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闷响。
落地蹿飞的排球重重地砸在场馆那头的广告板上,站在高台上的裁判完成了最后一分的判定,宣布比赛结束。
周映腾空的身影落地,马尾拍打着肩后,微微屈膝缓冲,然后木然地站在那里,看着远处依然在跳动的那只排球。
看台上的人群高举双臂站起来,跳起来。
红旗飘扬。
场上的中国队员互相击掌、拥抱,又叫又跳,哭了,也笑了。
替补席上的队友和工作人员开始冲入场内。郎指导回身和陈指导击掌,两人一边摇着头,似乎互相说着疲惫和不可思议,一边笑着,走向他们的队员。
“冠军,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决赛,中国队经过五局苦战,奇迹般击败超级古巴。在沉寂数年之后,再获奥运冠军……”宋世雄老师破音。
真的没有人想到,也许,除了郎平。
球网对面的古巴队员依然大致保持着最后一球落地时候的站位,好一会儿,才茫然地互相看了看,似乎终于意识到:真的输了……不可能啊,可,就是输了。
有人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就这么瘫坐在地,有人互相拥抱安慰,有人低头退场。这一败至于巅峰古巴,打击实在有些突然,因而,也就有些大。
郑忻峰在跳动的人潮中把手递过冬儿身前,用手里的饮料杯,磕了磕江澈手上的,喝一口,转头看着依然站在场上,正和队友教练击掌拥抱的小周映,目光感慨说:“哭了啊?”
江澈抹了抹有些酸涩的眼眶,笑着说:“没。”
此时此刻,他们的身边,冬儿,林俞静,柳将军,马东红,江妈,老村长,江老头……还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很多都已经在抹眼眶,笑着哭。
茶寮出了一个奥运冠军,17岁,力挽狂澜。
“没事,我也差不多了。”难得一回没有抓住机会嘲笑江澈,郑书记抽了抽鼻子,指着场地里的小周映,说:“过得好快啊,记得第一次看到她,黑黑的,高,但是瘦,像根柴。”
“奇迹,伟大的胜利,中国女排用我们熟悉的顽强拼搏的精神,重新站在了世界之巅……”
宋世雄老师面前的屏幕里出现了周映的面庞,这意味着这一刻国内无数观众的电视画面,都是这个正和队友拥抱的小姑娘。
只是她依然没有太过激动的表情……这要是晚上二十年,电视手机电脑前,就该有一堆小迷妹小阿姨托出下巴,眼神发直,嘀咕说小姐姐好攻,好帅了。
“17岁的周映在这次决赛的发挥……实在难以形容,尤其是最后一局,她用开局3:3平之后个人连得四分的表现,彻底冲垮了古巴队的心理防线……还有之前,在关键局关键分上表现,或一锤定音,或力挽狂澜……”
宋世雄想好好夸一夸小周映啊,只是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表达。
周映这一届比赛,包括这一场决赛的数据,其实都不至于很突出,她也不是核心,但就像是长坂坡上的赵子龙,一样不是统帅,可就是这样的故事,更容易成为传奇,也更容易激荡人心。
“周映在这场决赛的表现,注定将留下许多可以被铭记的瞬间。而且我们不要忘了,她才17岁,未来的四年,八年,十二年,她会成长得更强大,会成为中国女排的支柱……”
镜头里再次出现周映英气的面庞,宋世雄老师看一眼,抬头,轻松笑了笑,他现在已经掌握解说周映表情和内心的套路了。
“大家有没有发现,尽管年纪小,但是周映的心理素质非常好,大部分时候,她都十分平静、冷静,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感觉……”
然后他再看镜头,有点茫然。
镜头里中国队的队员正在列队感谢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周映站在队伍里,转头,眼睛看着看台某个方向,努力寻找着,同时举起来她缠着白色胶带的左手,在空中挥舞。
“小周映在找你。”林俞静拉一把已经坐下的江澈。
看见了,周映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江老师,一下,灿烂地笑起来……
“周映笑了。”宋世雄老师说:“笑容很灿烂。”
江澈噙着眼泪,同样灿烂地笑着,迎着周映的目光,兜手喊了一句:“打排球吧,小周映。”
其实周映应该听不清,因为现场实在太嘈杂。
但她就是知道。
“嗯。”小周映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就是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大颗的泪珠顺着面颊滑下来,成线,成行。
“周映,哭了。”宋世雄老师有点尴尬啊,支吾了一下,再看一眼镜头里的画面,干脆不说了。
镜头画面:一直站着的小周映现在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低,呜啦啦什么都不顾地痛哭流涕。
这一画面,周映突然完全小女孩的哭法……让现场的,电视机前的无数观众,都懵了一下,跟着,带着关爱大笑起来。
“差点都忘了,小周映她,终究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啊。”
……
颁奖典礼的时候,周映又哭了一次,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再那样。
她和队友们一起,佩戴着金牌,站在奥运最高的领奖台上,听着国歌,唱和着,仰头,看着五星红旗升起,飘扬。
眼泪平静地,滚烫地,从眼眶里翻出来,落在几乎每个姑娘的面颊上。
以前吧,茶寮村小,周一也有升旗仪式。
颁奖典礼结束,央视对于女排决赛的直播,也即将进入尾声,伴随着宋世雄老师回复状态后的感慨、赞扬,队员们在逐个走过镜头,准备退场。
“让我们记住这些队员,她们分别是11号孙玥、1号赖亚文、5号吴咏梅、3号崔咏梅……4号,周映,周映她……咦?”
宋世雄老师突然惊疑一声。
因为镜头画面里,周映跑向了看台……
此时,直播画面结束。
留下了电视机前无数好奇又无奈的观众。
在现场的观众还好,他们没有退场,都朝周映奔跑的方向看去。在场的记者更是第一时间端着相机追了上去。
周映实在没办法考虑更多,也实在等不了更久了,一路奔跑,她站在江澈这一排人面前。
“村长爷爷、根爷爷,江爷爷,江阿姨……”哭了,小周映有些不知所措,一个个问候着,“郑叔叔、林姐姐、冬儿、麻弟哥,广年哥……”
“教练。”到马东红的时候,周映喊了教练,然后把手里的捧花,递给了她。
“诶,小周映好棒啊。”马东红开心接了,又哭又笑。
然后,周映走到了江澈面前。
旁边人都安静下来。
“老师。”
“诶。”
“我……我拿到了。”周映哽咽一下,低头把胸前的金牌摘下来,举着,有些局促说:“老师……”
江澈心里苦啊……站笔直,悄悄踮了踮脚。
“不要弯腰啊,尽量不要太明显。”他小声叮嘱。
“嗯,好。”周映笑起来,有些颤抖地,把她的奥运金牌,挂在了江老师的胸前。
这是那年,一个十三岁小女孩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