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仙侠 梦幻泡影

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二章 机缘

梦幻泡影 蓝晶 22443 2021-10-19 10:14:15

和昨晚一样,天井里又摆开宴席,不过桌子少了很多,坐主位的人也换了。

谢小玉当仁不让坐在主位上,左边是李光宗和戏子,右边是张捕头。

“小哥身手如此了得,想必是门派中人吧?”张捕头敬过一杯酒后小心问道。

这其实并不难猜。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身手,要不是世家子弟,要不是门派中人,如果是世家子弟,绝对不可能孤身一人出来。

谢小玉点了点头。他不打算多说,所以抢过话题朝李光宗问道:“李哥,你修练的似乎是‘雷霆诀’,还没入门就可以做到引而不发,应该是京西龙家一脉的路数。你和京西龙家有什么关系吗?”

李光宗听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呐呐地回道:“什么‘雷霆诀’?什么京西龙家?我听都没听过。这部功法是早年在帮会里得来,帮会里有风、雨、雷、电四部功法,只要立下大功,就可以任学一门。当年我运气好,从山里采回来一株七宝紫芝,献上去后换回这部功法。后来回到中土,我把这部功法传授给同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不管怎么修练都不得其法,进展缓慢。”

李光宗微一抱拳,虽然没明说,但是谁都明白他是向谢小玉请教。

“京西龙家乃是一等一的大世家,世家对秘法的管控比门派严得多。‘雷霆诀’是不外传的秘法,能够到你手里,肯定不全。”谢小玉说道。

李光宗一听,有些茫然起来,好半天又问道:“有没有补全的办法?”

谢小玉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另外换一种功法重新修练吧。以你现在的底子,重修应该很容易,甚至可能有所成就。”说完,他连忙加了一句:“这件事我爱莫能助。门派有规矩,功法不得外传,当年入门的时候,我就发过心魔大誓。”

“有个地方倒是可以买到功法,就是不知道真货假货。”张捕头在一旁插嘴道。像他这样的人,手下线人无数,消息自然灵通。

“我也听说过,只是不知道具体的地方。”李光宗来了精神。他虽然节俭,但是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他很明白。他要不是得了部功法,练出些本事,恐怕后来也就和二子他们差不多。

“有这样的好事?”谢小玉大奇:“在中土,最珍贵的莫过于功法,谁家得了都秘而不宣,哪里会拿出来卖?”

“都是发配来这里的修士留下的。那些修士很多都被废掉气门,破了丹田,连常人都不如。”张捕头解释道:“有这些人开头,功法来得容易,也就没有什么守秘之说。买了功法的人肯定会抄录之后卖出去,久而久之,各种功法迅速传开,所以天宝州修士的数量恐怕比中土还多。”

“假货也多。”戏子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他就是受害者。当年看着李光宗修练有成,他也心动,攒钱买了一本功法,结果什么都没练出来,反倒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桌子前知情的人全都绷着脸,怕憋不住笑出来。当年二子他们也都起过心思,就因为看到戏子的遭遇,其他人没敢妄动。

“吃过饭之后正好消消食。张大哥,烦劳你带个路。”谢小玉来了劲头。他对自己绝对有信心,假的功法可以骗过别人的眼睛,却骗不过他。

同样用毛竹做柱梁,同样用泥砖砌墙壁,同样中间是天井,四周一圈六层的楼房,不过这里并不是用来住人,里面全是商铺。

“这里表面上卖的货色都很一般,真正的好货放在后面没拿出来。这些店铺只做老客的生意,像你们这样的新面孔过来,没有老客人带着的话,会被他们痛宰。这既是顺手赚笔外快,也是为了把人吓走。”张捕头一边带路、一边说着其中的门道。

谢小玉静静听着,这是一个和他以前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个八面玲珑的捕头一直把他们领到顶楼。

顶楼卖的居然是香烛、纸钱、棺椁、寿衣、佛龛、壁挂、佛像、贡裱文书、青词驾帖和各种经书。

这里的生意颇为冷清,也没什么可偷,所以几个店主全都挤在一起聊天下棋。

“老卢,你停一下,我带了几个客人过来。”张捕头敲了敲棋盘说道。

正在下棋的两个人里,有一个三十多岁、师爷模样的人物,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还留着两撇八字胡。一看到来的人是张捕头,他连忙满脸堆笑站了起来。

“得了,你别管我,去把你那些好货色全都拿出来,这里有贵客。”张捕头朝着谢小玉瞟了一眼。

那个姓卢的原本就是人精,先听到“客人”,再听到“贵客”,他立刻明白来的人不简单,连忙把人领到铺子前面,弯腰从柜台底下搬出一只箱子。

箱子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全都是一本本的小册子。这些小册子都不太厚,大多只有二、三十页。

谢小玉抽出一本翻了翻,里面有文字也有图,再看上一眼,他随手把那本小册子扔在旁边。

那里面的东西根本就是生搬硬凑。按照它练的话,一无所成还算好,十有八九会走火入魔。

再抽出一本翻了翻,又扔在一边。

这本比刚才那本好一些,有点像功法,不过似是而非,不少地方被改动过。改动过的功法或许能练成,但他不想冒这个险。

一本接着一本,大多数功法谢小玉都是只看一眼就扔掉,十本里难得有一、两本可以让他多看两眼。

李光宗、戏子、张捕快、甚至包括那个姓卢的店主全都盯着谢小玉,但凡他看过两眼的那些功法,全都被他们牢牢记了下来。店主趁着收拾的机会,特意把那些功法另外放成一堆。

他买卖这些东西,当然知道里面哪些是真货,但是他不可能本本都请人过目,总有一些遗漏。现在既然有一个不花钱的鉴定师傅,他当然不肯错过。挑出来的这些功法回头再让别人看看,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这一大箱书少说有千余本,就算看一眼就扔,也要花些时间。所以等所有的书全都看完,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谢小玉的左手边放着三十几本书,这些就是他挑出来的真货,其中有七本被另外放在一起。

“其他功法都不全,只有这七部还算完整。”他转头朝李光宗说道。

李光宗、戏子、张捕头全都伸出手,各拿一部功法看了起来。

张捕头只是好奇,他用不着这些。为官府做事,自然有功法给他,真打起来的话,他不会比李光宗差多少;再用上官府配发的法器,他绝对有把握在十招之内拿下李光宗。

另外两个人就是真的在意了。

李福禄也伸出手想拿一本。

“你来凑什么热闹?”做老子的一瞪眼,儿子打了个寒颤,灰溜溜地跑到另一边,嘟囔着嘴,漫无目的地翻着旁边一堆扔出来的功法。

李光宗顾不上管儿子,此刻,他的眼睛全都盯在那七部功法上。

那七部功法分别是《大轮宝相浮屠》、《幽冥十八狱鬼箓》、《上清太虚大衍密录》、《北海玄冰大法》、《五行经·厚土篇》、《五行经·锐金篇》、《力士经》。

“这七本里,哪本最好?”李光宗看不出个所以然,干脆直接问道。

“都差不多,算不上什么珍稀功法,却也不算差,都是简单易练的类型。”谢小玉评论道。

“小哥,你帮忙挑一下吧。”李光宗干脆放手。

稍微犹豫一下,谢小玉把那本《力士经》挑了出来,又把《五行经·厚土篇》和《五行经·锐金篇》挑了出来。

“《力士经》源远流长,上古年间就有,收录各门各派,全套功法一十八重。这里有炼血、透穴、易筋、转脉、洗毛、伐髓、脱胎、换骨、地涌泉、天门开,总共十重,足够你修练了。如果你运气好,全都练成,回到中土后,想弄到后面八重不会太难。《五行经》也一样,同样从上古年间流传至今,属于大路货里的便宜货。这两篇也是前面都齐全,少了后面的内容,回到中土之后也很容易凑齐。”

李光宗不再犹豫,直接把那本《力士经》拿在手里。

“大哥,这本怎么样?”李福禄拿着一本《九天都箓神霄玄灵宝箓》问。

这本书封面贴着金纸,所有文字都是用朱砂写成,一看就是好东西,怪不得李福禄会心动。

“九天就是九霄,其中以神霄最高。神霄有时候也代指天庭,九天都箓神霄也就是至高无上的意思。”谢小玉没说真假,只是解释一下前面那几个字的意思。

李光宗走过去给儿子一个爆栗,骂道:“别给我丢人现眼了。天王老子修练的功法会出现在这里吗?”

谢小玉对李福禄这个傻小子很有好感,连忙打圆场:“这本东西也不全都是假,附录里那几种雷法是真的,可以练来玩玩。”

“威力怎么样?”李光宗忙问道。他虽然修练过,但是不比门外汉好多少,一听到雷法,立刻心动。

“实力不济的时候可以拿来用用……”谢小玉看了李福禄一眼。这小子愣头愣脑,没心眼,他口风一转连忙道:“不贵的话就买下来吧,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用得着。”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众人都看在眼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修练讲究资质和悟性,李福禄性情不错,但是说到这两样简直一无是处。

李光宗臊着脸和店主讲价钱去了。

谢小玉无所事事地翻看着那二十几部残本中的一部。

这部功法名为《感应经》,看前面的内容像是佛门的东西,但是越往后越晦涩难懂,而且段落和段落之间根本衔接不上,残缺得非常厉害。

这样的残本,残缺部分在中间,而且非常分散,严格说来一点价值都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看不透。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决定买下来。

回到牌楼已是傍晚时分。

早早吃过晚饭,李光宗把那几个决定跟他去矿山的同乡都叫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戏子和二子,这两位都是他的好兄弟。

李光宗的心肠不错,却不是滥好人。其他人想修练可以自己看书,在这方面他不吝啬;但是想让他指点就不可能了。

他把这些人召集过来,是请谢小玉将《力士经》讲解一遍。

李光宗最清楚其中的差别。

有人讲解和没人讲解完全不同,再粗浅的功法,在他这种人眼里都高深莫测,根本别想琢磨透彻。

谢小玉也没拒绝。反正《力士经》全篇只有三千多字,内容平凡朴实。

只用了一个时辰,他已经将通篇解释一遍,其中包括真气运行的路径和需要注意的事项。

等他讲完,李光宗在一旁惴惴不安地问了一句:“我们这些人有没有练上去的希望?”

“当然有。”谢小玉相当笃定。“我特意推荐《力士经》,就是因为这部功法最适合你们。白天你们下矿井挖矿的时候,就可使用《力士经》,可以增加力气,同时也在练力。晚上你们回来打坐练气,同时恢复体力,相辅相成,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别的功法绝对没有这样的好处。”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修练《力士经》不要求资质,也不需要什么资源,只要持之以恒,最适合这帮一根筋的家伙。

“你们全都盘腿坐好,我帮你们打通经脉。”李光宗朝着其他人说道。

包括戏子和二子全都照着做了。

“你要干什么?”谢小玉惊问道。

“我帮他们打一道真气进去,疏通经脉。如果没人帮忙,他们至少要花上三年五载才能靠自己打通。”李光宗连忙解释。

“这样入门确实容易,但是却难有进一步的提升。”谢小玉很清楚其中的优点和缺陷。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揠苗助长、竭泽而渔的做法。

“我们哪里顾得上那么长远?再说,真能修练有成的又有几人?”李光宗苦涩地说道。

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他们想的是尽可能多一分实力,为的是更容易活下去,而谢小玉的眼睛则盯着顶上。

“也好。我帮你一把,我动手比你合适。”谢小玉已经想通了。

打通经脉也有巧劲、硬干之分。他动手的话,是引那些人自己的气冲开穴道,疏通经脉,留下的痕迹轻得多,以后还有办法补救;让李光宗硬来的话,这些人恐怕会废掉一大半。

打通经脉不难,完全是耐性。等到最后一个人的经脉被打通,一轮钩月已经升到房顶。

让其他人继续打坐,谢小玉回到自己的房间。这原本是二子一家住的地方,现在腾出来给他这位高人住。

关上房门和窗户,他掏出那部《感应经》,仔细研究起来。

将经文从头到尾通读两遍,他可以肯定这不是假的东西,但是他总觉得有古怪。整本经书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一部分经文通畅易懂,另外一部分却晦涩难明。

谢小玉点起油灯,从床底下翻出一块泥砚、一枝秃笔、半截残墨和几张黄纸。

纸是二子从药铺里拿回来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他用小楷在纸上抄录起经文,不过并非通篇抄录,而是把那些晦涩难明的段落挑了出来。

只抄了半张纸,他就看出其中的蹊跷。

这些段落只要调换一下顺序,就可以拼凑组合,变成一篇独立的经文。

经文不长,前前后后才一千五百余字,用词异常精练,所以拆开之后晦涩难懂。

这上面记载着一门奥妙玄奇的剑修秘法,虽是剑修,却蕴含佛理,名为《六如法》。

六如是佛门的说词,分别是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指一切短暂、虚幻、不真实的东西。

佛门一脉大多不假求外物,所以这部剑修秘法练到大成之时,根本无需用剑,挥手之间杀人于无形,完全超出剑术的范畴。

通篇看完这部功法,谢小玉心中狂喜。

他的机缘到了。

身为一个修士,最大的梦想就是得到一部好功法。

虽然丹药和法器也很重要,但最根本的还是功法。

他以前修练的《紫府天箓》很普通,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借助本命法器修练。人养法器,法器也反过来养人。可惜发配来这里之前,那件法器被门派收了回去。没有本命法器仍是可以修练,只不过速度慢如蜗牛。

在他的计划里,原本打算先到矿山做一段时间苦力,弄点材料,自己炼制一件法器,重新温养。

现在用不着了。

没有练过,他不清楚《六如法》到底属于哪个等级,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威力绝对比《紫府天箓》强得多,因为这是一部剑修秘法。

换成以前他或许还会犹豫,因为“道”和“法”两者之中,他更看重“道”。

“道”关系到境界,想要长生久视,至少要修成金丹;而“法”是用来争斗,他以前没想过要和人争斗,打不过也还能逃。

但是现在他完全变了,他不想争斗,别人会找上门来。

俗话说:“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每当他想起这些,心中生出的不是愤怒,而是茫然。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场飞来横祸?他更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陷害他?

和李光宗比起来,他是高手;但是在门派里,他的排名并不高,一直在中间晃荡,顶多稍微靠前一些。

那个人却是天之骄子,是掌门跟前的宠儿。他们碰面的机会很少,以前甚至没说过话,更别说结仇了。

不可能是怀璧其罪,谢小玉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让人觊觎的东西。更不可能是横刀夺爱,他没青梅竹马,也没爱慕之人,更没有爱慕他的女人。

想知道答案,只有回到中土和那个家伙当面对质。

想回中土,必须有实力。

现在他有了《六如法》,第一步已经有着落了。

剑修之法和他以前的路子完全不同,一切要从头开始。谢小玉正好打算和过去做个了断。

把一千五百多字的《六如法》背下来,再把相对应的图也都记下来,他将那张纸和整本册子凑到油灯上点燃。

纸和书页烧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一堆灰烬。

挥手把灰烬卷到窗外,他在床头盘腿坐好。

《六如法》有一套调息吐纳的法门,名为“大梦真诀”。任何功法的核心都是调息吐纳的法门,这是练气的根本。

和《紫府天箓》里的吐纳法门相比,大梦真诀并不注重真气运行,路径很是简单,只在任督二脉流转,但是修练之前要先进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换成一个刚刚修练的人,确实很难做到这一点。谢小玉毕竟修练七年,早就有了根底,所以只用了一刻多钟就进入了状态。

那不是真的梦境,和真的梦不一样,除了他自己,梦境里看不到任何东西。

梦境中的他在练剑,使出来的剑法非常生涩,招式也简单。

《六如法》虽然是一门剑修秘法,却只有一些最简单的招式。修练的人需要自己将这些招式组合起来,创出一路属于自己的剑法。

不过这只是过渡期,练到最高境界,一切都返璞归真,自创的剑法也会忘却,又回到这些最简单的招式。用里面的话来说,就是“招由心生,由意动,由神发,信手拈来,不拘于形,但求其意,而后心意相生,心神合一,乃至浑然天成”。

半梦半醒间,梦境中的他一遍遍演练着那些简单的招式。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的剑招渐渐有了一些模样。

招式仍旧非常简单,但是出手变得越来越狠辣。

招由心生,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所以同样的招式由不同的人施展出来,给人的感觉也完全不同。

一阵雄鸡长啼远远传来,随后,越来越频繁的鸡鸣声响起。

梦境瞬间被打断了,谢小玉从入定中醒来。

刚从梦境中出来的他仍旧恍如梦中,突然,他手掐剑诀,舞动起来。

房间里的物品顿时无风自动。

御气运剑,气是根本,剑只不过是御使的器物,没有剑,气同样能够纵横来去。空中那道气劲盘旋往复,如臂使指,圆融顺通,完全看不出第一次运用的样子。

谢小玉以前走的是道法合一、人器一体的路子,偶尔也会用符,从来没有修过剑术。他不认为自己在剑术方面有特殊的天赋,第一次出手就有这样的效果,应该是昨天晚上在梦境中练了大半夜剑的缘故。

没想到大梦真诀不只是调息吐纳的法门,还可以让人在梦境中演练剑法。

一时之间他惊呆了。

有类似特征的功法,全都属于无上秘法之列,但是他从未说过这部《六如法》。

谢小玉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间,浑浑噩噩地拿起东西跟着大伙往外走,浑浑噩噩地和大家道别,浑浑噩噩地走到西城外起降飞天船的地方。

飞天船就是小型的行空巨舟,用于内陆飞行。速度慢,航程近,载重也少,所以起降的地方只是一片不大的空地。

空地四周也有一圈栅栏,门前站着四个兵卒,守着一杆抬秤。

对于这杆抬秤,谢小玉一点都不陌生。当初从中土出发的时候,上船之前每个人的行李都要过秤,一斤一两都要算钱。

他的东西不多,但是分量不轻。把那个装铜器的竹篓和一窝鸡蛋往上一放,秤砣一直放到二十七斤才把翘起的秤杆压了下去。

“纹银五十四两,给钱。”打秤的兵卒把手一伸。

“这什么东西啊?这么重。”李光宗皱起眉头。

“几件铜器再加上两百颗鸡蛋。”谢小玉捡了一小块碎金给那个兵卒。

“你要打东西告诉我一声不就是了?”李光宗懊恼得不得了。他已经明白,昨天惹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打造这几件铜器。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这事,也就不可能引出后面那些事,《力士经》也到不了他手里。

一想到不能埋怨,李光宗只得话锋一转,说道:“我们要去的是矿山,你想要什么铜器都可以到那里打。那里什么材料都有,而且便宜。”

“那倒是。”谢小玉挠了挠头,感觉自己失算了,不过他并不差这点钱。

拿上东西,过了大门,他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飞天船一天一班,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很多人一大清早过来,深更半夜才上船。

李光宗等人也一个个过了大门,走到他旁边坐下。很快的,起降点变得热闹起来,全都是等着上船的人。

太阳出来的时候,第一艘飞天船到了,可惜不是他们要乘的那艘。

飞天船起起落落,很是频繁。有时候一刻钟一艘,偏偏都不是他们等的那艘。直到太阳升到头顶,他们要乘的那艘飞天船才姗姗来迟。

内陆飞行的飞天船远没跨洋的行空巨舟那么大,长仅四十丈、宽二十丈。乘这艘船的乘客大概有三、四十人。

上船后,一帮刚刚从中土过来的傻小子就坐不住了,全都跑到船舷边上往外张望。

谢小玉没什么兴趣。他的年纪最小,却像个老头,对一切都显得很淡然。

找了一个幽暗的角落,他往那里一靠,开始调息养气。

他并没指望这样能够入定,没想到只是一盏茶的工夫,他就已经进入那半梦半醒的状态。

和真的睡着不一样,他可以感觉到四周的一切。先是感觉到有人走来走去,之后感觉到飞天船的舱门关上了,然后飞天船缓缓升了起来。

一切都显得很模糊,像蒙着纱布往外看,又像喝了酒之后的醉眼蒙眬。

不过任凭外面发生些什么事,都不影响他行功运气,同样也不影响他在梦境中演练剑法。

显然这是《六如法》的又一桩好处。

并不一定要打坐,他可以躺着、可以坐着、可以站着,随时随地皆能修练,用不着担心真气走岔,也没走火入魔之厄。

这又是一种无上秘法才有的特征。

这次的航程没那么远,不需要半年的时间。

两天之后,飞天船降落了。

那是一处山脉,蜿蜒曲折,纵横十几里,降落点在一个山坳中。出了山坳,就是定居点。

下了飞天船,谢小玉感到这里比城里差太多了。

城里的房子再简陋,至少外表光鲜,而且全都是楼房。这里漫山遍野都是低矮的平房,有用土夯的,有木板搭的,更有一些茅草屋;而且到处乱造,明显没有规划过,东一簇西一堆,整片居住区看上去就像颗瘌痢头。

这里的路也没人修缮,坑坑洼洼,到处都积水,很多水塘都已经发黑发臭。

“俺们就要住在这里啊?”李福禄后悔了。早知道矿山这样残破,他就留在城里。

“你和你姐姐就是在这里出生的,那时候你怎么不说这里破?”李光宗瞪了儿子一眼。

“那时候俺才几个月,能说话吗?”李福禄顶了一句,马上缩到后面。

李光宗看了远处的矿山一眼,有些缅怀地说道:“十五年前这里是一座大矿,现在恐怕已经没多少矿石了。你没看积水都发臭了吗?说明有水塘的地方很久没人走动,大家恐怕都已经去别的矿山。”

“那我们还来这里?”李福禄嘟囔了一声。

“我们顶多在这里待半年,为的是让你们练练手、熟悉一下矿井。老矿有老矿的好处,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李光宗想起当初他刚来这里时吃的那些苦头。如果一开始有人带领,一切都会顺利许多。这些臭小子全都身在福中不知福。

心底藏着一口怨气,李光宗原本打算先找地方住下来,现在改变主意了,先带着这些人去矿山。

别的不急,先得拜见矿头签契约打手印。

矿山离居住区有两里,远远就可以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

最先看到的是一排石砌的房子,大多是平房,只有一幢三层的矮楼。

李光宗领着人直往那幢矮楼而去,一进去就看到里面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当院坐在一把摇椅上,左手边放着一张破烂小桌,桌上摆着茶壶和茶杯。

“何叔,十五年没见,您仍旧这样硬朗。”李光宗走上去鞠了个躬。

老矿头没动弹,靠在躺椅上斜眼瞟了瞟。

当年李光宗离开天宝州时才二十多岁,成家立业,还发了财,儿子女儿都有了,可谓是意气风发。十五年后重返,人已入中年还拖家带口,就算容貌没变,也认不出来了。

不过老矿头也听出这是旧识,肯定在这里做过。一个人到了他这个岁数,多少有些念旧。

“最近几年这座矿的出产越来越少,你真要在这里做?”老头问道。

“是。又要麻烦何叔了。”李光宗点头应道。

老头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走进屋,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份契约,回到院中说道:“签个短契吧。我也不限制你们,什么时候想走,告诉我一声就行。”

“多谢何叔。”李光宗又鞠了个躬。

接过契约,他先在上面按了个手印,然后把儿子叫过来,也在上面按了个手印。其他人也一个个在契约上按下手印,只有谢小玉在一旁看着。

把文契还给矿头,李光宗说道:“何叔,您休息,我们先走了。”

老矿头难得摆了摆手,心里挺舒服。几年来,这里越来越冷清,他也越来越闲,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别人的尊敬了。

又是两里路。从矿山出来,还得回居住区去。

“拎着一大堆东西走来走去,根本没必要嘛。”李福禄又在那里嘟囔,另外几个傻小子也跟着点头。不过他们不敢说出来,怕挨揍。

“放屁!这样才显得尊重,要不然矿头那么好说话?签短契和一般的契完全不一样。签了短契,我们要走便走,一般的契约是会赔钱的。”李光宗替自己的安排找着理由,他必须维护自己的权威。

回到居住区,太阳已经西斜。李光宗四周看了看,然后指着一处稍微干净些的地方说道:“我们就把家安在这边吧。”

“慢着。”谢小玉连忙拦住。

说完,他飞身朝着百丈外的一座小山掠去。只是几跃,他就跃到山顶,站在最顶上往四周观瞧。

刚从飞天船上下来,他就已经发现一件事。

整个居住区建造在一条灵脉上,正是这道灵脉维持着四周的法阵,将毒瘴邪气驱赶在外面。

谢小玉双手掐诀,举到眼前,两手食指在眼皮上一抹,再睁开眼睛,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样。

地上多了一层淡淡的薄雾。随着风卷来卷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房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黑气,却被薄雾压住,无法四处蔓延,只能汇成一条条径流朝着薄雾外围淌去。

黑气所经之地自然碰都不能碰,他要找的是雾气浓密的地方。

此刻,他所用的法门名为“观天彻地洞幽大法”,是一门观星望气之术。他来天宝州前,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就为了换这门法术,现在果然派上用场。

过了片刻,他从山顶跃了下来,回到众人面前,指了指百丈外的一片山崖,问李光宗道:“可以把房子盖在那里吗?”

李光宗一脸迷惑,看了看山崖道:“可以,只是上下不太容易。”

“那么高,怎么盖房子?”李福禄瓮声瓮气地问道。

“是啊!每天干完活还要爬那么高。”一个矮个子也呆呆看着那道山崖抱怨。

“这里有条灵脉。”谢小玉只用一句话,就把大家的抱怨堵了回去。

众人都不知道什么是灵脉,但是他们对“脉”这个字敏感。挖矿要找矿脉,种田需要水脉,讨生活要靠人脉;只要是“脉”,肯定都是好东西。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干活。”李光宗吼道。

一帮缺根筋的傻小子们被支使着去外面砍木头。他们毕竟练过,虽然没入门,筋骨却比常人强壮得多,干起活来颇为利落。李光宗自己则拎着一把薄刃平斧,专门负责把砍下来的树木整理成为木板和木条。这是一门手技术,也是力气活,除了他之外没人能胜任。

谢小玉没管这边。他拎起一把十字镐,飞身蹿上那片悬崖,找了一处突出的石台凿了起来。

他的力气不小,一镐下去,大片的岩石就剥落下来。

虽然成绩不错,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换成以前,他只要放出法器就可以崩山裂石,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凿出他想要的岩洞。现在,他却只能像苦力一样凭力气蛮干。

不过,这也让他警醒,以前他太依赖法器了,一旦失去法器,立刻变得什么都不是。

还好发现得早,如果等到真正人器合一之后才发现这个问题,为时已晚。

多想无用,反正他已经选择剑修之路。

谢小玉挥舞着十字镐,专心挖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崖壁上多出一个很深的岩洞。

岩洞不大,形状像个水瓢,洞口宽三尺、高五尺,他的身材瘦小,正好可以进去,像李光宗和那几个傻小子,就得低头弯腰才能进来。里面是一间石室,最宽处不过一丈,空空荡荡,像是和尚住的禅房。

他打开草窝,把鸡蛋全都取了出来,放在石室最里面的地方。

空的草窝扁扁的,倒扣过来往地上一放就是一个不错的蒲团,不过这样坐上去效果差得多。他从口袋里翻出几块玉石,这是他仅有的财产。

石室的地板上早已经凿好五个窟窿,那是按照四象方位所凿。玉石一放进去,他掐诀一指,石室里立刻无风自动。紧接着,从西方白虎方位喷出一股白光,瞬间将石室整个笼罩在里面。

他布的是四象聚灵阵。

四象阵其实和五行阵差不多,明为四象,暗含五行,不过两者又有区别。五行阵注重生克变化,四象阵擅长分化镇压,让金、木、水、火、土各就其位。

西方白虎属“金”,主杀伐,灵气从那里喷发出来,自然带有一股庚金杀伐之气,一般人根本住不了,但是对剑修来说却再合适不过。

只有东面一角被一团青气护住,那两百颗鸡蛋就放在这里。东方青龙属“木”,主生养;他想把鸡蛋孵化成小鸡,用木气护住再好不过。

他辛辛苦苦开凿这座石室,就是因为这里是灵脉的分支。

在门派里,这样的石室只有得宠的弟子才有资格享用,他以前住的地方远不如这里。

这样一想,刚来时的那股怨愤又消了不少。

被流放到这里,他居然时来运转,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不急着把铜壶和铜管连接起来,这些琐事可以之后再做,谢小玉在蒲团上盘坐下来。虽然在城里和飞天船上他一直打坐练气,但那只是聊胜于无,靠天地间的这点灵气根本别想修出什么东西。

已经不是第一次修练,没多久他就进入了梦境。不过,这次他有意运转着真气。

他体内的真气大部分仍旧是以前练出来的昙阳紫气,而不是六如真气。如果不刻意运转的话,两种真气便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强行将昙阳紫气按照六如法的路径流转,昙阳紫气就会渐渐化为六如真气。

这样做就是通常所称的转修,不转换真气的话,就叫做兼修,两者各有所长。

转修的过程肯定有所消耗,不过有所失必然有所得,完全转化之后,等于把以前的修为转嫁到新功法上,而且体内只有一种真气,胜在精纯。

谢小玉以前的真气堪称浑厚,这恐怕是《紫府天箓》唯一的优点。

平心而论,《紫府天箓》并不算差。人器合一,以人养器,以器养人,只要有耐性一路修练上去,几乎用不着担心遭遇瓶颈,完全是一条康庄大道。

谢小玉别的没有,勤奋和毅力绝对不缺。八岁入门,整整六年时间他没日没夜地苦修,虽然实力在同龄人里只能算中等,但是真气之浑厚可以排名前十。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师父传他《紫府天箓》也算因材施教。

不过,康庄大道正如其名,一路走去虽然没什么风险,最多也就求个长生富贵,想要叱咤天下是不可能的,连啸聚一方都做不到。一身真气再浑厚,也没什么大用。

一时之间,过去的种种回忆掠上心头,他的心里越来越乱。一会儿出现的是师父淡漠的眼神,一会儿又看到师父为他求情的场面。

六年来,他一直拼命讨好师父,但是师父对他不冷不热。不过,最后关头还是拉了他一把,所以他只是被流放,并没有被废去一身修为。

对师父他仍旧怀着一分敬意,但是对其他人他就没有一点好感了。

陷害他的人不用说,让他愤恨的还有同在藏经阁那几个师兄弟。正是他们作证,让这场冤案变得确凿无疑。

那几个人是被收买了,还是有其他原因?

谢小玉怎么也想不明白。

心情变得越来越阴郁,梦境也随之起了变化。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梦境中渐渐乌云密布,突然一道电光划过,紧接着雷声滚滚,然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梦境中的他仍旧舞着剑。当年在门派里,他练功做事也是风雨无阻,门派之中说到毅力,他绝对第一。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这次距离极近,雷声仿佛在耳边炸开。

他心头一震,圆融的剑招顿时出现破绽。

呆愣愣地看着消失的闪电,他眼中仍旧残留着闪电划过的痕迹,耳边也回响着隆隆的雷声。

谢小玉仿佛捕捉到什么。

没人能够看清闪电怎么划过,人们看到的闪电是一道横亘天际的残影,然后是滚滚的雷鸣。

闪电的威力多可怕,只要看那刺眼的电光和震颤人心的雷鸣就可以明白,但是真正被雷击中的人恐怕没机会看到电光、听到雷声。

再往下深究,如此惊人的威力从哪里来?

他立刻得到答案。

是云,铺天盖地的乌云。

聚千里之势,集天地之力,刹那而发,瞬息光明。

这就是电。

在梦境中,他的剑变得慢了下来,盘旋环绕间,给人一种异常厚重的感觉。不知道过了多久,剑动了,他的剑快得不见踪影,只剩一道残留在半空中的剑光。

梦境破了,那乍现的剑光一下子就把梦境击破,他也从梦境中惊醒。

睁开眼,只看到外面的夜色正浓,不知不觉已是午夜。

瞬间,他发现自己的情况有些不对劲,浑身上下气血浮动,心里也动荡不宁,这不像是刚刚从入定中出来的模样。

说来奇怪,一般调息吐纳只会让人心情平静,大梦真诀却相反,制造的梦境会勾起往日的回忆,让人心绪不宁。

如此怪异,也不知道是《六如法》的问题,还是他自己的原因。难道修练《六如法》需要什么前提条件?

谢小玉的心头有些发毛。

这极有可能。佛门的东西都很古怪,有时候要斩断情缘、断绝六根,或是要做到无悲、无喜、无怒、无贪、无嗔。像他这样六根不净、怨气冲天,肯定不合适。

一想到这儿,谢小玉的心里有些犹豫起来。

但随即他又想起梦中那一剑,顿时变得热血沸腾。

门派里也有几门以快速犀利著称的剑术,和梦中那一剑只在仲伯之间。但是,在《六如法》里电只是六法之一,而且排名最后,前面还有梦、幻、泡、影、露。只凭这一剑,他已经再无怀疑,《六如法》必然是一门无上秘法。

再一内视,他越发确定这一点。

他体内的昙阳紫气已经化尽,但是转化过来的六如真气却连原来一成都不到。

真气的转换一定会有损耗,但是损耗这么多绝对不正常,唯一的解释就是转化后的真气质量要好得多。

狂喜之下,他一连翻了十几个筋斗,还大呼小叫一番,一年来积聚在心头的悲苦和怨愤都一起发泄出来。

第三章一切从养鸡开始

夜色渐去,东方露出鱼肚白。

下面萧条冷清的居住区总算有了一丝人气。整个矿区有两、三千人,他们白天大多在矿井里,晚上回到家里倒头就睡,只有清晨这段时间可以轻松一些。

“大哥,你昨晚大呼小叫的在干什么?”李福禄睡眼惺忪地问道。

“大哥,有什么好事?说出来让俺们也高兴一下。”另外一个傻小子凑了过来。

谢小玉有点不好意思。和这帮人相识好几天,他居然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之前他心中抑郁,对一切都看得很淡,这群人在他眼里只是过客,根本没被他放在心上,但是昨天晚上发泄一顿之后,他变得神清气爽,看谁都顺眼三分。

再说,他能够得到《六如法》,还多亏李光宗和这些人。如果说《六如法》是他的机缘,那么认识这些人或许也是机缘。

“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谢小玉说道。

“这是二呆。”李福禄拍了一下刚才说话的人的肩膀,然后一个个指了过去:“那是大呆,还有木头、柱子、田壮、小五子、小六子、老白、长叔、超叔。”

“小哥,叫老长、老超就行,俺们担不起这个叔字。”一个和李光宗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连忙拱手。

“大哥,你还没说呢,到底有什么好事?”李福禄介绍完后,仍旧追问道。

“我只是想通一些东西。”谢小玉微微一笑。

“你想通什么了?”李福禄追问道。

“好了,去漱口擦脸,然后吃饭。吃完饭,跟我上工去。”李光宗走过来,又是一个大锅盖。他对儿子基本上都是用手说话,很少动嘴讲道理,因为那样太累。

李福禄闭嘴了,他最怕的就是爹。

其他人也不敢多说话,把自己收拾干净,吃完早饭,饭碗一扔,全都跟着李光宗走了,只留下长叔一个人收拾碗筷。

长叔以前在大户人家做帮佣,从打杂的一直做到管事,中间当过一段时间厨子,所以乱七八糟的一堆事全都归了他。不过他也有好处,因为要帮大家做饭,所以他可以比别人晚半个时辰上工,又比别人早半个时辰回来。

走出一里多,李光宗转过头朝着儿子厉声说道:“听着,以后不许再问小哥这件事。”

“为什么?”李福禄疑惑地问道。

“你没看出来吗?小哥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精气神都和以前不一样,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以前别看他挺客气,他看人的眼神就像看石头一样,眼睛里根本没俺们,今天有了。”超叔是个精细的人,连忙在一旁解释。

“这和我问的事有什么关系?”李福禄仍旧不服。

话音刚落,他的后脑勺立刻挨了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踉跄,眼前金星乱冒。

李光宗打儿子很少下重手,这一次他真用了力。打完之后,他怒骂道:“你只要给我记住就是,以后不许乱问,什么都不许问。你问一次,我打一次。”

超叔摇头,对李光宗的做法不敢苟同,所以又解释起来:“那位小哥不同于我们,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讨生活。他要不是在中土犯了什么事,要不是为了‘爱恨情仇’这四个字,你乱问,就犯了忌讳。遇上小哥是你的机缘,也是俺们的机缘,看看现在,功法有了,又有了那什么灵脉,昨天晚上我打坐一个时辰,比得上以前一个月的辛苦。只要小哥不走,以后肯定还有好事,你不要把机缘变成仇怨。”

这话不是说给李福禄一个人听,也是让另外几个傻小子明白道理。

“超叔的话都听明白了吗?”李光宗喝道。

“明白了!”一群傻小子齐声说道。他们其实不明白,只是不敢说,怕挨揍,只知道以后不能乱问。

岩洞里,谢小玉正忙碌着。

那口铜壶已经拿了出来,放在一口小火炉上。铜壶里装满了水,铜管连着壶嘴,那纵横往复的部分盖着两层很厚的棉被,他正把鸡蛋一颗颗放在棉被上。

只要烧开水,蒸气就会经过铜管喷出,铜管会变热,把棉被烘得热呼呼的。三、四天后,这些鸡蛋就会孵出一只只雏鸡。

当初在门派里时,他曾经博览群书,包括一些地理志、农书之类的杂书,其中有一本提到辽北人在农舍里养鸡。

辽北一到冬天就天寒地冻,下的雪可以把人埋了,鸡如果养在外面,肯定会冻死。所以辽北人就在农舍里搭起木架,上面铺上一层层的隔板,把鸡养在隔板上,一间不大的农舍可以养两、三百只鸡。

这些鸡吃的是虫子,虫子需要另外养。辽北人用秸秆、麸皮之类的东西喂它们,那都是人不吃的。所以尽管辽北大半年被冰雪覆盖,地里长不出什么庄稼,那里的人也过得不错。

天宝州虽然不冷,但是水、土、空气都有毒,哪怕临海城周围那些农田种出来的东西里也有毒素,只是少一些罢了,和辽北差不多。

在长达半年的航程中,谢小玉想了很多事,其中包括来这里之后如何生存。

这段记忆被他翻了出来。

不过书上的东西不能尽信,必须验证一番,所以他只买了两百颗鸡蛋。

等到成功之后,再扩大规模。

弄好孵化台,谢小玉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盘腿坐好。修练是一件枯燥的事,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打坐上,所以必须耐得住寂寞。

日升日落,在洞中打坐根本就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直到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又听到埋锅造饭的声音,他才知道已经晚上了。

那是长叔先一步回来做饭。

过了半个时辰,果然外面脚步声嘈杂,其他人也都回来了。

从岩洞里出来,谢小玉就看到李光宗他们满脸漆黑,蓬头垢面地爬上山崖。

“收获如何?”他问道。

换作之前,他绝对连问都不会问,反正这和他没什么关系,现在他多多少少把自己看作其中一员。

“矿确实快挖光了,一天下来,收获比以前少得多。”李光宗有些无奈,这样下去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

“吃完饭,我跟你过去看看。”谢小玉说道。既然是这群人中的一员,他就应该出一分力。

听到这话,李光宗顿时一喜,朝着长叔连声说道:“快,把饭端上来,吃完饭我陪小哥去一趟矿上。你们给我打坐练功,身体乏累的时候,练功最有效了。”

众人应了一声。

李光宗并不担心有人不听话。虽然脑子笨,但是他的人都知道好歹,而且乡下出来的人都肯吃苦。

饭早就做好了。长叔装了一碗精白的大米,恭恭敬敬递给谢小玉。

“我吃不了那么多。”谢小玉用筷子拨掉半碗。他倒不是胃口小,而是不想多吃,不想让太多毒素侵入身体。在鸡孵出来并长大之前,每天吃的东西能维持生机就行。

其他人当然不知道其中原因,他们以为真正的修士都不需要吃饭。

三两口把饭扒进嘴里,李光宗急不可耐地走到谢小玉面前。

“好吧,我们走。”谢小玉把碗放在地上。

两个人也不带十字镐,就这么空着手去矿上。

矿区很大,一路走去,两边到处都是矿井。有些矿井的入口已经被木条封住,那是已经挖光的废矿。

李光宗他们去的是一座比较偏僻的矿井,需要走五、六里路。

进了矿洞,里面很是低矮窄小,矿道倾斜向下,黝黑阴暗,每隔百米才有一个微弱的亮点。

不过这一切对于谢小玉来说都不是问题。他有观天彻地洞幽大法,在他眼里,整个矿洞亮如白昼,还到处可见五颜六色的光团。

那些光团就是矿石,颜色不同,矿的种类也不同。

突然,他停了下来。有一片洞壁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光团,而且大多呈深紫色。

这处矿区主要产铜,除了一般的铜,还有产赤火铜、紫宸铜、珠光铜、血纹铜,眼前这壁上就是紫宸铜。

“这是一条矿脉。”他用手在洞壁上画了一个大圆。

“矿脉啊!”李光宗的眼睛瞪得滚圆。他在这里干了许多年,当然明白发现一条矿脉意味着什么。

如果是以前,他们肯定保不住秘密。人最多的时候,这里有十几万矿工在开矿,每一条矿井都塞得满满的,谁发现矿脉,马上就会被其他人知道。

现在不同,偌大一片矿区才两、三千人开矿,一条矿道里往往只有几个人干活。

“这处矿脉全都是紫宸铜,所以别太卖力,小心被别人发现。”谢小玉警告道。

“矿井里毒气太重了,我会让他们在外面砸石头。”李光宗明白谢小玉的意思。如果是紫宸铜,一天两箩筐就已经是不错的收获,让那群小子砸石头,是为了锻炼他们的力气。他可没忘记谢小玉说过,《力士经》白天练力,晚上练气,相辅相成。

谢小玉突然想到他要做的那些事,不如也交给李光宗他们干。

“请你帮我搭个棚子,还要做一些木架和隔板,样子就像江南一带养蚕的蚕房。”谢小玉不知道怎么解释,手不停地比划着。

“我明白,我们家里也有这样的蚕房。”李光宗不是没见识的人。不过,他马上变得黯然。他想起了年景好的时光,那几年单卖生丝,一年就可以赚五、六十两银子,家里的两间蚕房简直就是摇钱树。

可惜天灾加人祸,再厚实的家底也顶不住。

“那我就放心了。”谢小玉松了口气,马上又想到一件事:“请你再留一个人下来,过几天,有些东西需要他打理。”

“是不是那些鸡蛋?”李光宗其实早就在猜鸡蛋和铜器的用途。他虽是乡下人,却不傻,鸡蛋不是用来吃,就是孵成小鸡后养大。

“这是第一批,权当试验。一旦成功,以后就用不着担心水土中的毒了。”谢小玉透露道:“那些米饭不要吃太多。虽然看上去很干净,里面仍旧有很多毒素。”

李光宗啊了一声,脸色大变,他知道谢小玉并不是耸人听闻。

“时间上恐怕来不及吧?我家也养鸡,一只鸡从雏鸡到养大要两、三个月。”李光宗急得满头大汗。

“这倒不用,一个半月就够了。”谢小玉有把握。那些蛋全都用木灵之气滋养过,成长的速度肯定会快得多。再说,他也不打算让鸡长得太大,长到一斤足矣。

“我在菜市场看到这里的鸡鸭鱼肉好像都分等级。同样的东西,高一级,价钱就贵十倍。”谢小玉原本只想自己吃,所以规模不打算搞得太大,在菜市场转了一圈之后,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天宝州金银便宜,食材的价格却昂贵,特别是那些毒素极少的食材,根本就是一种稀缺的资源。

李光宗不知道谢小玉的心思,但是他仍旧两眼发光。

他当然知道那些高等食材的珍贵。以前,他所在的帮会就开辟一片灵田,每年种出来的粮食不到万斤,一般人根本享受不到,只有香主以上的成员每个月可以分到一袋。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机会享受到香主的福利。

李光宗越发肯定一件事——遇到这位小哥绝对是自己的机缘,这大腿一定要牢牢抱住。

日子仍旧照样过,一大清早,李光宗就带着大家去挖矿。不过和以往不同,总有一个人会留下来看家,顺便照料那些鸡蛋。

四天后,一只只拳头大小的雏鸡破壳而出。

在那片山崖上早已经多了一间大棚,棚子是按照江南养蚕的蚕房建造,唯一不同的是棚子顶上多了一块块微微内凹的铜镜。这东西叫阳燧镜,能聚光于一点,汇聚的光被内壁镀银的铜管导入每一层隔板间,所以白天棚子里很亮,没有光线照不到的死角。

小鸡破壳之后,立刻被移入这座棚子。

两百只雏鸡一个木架就放满了,剩余的空间一小半用来养虫,另外一大半放着一根根管子,管子上挖出了一个食指粗细的窟窿。

那些管子是谢小玉的另外一个试验,他打算试试不用泥土种植庄稼。

有一种叫“雾铃草”的药材和五行相克,金木水火土都不能沾,所以这种药材只能种在陶制的管子里,再灌入雾气。

棚子外,那个样子古怪的铜壶在火炉上烧着,铜管的另一头,一滴滴清水不停滴落下来。

养鸡、养虫、再加上以后种植粮食都需要用到水。如果这些水从外面运进来的话,代价太昂贵。在行空巨舟上的时候,谢小玉就已经意识到,关键在于能不能将这里的河水蒸馏之后使用。

几天下来,证明他的想法可行。

雏鸡远比人要娇嫩。人如果直接饮用这里的河水,三个月之后才会出现虚弱的症状,雏鸡三天就会有反应。

三天后,一只只雏鸡仍旧活蹦乱跳,不像有事的样子。

谢小玉暗自松了口气。

心中安定下来,他不再为这些俗务而烦恼。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剑修之道并不是只要打坐就行,光有一身浑厚的真气一点用都没有。剑修厉害的地方,就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

只在梦境中练剑不够,练得再好也仅仅是舞剑,真正的剑术是生死系于一线的杀戮之术。

故每天清晨众人还没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矿区。

十几里外有一道很大的瀑布。

瀑布下有一块石头。这块石头被湍急的水流冲刷得滑溜异常,一般人根本站不住脚。

那就是他练剑的地方。

他站在石头上,手里握着一把直刀。

他的刀很长,长达一丈,刀身和刀柄各占一半。平时,刀身可以收进刀柄里。

瀑布高达百丈,水流落下,声势惊人,他却一点都不在乎,连脚跟都不动一下。

谢小玉蓄势聚力,一刀划出。

整道瀑布瞬间被拦腰截断,一半哗啦落下,另外一半仿佛凝滞于半空中。

几天的苦练,已经让他得了“如电”一式的精髓,出刀收刀间根本看不清楚刀的影子,只有刀过之后的那一抹刀光。

重新蓄势聚力,又是一刀划出……

他每天要在这里挥刀千下。这一千下可不是随意出手,而是全力以赴,没有丝毫保留。

这是武人的练法,而不是修士练剑的法门,不过道理一样。武人对剑术的理解甚至还在修士之上,因为他们的剑术更加纯粹,不像修士的剑术掺杂太多的东西。

又是一刀挥出。

瀑布再次被斩断。不过这一次,断口之处飞起一片水刃。

刀过不可见,这片水刃却可见。水刃远远飞出,渐渐展开,变得越来越薄。

阳光透过水刃时,被折射成霓虹一般的炫丽光华。

这是绝美的一刀。

但是,这种美丽只持续顷刻,转瞬间就消失于无痕。

谢小玉停下手来。他看着天空,回味着刚才那一抹刀光,仿佛又有所领悟。可惜这次的感觉如梦似幻,有些难以捉摸。

突然,远处传来砰的一声轻响,还有一朵紫色的烟云在东边的天空弥漫开来,那是求援的信号。

谢小玉犹豫片刻,还是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紫色烟云看上去就在头顶,实际上离这边少说有二十余里。谢小玉并不擅长飞遁之术,他只会一门很普通的“陆地飞腾术”。

“陆地飞腾术”号称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不过仅止于此,速度只比马快一些,又不能离开地面。

他以前倒是会一门速度极快的遁术,可惜要那件本命法器才能施展。现在法器没了,这门遁术也算是彻底废了。

足足跑了半个时辰,他总算到了。

前面有兽吼的声音,还有厮杀的声音,地上、树上到处是折断的枝桠和掉落的树叶,还有不少树倒在地上,最粗的一棵要两个人才抱得起来。

循声而去又跑了一里,他终于看到前面有七、八个人被许多虚影围拢着。

这些虚影看上去像狼,颜色暗淡,轮廓模模糊糊,像是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又像是一连串影子重叠而成。

那是妖兽。

谢小玉放慢脚步,他在犹豫。

天宝州是财富之地,同时也是危险之境,最危险的就是三样东西:毒瘴、土蛮和妖兽。他已经领教毒瘴的厉害,现在又看到妖兽。

中土也有妖兽,不过因为门派众多,人口也多,早就没有蛮荒之地,妖兽没有栖息之处,只能在人迹较少的地方苟延残喘,所以大多属于体型小、活动迅疾、没威胁的那种。

眼前这些妖兽就不一样,一看便知道非常危险。

被围困的那几个人也不简单,大部分人围拢在外围,手中各持利刃。一个中年文士被保护在中间,正是这个人御使一件由无数花瓣组成的法器,把那些妖狼挡在外面。

这件法器非常漂亮。只见成千上万片花瓣将这几个人团团围拢住,花瓣盘旋飞舞,随意乱卷着。

就算这只是一件下品法器也非常难得,因为这件法器攻守皆能,一般的人绝对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法器。

谢小玉犹豫的不只是会不会把自己搭进去,他还犹豫这些人值不值得他救。

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他可以放心结交李光宗那样的人,但是对眼前这些人,他提防还来不及。

谢小玉正犹豫着是救是走,突然听到那个文士朝着这边高声喊道:“这位朋友若肯伸出援手,在下必有厚报。”

谢小玉一阵愕然,朝着那人仔细看去。

他马上明白了。

那人身边有一个五短身材的家伙,手里捧着一个镜子大小的罗盘。

谢小玉知道自己疏忽了。

天宝州到处是高山密林,难得看到平地,要深入内陆,一定要带上一个会六爻定位的人。而会六爻易术,在危急关口肯定会占算凶吉祸福,这样一算,就把他算出来了。

既然被看破行藏,谢小玉也不再隐藏,飞身蹿了出去。

他这边一动,立刻有两条妖狼朝着他冲来。

刚才在一旁看热闹,谢小玉还没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可怕,但是当面对上,他立刻知道厉害。

原本只有两条妖狼,但是一靠近过来,面前就变成重重狼影,四面八方少说有千条之多。这妖兽有幻化万千之能。

谢小玉连忙手掐法诀在眼睛上一抹。

“观天彻地洞幽大法”并非只能用来望气,同样也是各种迷幻之术的克星。

万千狼影仍旧存在,但是大部分真的成了影子,显得异常暗淡,真身顿时显露出来。

他猛地一个滑步,手中的长刀闪电般劈出。

他的刀长达一丈,加上刀快,那条妖狼根本来不及躲闪。

刀过无痕。

那条妖狼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被吓了一跳,往后连退几步。

刚一移动,它的身体猛地一歪,血从脖颈处往外乱喷,原本看上去一点都没事的脖颈上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痕。

转眼间,一颗狼头滚落到地上。

另外一头妖狼看到同伴被斩,顿时仰天厉啸,原本围拢着那些人的群狼,纷纷调转头来。

“走,快走,这是唯一的机会。”被保护在中间的那个文士大声喊道。

一旁的人仿佛早有默契,立刻拔腿就跑。

看到这群人跑了,谢小玉气得差点吐血。他来救人,被救的人居然把他当诱饵、当垫背。

不过,此刻没空想其他的事,先保命要紧。

他的脚步又是一滑,一刀横斩出去。

刀还是那样快,另一头妖狼仍旧保持着仰天长啸的姿势,但是它的生机已绝。

挥刀、再挥刀。

谢小玉的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挥刀早已经成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这是他和那群凶徒关在一起的收获。在牢里的半年和行空巨舟上的半年里,他根本不敢睡觉,因为一旦睡觉就可能被人暴起干掉。他只敢打个盹,身体则保持着随时可以出手的姿态,一旦遇袭立刻反击。

那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以前他觉得很惨,甚至不想回忆那非人的生活,但是此刻他却发现这一年没白费。

没有那段经历,他怎么可能拥有这种近乎于本能的反应?

又是一刀挥出,又是一只妖狼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妖狼已经不敢靠近,远远围拢着他。

谢小玉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一步步往空地挪。

这些妖狼不同于普通野狼,力气大得很,他就算背靠大树也不安全。而且在树林里,长刀根本施展不开。

换成以前,他首先想的是逃跑,不然就是借用地势。刚才他来的路上就看到一片悬崖,那是一个不错的地方,至少用不着担心四面受敌。但是现在,他情愿杀出一条血路。

一年来的遭遇已经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想要过太太平平的日子,先要有应对飞来横祸的实力。

突然,一只妖狼发出一声尖啸,其他妖狼同时从四面八方猛冲而来。发号施令的是狼群的首领。以多欺少并不是人的专利,畜生也明白这个道理。

谢小玉没动,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出刀的机会,必须一刀斩杀所有的妖狼。否则,只要有一头妖狼冲近过来,他就必死无疑。

那些妖狼有前有后,显然它们也知道排成一排可能会一下子被干掉。

眨眼间,最近的狼已经奔到三尺之内,甚至飞扑而起。

刀终于动了,锋快的长刀割裂空气,发出嗡嗡的声响,没有雷声那般震慑人心,却令人胆寒。

灿烂的刀光连成一片,他的身体四周仿佛围着一道光弧,飞扑而起的那几条狼全都被拦腰截断。

光弧外侧是一道血环,血环均匀散开,其薄如纸,却又锋利如刃。

后面群狼一只接着一只撞上血环。

血环远没有刀刃那样锋利,却已经足够切进肉里。

纷乱的脚步和嘈杂的狼啸瞬间停滞,只有一连串扑通扑通的轻响,一具具狼尸倒在地上。

谢小玉仍旧紧握着长刀,不敢有丝毫松懈。在牢里时,他吃过亏,以为别人已经被他打倒了,没想到那个人装死,趁他转身,用一根筷子在他的胸口捅了个窟窿。

一阵金属破裂声传进他耳朵里。

刀刃裂开了。

这不是什么宝刀,更不是法器,是他花了五两银子要铁匠打造的,用的材料只是普通的精钢。刚才他全力以赴斩出那一刀,刀身勉强承受住,可刀刃实在太脆弱,所以崩碎了。

看着那犬牙错齿一般的刀刃,他暗自庆幸刃口是在群狼倒下之后崩碎,否则他恐怕凶多吉少。

凡俗的兵刃还是不能用,必须弄一把法剑,不过这也让他有些犹豫。

《六如法》是御气运剑之术,飞剑纵横千丈,来去数里,绝不是这种近身搏杀、一丈之内皆是死地的剑术。他到底要弄一把飞剑、还是弄一把和手中直刀一样的法剑?

如果是前者,他的真气不够,根本御使不了;如果是后者,他现在只是借鉴武人的练法感悟剑术的真谛,并不打算走近身搏杀的路子,弄到这样的法剑也没用。

在每一只死狼身上都补一刀,斩下狼头,谢小玉总算放心了。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皱起眉头。

血腥味会引来其他妖兽,不过,这些狼尸扔在这里实在太可惜了。

他取过一只狼尸,将长刀直插进背脊里,然后沿着狼皮一刀削下去。

半张狼皮被削了起来,断口的地方参差不齐,这是因为刀太长,而且刃口全都崩碎,变得犬牙交错。

他又一刀,把另外半张狼皮也削了起来,这次感觉更加顺手了。

谢小玉突然发现这是一种练控制力的好办法。

他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前人笔记。那位前辈以武入道,自称能够用金丝大环刀在米粒上刻字。

一想到这儿,他立刻兴奋起来。

把光秃秃的狼尸扔得远远的,他弯腰又取了一头狼尸,和刚才一样,一刀插入背脊,然后刀身贴着狼皮削下去,这次取下来的是大半张狼皮。

他不管剩下那小半张狼皮,没必要浪费时间,随手一扔,又弯腰拎起一头狼尸,仍旧一刀削下去。

树林里的血腥味变得越来越浓,他的脚边也堆起越来越多狼皮,越往上,皮越完整。

谢小玉已经渐渐找到控刀的窍门。

想要控制好刀,其实没有任何奥秘可言,用得熟了,其中的道理自然明了。不过,有几人能够耐得住这分枯燥?

眼看着一张狼皮就要被完整地剥下来,树林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刚才逃跑的那群人又回来了。为首的那个文士掮着扇子,看了看满地剥了皮的狼尸,又看了看谢小玉,啪的一声把扇子收拢起来,说道:“阁下的身手不错啊,我家主人正缺你这样的好手。如果你愿意……”

谢小玉头也不抬,打断那个人的话:“我过得很好。”

“阁下再好好想想。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文士不疾不徐地说道。

可惜这招一点用都没有。

刚才此人点破谢小玉藏匿的所在,将妖狼的注意力全都引过来,他们趁机逃走,这已经让谢小玉非常不满,现在又说出这么难听的话,谢小玉没动刀砍人算涵养不错了。

“小子,你别给脸不要脸。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旁边一个人看到谢小玉无动于衷,顿时斥骂道。

一阵阴风刮过密林,阴风中凝聚着凛冽的杀气。

那几个人顿时吓了一跳,走在最前面的文士连忙将手中的扇子一抖,原本洁白如雪的扇面上立刻显露出无数花瓣。

这就是他用的法器。

“手下的人不会说话,阁下别放在心上。”文士知道不服软不行。

谢小玉给他的感觉虽然只有练气两、三重的程度,刀下却能斩杀那么多妖狼,不是隐藏真正的实力,就是有另外的手段。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不是他们几个对付得了。

杀气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减弱,反而越来越浓了。

文士的脸顿时有些苍白。杀气也是一种实力的证明,这时他才看了看那些狼尸。

等他看清楚了,那张脸越发苍白。

他已经看出来,所有的狼都是被刀所杀,而且一刀毙命。

他同样也看到那柄长刀,看到刀上崩裂的刀刃。

也就是说,这些狼并非被特殊的手段所杀,而是一刀一只直接斩杀,用的还是一把普通的钢刀。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不是武修就是剑修。

“在下多有冒犯,得罪、得罪。”文士连连拱手。他绕开谢小玉,朝着来路走去。

走远后,他总算松了口气,猛地回身就是一个耳光,打的是刚才说话的那个手下:“以后别自作聪明。你死不要紧,别连累我。”

那个手下捧着脸,委屈地问道:“那小子顶多练气三重,您为什么这么在意?”

“别以为亲眼看到的都是真的,扮猪吃老虎的人多着呢。”文士冷哼一声:“而且此人不是武修就是剑修,别说我和你们都只是练气境界,就算已经沟通天地、真正踏入玄门之辈,恐怕也要避让三分。”

“这怎么可能?连那些真人都打不过?”另外一个人连忙问道。

“你敢怀疑我?”文士怒道。

“不敢、不敢。”那个人把头缩了回去,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让你们知道个好歹,省得以后给我惹祸。”文士有心卖弄:“所谓的真人也分三六九等,刚刚踏入玄门的真人并不强,对上武修和剑修,他们或许能胜,但是胜了也是惨胜,一个不小心还可能阴沟里翻船,被对方拉着同归于尽。”

“这么厉害啊?那岂不是人人都会选这两条路?”刚才那人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武修首先要炼体,十个人里顶多一、两个吃得了这个苦。以武入道还需要天赋,资质和悟性缺一不可,有这样的天赋,走别的路肯定更加畅通。剑修的要求稍微少点,不过对悟性的要求仍旧很高,而且剑修之路更加凶险,碰到瓶颈,往往只能在生死搏杀中寻求突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十个剑修九个横死,剩下那个人肯定贪生怕死,终生不能寸进。”文士说到这里,心中的郁气消去许多。

他身边那些人原本有点意动,听到这番解释,再也不心动了。

文士说这番话的时候非常大声,声音远远飘进谢小玉的耳朵里。

他知道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是想乱他心境。

剑修之路凶险无比,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但想要报仇,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谢小玉做事一向执著,而且一年来的困厄让他学会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平心静气。

把一张完美无缺的狼皮放在一旁,谢小玉抖了抖手腕。

手里的长刀运使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生硬,变得越来越灵活。

当然,他和那位用金丝大环刀在米粒上刻字的前辈相比差得还很远。

知道这种办法可行就已经足够了,他可以照着这种办法练,总有一天可以达到那样的境界。

他的收获还不只是这些,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明白“万事万物皆有至理”这句话的含义。

以前谢小玉在门派里一味苦修,现在想来都觉得可笑。

那时候的他连修些什么都不知道,如同一个老农埋头锄田,却不清楚要种些什么。勤奋是勤奋,却傻得要命。

别人看他恐怕就如他看李福禄,都觉得很傻很天真。

真正聪明的人都知道修练的目的,只要直指目标而去就行了,所以才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触类旁通的说法。太元老祖寄情于书画,恒一老祖痴迷于金石篆刻,恐怕都不是什么兴趣爱好,而是一种修练的方式。

他能够领悟这个道理,已经走在其他人的前面,其中也包括陷害他的那个家伙。

门派里的尊长肯定懂得这个道理,但是他们不会说,这个道理必须自己领悟,否则会适得其反,很可能变成玩物丧志。

心情大好,谢小玉不再剥狼皮。他随手卷起地上的狼皮,扬长而去。

他走了没多久,树林之中一阵窸窣乱响,那群人又走了回来。刚才挨巴掌的人推着一辆独轮车,他们看到还有没剥完皮的狼尸,全都有些意外。

“那人或许不是猎手,很可能也在矿山干活。”文士若有所思。

在天宝州,有本事的人大多选择成为猎手。妖兽的体内积聚着毒素,肉不能食用,但是皮、骨、爪、牙、筋、血之类的东西都有大用。且山里还有各式各样的药材,虽然有毒,但相对于它们的价值而言,这点毒算不了什么。

他们原本以为谢小玉只是个猎手,可是这么不珍惜猎物绝对不是猎手的行径。

“想办法收拾他。”挨巴掌的那人跃跃欲试地说道。

“收拾绝对要收拾,但是不能整死他。难得碰上这么一个实力不错的剑修,公子那边肯定有大用。”文士故作大度地说道。

刚才一上来他就想收服谢小玉,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作者感言

蓝晶

蓝晶

此作者暂时没有公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弹幕
弹幕设置
手机
手机阅读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