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啸辰还不知道有一干人等正在磨刀霍霍,准备把他大卸八块。他像风一样地跑出煤炭设计院,抢在末班公交车关门前的一刹那,挤上了车,辗转了半天,这才回到冶金局。进门的时候,他还在想着不知道王伟龙他们今天有没有炖肉吃,他现在是饥肠辘辘,感觉就算有一整头猪炖在锅里,他都能够全部吃下去。
没等他的美梦做完,就见一位办公室的干部拦住了他的去路,用委婉的口吻通知他先去一趟罗局长的办公室。这干部当然也听说了冯啸辰在煤炭研究所创下的“丰功伟绩”,心里带着几分同情还有几分莫名的幸灾乐祸,但因为罗翔飞已经特别交代过,让其他人不要责备冯啸辰,所以他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了。
“罗局长还没下班?”冯啸辰诧异地问道。这会都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天色已经转黑。冯啸辰当然知道,罗翔飞是经常加班的,有时候拖到十点、十一点回家的时候也有,七点多钟呆在办公室,实在不算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他这样问,主要是因为他自己饿了,想找个理由推掉罗翔飞的传唤。
那干部当然不会给冯啸辰这个机会,他点点头道:“罗局长还没下班呢,他叫你一回来就去他办公室,你还是快一点去吧。”
“好吧。”冯啸辰把裤带勒了勒,叹了口气,向着办公楼走去。那干部跟在他身边,像是陪同,又像是押送,在他想来,冯啸辰闯了这么大的祸,没准会畏罪潜逃呢。
“小冯来了?”
看到冯啸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罗翔飞招呼了一声,随后,他向那个押送冯啸辰来的干部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离开,接着,便让田文健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这是……”冯啸辰更纳闷了,这好像是有什么秘密事情要谈的样子啊,可细想一下,自己和罗翔飞之间能有什么秘密?到冶金局之后,罗翔飞只给他安排了一项任务,就是做资料综述,就算是要听他汇报,好像也不用搞得这样神秘吧。
“小冯坐下吧。”罗翔飞道,同时用眼睛审视着冯啸辰的表情。他发现,冯啸辰脸上有几分狐疑,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表情了。照理说,他刚刚和一个部长吵了架,还把人家气得住院了,无论如何也是该有些忐忑的。莫非这小子没心没肺,居然不知道自己干的事情有多么离谱吗?
“你上哪去了?”罗翔飞决定发问了。
“煤炭研究所。”冯啸辰答道。
“干嘛去了?”
“查份资料,有份杂志叫《Mining Magazine》,去年第二期登了一篇非常不错的有关矿山机械发展的综述,我想找来看看。因为咱们局的资料室没有这份杂志,有位外面学校的教授告诉我说煤炭研究所有这份杂志,我就去了。”
“找着了吗?”
“找着了。”
“然后呢?”
“然后?”冯啸辰想了想,“然后我就做了些笔记。”
“就这些?”罗翔飞继续问道。
“就这些。”冯啸辰道。与孟凡泽的交流,是一件与冶金局无关的事情,冯啸辰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向罗翔飞交代,再说,罗翔飞估计也不感兴趣。他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那老头姓甚名谁,就算想向罗翔飞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罗翔飞看了田文健一眼,那意思是说:你们得到的信息是不是有误啊?冯啸辰明显不知道什么吵架以及把部长气病的事情嘛,会不会是以讹传讹,不是冯啸辰的事情,却传到他身上了。
田文健却是有把握的,刘燕萍跟他说得很清楚:资料室,小年轻,带着冶金局的介绍信,这不是冯啸辰还能是谁?他也想不透为什么冯啸辰会如此淡定,难道他是个极其出色的演员,干了这么出格的事情还能装得从容不迫?
“小冯,你在煤炭研究所那边,没有和谁发生冲突?”田文健开始循循善诱了。
“冲突?没有啊。”冯啸辰答道,他在那里总共就接触了两个人,资料员王亚茹和一个不知名的小老头,王亚茹对他倒是有些出言不逊,但他并没有还嘴,所以不算是冲突。至于小老头嘛,嗯嗯,中间算是呛过几句嘴,可整个气氛是非常和谐的,怎么也归不到冲突上去吧?
“你没有遇上孟部长?”田文健逼问道。
“孟部长?”冯啸辰一愣,他想了想,问道:“是不是一个身材不算高,头发花白,说话比较铿锵有力的老同志,嗯,岁数嘛,大概得有70左右。”
“是他。”罗翔飞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说符合这个标准的老头比比皆是,但结合煤炭研究所那边的投诉,冯啸辰说的人肯定就是孟凡泽了。这样看来,冯啸辰的确是遇上了孟凡泽,事情有些不好办了。
“你们说了些什么?”田文健又问道。
冯啸辰在心里嘀咕开了,闹了半天,这小老头居然是个部长,孟部长……嗯,好像有点印象,在他在重装办工作的时候,这位孟部长应当早就退休了,他只是很模糊地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具体叫什么名字他都不知道。不过,这个部长也实在是太粘人了,自己就借着赶车的理由跑掉了,他居然还把电话打到冶金局来,这是非要缠着他聊个痛快的意思吧?
自己和孟部长聊的那些,好像也没啥不能向罗翔飞交代的。有些想法稍微超前了一些,但都是后世经历过实践检验的,算不上什么错误。自己临走之前,那个孟部长是去拿纸笔要记录自己说的话,这说明孟部长对他的话也是认同的,不至于向罗翔飞告什么黑状吧?
想明白了这些,冯啸辰就有底气了,他说道:“其实也没说什么,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孟部长,因为他没有向我透露过他的身份。他看到我在查有关矿山机械的资料,就和我讨论了几句。后来我看时间太晚,怕赶不上末班车,就先走了。”
“就这样?”罗翔飞不敢相信。
“就这样。”冯啸辰答道,这一问一答和刚才如出一辙。
“你没有惹孟部长生气?”罗翔飞又问道。
“没有啊。”冯啸辰道,说完,他又赶紧改口,道:“也不是,中间我说错了一句话,他倒是有些生气,不过我马上就道歉了,他也就不计较了。”
冯啸辰说的,就是关于他嘲讽了铸造厂工人的那件事,那是唯一让孟凡泽对他斥责的地方。罗翔飞问了过程,也觉得虽然冯啸辰的话不太合适,但能够马上道歉,也就不算什么了。以罗翔飞对孟凡泽的了解,孟凡泽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不至于为这样一句话而耿耿于怀。
“你没有看到孟部长发病吗?”罗翔飞道。
“孟部长发病了?”冯啸辰反而吃惊了,他摇着头道:“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呀,他们资料室那个资料员可以做证的。”
“这是怎么回事?”罗翔飞皱起了眉毛,他开始感觉到,这件事可能有什么蹊跷。如果不是冯啸辰故意隐瞒了什么,那就是研究所那边搞错了事情。也许孟凡泽发病是一个孤立的事件,与冯啸辰并无关系。至于说什么吵架、生气之类,没准是研究所的人自己脑补出来的,以冯啸辰以往的表现来看,这年轻人的确不是那种过于冲动的。
“叮铃铃,叮铃铃!”
正在罗翔飞沉思之际,他桌上的电话机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只听了一句,便肃然地答道:“孟部长,您好,我是小罗!”
田文健和冯啸辰都把目光投向了罗翔飞手上的听筒,心里的想法各不相同。田文健心里十分纠结,不知道这个电话究竟是来告状的,还是来给冯啸辰洗脱的。冯啸辰的想法相对就简单得多了,他相信那个孟部长不会那么不讲理,明明大家聊得好好的,你能找我领导告什么状?
“小罗啊,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啊,你们单位,有没有一个名叫冯啸辰的小伙子?”
孟凡泽的声音中气十足,丝毫不像一个生了病被送往医院的人。罗翔飞的心里安定了几分,就算孟凡泽真的住院了,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冯啸辰也就没啥大责任了。听到孟凡泽上来就问冯啸辰,罗翔飞赶紧答道:“是有这么一位同志,是我们冶金局刚刚从基层借调上来的,主要是做一些翻译工作。”
“做翻译工作?太屈才了。小罗啊,我跟你打个商量,你把这小伙子借给我好不好?不不不,最好是直接送给我,我把他调到部里来,进正式编制。”孟凡泽不愧是当副部长的人,一张口就开出了极好的条件。
罗翔飞这一回算是彻底踏实了,谁说冯啸辰惹孟部长生气了,孟部长这话,分明是非常欣赏冯啸辰嘛。看起来,冯啸辰在那边又跟孟部长说了些什么见解独到的话,孟部长和自己一样,起了爱才之心。唉,自己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都没顾上和冯啸辰好好谈谈,他的那些好点子,怎么就能便宜了煤炭部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