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什么意思!”
斯泰尔把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自己的搭档。
芬尼却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淡淡地说:“那群中国人想采购一批工控模块,我向他们推荐了FD301,FT5504和NY4000这三款,但他们并不满意,希望我们能够为他们定制一种模块。你是知道的,我们从来都不曾为其他企业做过什么定制。”
“可是我们的确为希曼兹做过定制啊。”斯泰尔好心地提醒着。
“那不是定制。”芬尼说,“那是我们和希曼兹合作开发新的模块,他们贡献了对于技术应用前景的一些看法,这些看法非常有价值,我们结合他们的意见开发出了新的模块。”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斯泰尔认输了,“那么,这些中国人有没有提出什么对技术应用前景的看法呢?”
芬尼摇摇头:“他们只是提出了一些需求,让我想想,好像他们提出总线设计上要使节点信息具有不同的优先级,以满足不同的实时需求。还有,他们要求采用短帧结构,缩短传输时间,降低干扰率。还有其他一些,其实也都是当前业界已经提出过的概念。”
斯泰尔问:“可是我们过去并没有在我们的产品中实现过这些要求,这难道不算是一个好的应用前景要求吗?”
芬尼说:“这些理论已经不新颖了,我们技术部门也曾经提出来要做这样的模组,只是因为费用上的限制,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发而已。”
斯泰尔引诱说:“那么现在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中国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们照着这样的要求去开发新的模组,然后销售给他们。为什么你会拒绝和他们合作呢?”
“我不喜欢中国人。”芬尼傲骄地说,“如果是希曼兹或者普迈向我们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想我会认真考虑的。但中国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更怀疑他们只是为了赶时髦。这些设计理念在业界刚提出来也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中国人能用得上这样的技术吗?”
斯泰尔无语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位搭档可能是在实验室里呆了太长的时间,对于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太了解了。
“芬尼,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很遗憾,希曼兹最近并没有开发新产品的要求。普迈一度是混凝土泵车的绝对垄断者,而现在却已经屈居第二位了。当然,我说的是它的销售量,如果按照销售额来计算,它目前还勉强能够维持第一,不过业内知情人士估计,它的销售额第一的位置也快要维持不住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芬尼耸耸肩膀,既表示自己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表示自己对此并不感兴趣。菲德尔曼公司是做工控模块的,不管谁是第一,不都得用到他们公司的模块吗?
斯泰尔叹了口气,说:“抢走普迈公司业务的,就是前两天来访问我们公司的那些中国人。霍特比在留言中说,来访问的客人中有一位就是中国辰宇工程机械公司的总经理杨先生,他所在的公司目前是全球混凝土泵车销售量最大的企业,普迈的很多传统客户现在都已经被他抢走了。”
“中国人真是太卑鄙了!”芬尼恨恨地说。他并不知道辰宇公司是如何与普迈争夺市场的,但普迈是欧洲企业,而辰宇公司是中国企业,这就足够让他知道如何站队了。中国人抢走欧洲人的市场,当然是中国人的错,这还需要讨论吗?
斯泰尔再次叹气,他沉默了一会,说:“也许吧,不过我们并不需要关心谁卑鄙,我们需要关心的是谁将是我们的大客户。普迈的市场份额减少了,它对于控制模块的需求也会减少。而辰宇公司以及来拜访我们的另外一家名叫罗冶的公司,将会是我们的大客户。对于这种大客户的需求,我们还是应当认真对待的。”
“我对他们很尊重。”芬尼辩解说,“我认真看过了他们提出的要求,向他们推荐了三种很成熟的模块。我想,如果他们适当修改一下自己的设计,利用这三种模块完全能够实现他们所希望完成的控制任务,而不需要我们专门为他们开发新的模块。我们这三种模块在欧洲市场上都能够满足客户的需求,中国人有什么理由说不能用这些模块?”
斯泰尔想了想,点点头说:“那好吧,我再和霍特比谈一下,让他劝说中国人考虑我们这些非常成熟的产品。你能不能写一个技术报告,说明这三种模块完全能够满足他们的需要,这样我和他们谈的时候,也能有一个比较专业的说法。”
“我已经和他们这样说过了。”芬尼说,不过,说完之后,他还是答应了斯泰尔的要求,表示自己可以写一个简要的说明,如果中国人看不懂这个说明,那只能证明他们水平不够,不配进入工程机械这个领域。或许,中国人更应当搞搞纺织业,他们生产的服装和鞋袜的确符合物美价廉的标准,芬尼自己身上的穿戴就有好几件是Made in China的。
拿着芬尼用半小时时间写出来的技术说明,斯泰尔找了个小酒馆,单独约见了霍特比。一见面,霍特比就把脸拉得老长,很不满意地向斯泰尔控诉芬尼的不着调。尽管冯啸辰并没有因为在菲德尔曼公司遭到的冷遇而迁怒于霍特比,但老霍也是经历过世态炎凉的,岂能不知道主辱臣死这样的古训。他兴冲冲地带着冯啸辰一行去菲德尔曼公司谈判,本想在自己的幕后老板面前露个脸,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这个账他能不找斯泰尔算算吗?
“斯泰尔,我是把你当成老朋友,才带着我的中国伙伴首先去了你们公司。而你们那位芬尼先生简直就是一个混蛋,他深深地伤害了我的中国伙伴的感情,甚至于整个英国的企业都受到了他的连累,我的中国伙伴扬言他们宁可到欧洲大陆去寻找合作伙伴,而不愿意与傲慢的英国贵族打交道。”霍特比愤愤然地说。
“芬尼就是这样的性格,你应当知道的。”斯泰尔解释了一句,然后小心地问道:“霍特比,你说的中国伙伴是什么来头,我怎么觉得你对他似乎是非常在意的。”
“如果我说出他的来头,我想你会比我更在意的。”霍特比冷笑着说。他当然不能说冯啸辰是他事实上的雇主,不过,冯啸辰的真实身份也足以让斯泰尔重视了,这是霍特比敢在斯泰尔面前撂狠话的基础。
“那天去访问你们的公司的冯啸辰先生,是中国装备工业集团公司的总经理。”霍特比说,“斯泰尔,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多了解一下中国。中国现在正在成为全球最值得关注的装备工业强国之一,而冯先生所在的装备工业集团公司,就是专门负责协调整个中国重型装备研发和制造的机构。这家机构与其说是企业,不如说是中国政府的一个组成部门,拥有非常强大的权力,能够影响到所有装备制造企业的决策。”
“你说的难道是前苏联的计划委员会吗?据我了解,人类历史上只有前苏联的计划委员会有过这样大的权力。”斯泰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前苏联的计划委员会在西方绝对是一个传奇般的所在,能够管理全国百姓从摇篮到坟墓的所有事务。其实,中国早年的计委也有类似的权力,但因为那时候的中国国力弱,在西方并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斯泰尔能够想起来的,也就是前苏联的计委而已。
霍特比也是在西方文化氛围中长大的,但他对于中国有更多的了解。他说:“你说的前苏联的计划委员会已经成为过去了,但中国还保留着他们的计划委员会,只是现在改名叫做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了。我的这位朋友,冯啸辰先生,恰好就是中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的官员,他所执掌的国家装备工业集团公司,就是直接隶属于这个委员会的,而且代表这个委员会执行着各种政策。”
2003年,中国进行了新一轮机构改革,经贸委被取消,有关经济管理的职能,并入了新成立的发改委,而关于贸易的职能则并入了商务部。装备公司作为负责协调全国重大装备研发的机构,自然转归发改委直属了。这个信息是冯啸辰刚刚向霍特比说起过的,霍特比现学现卖,正好拿出来吓唬斯泰尔。
“原来是这样。”斯泰尔觉得脑袋有点大了。霍特比说的这些机构名称,斯泰尔不是特别懂,但霍特比想表达的意思,他是能够明白的。霍特比所声称的这位“中国伙伴”,是一个很有来头的人,手上掌握着很大的权力。而这个人到菲德尔曼公司去访问,被芬尼给怼了。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霍特比,这件事怨我。”
想明白这个关节之后,斯泰尔赶紧道歉,说:“我不该留下芬尼来接待你的客户,他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他得罪你的朋友,并不是故意的。霍特比,我想知道的是,我现在开始补救,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