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汉源留了一手。
他借故闲扯几句，问了村民是哪条村哪个寨子的，又说身上没钱了，箩筐的钱之后送过去给他。
村民听说赔自己的箩筐，倒是高兴，也没什么防备心，说了之后拿着五十块钱喜滋滋地走了。
车队没法继续前进了。
路边就放着两个竹筐的爆炸物，随时可能发生爆炸。
不能将它们拿上车，这一路颠簸，鬼知道会不会突然爆炸。
还有那根“可以熏老鼠”的40火发射药，完全裸露，遇到高温虽然不会爆掉，但是会像点了个大烟花一样“璀璨”一番。
站在路边，许汉源用李处长的手机给指挥部打了电话，让马上派3个排爆手过来。
大家只能等。
猎人分队的兵都很自觉地拿着枪，围在两筐爆炸物旁。
许汉源在箩筐旁蹲下来，仔细检查着里面的地雷型号。
庄严小心翼翼探头朝那边看。
箩筐中全是锈渍斑斑的地雷和手榴弹，从形状上看，倒是什么品种都有，像个月饼一样大小的防步兵地雷，还有圆筒状长条形的绊雷……
有几颗手榴弹更是让庄严心惊肉跳，手榴弹的木柄已经腐烂了，有些没了半截，有些干脆整个木柄都烂掉只剩下个铁头，还露出拉环和起爆的雷管装置！
即便是受过严格的心理训练，庄严仍旧感到脊背上凉飕飕的。
庄严接触的都是有效期内的炸药，雷管、TNT之类，还有就是手榴弹，那都是崭新的，保存状况良好，和这些破烂的地雷和手榴弹完全不同，有着天壤之别。
一个是有可测性和稳定性，一个完全没有，裸露的弹药甚至会因为和空气发生化学作用而导致爆炸。
“副指挥长。”孙鸿渐在许汉源身边蹲下，看了一阵筐里的雷，说：“这么多的雷，他哪找的？”
许汉源苦笑道：“我估计是他自己挖的，也可能是别人挖的，归拢给他一次性拿出来卖。”
“地雷有人卖？”孙鸿渐都有些吃惊，一脸的不屑道：“这里的人想挣钱想疯了吧？不要命了？”
他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对于这种情况感到不可理解。
这东西是严格禁止买卖的，怎么会公然拿到集市上卖？
许汉源看着两筐地雷，摇头说：“他们的确是想挣钱想疯了，因为他们很穷。你是不了解我们这里的边民。当年的战争遗留下来的不光只有地雷，当年边民支前，付出的也不光是血汗。”
“仗打完了，这里留下了那么多的雷区，地根本没法种，连吃都成问题。没打仗的城市这些年都改革开放都搞活经济了，这里怎么搞？上山去就可能踩雷，种地不小心踩进沟里也碰雷。麻县曾经三月发不出工资，山里的孩子上不起学，大人衣不蔽体不少见。挖点雷，到集市上当废铁卖，那就是钱，即便是几十块，也可以够一个月的伙食费了。这里的荒谬事情很多，但是都有原因。有些人挖雷是为了贼，某寨的一个老头，自己挖了三个雷回家，出远门看亲戚，想着埋在门口防贼，接过自家老婆子先回家了，轰地把自己老婆子炸了……还有某寨几个村民，一起喝酒吵起来，另外一个转身出门，回头就是一颗手榴弹扔进来……一场酒喝出几条人命。这原因在哪？都是他们的错吗？”
“第一次边境大扫雷行动我参加了，你知道当年我看到什么情况吗？我们扫雷大队的驻地，老百姓经常来捡泔水桶里的东西，那些馊了的饭菜，还有我们扔掉的猪皮……同志哥，你很年轻，很多事情你根本没见过，也没体会过，你是不知道我们当时那种心情的。”
“打前站的二十个人，到了那里摸情况，住了才三天，第三天就看到有村民来炊事班捞泔水。当场全哭了……我们是军人啊，老百姓过的这种日子，我们有责任啊！那天开始，我就发誓，边境的雷不扫干净，我不转业了！”
孙鸿渐是从军校毕业才不到两年的军官，刚挂的中尉军衔。
他从起来没来过这里，也没在这边服过役。
听了许汉源的话，内心的震撼毫不亚于一场顶级烈度的大地震。
许汉源说：“第一次大扫雷的时候，我们打通了一个口岸，交给地方政府，下半年财政收入就增加了三百万。有钱，就可以给老百姓办事，县政府和村民一幅幅锦旗往我们指挥部送，你又知道我们是什么心情吗？”
孙鸿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许汉源说：“小伙子，我再来给你算笔账。世界上有很多地雷区，除了我们以外，最穷的国家排雷经费都有5万美元一平方公里，就以我们隔壁不远的J国为例，他们很穷，但是联合国支援他们的排雷经费是每平方公里24万美元。你知道我们的排雷经费是多少钱吗？”
“不知道……”孙鸿渐摇摇头。
“就以这回的第二次排雷为例，我们承担着109平方公里的扫雷任务，国家一共给了我们6500万元，记住，是人民币，除了封围一些暂时不能扫的雷区所需的围栏经费之外，剩余的只有6100万，平均到每个平方公里就只有54万左右。一平方公里是100万平方米，除下来每平方米是5角四分钱……折合成没美金不足七分。如果按照每平方3颗的布雷标准算，我们的战士排除一颗雷只要1角八分钱！”
“排雷是什么？有过联合国统计过，他们支援的排雷项目，每500颗雷的排除就填上一条排雷兵的命。咱们的兵，拿着几十块的津贴，干着和死神打交道的事，如果不是因为对咱们国家，对边民老乡的那点儿情感和责任感，谁干？谁敢干？！”
孙鸿渐已经彻底退败。
在许汉源这个上校面前，孙鸿渐有些无地自容。
他自己的轻率，导致了自己的尴尬。
不是因为许汉源的军衔比自己高，而是许汉源比自己“高大”，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行动上。
什么是英雄？
像许汉源这种就是活生生的英雄。
军人崇拜英雄，在英雄面前，你就得老老实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