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柳韬把汽车开得飞快，疯一般朝公安局驶去。他打算亲自将季楠送到潘河岩的手里。
等红灯的时候，他心烦意乱。这个时候正是下午上班的高峰期，一连等了两个绿灯都没有轮到他过十字路口。就在等第三个绿灯的时候，柳韬突然感觉汽车里异样起来。
他直觉是季楠醒过来了，于是下意识想去躲避他的攻击。可是他一抬头，就看到后视镜中出现了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那是一张抽象的鬼脸，虽然不算狰狞却诡异十足。柳韬的身体震了一震，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觉得后脑勺猛然一痛，痛得整个脑袋像是要碎掉了，然后，所有的想法都碎掉了。
那个戴面具的人在偷袭了柳韬之后，迅速下车，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柳韬拖到副驾驶位置上，然后自己上了驾驶座。
这一系列动作是非常冒险的，但是那个人只能够冒险，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个人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柳韬将季楠交给警察。
柳韬是费了很大劲儿才清醒过来的。脑袋似乎是碎裂之后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拼在一起的。整个脑袋都是疼的，这种感觉弥漫开来，让他觉得身体的每一处都是疼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下意识地伸手向四周摸了一把——小曼，小曼呢？
柳韬坐起来，发现只有他一个人。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小曼呢？
柳韬双手抱着头，终于想起来那一幕——他把季楠打昏过去，然后和罗曼产生了分歧。他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居然把罗曼一个人扔在大街上，弃她而去……
柳韬傻掉了。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事吗？他不相信那是他做出来的事——他还是他吗？
悔意一下子就爆发了，排山倒海地向他压过来。他竟然把他最心爱的人，失而复得的人扔掉了……
脑袋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五脏六腑的痛。好像有一只大手伸进了他的胸膛，狠命地撕碎了他的心脏。
小曼现在在哪里？她被丢弃在大街上，无家可归……天哪，她不会有危险吧？自己还能不能够再见到她？……
这样想的时候，柳韬也在观察自己的处境。这是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水泥地面，头顶上有几根粗大的管道。房间顶部有一扇狭小的窗户，一缕惨淡的光芒从外面照进来。
对面的墙上有一个门，说是门其实并不准确，只是一个狭长的出口而已。
柳韬明白了——他置身于一间阴森简陋的地下室。
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来了，就是那一次，自己置身于黑暗之屋，肖颜死在自己的面前……
想到这里，他突然下意识去看地面，发现水泥地面上果然写着一行粉笔字。
这一次用的是红色的粉笔，所以那一片红字看起来像是一片血色。
“柳韬，我喜欢你”，柳韬的耳边突然响起了这句话。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这段时间里竟然把这个姑娘给忘记了……
他和罗曼从风镇回到青城，目的之一就是找到凶害肖颜的凶手，为她报仇啊。
柳韬在恍惚中分辨着那一片血色字体——
如果24小时内找不到你的亲生父亲（不是季云天），那么，她就会死在你的面前！
柳韬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
“她就会死在你的面前……”小曼，是小曼，小曼会像肖颜那样死在自己面前……
柳韬的心疼到已经失去知觉。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地下室，然后慢慢踩着肮脏潮湿的台阶走出去。
原来这是一栋烂尾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搁置的，周围是一片荒草，在夕阳底下格外凄凉。
柳韬在荒草中奔跑着，喊着，他在喊罗曼的名字，他看到四周到处都是罗曼的身影，可是当他想抓住时却又消失了。
柳韬筋疲力尽地倒在了草地上。他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终于冷静下来。
他在想那一片文字究竟隐含着什么意思。
现在罗曼是否真的在对方手上是一时无法分辨的，重要的是，他真的要按对方的要求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他一直就坚定不移地相信，他的亲生父亲就是柳明方。父亲死的时候他是那么痛不欲生，好像自己的生命硬生生地被砍掉了一半，好长时间都无法复原。
可是蓝英却告诉自己，季云天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后来季云天本人也这么说。这看似荒唐无比，可是冷静下来细想，却无法排除这种可能。首先是日期确实对上了，再次是季云天对自己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非常特别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非常微妙的。
如果季云天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么如蓝英所说，他和自己的母亲曾经有过一段恋情，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离开了季云天，嫁给柳明方，并且生下了自己。
这样的可能性似乎是很大了，尽管感情上无法接受，但理智上还是能够假设这种可能性的存在。然而——
为什么对方特意注明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并不是季云天呢？
如果不是季云天，又会是谁呢？这不只是荒唐了，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柳韬呆坐在草地上，看着太阳已经隐没在云里了。天色暗下来，成群的鸟儿在头顶上掠过，留下一串叫声。
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柳韬的大脑濒临干涸了。然而，当他的大脑就像天空一样即将陷入黑暗的时候，突然间灵光闪现。
他想起季楠跟他说的话来，假设不是疯话，而是真的，那么——
孟红云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季楠的亲生母亲；蓝英不是季楠的亲生母亲，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现在对方又说，季云天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么，假设蓝英真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谁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柳韬猛然想起一个人来。
与此同时，柳韬想起季云天跟自己讲过的一件事情。
场景回到柳韬和罗曼从风镇回青城那天，他们与季云天会面的时候——
季云天说：“说起程元光，他跟我倒是多年的交情了。年轻的时候我们就认识。说起来，我们还算是情敌。”
这个时候柳韬明白了，季云天与程元光争夺的女人正是蓝英。
虽然表面上季云天取得了胜利，娶到了蓝英，然而蓝英却没有生下季云天的孩子。蓝生下的是程元光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
柳韬突然从草地上站了起来，黑暗之中，他被自己胡乱推理得出的结论惊得快要崩溃。
——他的亲生父亲难道是程元光？
67
柳韬到佳客百货总经理室的时候，那里已经下班了。前台的接待员虽然漂亮，但脸色已经像窗外渐渐下沉的暮色了。要不是因为柳韬长得帅，她根本就不会捺着性子跟他说上几句的。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程总！”柳韬的语气不容置疑。
“先生，我说过了，今天已经下班了，而且你要是想见我们程总，一定要先预约的。”前台接待员解释着。这个时候，下班的人已经接二连三地走出来了。
这些人中没有程总。柳韬冲前台接待员点点头，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想要走了。然后他趁前台接待员不注意，在两个向外走的员工的掩护下，三步两步闯进了工作区。这个时候，工作区很混乱，下班后往外走的人越来越多了。
等前台接待员发现柳韬混进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柳韬凭着感觉飞快地朝里走，眼睛瞄着办公室的门。
终于看到了“总经理室”的门牌，柳韬刚要敲门，那个前台接待员已经追过来了：“先生，您……”她还没有将话说完，柳韬的手已经敲在了门上。砰砰砰！那不是敲，简直是砸了。
门猛地开了。还没等里面和外面的人反应过来，柳韬已经硬闯了进去。
里面的人被吓住了，等到看清柳韬的样子，觉得很眼熟，但一时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也许是因为他在迷惑，所以竟然没有把柳韬当成坏人去对付。
柳韬看着程元光微怔的样子，冲口就问：“罗曼呢？她在哪里？”
程元光回过神来，质问道：“你是谁？”他刚问完，前台接待员已经把脑袋探进来了，惶恐不安地说：“程总，我一不留神他就闯进来了……”
程元光一摆手，让前台接待员退下，然后又问柳韬：“你是谁？”
柳韬说：“程总，对不起，是我贸然闯进来了。我是云天食品公司技术开发部的副主管柳韬。”
程元光的眼光一闪，突然间想起来了。他们俩曾经在云天食品公司有过一面之交。因为当时柳韬几乎一言不发，所以程元光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
程元光的动作虽然有些迟疑，但嘴皮子很溜：“原来是柳主管，请坐，咱们坐下来说。”
柳韬回头看了一眼总经理室的门，见门已经被前台接待员关好，于是顺着程元光的手势在黑色皮质沙发上坐下来。
程元光却没有急着坐下来，他走到饮水机前拿出一个一次性水杯，一边接水一边说：“你看起来很着急，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柳韬已经镇定下来。他刚才是不顾一切闯进来的，现在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那么大可以安稳地坐在这里，争取把这次与程元光的碰面做到最好。
柳韬说：“程总，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和您谈，恳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哦，是工作上的事情吗？”程元光对柳韬已经不再有敌对情绪了——他只是冒失了一些。
柳韬说：“程总，您也坐下吧。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第一个问题，您认识罗曼吗？”
程元光将倒好的水放在柳韬面前，坐下来后才回答：“不认识。”
柳韬看着程元光，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话，为什么程元光答得这么慢。
柳韬又问：“那么，您认识蓝英吗？”
柳韬这句话刚一出口，程元光的脸色就变了。
柳韬看得真切，不动声色地等着程元光回答。
程元光说：“哦，蓝英？你是问你们的老总夫人吧？”
柳韬很佩服程元光敏捷的反应，点点头说：“是啊，不过我其实是想问，程总是否认识年轻时的蓝英。”
程元光似乎有些不悦：“柳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娱乐明星，你也不是八卦记者。”
柳韬微微一笑：“您和蓝英是不是有个私生子？”
程元光几乎要发怒了：“柳主管，你这就不只是八卦了，分明是造谣！”
柳韬的情绪则很平静：“您当年和蓝英分手是在1982年下半年吧？后来蓝英嫁给了季云天，但是生下的却是你的孩子。”
程元光不说话了，眼睛直视着柳韬，目光里写满惊疑。柳韬知道，这句话已经达到效果了。
柳韬继续问：“您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吗？”
程元光思索了片刻，摇摇头：“不，这不可能的。柳主管，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谁让你来的？”
柳韬知道，程元光的脑海里刚刚浮现出来的人一定是季楠，所以——
柳韬说：“那个孩子不是季楠。”
程元光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从这一点看，程元光的性格是远不如季云天沉稳的。程元光所谓的沉稳基本上是伪装出来的，季云天才是真正的沉稳。
程元光不耐烦地说：“柳主管，你是不是男人？说话不用这么婆婆妈妈的吧！”
这话说出来就有点伤人了。柳韬听着不太舒服，但没有计较，平静地说：“那个孩子就是我。”
程元光忽然乐了：“你？你开什么玩笑？”
柳韬说：“我也希望这是一个玩笑。但是就算真的是一个玩笑，也不好玩。”
程元光说：“我和你直说吧。你说的这些话，除非是蓝英亲口告诉我，我才信。”
柳韬暗自吃惊。其实他并不相信他会是程元光和蓝英的孩子，他的推理原本就很大胆很荒唐。但是现在程元光说了，如果蓝英亲口告诉他，他就相信了，那就说明关于程元光和季云天曾经争夺的女人是蓝英这个猜测是对的，而且程元光和蓝英确实有特别的关系，以至于一个孩子的存在已经是完全可能的了。
柳韬吸了口气：“程总，那么，您愿意和我一起去见蓝英吗？”
程元光迟疑了一下，然后眼中迸发出激动的光芒。虽然他极力掩饰着，但是光芒还是破云而出。
程元光问：“你是说现在？”
柳韬说：“如果程总的时间允许，那当然是越快越好。不过，在见蓝英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程总。”
程元光用迷惑的眼光看着他：“什么问题？”
柳韬说：“4月份百乐大厦的那场大火，程总还记得吧？”
程元光说：“当然记得，你们季总的女儿就是在那场大火中……不过她的葬礼我没有参加，我那个时候在外地出差。”
柳韬说：“后来，季总以前的助理肖颜失踪了，生死不明。不知道程总有无耳闻？”
程元光摇摇头：“这件事我倒是没有听说过，只觉得季总的助理换得倒是挺频繁的。”
柳韬又说：“云天食品公司财务部有个会计叫叶莱，是季楠的女朋友，她死了，程总知道吗？”
程元光一愣，摇摇头：“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季楠的女朋友是谁。她是怎么死的？季总身边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柳韬说：“她是被季楠杀死的。”
程元光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越说越乱了？”
柳韬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说：“我认为这一切是和某一个人有关的。”
程元光没有回过味来：“某一个人？谁？”
柳韬说：“程总，您来想想，这一切会与谁有关呢？”
程元光脸色一变：“柳韬，你不是认为这一切是我做的吧？”
柳韬说：“因为您想报复季云天，他曾经抢走了您最爱的人。您被他伤害过，以至于您一直都没有结过婚。”
程元光说：“那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早就释怀了。我现在和季云天是朋友，还是商业合作伙伴。你说的这些事跟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柳韬说：“好，既然您说和您没有关系，那撇下这些事情不说，云天食品公司的商业机密泄露事件您是清楚的吧？”
程元光说：“是的，我知道季总为了找出泄密人费了很大的心思，现在找到那个人了吗？”
柳韬说：“找到了，那个人就是季楠。”
程元光很惊讶：“这不可能，季楠是他的儿子，怎么可能背叛云天食品公司呢？”
柳韬说：“程总，前段时间的某天，您有没有接到过一条短信，内容大概是，如果想交换您和云天食品公司的信息，在碧香茶楼见面。”
程元光想了想说：“没有，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短信。”
程元光显然是在撒谎！无奈之际，柳韬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程总，您是否认识一个人，外号闪电，是一家侦探社的私家侦探。”
程元光一愣，摇摇头：“不认识，我从来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侦探打交道。”
柳韬看着程元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突然觉得，再也没有一个人比程元光更像一个谜了。
68
程元光没有像柳韬盼望的那样，立刻与他一起去季家见蓝英。程元光说，他需要通过其他途径了解事实之后再面对这一切。柳韬感觉程元光看自己的眼神丝毫没有温情可言，可见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是他的儿子。
不过……柳韬从他那里出来时想，自己又何尝相信呢？他不过是想瞎猫碰上死耗子，死马当活马医，赌一赌运气罢了。他甚至在程元光的办公楼下徘徊了好一阵子，他要让隐藏在暗处的人看到他来找程元光了。
这都是为了罗曼。一想到罗曼，柳韬后悔得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他在青城的夜色里茫然地走着，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空气中乱撞，他不再是一个完整的自己。
担心罗曼的同时，柳韬也在担心着母亲，不知道此刻她在哪里，不知道此刻她好不好。季楠现在是自由的吗？他在照看着她吗？
柳韬在万般纠结之际，回到了罗曼在南湾小区的家。
还好，钥匙一直被他带在身边，未曾遗落。
推开门，无边的黑暗让柳韬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熄灭了。打开灯，一切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房间的地板和家具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那么爱干净的小丁香怎么能容忍屋子脏成这样呢？
柳韬心里一痛，有泪流出来。他低下头去，忽然看到地板上躺着一个牛皮纸的小信封。他心里一惊，想到从未见过这个信封，于是急忙捡起来。
信封却是空的。柳韬的失望还未过去，却发现里面有一张很小的手机卡。
柳韬拿在手里，心头一动，急忙掏出手机，把手机卡换上去。
开机后，他发现这是一张可以使用的手机卡。他试着拨了一个号码，竟然通了。
对方甜美的声音传来：“您好，哪位？”
柳韬说：“吴思，我是柳韬啊。”他一边说一边心生愧疚。这个网名为“丝丝”的美女记者曾经帮助过他，但他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表示感谢，只是在需要她的时候才想起她来。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两个这样的朋友吧，在特定的需要帮助的时候，是最安全的人选，所以显得极其珍贵。
然而吴思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相反还很热情：“帅哥，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
柳韬心里涌上一阵温暖。他说：“思思，你看看来电显示，把号码报给我好吗？”
吴思似乎觉得很奇怪，不过没有问什么，过了片刻，报了一串数字给他。
柳韬记下，对吴思说了几句感激的话，然后挂断手机。
他对着这个手机号码愣了半天，越看越觉得眼熟。他想如果罗曼在就好了，有过目不忘本领的罗曼肯定能想起来这是谁的号码。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小丁香，赶紧赐给我灵感吧！这一招似乎很有用，柳韬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这个手机号码不是别人的，正是程元光的！
程元光曾经给过他一张名片，他曾经照着上面的手机号给程元光发过一条短信，要程元光去碧香茶楼见面。但程元光没有去，去的却是唐依琪。正是这件事让柳韬认为程元光是和整件事情有关联的。
然而刚才程元光并不承认收到过这条短信，柳韬认为他是在撒谎。
现在，这张手机卡竟然在自己的手机里，而且是在罗曼家里找到的。那是否说明这张手机卡并不是程元光在用呢？那为何程元光要把这个号码印在名片上呢？
柳韬觉得脑袋明显不够用了。他后悔刚才没有与程元光核对一下他的手机号码。
这张手机卡是谁放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仔细去看那个装着手机卡的信封，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三个极小的字母“TYQ”。
唐依琪！是唐依琪名字的拼音缩写！难道这个封信是唐依琪悄悄给自己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柳韬正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柳韬没有防备会有电话打过来，所以猛然一惊。他的第一反应是吴思打来的，可是，他接通之后，听到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爸！是我！”
柳韬没有说话。
“喂？爸？你怎么不说话？你能听到吗？”
柳韬仍然没有说话。
那边就挂断了。
过了片刻，电话又来了。柳韬没有接。
又过了两分钟，一条短信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爸，我听到你的电话留言了。我现在在外面，晚上十点在我的办公室见，我等你。
程驰
柳韬看着这条短信，胸中掀起了万丈狂澜。也许仅仅看这一条短信还不会很明白，但是柳韬刚才听到他的声音了。
那声音柳韬一听就知道是谁了。低沉，带一点沙哑，正是闪电！
闪电打程元光的手机，管他叫爸，短信里也是这样称呼的。
这就印证了柳韬第一次见到程元光时的直觉了——闪电和程元光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特别的关系，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就是父子。
他所了解的程元光，是个年轻时受了感情的创伤，然后去闯世界，打拼出自己的事业却一直未娶妻的钻石王老王，却在这个时候冒出了一个儿子来。
这个儿子是什么来头？
程驰……闪电的真名叫程驰？柳韬激动得心脏狂跳，他终于知道闪电的真实身份了！
可是还是那个问题——程元光的手机卡怎么会在这里呢？
柳韬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份资料上说，手机卡是可以复制的，只是两张手机卡不能够同时待机。也就是说，如果这张手机卡是复制出来的话，自己用这张手机卡的时候，程元光应该接不到闪电的来电。
同理，那个时候自己给程元光发短信，要他去碧香茶楼的时候，其实程元光也没有收到那条短信，收到短信的是唐依琪。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程元光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欺骗他。
那么，唐依琪将手机卡放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要拆穿程元光，或者是拆穿闪电？
或者她知道她自己的处境，她一旦出事，真相仍然可以借柳韬之手大白于天下？
所以，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其实就是程元光，或者闪电？更有可能是两个人联手作案。
动机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季云天的夺妻之恨，蓝英的背叛之仇。
想到这里，柳韬立刻将手机关掉，取出手机卡，换上自己的卡。
这样程驰再与程元光联系，就可以联系到他本人了。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9点，离闪光和程元光的10点之约还有一个小时。
柳韬试着拨打孟红云和罗曼的手机，仍然是关机。
柳韬又看了一眼被浅尘覆盖的罗曼的家，心里痛了片刻，然后关灯离开。
闪电在短信中提到的办公室，应该就是他的闪电信息咨询公司。那是罗曼跟踪的成果，现在他可以直接享用果实了。
69
季云天眼睁睁地看着宁娴把毫无抵抗能力的唐依琪砍得血肉模糊。如果砍第一刀的时候他没有心理准备，没能做出反应，砍第二刀的时候他处于震惊状态，砍第三刀的时候他在犹豫是否上前阻止，那么后来他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念头，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似乎那就是他潜意识里一直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知道，宁娴砍死的不只是害死女儿的凶手，也是她自己。她选择了这种同归于尽的做法是多么的绝望啊！
季云天把哭倒在地，既而又受到惊吓的蓝英抱起来，搀到旁边的房间里。这个时候宁娴已经把刀扔掉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季云天打了潘河岩的电话。在等待警察赶来的时候，季云天静静地对呆坐的蓝英说：“我们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蓝英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没有任何反应。
季云天在公安局做完笔录，和蓝英一起走出来。这个时候天早已黑下来，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沉闷得让人除了崩溃别无选择。
宁娴已经完全招供了，并且咬定这件事跟季云天和蓝英毫无干系。这令季云天既意外又感动。可是他再也不想面对那个可悲又可怜的女人了。
家里已经被作为命案现场暂时封锁了，季云天打算带蓝英去别墅住几天。可是蓝英说她不想去，不愿单独面对季云天。
曾经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就那样无言地站在十字口路，季云天说：“那我送你过去，然后我去住酒店吧，或者去办公室凑合一下也行。”
蓝英却说：“不，还是我去酒店吧。”
季云天只好找了家酒店安顿好蓝英，留下一张信用卡后离开。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说话，都不知道究竟还需不需要交流。
季云天打车回家取自己的车，然后打算独自去别墅住几天。这个时候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是柳韬。
季云天看着来电号码，心里面撕裂般痛了一下，那疼痛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接了电话，那边是柳韬近乎耳语的声音。好在季云天正在车库里，又是晚上，周围很静，所以可以听得清楚。
柳韬在电话里开门见山：“季总，闪电的真名叫程驰，是程元光的儿子，你知道吗？”
季云天惊呼：“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韬说：“我现在就在闪电办公室的壁橱里藏着。二十分钟后，闪电和程元光在这里有一个会面。你想不想听他们说些什么？”
季云天问：“你怎么进去的？不会被发现吧？”
柳韬觉得季云天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问出这么一句话，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以前就知道程驰和程元光的关系，他刚才的震惊是装出来的，所以才可以这么快问出这么理智的问题；二是季云天就是非同寻常的人——其实之前有无数个事例可以证明，季云天就不是个寻常人。
他刚才来到闪电的公司门口，在写字楼10楼的尽头。出乎柳韬的意料，公司的门并不是厚重的金属门，而只是一扇普通的木门。
这扇木门令柳韬有了冒险的欲望。他掏出瑞士军刀，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把那扇门的门锁舌头给捅进去了，然后门就开了。
那一刻，柳韬认为这一定是个阴谋，是闪电自己将程元光的手机卡放到罗曼家，然后引诱柳韬上钩。至于他说自己叫程驰，管程元光叫爸爸，完全只是编造的诱饵。
尽管柳韬这么想，但还是走了进去。
柳韬已经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绊脚绳、从天而降的大网、迎面飞来的匕首、砸向后脑勺的棒子……可是没有，一切静悄悄的，静得离谱。
屋里没有任何光源，柳韬也没有寻找电灯开关，就借着手机的光亮一点一点探寻着这个未知且有限的空间。
这是一个套间，总共只有30多平方米，远远小于柳韬的预想。特别是里面的房间，仅有一张电脑桌、一张长沙发和一个衣橱。这样不伦不类的布局更是离柳韬心中想象的“私家侦探领地”相距甚远。
这里真的没有人吗？柳韬一边想一边拉开衣橱，看到里面只是象征性地挂了几件男式衣服。所以，这个宽大的衣橱如果藏一个人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这时候衣橱里并没有藏人，只是激起了柳韬的无限遐想。
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分钟的时候，柳韬用手机拨通了季云天的手机。
柳韬在电话里对季云天说：“如果你想听‘现场直播’的话，那就不要挂断电话。”
季云天吸了一口气：“好的。”然后把刚点着火的汽车熄了火，静静地待在停车库里，等待好戏的开始。
静悄悄地过了两分钟，季云天听到柳韬压低的声音：“他们来了……”
季云天的心脏莫名其妙乱跳起来。
一阵脚步声，开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
程元光的声音：“你确定这个地方是安全的？”
闪电的声音：“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程元光的声音：“你永远都是这么悲观。”
闪电的声音：“这不是悲观，这是事实。”
声音越来越近了。
闪电和程元光，他们真的在一起。季云天的眉头再也舒展不开了。他曾经对闪电寄托了很大希望，闪电是季楠介绍给自己的。他就算怀疑世界上所有的人，又怎么能怀疑自己的儿子呢？
自己的儿子——季云天还没有来得及在心痛中自嘲，便又听到了第三个声音。
“他说得对。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了！”是季楠的声音！
季云天的手几乎拿不住手机了。他强迫自己不要崩溃，继续听他们讲。
还是季楠的声音：“你，还有你，这一切，到底是谁安排的？”
程元光的声音：“我不知道你指的‘这一切’是什么。我听说你杀死了你的女朋友，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季楠的声音：“我不想杀死她的，我只是反抗。因为我发现她打算杀死我，我差一点就死了！”
程元光的声音：“那么她为什么要杀你呢？”
季楠的声音：“因为我不爱她了，就这么简单。”
闪电的声音：“不，没这么简单！因为她发现你是云天食品公司的泄密人，我为了保护你，想借唐依琪之手杀掉她，她却被柳韬救下。之后你却念及旧情，虽然陷害了她，但终究没有做得决绝，只是逼她离开。”
季楠的声音：“我这样做，难道不是你的主意吗？”
闪电的声音：“不，我只是建议，做决定的是你自己。”
季楠的声音：“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从你拿我不是季云天的儿子来威胁我做这一切时，我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从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我自己！我才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一个错误！”
闪电的声音：“别激动，我也是为了你好嘛。如果你不这样做，为你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那么假如有一天季云天发现了真相，那个时候你会更惨的。”
季楠的声音：“为了我好？可是我现在得到了什么？我现在是一个被追捕的杀人犯！”
闪电的声音：“这是你咎由自取！我可没让你杀人。你自作聪明想一石二鸟，却砸到了自己。今天要不是我把你救了，你已经被柳韬送到警察手里了。”
季楠的声音：“我没有想到叶莱会那么麻烦，你也不愿意帮我除掉她，所以我别无选择了，我本来不想杀她的。”
闪电的声音：“我知道你已经不爱叶莱了，自从你遇见唐依琪后就移情别恋了。”
季楠的声音：“可是唐依琪的一切也在你的掌握之中。”
闪电的声音：“我知道你为了得到唐依琪费尽了心机。虽然你开始很排斥她，不愿意让她和你分遗产，所以还伪造了那份亲子鉴定，可是后来，我们查到了她很多秘密，你在威胁她替我们做事的过程中，竟然爱上了她。”
听到这里，季云天豁然开朗了。原来关于唐依琪的亲子鉴定竟然如此曲折迂回——唐依琪为了使亲子鉴定结果为“是”费了一番心机，至于她用了什么招数，现在人已经不在了，也无从得知。然而，这份鉴定结果到季云天手里之前被季楠做了手脚，结果成了“否”。那份鉴定是寄到季云天的私人信箱里的，只有季云天的助理和季楠有信箱钥匙。
而这一切，唐依琪和季云天竟然都被蒙在鼓里。唐依琪一直以为季云天深信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因此有恃无恐；而季云天呢，明知道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结果虽然阴差阳错，然而却与事实相符——所以季云天心中有数。
季楠的声音：“是的，后来我一直跟踪她，竟然发现她有很多秘密。当然，你在这时候发现了她更多的秘密，所以她更听你的话。你跟她说可以帮她除掉真的季萱萱，让她假扮季萱萱的事情永远不会被人所知。为此你精心设计了那场大火，她配合你将季萱萱从新加坡骗来青城。就这样，你们除掉了季云天唯一的孩子。”
闪电的声音：“我乐于做策划人并导演你们的故事，更乐于做旁观者看你们的故事。不过你们的故事真老套，叶莱爱你，你爱唐依琪，唐依琪呢，却爱柳韬。”
藏在衣橱里的柳韬听到这句话，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这么八卦的话从闪电嘴里说出来古怪至极。柳韬先是想，还好，罗曼没有听到，否则又该吃醋了。然而再想，又宁愿罗曼听到。只要她在他身边，她所受的委屈他都会给她补偿。
季楠的声音怪怪的：“难道是因为唐依琪在你面前求情，你才一再放过柳韬？你不是也爱上她了吧？”
闪电的声音：“我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女人，更不会被女人的外表所迷惑。的确，我一直对柳韬手软，为了不伤害柳韬，我甚至杀了他的那个美女小助理威胁他离开。”
柳韬听到这里，一直以来心中那个疼痛不已的结终于打开了。他终于知道谁是杀死肖颜的真凶了。他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警方已经掌握了闪电纵火的证据，他会罪有应得的。只是，肖颜，你死得太不值了，我对不起你……
柳韬正在自责之际，却又听闪电说道：“我之所以一直对柳韬手软，是因为柳韬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
季楠的声音：“你父亲？程总？你的意思是说，你和柳韬是亲兄弟？”
闪电的声音：“爸，你都听到了。柳韬是你的亲生儿子！原谅我一直都对你隐瞒着……”
季楠的声音：“怪不得你一直对柳韬手软，原来你们竟然是亲兄弟！天啊！”
闪电的声音：“不，我和柳韬不是亲兄弟。我不是我爸亲生的，而是他收养的。我爸除了柳韬，不可能再有别的孩子了。因为自从蓝英之后，他就不再有别的女人了……”
接下来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人说话。季云天以为是手机的信号中断了，然而不是。他清楚地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呼吸声，那一定是无法控制住自己呼吸强度的柳韬发出来的。
季楠的声音：“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为什么我和柳韬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养大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闪电的声音：“我早说过，原因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有季云天自己知道吧。”
季楠的声音：“那季云天是不是还不知道柳韬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闪电的声音：“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唐依琪会告诉他的。”
季楠的声音：“我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季云天也已经知道了吧？我在和我的亲生母亲孟红云相处的时间里，她说了她当年离开季云天的真正原因——在一场意外之后，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她不愿意跟季云天坦白，也不舍得打掉无辜的孩子，因此只能离开他。”
闪电的声音：“那场意外是怎么回事？”
季楠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有一天夜里，我母亲被一群坏人欺负了，后来就有了身孕，按日期算不是季云天的……让我心碎的是，我母亲一直认为这件事是蓝英指使的，因为她们是情敌。然而我是不相信的，蓝英虽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是对我有着养育之恩。平心而论，她一直是个完美的母亲，所以我宁愿相信真的是一场意外……”
季云天的手机终于从手中滑了下去。伴随着一阵眩晕，他眼前一黑，差一点就昏厥过去了。他定了定神，弯下腰，摸到了手机，然后重新拿到耳边。
70
季楠的声音：“可是这一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这些人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究竟为了什么？想要得到什么？”
闪电的声音：“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爸。我要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只为这个。我是出生不到两天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病孩子，如果不是我爸，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是我爸一次又一次将我从死神手里抢过来的。可是我爸却一直孤苦无依，这一切都是因为季云天夺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所以我也要让季云天尝尝孤苦无依的滋味！”
程元光震惊的声音：“你这么做真的是为了我好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是否需要你这样做？我把你养大，不是想把你变成第二个我！”
闪电的声音：“可是，爸，如果你活得幸福，我是不会这么做的。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结婚？甚至连女人都不碰，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对你的伤害吗？”
程元光的声音：“儿子呀，你错了，大错特错了！我离开家乡去创业的时候，的确很伤心，但这并不是我不再碰女人的原因。我离开家乡之后，吃了许多苦，做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苦工作。有一回，在车间里，车床失控了，我受了重伤……后来我就不再是个男人了……”
一阵沉默过后，是闪电激动的声音：“爸！”
程元光没有说话，却听到季楠的声音：“哈哈！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一直以为你父亲是为情而伤所以终身不娶的，没想到……不但如此，你深受你父亲的影响，竟然也不碰女人。而且，你居然还处心积虑布了这么多局。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却发现你所做的这一切根本就是毫无价值的！哈哈哈哈！”
在季楠一连串毛骨悚然的笑声之后，闪电突然说：“柳韬，你出来吧！衣柜里的空气不够新鲜吧？”
程元光惊讶地将头转向衣橱。片刻之后，衣橱门开了，里面钻出一个人来。
柳韬和程元光的视线一交接，那复杂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柳韬的脸上，写得更多的是震惊、痛苦和绝望。程元光的脸上，除了这些内容，还多出了一点点温情。毕竟，他是他的亲生骨肉。经历了那场劫难后，程元光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无法拥有女人，而是不能拥有一个亲生的孩子。他虽然养大了程驰，但是他对这个孩子更多的感情是怜悯，那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真正的感情。
柳韬手里的手机却还没有挂断。他对着手机说：“季总，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和季楠的身世是反的？”然后他按了手机免提键，让另外三个人也能听到季云天的声音。
季云天的声音除了震惊、痛苦和绝望之外，还有悔痛：“那是因为我爱孟苒。她离开了我，而且还带着孩子——当然，我现在才知道那并不是我的孩子，当年我深信她怀的就是我的孩子。那个时候我为了挽留她做了很多努力，却还是白费。我当时认为她的离开是因为蓝英的存在。的确，那个时候我年轻，做事冲动，对爱情缺乏专一……后来，我和蓝英奉子成婚了。再后来，我发现她们的预产期竟然差不多。于是我用重金买通了医生和护士。当时你生得早一些，医生谎称孩子有病要隔离治疗，一直没有让蓝英见到你。几天后季楠出生了，我就把你们换掉了……我留不住孟苒，只好用这种方式留住我们的孩子，不，其实只是她的孩子……”说到这里，季云天再也说不下去了，挂断了电话。
知道真相的柳韬无言呆立。
季楠一言不发欲向外走。闪电问：“你要去哪里？”
季楠说：“自首。”
闪电沉默了片刻，居然笑了。他长得难看，笑起来就更难看了。他说：“很好，季楠，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刚要走，程元光却喊了一声：“驰儿！”
闪电僵住，程元光走过来，将他一把抱住。
两个大男人都哭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却是互相无法割舍的两个男人。
抱完了，程驰和季楠想走，柳韬却堵住了他们：“你们不能走！你们告诉我，我妈在哪里？罗曼在哪里？”
季楠对闪电说：“我要在自首前带柳韬去我妈那里。我妈没有人照顾，她只有两天的食物……”季楠转身对柳韬说：“柳韬，你要答应我，照顾好我们的母亲……”
柳韬点头：“我会的！即使我不是她亲生的，我也会永远照顾她的。”
季楠迟疑了片刻，走到桌前，在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交到柳韬手里：“妈那里你还是自己去吧，我突然不想见她了……我不愿意去面对那等同于生离死别的场面了……妈一直劝我自首，你跟她说，我听她的……”
柳韬捏着这张纸条，像捏着宝贝一样。他又问道：“罗曼呢？罗曼在哪里？”
季楠愣住，闪电摇头：“罗曼并没有在我们手里，是你自己把她弄丢了。”
柳韬好似被当头一棒，不愿意相信他的话：“你们骗我！是你们在地上写的字，我只有找到我的亲生父亲，才可以见到罗曼！”
闪电说：“对不起，我只是利用她给了你动力。毕竟，我还是希望看到你们相认的。”
柳韬心中积攒已久的愤慨这个时候爆发了：“就算罗曼现在不在你们那里，但是这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罗曼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你们为什么要陷害她？为什么？”
闪电说：“这不怪我，是罗曼自己害了自己。是她发现了季萱萱的异常，然后进入了她的秘密邮箱并且破译密码的。你知道在大火里把罗曼拉出来的人是谁吗？就是我！还有，你要感谢唐依琪，是她一直同情罗曼的身世，求我不要杀死她的。所以我们才给她找了个替身，只是让罗曼表面上消失罢了。如果你有运气再见到你的女朋友，请你警告她好奇心不要那么重！”
说完，季楠和闪电已经走到了门口。程元光在他们身后说：“这样吧，我送你们去，你们这副样子是开不了车的。”
在停车场，闪电和季楠上了程元光的奔驰车。程元光踩了油门，汽车开出停车场。路边，柳韬在拦出租车。他要立刻找到孟红云，带她回家。
就在一辆出租车放慢速度向他开过来的时候，柳韬听到了这辈子所听到过的最响的声音。
那响声是一连串的，就像滚滚雷声在他耳边炸开。
柳韬转过头去，愣了好久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程元光的奔驰车和一辆奥迪车撞在一起，随后，那辆奥迪车又与一辆大客车撞在一起。所以，先撞在一起的两辆车，这个时候已经相距很远。
起初柳韬以为那是场意外，而当他看到那辆已经完全变了形的奥迪车的车牌后，才明白过来——那辆车正是季云天开过来的。
尾声一
天气很好，是雨后初晴的澄明。可是柳韬的心情却一点也好不起来。
他陪着母亲孟红云一起从看守所走出来。季楠和孟红云说了什么，柳韬没有去听，他也不想去听。他有种可笑又可悲的感觉——季楠和孟红云是真正的母子，自己只是多余的。
那天夜里，他按照季楠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孟红云。她在市郊的一间出租屋里，那个地方似乎连流浪猫都不会光顾。门锁着，他敲碎了窗户爬进去，看到孟红云蜷缩在角落里，妆容整齐却神色憔悴。
柳韬喊了声“妈”，孟红云答应了。正如此刻，他们从看守所走出来，柳韬喊了声“妈”，孟红云依然答应着，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可是，柳韬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像冰刀一样的东西在切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裂掉。
他们回到原来的家，孟红云做了柳韬喜欢吃的饭菜。经历了这一切，再过这种平淡的生活时，柳韬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特别是，当他发觉自己在这个家的身份其实并不真实的时候，他更觉得茫然。
吃饭的时候，孟红云突然问：“韬韬，怎么了？有心事吗？”
柳韬含糊地“嗯”了一声，摇摇头，却是拖泥带水的。
孟红云轻声说：“季楠的情况很不乐观，法律不会对他宽容的。他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柳韬放下筷子，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却找不到一个词。
季楠是车祸里唯一只受了轻伤的人，也许老天这么安排别有深意。闪电和程元光受了重伤，闪电没有抢救过来，程元光则过了危险期，还躺在医院里，柳韬每天去探望一次。程元光一直昏迷着，所以他看不到柳韬每次停留在他身上的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个时候，眼神会折射出心情。面对程元光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柳韬的心情正好与面对孟红云时相反——这个时候的柳韬，竟然有一种看透了世事的清醒。
“韬韬，想什么呢？不要胡思乱想了。你知道，我始终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啊。”孟红云一边说，一边用勺子给柳韬盛汤。
“妈……”柳韬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孟红云也红了眼圈，微微叹了口气：“韬韬，如果你想离开我，回到你亲生母亲那里的话，我不会反对的……”
“妈！”柳韬哭得喘不过气来了，“你说什么呢？！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妈啊！”
孟红云擦了擦眼睛：“季楠我是没指望了，然而蓝英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季云天走了，她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所以，你要把这个儿子当起来。”
柳韬想起来，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蓝英哭得几度昏厥的样子。那个时候她简直都要死了，可是当她看到柳韬时，眼里竟然一点一点恢复了生气。柳韬走过去，把瘫软的蓝英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上。那个时候，他已经是蓝英唯一的依靠了。
柳韬哽咽着说：“妈，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不过，你能够答应我经常去照看她吗？”
孟红云连连点头：“答应，我当然会答应的！这是你应该做的。不过，韬韬，你心里面千万别去恨谁，好吗？恨只是过眼烟云，真正能够留住的，只有爱。”
柳韬说：“妈，我记住了。”
孟红云又叹了口气：“小曼还是没有下落吗？”
柳韬失魂落魄地摇摇头。
吃完饭，柳韬又回到了罗曼的小巢。家里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依然蒙着一层灰尘。
柳韬将窗户打开，让阳光照进来，然后开始打扫房间。他打扫得很细致，每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床单也换洗了，新换上的是淡紫色丁香图案的床单，铺开的时候，他好似闻到了花香。
那是罗曼的味道。
小丁香，你为什么不回家？你到底是遇到不测了，还是只是因为生我的气？
遇到不测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警方帮着找了，有什么坏消息应该早就知道了。所以，罗曼一定只是在生他的气。
回忆过去在一起的日子，柳韬几乎想不起来她生过他什么气。其实，她肯定是生过气的，而且很严重，而且不止一次。只是她从来不表现出来，她用爱化解着对他的怨。
可是，这一次她为什么就如此生气呢？
柳韬每天在罗曼家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到后来干脆留下来过夜了。他担心罗曼一旦回来会与自己失之交臂。每天夜里，他在寂静中睁着眼睛，听到任何脚步声或者邻居开门的声音，都会以为是他的小丁香回来了。
可是，每次的激动平息下来后是更大的失落，更深的绝望。
为了打发寂寞的长夜，柳韬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带过来，每天晚上在网上看各式各样的影片打发时间。剧中人物哭的时候，他想着罗曼，于是一起哭；剧中人物笑的时候，他想着罗曼，于是他还哭。
他发现自己不能再看那些煽情的电影了，索性改看卡通片。这天晚上，他看《圣斗士星矢》，看到冰河为了救雅典娜，与黄金圣斗士决斗，打得自己都快死掉了还在战斗。这个时候他的对手米罗告诉冰河，看在冰河的师傅是自己好友的情面上，决心放冰河一条生路。
可是冰河坚定地拒绝了，他说：“我有一群发誓同生共死的朋友，这个时候他们正在拼命战斗，我又怎么可以为了保命而在冰棺里长眠？数百数千年后，从冰棺里复活又有什么意义？对我来说，活在这个时代，无论多么痛苦和艰辛，我都庆幸我能够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我曾经为了命运的不公诅咒上天，但是我现在感谢神，感谢他能够让我和我的朋友们生于同一个年代……”
泪流满面的柳韬连卡通片也看不下去了。他关上了播放器，又一次打开自己的博客。
博客上已经贴满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对罗曼的忏悔和呼唤。他这样做，是希望无论罗曼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都能够看到他的心声。
柳韬情不自禁地在博客上将刚才《圣斗士星矢》里的这个片段记录下来，然后，又写上了这样一段话：的确如此！即使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又如何？那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一个原本不属于我的时代，而我所有爱过的人都已经化作尘埃……可是，如果神对我说，他能够赐予我永恒的生命，我仍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当然，我会请求神，把我永恒的生命分你一半，因为，小丁香，只有你在，我的生命才会精彩……
柳韬关了电脑，站在阳台上，看着云层里浮出的北斗星。那七颗星，虽然有的星亮一些，有的星暗一些，但它们始终在一起。
尾声二
第二天，柳韬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大概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所以他摇摇晃晃起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晕。洗漱之后，他想到楼下买点豆浆喝。
把门打开的瞬间，他闻到了一阵清香。这清香让他忽然间预感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他听到一声惊慌的呼叫，和一串钥匙落地的响声。
他站在原地，想动，想说话，可是浑身没有一个细胞是能够听从大脑指挥的。他的整个身体似乎在那一刻凝固了。
对面，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清瘦，穿着一条淡蓝色的丹宁布连衣裙，肩膀上有漂亮的荷叶边。
她对他说：“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想了一整夜都没有想出答案。”
他依然说不出话来，还好，他可以使劲地冲她点点头。
她问道：“我想知道，如果把永恒分成两半，每一半的时间会是多少？”
他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了，他的眼睛闪烁着泪光，他说：“傻瓜，永恒的一半还是永恒啊！”
她明白过来，使劲地点点头，苍白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带着泪光的笑容。
他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