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魏笑笨与紫柯等了慕容焉一天也不见他回来,很是担心。紫柯让他出去打听打听,魏笑笨到王宫神武门前转悠了很久,半天只见有人进没人出,自己也进不去,正愁没法。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自己与琥珀郡主在‘大食居’尚有个约会,琥珀郡主乃是段王疾陆眷的掌上明珠,说不定她可能知道一二。
他打定了主意,当下不再犹豫,迳自直奔‘大食居’。不多功夫,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酒楼,那门首匾上正写着‘大食居’三个字,这三个字他还是认识的。他进了酒楼,发现里面颇为宽敞,居然有不少客人。食客虽然不少,却却少了种气氛,一般的酒店大多呼红喝六之声充斥耳鼓,但这里却全然不同。食物、客们低低希嘘指指点点,目光都投到一副座头上,原来店中正有一个健壮的少年。他穿着件普通的洗得发白的黑色长袍,身侧横着一柄长剑,这时桌子上已摞了六、七只碗,手边还有几碗碁子素面,正吃得津津有味。他的食量实在大得惊人,此楼饮酒的食客、堂倌都看傻了眼。是以有人进来,竟没人上来招呼客人。
魏笑笨四下扫了一眼,看见琥珀与四个大汉果然在此,那琥珀也看到了他,招呼了他过来。魏笑笨落坐,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道:“咦,你怎么也喜欢到这里来?莫非……你有什么特殊嗜好。”
琥珀道:“怎么,郡主就不能吃碁子面了,本郡主就喜欢吃这里的羊肉碁子烩面,要吃山珍海味也用不着来这里啊。”
魏笑笨不屑地嗤道:“不就是比我多吃几年荤腥么,有什么可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鳄鱼呢,山上的海里的一概通吃。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琥珀气得小嘴一虎一虎的,半晌她突然眼珠一转,说道:“你上次不是说要与我文比么,今日我们就比试吃面,就像那边那个饭桶一般吃法,看谁吃得多,你敢不敢?”
魏笑笨闻言不禁失笑,道:“我看你是自讨苦吃,我魏笑笨是出了名的饭量猛,九岁时已是大胃王,今早又没吃饱,我要是输给你,做王八都行。”
琥珀拍手笑道:“王八我见多了,不过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大只的……”
魏笑笨闻言,瞪着眼道:“喂,我们说好了文比的,你怎么骂人?”
琥珀忙装出一副不觉失口的模样,道:“抱歉抱歉,其实我的意思是这次谁要是输了,干脆就认赢的那个当主子,事事都要听对方的,就不知你敢不敢?”
魏笑笨道:“有什么不敢,不过我也有言在先,这次可是你付帐啊。”
琥珀笑道:“这个自然。”当下她喊了个堂倌过来,点了二十碗羊肉碁子烩面,那堂倌闻言吓了一跳,有点怀疑地嗫嚅道:“姑娘,你们……你们就两个人,能吃得了这么多?”
“少废话,你还怕本姑娘给不起钱么?”琥珀不奈地瞪着眼睛道。
那堂倌知她常来,是个不好惹的主。当下不再吱声,点头哈腰动迳自去了。大约一盏茶的光景,两人的二十碗碁子面全端来了,摆了满满的一桌。楼下吃喝的客人们见状,顿时议论纷纷。这真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那位客人还没结束,这边又上了二十碗,这店里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奇怪了。
魏笑笨看傻了眼,使劲地咽了口唾沫,嗫嚅道:“这……这么多,用得了这么大排场么?”
琥珀看了他一眼,心中暗笑,道:“你要是现在认输本郡主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否则你就剩点力气空空肚子跑跑气,等着看谁先撑破肚皮吧。”
魏笑笨看她如此决绝,心道我肚子还大不过你个丫头片子么,既然你自己要当众出丑,我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你。当下他一拍胸膛,道:“比就比,我正有点饿了。”
琥珀道:“好,我们这就开始,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么好的胃口。”言毕,她首先取了一碗便吃,边吃边瞪眼看他。魏笑笨哼了一声,也取了一碗开吃。这碁子烩面确实美味,汤味尤佳,魏笑笨正肚中饥饿,一口气吃了两碗。抹了抹嘴,看那琥珀第一碗还没吃完,不屑地笑了笑,又取了一碗过来,一口气吃了个底朝天。他拍了拍肚子,这时已有点饱了,他长长吁了口气,看琥珀第二碗才吃了一半,嘲笑了她一回,站起来转了两圈,将肚子颠了颠,坐回原位揉着肚子又吃了两碗。
正在这时,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群背剑提刀的江湖中人进入店内,为首的是两个中年人。其中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高大,浓眉大眼,满脸硬邦邦的胡子茬象沼泽地里的一大片水草,手里提着一口宽剑。另一个年纪也差不多,身材适中,眉目尚算端正,嘴上两撇胡子修理得尤其工整,让人觉得他注重自己的胡子多过头发,手里还提着柄长剑。
这群人穿的都是白衣,显然是一伙的,一进店中发现没有堂倌知客,那提宽剑的胡子茬打雷似的喊了几声,只震得店中之人,个个耳鼓疼鸣,这才有个堂倌出来,连连道歉,那大汉暴跳气恼训了他几句,方随着他占了几副座头,大鱼大肉地点了一通,方才作罢。
那提长剑的龇须人的四下扫了一眼,目光在那健壮少年、魏笑笨与琥珀等人身上略略一停,转身给那胡子茬斟了杯茶,道:“马大哥,芸辉堂的消息可靠么,那个女魔果真到了辽西?”
胡子茬道:“消息绝对不会有误,两日前芸辉堂堂主李改在城西发现了几个东震剑宗的爪牙,听说那几人乃是女魔的心腹,所以才立刻传信我西乾剑宗本部,这次我马季长不杀了她,也不用当什么西乾剑宗的悬露剑首了,索性回家种地抱孩子算了。”
那髭须人道:“马大哥且不可大意,听说她的功夫不凡,东震剑宗那群混蛋宗伯能推她出来撑局,可见确有过人之处,我们还是先找到她再说。”
不一刻功夫,他们的饭菜都备了上来。这边的魏笑笨停了一停,肚子实在发撑发涨,这时他开始有点后悔,回头一想以自己的聪明才智,怎么会答应她这么愚蠢的比试。一念及此,他想反悔,但又碍于面子不敢提出,当下拿眼看了琥珀一眼,这一看当即把他气个半死。原来这刻琥珀还是第二碗,慢吞吞的象燕子饮水一般,没完没了,这刻琥珀见魏笑笨瞪自己,“啪!”地一声将筷子放下,生气地道:“你怎么停下了,我们还没比试结束呢?”
魏笑笨打了个饱隔,冷冷一笑道:“我们比谁吃的多,我都吃了五……五碗了,你还在原地打蘑菇,我为什么还要急着吃剩下的五碗,反正你一时半会还追不上我。”
琥珀闻言,当场气了个半死。但她眼珠咕噜一转,突然转怒为笑道:“我怕你对我的话有点误会,比试之前我又没说过吃的多才算赢,如今我们可以好好讨论一下怎么才算是输赢,你不会怪我说得太晚吧?”
魏笑笨闻言,几乎当场气得将肠子都吐出来,瞪了她半晌,道:“你……你好样的,你这么有本事,跟那边的水草大王去比啊,尽会欺负我这个善良的人。”
琥珀本还要与他理论,谁知突然听到“啪!”地一记重拍,店中食客都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却是那个提剑的髭须中年人。但见他突然起身,气呼呼地朝魏笑笨行了过来,顿时把魏笑笨吓了一跳。那人行到他跟前,插剑抱肘冷冷地注定他道:“方才的话是阁下你说的?”
魏笑笨夜吓得心头一震,诚惶诚恐地道:“不知这位……大侠说的是哪一句?”
琥珀忙扯了扯他的衣角,低低地道:“就是那句‘水草大王’啊,笨蛋!”
魏笑笨吓了一跳,那抱剑中年人双眼盯住他不放,道:“在下成国西乾剑宗的飘花剑首,江湖人称‘云长剑客’杨暄,不知这位少侠雅号如何称呼?”
“雅号?”魏笑笨一怔。
琥珀连忙低声道:“就是你的绰号。”
那云长剑客杨暄看魏笑笨仍旧坐着,并不起身,分明是傲慢无礼,持技凌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已他西乾剑宗飘花剑首的身份,江湖行还真没几个敢如此倨傲的。当下他两眼一睁,威棱外射,冷冷一笑,沉声说道:“阁下好大的架子,江湖上坐着跟我说话的少年英雄好象有那么几个,你先辱我马大哥,又这么傲慢,看来我只好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了。”
琥珀闻言,暗暗抿嘴偷笑,等着看好戏登场。魏笑笨吓得立刻从椅上跳了起来,连连抱拳道:“误会误会,方才……方才我称那位大哥为‘水草大王’,乃是那位仁兄的胡子实在有男子气盖,至于我没有报名号,是因为我的名号太长,一时没想起来,所以……”
杨暄冷冷一笑,挑衅地“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魏笑笨嗫嚅着道:“其实……我的名号是‘劈天斩地……少年无敌大游侠’,你可以简单一点,叫我‘劈侠’就行了。”
琥珀闻言顿时大笑,这时那些食客都静观魏、杨两人,所以她的笑声很明显,她人长的美,笑得也甜,但在这时对杨暄来说无疑是种侮辱。果然不出所料,那云长剑杨暄突然大怒,道:“小子,你耍我。”言毕,作势就要出招。
魏笑笨唬地一跳,连连摆手,几近哀求地道:“慢着慢着,在下虽然第一次见到杨大哥,但我们必是有缘,所以我第一眼看到象杨大侠这样的英雄,心里就十分佩服,若是杨大侠不介意,我愿意和你结拜为兄弟。”
云长剑客杨暄看他的模样,气焰愈加傲岸,冷冷地道:“住口,我云长剑客杨暄比你大两倍,你敢大言不惭地和我这个前辈称兄道弟,还用结拜来侮辱我。小子,我给你一次先出招的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你要是不好好把握,再无第二次。哼哼,就别怪我以大期小先出手了。”
魏笑笨还待辩解,谁知杨暄突然发难,猛然踹出一脚。那魏笑笨本无武功,这一脚他如何能躲的开,一脚被踹出一溜跟头,撞翻了三张桌子。店内的食客见要开打,纷纷躲出老远,一时店中大乱,胆小的都趁机连帐也不付便逃了出去,那堂倌一时慌乱,不知该追哪一个,只好站在那里徒唤奈何。店中顿时空了出来,只剩下那个健壮的少年,最后一碗饭还没吃完,坐在那里处变不惊,傻愣愣地坐到场里一点没挪窝。有个好心的堂倌本要拉他出来,不料这时那杨暄突然疾步跟进,顿时被吓得退了回来。
魏笑笨心中暗骂,气恨琥珀郡主见死不救,可真是砒霜拌大葱——又毒又辣,更恨杨暄欺人太甚。若是等人来救不啻等公鸡下蛋一样没指望,当下他突然发狠,捡起一只盘子朝那杨暄便扔。那杨暄何等厉害,区区一只盘子如何能伤的的了他,但见他身子不动,手中剑轻轻一拨,那盘子突然斜斜飞出,正好砸中那健壮少年最后一碗面里,顿时那碗四分五裂,溅了那少年一身。
杨暄看也未看,只是步步向魏笑笨逼近,象一只戏弄耗子的猫一般盯着他,早惹得那群剑客一起大笑,魏笑笨这会儿忘了逃跑,怔怔地盯着他移近。这时,那琥珀郡主反而开始但心起魏笑笨来,她与这个人屡屡过招,几乎成了朋友式的敌人,此人虽然可恶,但也蛮有意思,她还真不想看着他去死。
杨暄行到近前,冷冷看了他一眼,眼光突然一竖,手中长剑白光一闪突然出鞘,琥珀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这位前辈如此不顾名辈,突然对一个少年后生出剑,她惊叫一声,想施援手已来不及。那魏笑笨吓得脸色发绿,想躲已然不及,正在此时,众人耳中突闻“啪!”地一声,一张盘碟不知空何处突然飞到正好击在杨暄手背上炸开,那杨暄一个拿捏不稳,“啊!”地一声剧痛,长剑锵然坠地。
“是谁?”
杨暄唬地地转过身来,双目火赤地喝怒一声,纵目四览,四下看热闹的人无不急忙缩身,竟无人站出来承认,因为这一惊变发生的太过突然,本来以为稳操胜券、智珠在握的一群剑客也未注意,那杨暄顿脚直骂,正在这时,又一只盘子第二次“啪”地打来,但这次杨暄却早有防备,闻声倏地舒手接住,这此他看了个清清楚楚,原来出手的正是那个健壮的少年,而他一直站在场中,方才那杨暄竟未能注意道。
这时,那群剑客都看了清楚,其中两个胖胖的弟子见这少年只有一人,并无兵器,突然上来向杨暄攘臂道:“师父,原来是这小子在作怪,就让弟子教训教训他吧,师父只管看弟子让他跪地求饶!”
杨暄闻言,点了点头,自己毕竟是一宗的剑首,理应让弟子先探探底,方才这少年打掉自己的长剑,实出意外,尚看不出修为的高低,当下点了点头,嘱咐两人小心地道:“小心此人,但不可伤他性命。”
那两个弟子恭声应命,但他们心里却另有打算,师父只说不伤他性命,却没有说不可以砍断他的四肢,两人冷笑一声,纵身跳过来,“锵!锵!”两声抽出长剑,二话不说,到了那少年跟前,挥剑就上,谁知那少年只冷哼一声,抬脚在自己剑上一踩,那剑正好弹起,不必一挥,一招正好挡住两个弟子的攻势,众人耳中但闻锵地一声,那剑未及出鞘,已然到了少年手中,但见他不动则已,一动之间已经快猛无比,剑未出鞘但已精妙绝伦,身子一侧一闪,倏忽自两弟子间隙闪过,同时剑挥如虹,精妙绝伦的剑式令店内所有的食客俱是一震,仅此工夫,那两个弟子已经一个中肩,一个中肋,两记抽打,顿时痛得两人一个立刻弃剑爬在地上,令一个仰面跌倒,呀呀呼痛。
一招,这少年剑未出鞘,一招便将两个自负的西乾剑宗弟子打倒,若是他的剑出了鞘,众人都能想象得到将会是什么结果。
魏笑笨和琥珀等人见状,一齐欢呼。
那群剑客立刻都纷纷起身,立刻聚在了那少年对面,站在了两位剑首之后,严阵以待。
杨暄低低骂了声蠢才,这时早有两个弟子上去将伤者背回,自己首先挟剑出列,站到了健壮少年的对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是在从衣着、兵器上揣测对方的身份,但最后终于毫无根据头绪,冷冷地道:“阁下是谁,不知是那个门派的高足?”
那少年并不回答,望着他,道:“你打翻了我的面,说了句令我很讨厌的话。”
杨暄及那群剑客俱是一愣,杨暄不解地道:“什么话?”
那少年道:“那句‘我给你一次先出招的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你要是不好好把握,再无第二次。’”
杨暄不禁一怔,大感讶异地道:“就是因为这句,你要和我们西乾剑宗为敌?”
“是你先与我为敌,更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后辈出手,有失身份,令人不齿,我不是与西乾剑宗为敌,而是与你为敌。”
这时,那个‘水草大王’悬露剑首马季长突然上前,道:“小兄弟,不知你名字怎么称呼,令师又是天下哪一位大贤?”
马季长看这少年出手不凡,不想为西乾剑宗竖立强敌,所以话说得很婉转。
这少年见他说话亲切,遂道:“我没有师父,剑术是我的兄弟教的,我叫屈云。”
“屈云?”马季长信首低眉想了片刻,终于并不认识这个名字,沉吟一下,又道:“不知你的兄弟是谁?”
“他叫秀焉!”
“秀焉?”马季长再次嘴唇紧闭,一言不发沉吟片刻,然后摇了摇有,望了杨暄一眼,一言不发地退到一旁。
原来,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焉的兄弟屈云,当日他被放出牢房,被告知可以返回五十里秀了,他大惊之下,急忙问慕容焉的下落,但慕容焉林行时,因为怕屈云为自己闯祸,曾求右贤王嘱咐登石镜,绝对不能将自己委身右贤王府的事告诉屈云。但这个倔强大少年感觉出慕容焉可能出了事,大怒之下,挟剑进入部帅府,挥剑打败了三十个黄衫剑客才逼登石镜说出慕容焉去了令支,但至于在令支什么地方,登石镜死也不说。结果,屈云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挟剑直奔令支……
如今,他不明白那马季长为何说着说着,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其实,那马季长先前怕他是名门大派的弟子,所以有所顾忌,如今探听到此人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卒,立刻反脸了,他走开的意思是暗示杨暄可以放心出手了,但屈云并不知这些。
杨暄挟剑而出,道:“小子,拔出你的剑,本剑首今日就先废了你,也好让你长点江湖经验,出手吧。”
屈云先是一怔,继而望那马季长,见他态度大变,立刻明白了些始末,目光陡地变冷,转脸望住杨暄,道:“你既然非要拔剑,我就答应你,但我还是劝你先拔剑,因为我只要出剑,你就只有一此机会,绝对没有第二次!”
杨暄没想到屈云竟然说出自己的话,还道他故意侮辱自己,当下气得满面通红,颧骨棱棱,眉细鼻尖,透出一种威煞之气,突然再不顾什么前辈后辈,“锵”地一声惊鸣,场中打了一道电闪,跟着就见一道青朦朦的光华,忽然卷成一片森寒,闪掣而至,其剑快速无比,犹如万片飞花,倏倏飘了过来——还一个飘花剑首!
屈云望着那片‘飞花’,冷笑一声,起死回生,对方的剑法再厉害,每此也只能在一个位置,而那万片飞花,不过是人视觉上的错觉,寻常的人见了,难免以为高深莫测,但在屈云眼里,他并没有看到什么一片飞花,因为他的‘贝叶眼藏’早已功深,所以他只看到了一柄剑,一柄挥舞得不算很快的剑。
但见他渊听岳峙,不动如山,待那柄剑到了胸前,突然如鹰矫翔舞,一道电闪飙忽而出,其快无迹,其准无隙,剑出声起,场中众人只觉一生惨叫,一道血光疾速迸现,那自信剑下无抗的杨暄被屈云一剑穿过他的虚招,不偏不倚正击在他的左剑,素手一挑,飘花剑首早已斜掠地倒在地上,长剑旋转这飞出数丈,夺地深嵌入店内一木柱之上。
所有的人神情猛震,站在原地竟然没有一点声息!
依然是只有一招,一招就破了西乾剑宗的飘花剑首,好快好准的剑!
马季长与西乾剑宗的弟子都惊骇了,纷纷惊慑地望着这个少年,马季长也脸色泛灰,惊惶莫名,不相信地上下牙床直打颤。过了许久,才有几个弟子上来扶起了杨暄,好在屈云这一剑未尽劝力,否则,杨暄岂能安全地退下?
一群弟子望了马季长一眼,但见他脸色连变,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一转铁青,他双眉陡地一扬,望着屈云挟剑而出,道:“原来阁下的剑术这么高明,倒是我马季长看走了眼,即日你既然伤了我西乾剑宗的剑首,你还想走出这个店子么?”言毕,当即素手一挥,一群西乾剑宗的弟子立刻呼啦一声,都围了过来,顿时将屈云围在场子中间,大有群起而杀之的意思,那魏笑笨早大吼一声,这刻竟不顾自己没有武功,提着个凳子冲了过来,和那屈云到了一处,道:“好兄弟,我和你一起杀了他们!我们同生共死,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屈云闻言,暗自好笑,但他对于魏笑笨能粗来,很感动。
马季长冷笑一声,道:“想同生共死?容易得很,今日我正好成全了你们的义气。”
当下他素手一挥,同时“锵”地抽出手中宽剑,正待一涌而上,正在这时,店外突然杂沓的脚步声响,忽然创进来一群带剑的武士,恐怕有十几个,为首的是个彪形大汉阔面宽颐,稳重得足以压倒场中所有的人,此人手中挟剑,一进来令人有种一股凝如断山的真气挟着冷电雷霆出现在场中,道:“是谁说今日要杀人的?”此热来得突然,说话时一双眼睛一直望着马季长。
马季长不知对方来头,先是一惊,但见屈云和此人打招呼,也知是对方的人,当即眉锋微微一皱,脸色转沉,心中却暗暗警惕,口中道:“阁下是什么人,我们可是西乾剑宗的,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那人颧骨棱棱,眉细鼻尖,透出一种威煞之气,毫不示弱,针锋相对地道:“阁下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我们是辅武王府的人,我还是劝阁下收起兵器,在我张决日拔剑之前离开此地,否则,我怕你负担不起严重的后果!”
“辅武王?”
“张决日?”
“他就是‘两张羊皮’中的张决日?”
一群西乾剑宗的弟子闻言无不大惊,他们虽然初来令支,但也听说过‘三大巨擘’的事,知道辅武王手下高手如云,门客无数,区区一个西乾剑宗还惹不起,尤其是在辅武王的地盘上,而且,这张决日乃是辅武王府的首席剑客,剑术高明得很,如今一个屈云已经够受的了,在加上这些王府的剑客,西乾剑宗绝对不敌。当下,一干弟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马季长。
这时,旁边的琥珀郡主突然走了过来,那张决日见了,不觉一惊,似是没有料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郡主,急忙行了跪礼,道:“辅武王家臣张决日,不知郡主大驾竟也在此,实在罪甚,伏乞恕罪!”他这一跪,店内的武士顿时跪了一片。
琥珀这时顿时来了精神,刁怪地命他起身,指着屈云和魏笑笨道:“张先生,我在这里吃民面时,可看得清楚,是这群外国人理亏,你立刻让西乾剑宗的人给他们他们两个陪罪,否则就把他们都抓到王宫大牢!”
张决日闻言,只得恭身领命,同时目光转向了西乾剑宗。
马季长亦是心中暗惊,但这口气实在握囊,踌躇良久,终于作了个明智的决定——他冷冷望了屈云一眼,向张决日道声:“原来是王府的人,误会误会,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恕罪,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怎么,这样就想走了?”琥珀踱了两步过来,不满意地道。
张决日冷望了马季长一眼,冰冷地道:“我们郡主有命,不够!”
马季长众人大觉羞辱,但如今眼前的可不是别人,乃是段王的女儿,得罪了她,恐怕比得罪天下的十三柄剑更厉害,如今身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当下一群人脸上难看已极,纷纷匆匆地向屈云和魏笑笨躬身一礼,而话不说,一群人扶着杨暄,灰溜溜地走了。
张决日一直冷冷地目送西乾剑宗的人走净,方转过身来,向郡主行过了礼,对屈云道:“你未得到辅武王的同意,为何擅自离开王邸,现在就随我回去吧。”
屈云闻言,似是颇为慎重,当下恭敬地抱拳应命,临行时望了魏笑笨一眼,深深点了点头,与众人一起出了食店,只剩下魏笑笨与琥珀,魏笑笨是沉浸在英雄的回忆中,而琥珀郡主却只觉那西乾剑宗的人听话,好玩得很……
※※※
夜色昏暗,草虫微吟。
此时漏已三滴,夜阑更深,左贤王府内,精舍无数,处处廊庑掩映,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其间正偶一处精舍的门轻轻打开,左贤王段匹磾振衣而入,身后随着两个碧衣侍女。
屋内清香微微,灯光烁烁,一张景致的雅床上躺着个昏睡的少年,却正是慕容焉,在他的身旁坐着一位老者——王府的太医令。是故段匹磾一进来,那太医令立即起身抱拳。
左贤王看了慕容焉一眼,转问那老者道:“他的伤势如何?”
太医令道:“王爷不必担心,老朽已看过他的伤处,并未伤及五脏,稍事休息便无大碍,老朽已给他服下汤药了。”
段匹磾点了点头,吩咐两个侍女好生侍于舍外,方和那老者一起出去。其实,慕容焉的伤确无大碍,一是他与荆牧比剑时分寸掌握的恰到好处,二是荆牧的剑术高明,收发随心,鉴于这两点,实在是想死都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悠然转醒过来,突然感觉自己床边正坐有人,心中骤然骇了一跳。那人看他醒来,倏然抓住他的手,颤抖着声音,低声地道:“三弟莫惊,我是大哥。”
“大哥?”慕容焉闻言,急急拉住他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左贤王府戒备森严,你夜间来此定有危险,你快走!”
荆牧闻言,心中一阵刺痛,眼中倏然一热,道:“贤弟,大哥……大哥知道你为我着想,今日比剑你伤势如何,大哥……委实放心不下。”
慕容焉执他之手,笑道:“要不是大哥剑术出神入化,小弟恐怕就见不了大哥了,这还要感激大哥呢。”
荆牧眼中蕴着大颗的泪,缓喟道:“贤弟,你何必如此委曲求全,他日为兄纵是被段王倚重,却成了背友求荣之徒,为兄心中实难释怀啊。”
“大哥你严重了,”慕容焉急道,“他日小弟我必会离开段国,以段王的性格,他绝不会放我离开,到时他要是知道你我有兄弟之谊,定然心中怨恨,不加重用,到时岂不辜负了大哥一身文才武略,那三国和盟之志何时方能实现啊!”
荆牧不禁垂泪,他轻轻拭去,声音不变地道:“三弟,你心系三国苍生,但大哥却何尝能失去你,又岂能悖逆结义之情啊……”
慕容焉道:“大哥,非是小弟无义,但大义当前不容犹豫。即便将来你我兄弟也要装着势不两立,待三国和睦,罢去刀兵,我们再和二哥叙兄弟之义,笑嗷山水,岂不是忠义两全了吗?”
荆牧沉重地点了点头,这刻精舍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慕容焉急催他离开。荆牧无奈地点了点头,悄然纵身跃出窗外,待他将窗关好,方纵身飘没于夜岚之中。待他走后,慕容焉忙闭拉双眼故作沉沉入梦,耳边却听屋门轻轻推开,那人的脚步很轻,似乎在原地停了片刻,慕容焉估计那人正看着自己,当下故作梦魇般轻哼了两声,方听那脚步声退了出去,接着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咦,奇怪,刚才我分明听到屋内有人声,但这个人象是睡死一般,莫非是我听错了不成?”
但闻另一个声音道:“一定是如此了,姐姐你太紧张了,王爷只说让我们看他一夜,你还怕他会飞了么?”
一言已毕,那两人的脚步声走开了。
慕容焉暗叹了一声,心道左贤王对自己尚存有戒心,但他料定这绝非是段匹磾的主意,想来必是段王疾陆眷有所嘱咐,才会如此。这左贤王段匹磾忠义可对天日,又无段国贵胄重武轻文的漏习,礼贤下士,手下门客如云,每人都争为他死,若非此人忠信仁义,焉能至此。恐怕他是段国唯一能给三国带来和睦相处希望的人了……
又过了几日,慕容焉的伤势大见好转,已能下床行走自如。这日午时在用膳时突然想起了紫柯姑娘和魏笑笨,多日不见很是惦记他们。膳后,一名丫鬟正服侍他读书,这时有个健仆突然前来,奉左贤王段匹磾之命传见慕容焉。当下慕容焉随行去了书房,这刻段匹磾早执卷早等着他,见他到了,忙命人看座。
慕容焉抱拳道:“王爷,你让属下来,定是有什么吩咐?”
左贤王站起身,摆了摆手,道:“焉卿,你不用客气,我王兄让你做左贤王府的度支令,其实就是作本王的谋臣策士,其实大王已经信任了你。”
慕容焉连道岂敢,左贤王笑了笑,道:“我今日请你来是有件事想求教一二。”
慕容焉心知段匹磾要考自己,忙道:“王爷折煞小人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千万莫说‘求教’二字。”
段匹磾点了点头,向门外拍了拍手。门外应声步进来三个人,其中两个佩有三尺长剑,另外一个头戴青布道巾,身穿玄色长袍,生得仙风道谷,颇似中原道人打扮。那两个带剑的一个是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神态孤傲落寞至极。另一个则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相貌粗犷,略嫌笨拙木呐。这三人一旦步入,纷纷抱拳行礼。
左贤王让他们向慕容焉自报来历,那三人应命而行。原来那道人模样的叫风鉴先生,那年轻剑客叫北宫文海,另一个叫王二。
段匹磾笑了笑,摆了摆手让他们三人退下,方将经过告诉了慕容焉。原来他们三个乃是段匹磾新近网罗到门下的幕客,那位风鉴先生尤擅风鉴之术,据说继承了中原道教大宗‘五斗米’掌门宗主的衣钵,通晓数术中最为博大精深的‘阳九百六之术’,能一言判人生死。此人数日前来到辽西,为人看卦无不应验,后来左贤王也听说此事,还有些不大相信,打扮成一个仆人与几位段国贵胄前往,结果竟被那人看出他的身份,所以段匹磾才将他请到府上,待为上客。
至于那个年轻的剑客北宫文海,更是凌厉逼人,他在街上被人打竟不还手,后来有人问他身上带剑,为何连几个诬赖也不敢教训,北宫文海只道:“我的剑是来挑战天下绝顶高手的,我有生之年只拔剑一次,而那个机会还未出现,在下从来不计较个人名声,他们根本不值得我拔剑。”
剩下的那个王二么,剑术二流,但口齿笨拙木呐,左贤王段匹磾也是看他身手过得去才带入府中的,只不过是和北宫文海、风鉴之术两人一起前来凑个数罢了。
左贤王段匹磾介绍完这三个人,谓慕容焉道:“这三人各有所长,还请阁下为我分辨一番,看他们何人是可用之才。”
慕容焉闻言,知道左贤王有心要试自己。他本要韬光养晦,但回头细细一想,如今的段国恐怕只有段匹磾心怀仁念,他日三国议和,段国恐怕全在此人,如今不妨先博得他的信任,须得下些功夫。
他一念及此,当下略一沉吟,道:“当年我在慕容随一位伯伯同住,曾听他言及中原确有不世高人擅此‘阳九百六之术’,但以在下想,若是不世高人,必然纵情山水,畅意四海,断不会哗众取充于芸芸众生,更何况断人命运,泄露天机。若是真人,遇到有缘,十字街头,一言两语,足可超生。”
左贤王段匹磾闻言,不悦地道:“这么说,倒是我看走了眼不成?”
慕容焉道:“在下不敢。但若想辨别其真伪,我只须问王爷一个问题?”
段匹磾道:“但问不妨。”
慕容焉道:“在风鉴先生来到辽西之前不久,王府总是否收留了新的门客,而又是这个新的门客,旁敲侧击地说些风鉴先生的事,引王爷前驱探测虚实?”
段匹磾闻言,讶异地道:“是有这么个人。怎么,你怀疑那人是风鉴先生预先在我这里设下了内线?”
慕容焉道:“此人是否也是怂恿前去试那位风鉴先生,并且陪同一起去的人呢?”
左贤王段匹磾点了点头,暗暗佩服,表面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道承教。他接着问了那个北宫文海。
慕容焉略一思忖,道:“北宫文海此人桀傲不逊,想来定是有些能耐。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计较个人名声,但追求的却是一举成名而天下惊的机会。其实他的名利心比其他人还重上千倍,而且性格疏懒,乃是志大才疏之人,王爷不妨一查,此人必然曾败于不少人的剑下。至于王二么……”
左贤王迫问道:“王二如何?”
慕容焉道:“此人剑术虽然未臻上乘,但木呐稳重,行事踏实,反而可堪一用。不过这些都是在下的一点管见,算不得数,如何权舆,还在世子一言而决。”
哪知他话一甫毕,书房十二扇琉璃屏风后忽然想起了数下掌声,接着踱出一个华服中年人,口中连称“妙哉”。
慕容焉闻言,心中骇然吓了一跳,他方才的一番话若是让段王疾陆眷听去,自己绝然难逃一死,纵是别的旁人,也难保不会走露出来,自己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书房内还有旁人。不用说,在段国能和左贤王段匹磾如此说话的,也只有右贤王段末杯一人了。
屏风后的人正是段末杯,他踱出来笑着道:“左王兄,你还有犹豫么,慕容焉确实非寻常人,就是他会不会剑术,到如今我都在怀疑。”
慕容焉心中复又一震,这段末杯确实比左贤王机敏,他在其府上有日,已稍知此人,颇有心机,当下连忙见礼,惶恐地道:“小人该死,不知道右贤王大驾在此,王爷实在谬赞我这个瞎子了,若是我也能拿剑,当日也不会被那荆牧刺上一剑了。”
左贤王请段末杯坐下,道:“贤弟,我看他确是不懂剑术,否则大王面前比剑时,也不至于差点死在荆牧剑下了。”
段末杯点了点头,道:“若不是有此一环,以慕容焉的心思,实在令我怀疑他是绝顶的高手。至于方才那三个人……”他稍一顿,看了慕容焉一眼,见他脸色无变,缓缓地道:“方才窗下立着的薛冷心、沈越两人,这会儿恐怕已将那两个滥竽充数的家伙杀了。”
慕容焉闻言,心中一阵惨然,想不到自己一番话就害了两条人命。这件事让他知道了平时说话是多么重要,即使是一句简单的话,也要非常谨慎小心。这次的事分明是段末杯安排的,看来此人将来或许会要了自己的命也说不定。他心中虽然为那两个冤死的人悲戚,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阔然地笑了笑。
他转了话题道:“右贤王,在贵府与我同住的魏兄弟不知……”
段末杯笑道:“焉卿你既然入了我兄长府,我岂能让你们兄弟分处异地。如今你回到你的精舍,自然能看见他。”
慕容焉连忙道谢,左贤王段匹磾看他那副焦急的模样,当下笑着吩咐侍女携着他回去精舍。段末杯看他走远,转向左贤王道:“贤弟,这三人自从被我网罗门下,花了很长时间才查清其人,想不到此人一言就识破三人,你还要小心防着他些。”
段匹磾点了点头,突然问段末杯东道:“贤弟,方才那风鉴先生两人虽然可恶,但还罪不至死,你为何杀了他?”
段末杯道:“并非是小弟心狠,我实在是想给那慕容焉一个下马威,让他以后在贤弟身边不敢生有异心,这点出也正是大王所担心的。”
段匹磾闻言,默然地点了点头。经过这件事,左贤王段匹磾对慕容焉大大改观,敬为上宾,这个左贤王本来就与段末杯、段王疾陆眷不是一样的人,虽然疾陆眷与段末杯告诫过他,但他却并未将那些话放在心上,这点可能是疾陆眷和段末杯没有想到的。
慕容焉回到精舍,还未进屋,里面突然跳出一人,拉住他大笑,一听便知此人必是魏笑笨无疑。慕容焉请那侍女退下,正要进屋与他说话,谁知突然绊了一跤,几乎当场摔倒。魏笑笨还笑他没用,慕容焉突然感觉有个女子的玉手轻轻地扶住了自己,当下一愣,道:“这位姐姐,我方才明明……”
魏笑笨突然哈哈大笑,这一来更另他摸不着头脑。那女子却温柔地道:“方才明明已将我赶走了是不是?”
慕容焉闻言,怔了一怔,这个柔美的声音他似曾相识,但一时又记不起是左贤王府上哪位姑娘,他嗫嚅了半晌,魏笑笨突然道:“喂,你这只大雁记性可真不赖,才走了几天就连紫柯姐姐也忘了……”他突然转向那女子,道:“紫柯姐姐,还是我好,我从来没忘记过你,可不象他这般好记性。”
原来这少女乃是紫柯姑娘,想不到段末杯连她也一同送了过来,看来他对左贤王段匹磾还是很谨慎的。慕容焉连连额手拍头,向紫柯道歉。
紫柯轻柔地道:“我一个下人哪当得公子的道歉,小俾怕是担当不起。”言间,颇有黯然之意。
魏笑笨闻言正自得意,三人进了精舍,仅仅是这会儿工夫,房内已是井然有条,书案上端砚紫颖、古墨名笺,摆得停停当当,干干净净,不用说这必是紫柯的功劳,那魏笑笨打死他也不会做这些的。
慕容焉感觉到她还在因方才的事生气,道:“紫柯,你这么说就是还放在心上,我只好再向你道歉了。我实在是没想到你……我还以为是左贤王吩咐的几位姑娘,所以……”
紫柯看他说得认真,早转悲为喜,面上泛起欢喜之容,星眸一转,粲齿笑道:“我看你这几日定是被左贤王府上的姐姐们迷住了,她们虽然比我漂亮,但不会收拾房子伺候人。”
慕容焉闻言,顿时笑逐颜开,道:“紫柯,你知道我是个瞎子,他们漂亮不漂亮我又看不见,我又能如何迷法?”
紫柯一想也是,暗笑自己言不达意,不禁脸上莫名其妙地一红。谁知这一切尽被魏笑笨看去,心中大为光火,刚才还以为他们会冷战,谁知才三言两句就这么和解了,心中一酸,差点没出息地掉下泪来,这么一激,倒让他想起了琥珀那死丫头,都怪自己命苦,老是碰到那样的瘟神。紫柯其实很美,他对自己想来也定有几分好感。一念及此,他眼睛咕噜一转,便打定主意试她一试。
当晚,魏笑笨三人吃过晚膳,他迳自溜到紫柯的雅舍。原来他们三人的精舍挨在一起,段匹磾这样安排也是方便他们照顾慕容焉。不想紫柯这次竟未将他赶出,反而拉着他往里走。魏笑笨几乎乐歪了嘴,想笑又笑不出,一张嘴巴闭也不是合也把不是,心中象小鹿四撞,正要反过来拉她的柔荑,却不料突然被紫柯使劲往里推了一把,几乎将他推倒地上,她自己却一溜烟跑出房外,“吱!”地一声将门关起,还加了把锁上去。
魏笑笨下了一跳,急急道:“紫柯姐,你……你这是做什么?”
紫柯在门外娇笑,道:“你既然喜欢这间屋子,可要好好在里面多待几日,若是怕我打扰,你不妨将门从里面闩上,我先走了。”
魏笑笨闻言方知上了大当,听她还嘱咐自己从里面闩上,几乎当场气绝,喘了一口气扒门问道:“那你又要去哪里睡觉?”
紫柯隔门缝嫣然一笑,柳腰半转地道:“我让王爷再为我找间精舍,若大一座王府难不成还找不到住的地方。”说着迳自一笑,踏着莲步匆匆去了。
魏笑笨心中暗暗叫苦,在房里四下扫了一眼,突然发现窗上竟然没有被褥,大惊失色,再去喊那紫柯,早不见了她的影子。想不到紫柯对他早留一手,恐怕今日吃饭时,自己转眼珠时便被她看去。一念及此,他突然怕了起来,自己被锁在屋内只有她一个知道,她要是趁机使坏报复自己,这几日如何吃喝拉撒……
日子又匆匆过了十余天,数日的相处,慕容焉待左贤王段匹磾以诚挚,那左贤王段匹磾自然能感觉的到。他将以前府中朝上不能解决的事拿来求教,慕容焉无不应命而为,颇有收益。及至时光渐苒,左贤王的问题也越来越接近实际,可见当初他对这个外国人还存有戒心,也说明了他对慕容焉的戒心在逐渐减小。在这个王爷眼中,他不再是一个瞎子,而是一个值得他一交的朋友和博学多才的家臣谋士,这点一是因为他是个与慕容焉同样的人,更因为慕容焉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人,你初看他很奇怪,但一旦和他交谈,便觉的如沐春风,增长见闻,他的感觉就象是个翩翩的风雅士人,可能他本来就是吧。
※※※
忽一日,左贤王府外突然停了辆漂亮的车驾,车上走下来五名女子,其中一个面罩轻纱,面目依稀可见,实在是很美。另外四个女子分别身着淡红色、淡兰、淡紫、淡青佳衣,看来是那女子的仕女。她们除了那身着淡紫衣的女子外,都生得很美,一看便知是薛涵烟姑娘和她的四位姐妹望仙、百合、欣愁、芙蓉。
五女刚一下车,左贤王便亲自从府中急急赶出,抱拳将薛姑娘迎入府内。
左贤王段匹磾道:“在下听说薛姑娘素爱白鹤佳竹,当日在晋国蓟州姑娘的故居,家中就养有白鹤紫竹。今日在下不揣冒昧,特建了座‘鹤竹汇’,汇集了千株紫竹和白只白鹤,姑娘且随我前去一观如何?”
那薛涵烟闻言一震,但却并不说话,望仙谓左贤王段匹磾道:“我代我家姑娘多谢王爷垂顾,但王爷实在不必如此铺张。”
左贤王段匹磾连连摆手,道:“哪里有铺张,若是姑娘喜欢,我可以将整个蓟州般过来。”
薛涵烟优美已极地轻轻点了了头,芙蓉却道:“我家小姐听说当日赏花品剑席上见识不凡的少年也在府上,不知是是否属实?”
左贤王段匹磾闻言一怔,不知他此话何意,道:“不错,慕容焉确在我幕下为我的家臣。芙蓉姑娘为何突然问起此人?”
芙蓉一笑,拉住那紫衣女子,道:“公子不必多虑,我家小姐以前读《易经》时曾有些不解之处,小姐想趁我们游园之时,令欣愁姐姐代她向慕容焉讨教一番,不知王爷是否答应?”
段匹磾轻“哦”一声,转看那欣愁姑娘,他可算是这四名侍女中最丑的了,饶是如此,此女也算秀美,但美中不足的是颊侧有一片小指大小的胎色,她似乎很少说话,或许正是因为脸上的那块暇疵。左贤王段匹磾在美人面前也乐得大方,当下点了点头,并吩咐侍女为欣愁带路,领她去慕容焉的精舍,自己方和踅涵烟四女直趋‘鹤竹汇’不说。
这日魏笑笨一大早便出去了,是故只有紫柯陪着他读书。正在这时,一个侍女领着一位姑娘到来,那侍女将薛涵烟之事说了,方自退下,紫柯也释卷退出,一时屋中只剩下欣愁和慕容焉二人。
欣愁先是优美娴静地四下轻略一回,待众人退出,妙目一凝,姗姗踱莲步行了到慕容焉对面,轻蹙双眉,好奇地打量了他一回,最后妙目霎了一霎,注定他的双眼,看了片刻。慕容焉似乎能感觉得到她在看着自己,连忙请她落座。欣愁依言在他对面坐下,慕容焉突然闻到一袭缥缈若有若无的清幽馨香,似兰似麝令人绝尘。这股香味似乎与他在兰径山所闻相似,是故他怔了半晌。
欣愁突然吐语如珠,道:“我家小姐乃是薛涵烟姑娘,早闻公子才名,略有些《易经》上的问题让我代为请教慕容少卿,不知焉少卿愿不愿赐教?”
慕容焉闻言,大是一怔。这女子的声音实在太美,原来他之所以不开口,那是她的声音与她的容貌实在不相匹配。任何人只要听过她说一次,以后听声音都会觉着乏味,那美妙的声音透着令人莫名其妙的吸引,一言一字都扣在人的心坎,一旦听了,都想一直听她不停地讲下去,希望她永远不要停下来。但遗憾的是,她很少说话,人多时都是其他三个美侍搭话,但因为她那块胎色,任何人也都不会介意,孰不知却因此而失去了一闻天音的机会,所以她才会被派来见慕容焉。
慕容焉一怔过后,道:“愿闻其详。”
欣愁道:“早听说慕容少卿心思机敏,在代我家小姐问之前,能都先回答我这个侍女一个问题?”
慕容焉并未沉溺于她的声音之中,点了点头道:“我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
欣愁婉约地点了螓首,道:“焉少君可知为何是我来,而不是其他三位姐姐?”
慕容焉道:“其实本无因,就因为世人的眼光才有了此因。这些都无关紧要,你既然问了,我就姑切一猜。”
欣愁轻轻地道:“请焉少君一教。”
慕容焉道道:“若非姑娘是四位姑娘中略差的,便是四人中最佳的……”此言未竭,欣愁早暗暗点都,目光并不稍瞬地望着他的双眼,静听他继续,因为他的声音也很吸引人,他的目光更是清澈深湛,与他的容貌也不相配,但闻他接着道:“你既然让我猜,定然不是最差的。因为一个最差的侍女受惯了不被看重,定然不会有你那番问法,由此可见,你才是四位姑娘之中最佳的,不知我说的对么?”
欣愁听到此处,心中暗暗敬佩,怔了怔,突然警戒地四下扫了一眼,急急地道:“焉少君你莫要乱说,要是被我家小姐听到,会责罚我轻慢贵客呢。”
她的声音的确很美,即使心静如慕容焉者,也不禁听得一怔,心里实在想不出她是一个怎样的人,但他却感觉道,这个女子绝非一个侍女那么简单,而她身上飘来的那份若兰的馨香,浑然天成,若有若无,绝非人为,料来纯出自然。对慕容焉来说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怔了一会儿,突然觉出自己失态,急急问道:“难道你家小姐就那么蛮横无理么?”
“才不是呢,你可不要说我家小姐的怀话,否则,我……我可不答应,要和你吵架了。”欣愁有些生气地道。
慕容焉笑了一笑,道:“恕我无理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对了,你来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姑娘贵姓?”
欣愁看他的确和其他的人迥然不同,他的心怀深广如海,但却静若处子,谦如得令人如沐春风,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从来没有任何人有他这般秀彻,眉宇如此朗露,实在不象个瞎眼的人。但也就是因为他看不见,所以她才敢静静地看着这双眼睛,无需担心羞赧地感受他的静顾,她开始对慕容焉有了几分好感。
欣愁早抿嘴璨齿一笑,除了她秀眉稍乱和那胎色外,竟然美极,好在慕容焉看不见,否则定然看痴,她却柔声道:“我们下人可没有什么贵不贵的,我的名字叫欣愁。”
慕容焉轻哦一声,道:“好了欣愁姑娘,你的问题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欣愁闻言一怔,道:“怎么,我家小姐的问题我还没问,你就赶我走么?”
慕容焉道:“我刚才说好了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如今我已经回答过了,剩下的那个问题还有必要问么?”
欣愁闻言吃了一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焉道:“关于你家小姐的问题,不知是关于什么?”
欣愁道:“是《周易》。”
慕容焉闻言一笑,喊了门外的紫柯进来,紫柯应声而进,一进屋便向他与欣愁裣衽一礼。
慕容焉转谓欣愁道:“欣愁姑娘,这位紫柯姑娘正好也熟读《周易》,你的问题可以问她,我还有些事要想,就不打扰你们了。”一言及此,当下吩咐紫柯取了一卷《周易》来。
紫柯执卷拉住欣愁,道:“姐姐请随我到我舍下一观,小妹或许能解姐姐心中之疑,好么?”
欣愁想不到慕容焉竟然下了逐客令,自然不好死皮赖脸地留下,她看紫柯举止不俗,正好想与她清谈,当下执她之手出了慕容焉的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