馥雪可是他从中原带回来的。”
南飞鸿邪谑地望了赵馥雪一眼,道:“她这样的绝色女子,只要是男人见了都会愿意为她去死。那南宫纯将她从中原带来时,她才十四岁,但那时南宫老贼就不怀好意了。后来,我回到霁霖幽谷,南宫老贼问的全是她,并让我喂一种药给她吃,我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满性的药,能让人渐渐忘记以前的事。当时我很生气,当场趁他不注意就杀了他,取了他身上的剑谱秘笈,但可惜的是,我怎么也拿不到解药……”
赵馥雪闻言,娇靥惨然失色,不相信地瞪着这个阴恨的人。
南飞鸿见状,道:“你不用恨我,当日我也是为了救你,你若是还不相信的话,你试着想想,看能不能想起你在中原的事?”
赵馥雪意似不信地想了一会,突然脸色大变,玉面慌张焦急,象是寻找一样自己一直都以为在自己身边的东西,结果却发现那件东西怎么都找不到。以前的事,她从来也没想过,连慕容焉也不曾听她提及小时候的事,过了片晌,这个可怜的少女终于失败地结束了思想,脸上突然涌起了许多表情:惊慌、后怕、难以置信和痛苦,所有的事瞬间烟消云散,她痛苦地神色黯然,花容变色,妙目含泪,不知所措……
慕容焉目眦欲裂,大怒道:“南飞鸿,你快放了她,我们之间的事我们来解决,你若是个男人,你就先下她!”他平生第一此如此紧张、激动。他看到赵馥雪精神恍惚的样子,心痛欲死,安慰地道:“馥雪,你……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你不要相信……”
南飞鸿冷冷一笑,道:“不错,老子是个男人,这点我用不着找你来证明,我只要她就行了!”
众人闻言,无不气得火冒三丈,纷纷围了过来,恨不得将这个卑鄙小人乱刀分尸。
南飞鸿毫无顾忌地扫了众人一眼,道:“你们尽管一起上吧,我一生只想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渡过此生,如今有她陪我一起死,我太高兴了!你们快上啊,逼急了我老子先杀了她,我再自杀,我还求之不得呢!”
众人想不到这小子如此不怕死,这下顿时没有了办法,丝毫不敢上前,这么多人眼巴巴地看着他狂作嚣张已极,无不怒火上冲。
南飞鸿扫了众人一眼,阴阴一笑,道:“本来,这两年来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的身体,但我却只想得到她的心。眼看我就要得到她了,也快要找到那柄破剑‘摩利支天’了,但所有的事都被你搅了,都被你慕容焉搅了……”一言及此,这个年轻人突然暴怒地戟指慕容焉,恨得直咬牙,道:“你一来就用装病来讨馥雪的欢心,所以,我才把你引到磐风岩,将你陷下悬崖,没想到你不但没死,还和她更亲密了,本来,我不想这么早走,都是你们逼的,那个死掉了的南宫纯也跟我过不去,偏偏这个时候出来!”
慕容焉道:“这么说,在霁霖谷中害我的黑衣人也是你,借陆大实之口请我出谷,然后又怕你要挟他的事败露,你又将他杀了,是么?”
南飞鸿哈哈狂笑,道:“聪明!是我又怎么样,都是我干的,今天还不是看着我和馥雪在一起了……”
慕容焉突然少有地勃然大怒,冷冷一笑,道:“南飞鸿,上次在黄藤时,你被人谋夺剑术,今日却用在了别人身上,你杀人无数,今日还能走得掉么?”
南飞鸿精神伉奋地扬声道:“不管我走不走得掉,我总能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其他的算什么,我一点也不在乎。有种你们尽管上,但我却有句话要告诉你慕容焉……”他不屑一顾地望了他一眼,道:“你害我多次,我却不会杀你,我要你活得比谁都好,都长命,让你看着你喜欢的女人进入我的怀抱,看着你这个摩利国的新国君,手下的人一个一个地都背叛你!”
慕容焉骇然一惊,道:“南飞鸿,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南飞鸿得意地尖笑一声,道:“我的主人只不过在每个来过鸣月山的江湖人身上,下了‘仙人帖’,不久之后,更奇妙的事会让你更兴奋!”一言及此,他紧紧地胁迫着精神恍惚的赵馥雪,纵身向南掠去,然后向西,丝毫闻将刀丛剑林放在眼里,这下,四下的剑客们们反而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应付,都把眼光望向慕容焉。
慕容焉心如刀绞,心中矛盾剧烈地争斗,眼见此人挟着赵馥雪即将走去,立刻一个人跟了上去,这一跟就是一百多里,后面的人不敢靠近,因为以慕容焉的武功,足以应付,若他都束手无策,其他人又能帮得了什么忙呢。
慕容焉一直跟到鸦儿镇之西,见南飞鸿向北上,这时迎面遇到了一群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个个身穿黑衣,手提长剑,约不下三十几个,上来围住他就打,这一缠虽然没能耽误慕容焉太久,但当他十招就击败这些人,南宫纯已经没影了……
他的眼中倏地涣然盈满了泪水,回想着方才赵馥雪伤心、凄惨和无助的表情,那双妙目一直望着自己。至于那几个弟子说些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见一句,一个人挟剑,如木石一般,索然地定在风林之中……
几日后,慕容焉传令整个摩利国派出人手,到处打听赵馥雪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传信,自己在一番痛苦挣扎之后,决定一路北上,一面寻找馥雪,一面如京去探看一回,至于薛涵烟,还在其次。屈云几个兄弟也要跟随,却被他遣回了东川照看各部,坐等消息,又告别了封子綦,孤身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