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冯京,王宁安淡淡一笑,“果然是状元公,有些本事,愣是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波,火药厂都能炸了!”
冯京哼了一声,看了看四周,抓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而后他沉着脸道:“我没有炸火药厂,更没有让别人去炸。”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都到了这个时候,撒谎就没必要了吧?”
“我没有撒谎!”
冯京语气笃定,“王宁安,我冯京少读孔孟,遍寻名师,考科举,做官吏,不敢说事事对得起良心,但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是不做的。”他抬头看了看王宁安,闷声道:“我奸佞之徒,终究不一样!”
“呵呵,有些骨气,这话倒像是文曲星该说的。”王宁安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
“说吧,盟单是怎么到你手里的,你又拿着盟单做了什么?”
冯京脸色凝重,鼓着腮帮不说话。
“哈哈哈,又不聪明吧!事到如今,盟单还有半点作用吗?再说了,你已经改名马凉,世上再无三元冯京,死一个马凉,无关紧要的。”
“你……”
冯京怒不可遏,却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挣扎了半晌,颓然道:“我说……”
……
前面提到过,富弼把一些事情告诉了冯京,冯京之后就匆匆离京,可他刚出来不久,富弼的心腹就找到了他,原来富相公被拿下了,耆英社的诸位宿老也都陷进去了。
现在耆英社群龙无首,急需有人主持大局,解救几位相公。
冯京只得返回京城。
可是等他刚回来,就出现了赵世迈逃跑的事情。
本来还没有证据,可这么一弄,情况急转直下,不可收拾……富弼在狱中,苦思冥想,唯一还有些威力的东西就是那份高家手里握着的名单。
以前高家作为将门,耆英社和他们接触不多,而是通过赵从古联系的,富弼就猜测,盟单可能落在了赵从古手里。
偏偏赵世迈被抓,盟单的事情也没有下文。
冯京曾经放出消息,希望能保住岳父,结果他手里没有真凭实据,威胁不到别人,王宁安又抢先出手,逼死了富弼。
但是在富弼死后,冯京并没有放弃。
他仔细推敲,赵祯的确因为盟单的事情,想要放过富弼,换句话说,他们并没有从赵世迈手里拿到盟单,要不然就不会投鼠忌器。
那盟单究竟落到了谁的手里?
冯京仔细排查,后来他听说,在赵世迈逃跑之前,只有一群和尚到了他们家,替赵从古超度。
就这样,佛印浮现出来。
冯京知道这个胖和尚不简单,他在诸多的达官显贵之间周旋,游刃有余,和赵从古关系也不错,谁都能递得上话,没准盟单就在他的手里。
果然,如同冯京所料,他安排人手,跑到白马寺挂单,找出了盟单的下落。
在洛阳城外的一处庄园,冯京拿到了几十年前的东西。
当他把盟单从头浏览一遍,也吓得不轻。
三分之二的将门,全都反对赵二,上面签名,歃血为盟的,都是大人物——几十年前的!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上面的名字,全都已经作古了,而且最年轻的也死了三四十年,像陈琳那样的,都只能算第二代。
当初老陈琳把他手里的一份烧了,就是这个原因,一来作用不大,二来他那么大年纪,临死抓几个垫背的,只能增加罪孽,什么用处也没有,不如一了百了。
冯京拿到之后,也盘算了许久。
光凭这个,就想号令天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恰巧在这时候,王宁安和文彦博双双离京,王安石又急着推新法,弄得反对声浪越来越大……冯京发现这是个天赐良机。
盟单固然无法扭转乾坤,但是却能充当改变平衡的筹码。
他敏锐注意到曹皇后的权力增加,而曹家又在盟单之上。
冯京就和曹家人暗中联络,许诺归附曹家,支持太后垂帘。
王宁安沉吟良久,呵呵道:“冯状元,你想把皇后拖下水?如今陛下春秋鼎盛,怕是谈不上太后垂帘吧?”
“哈哈哈,西凉王,这回是你言不由衷了。”冯京笑道:“曹皇后也是女中豪杰,她现在刚刚不惑之年,陛下已经撑不了太久,谁都看得清楚……至少十年八年之内,曹太后就是大宋的主宰,她当然要为自己铺路了。”
王宁安犹豫了一下,冯京说的也许是对的,也许是错的,在情感上,王宁安不希望一个贤淑的曹皇后,变成争权夺势的女人,这样会平添很多麻烦。
可是从理智上,王宁安又觉得有几分道理,毕竟曹皇后算是女中豪杰,怎么可能一直甘心当摆设呢!
大宋和大明不一样,皇后还是很有发言权的,且不说刘娥距离女皇一步之遥,光是王安石变法,当时已经贵为太皇太后的曹氏,还有皇太后高氏,就站在了保守派一边,迫使王安石罢相,她们也是出过力的。
冯京注意到了王宁安的迟疑,突然笑问:“王爷,莫非提到了皇后,你也怕了?我告诉你,曹皇后绝不简单,火药厂爆炸,当然是石家和潘家所为,但是你以为是我下的令?不,我早就人不人,鬼不鬼了,堂堂将门,怎么会听我的号令。是曹皇后,都是她干的!”
冯京探身,得意道:“上万人的性命,在皇后眼里,不过是一群草芥……当然了,相比起王爷,驱赶几十万,上百万人去开拓西域,手笔心胸,都差之天地。不过谁让人家是皇后,君臣名分早定,一介女流,能有如此决断,日后也足以让你头疼了。”
说完,冯京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册子,放在了王宁安的面前。
“这就是传说中的盟单,王爷请收好。”
王宁安扫了一眼,想去用手抓,又缩了回来。
大冬天的,他的房间里有火盆,王宁安拿起火钳子,夹着盟单,直接扔进了火堆,眼看着被烧成了灰。
冯京呵呵两声,充满了鄙夷。
“西凉王,你未免也太谨慎了吧!我还会下毒不成?”
“哈哈哈,我这个人啊,官越来越大,就越来越惜命,绝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王宁安随手将火钳子放在一边。
“听了一个故事,我也乏了,冯状元,你下去吧,明天还要动身。”
“什么?”
冯京大呼,“王宁安,你要把我送到哪里?”
“还能送到哪里,自然是你该去的地方,对了,那里也有个三元及第的,正等着你呢!”
“三元及第?”
冯京念了两遍,突然脸色狂变。
大宋朝三元及第的人物少得可怜,他能想到的就是宋庠宋公序,此老如今正在兰州,莫非要把自己也发配到西域?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冯京真的急了,他不停挣扎,可是两旁的武士哪里在乎他,就像提小鸡儿似的,把冯京拖了下去。
王宁安还真不是心慈手软,就放过了冯京,实在是这事情不好处置。
曹皇后究竟是个什么人?
可以争取,还是会一心站在旧派一边?
赵曙是自己的弟子,可曹皇后也是他的母亲,火药厂的爆炸究竟是谁主使的?曹皇后牵连多深……王宁安第一次犹豫了,他有些不敢掀开。
如果真的闹到了废后的地步,赵祯的身体承受不住,赵曙也会威望扫地……肯定会引发一场风暴,或许几年之内,都没法恢复。
没有西进淘金,或许可以不顾一切,把天捅个窟窿,可是西进在即,乱不得啊!
罢了!
把冯京留在身边,就是留了一张牌!
如果曹皇后真的铁了心反对变法,到时候自然有办法对付她。
就算看在弟子的面子上,这一次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火药厂就当是一个意外吧!
王宁安虽然这么想,但下手却不客气,他知会了所有将门,尤其是潘家和石家,让他们派出最好的后辈子孙,带着全部部曲,去西域拼搏。
戴罪立功,以前的事情可以掀过去,要是还不知道收敛,那可就死到临头了。
……
“多谢先生体谅,弟子拜谢先生了!”
在离开京城的前一晚,赵曙找到了王宁安的书房,深深一躬,算是替母后致歉,“请先生放心,弟子一定好好辅佐父皇,做一个合格的储君。”
“殿下,大宋的未来在殿下的肩头了!”
王宁安没有多说,他相信赵曙知道怎么做。次日辞别赵祯,带着更多的人,又一次前往兰州。
这次到达的时候,城外的护城河已经解冻了,只是残存几块冰凌,各地的淘金客,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冯京第一次获得了自由,终于可以下马车转一转,看看他即将常住的地方,是个何等蛮荒之地……
正在四处观察,突然不远处出现了几个人,一面散发传单,一面大声吆喝着。
“诸位,财富和风险同在,发财莫忘危险。兰州第一名师,给大家讲解西行注意事项,一堂课只要一贯钱……一贯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却能买一条命,买一生平安啊!”
好大的口气,冯京寻声看去,正好发现了一张老脸在卖力吆喝!
“宋相公!”冯京顿时傻眼了,简直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