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罗曼对着这封破译之后的邮件整整发了十分钟的呆。这十分钟里，震惊、怀疑、愤怒、好奇，这些情绪像是烩菜一般被一齐放入铁锅里加热、翻腾。
然而只是十分钟。
儿时的磨难让她练就了一颗能够接受任何困难的心。罗曼读一些有关心理学的书籍时，常常看到一些有心理缺陷的人是受了儿童时期发生的或大或小的事件的影响。
而罗曼却不是这样，童年的非常经历只是让她早熟、独立，为人处世有同龄人少见的果断和老练。遇到任何事情，她只是给自己十分钟时间来调整。十分钟内，她的反应可能比平常人还激烈，但十分钟之后，她就会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罗曼看了看表，这时已经是晚上7点45分了。她来到衣橱前，找到一件平时上班很少穿的黑色T恤换上，再把扎成马尾的头发放下来，用啫喱膏乱弄，使其贴在脸颊上，然后去掉隐形眼镜，换了一副很久没戴的黑框眼镜。
这个时候，镜子里的罗曼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她满意地对自己点点头，把数码相机塞进包里，出门打了辆车直奔云水园。
到云水园的时候是八点过五分。云水园是一处餐饮娱乐场所，罗曼以前没有来过，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暂时不进去。
今天来这里，罗曼是不指望弄清楚整件事情的，只想弄清楚那个闪电是谁。
罗曼刚刚在离云水园不远的一处电话亭前站好，佯装打电话，便看见季萱萱的那辆红色甲壳虫很惹眼地开进云水园门前的停车场。
接着，季萱萱下了车，匆匆忙忙往里走。
罗曼考虑了一会儿，离开电话亭，走到云水园门口，有个漂亮的女迎宾员热情地招呼她。罗曼对着她微微一笑，小声问：“刚才来的那个美女去了几号包间？就是开甲壳虫的，个子高高的那个。我和她约好了，看到她进来，却打不通她的电话。”
迎宾员有礼貌地说：“请您稍等，我帮您问一下。”说完走到里面，跟其他服务员耳语了几句，马上回来说：“让您久等了，刚才那位女士在201包间。”
罗曼点头：“谢谢。”然后便大步流星地往里面走，一旁有个服务员要给她领路，罗曼手一摆：“不用了，我知道路。”
罗曼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姑娘。刚才迎宾员去问包间号的时候，她已经偷偷瞄到了，一楼的右边走廊第一间是101，所以201包间肯定就是在二楼同样的位置。
罗曼踩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二楼，见201包间的门虚掩着，一个服务员刚刚出来，手里拿着菜单，大概是去厨房报菜，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走廊里有客人和服务员来来往往，罗曼不能一直站在那里，否则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她尽量表现得很悠闲，将身体倚在房门口旁的墙壁上，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虚掩的房门里的情形。
她看到一张桌子和一个人的侧面。那个人她没有见过，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坐在那里显得很矮，微胖，肤色较黑。
罗曼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来不及细看那个人的面目，但已经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闪电了。这个时候，他正低着头看某样东西。
罗曼往后退了一步，从挎包里掏出数码相机，刚打开电源，一个服务员便向她走过来，脸上笑吟吟的，眼里却有着怀疑：“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罗曼指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苏锈说：“谢谢，不用了。我非常喜欢这幅画，想拍下来。”
那个服务员一脸释然，点点头走了。罗曼暗暗松口气，把相机的闪光灯模式关闭，镜头对准那幅苏绣，几秒钟之后，见无人注意，就将相机伸到虚掩的房门处，快速按下快门，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她知道此举非常冒险，但只有这样才可能获得线索和证据。她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否察觉，只想着赶紧离开。在楼梯拐弯处，她回头瞥了一眼201包间的门，见并无异样，于是匆匆离开云水园。
回到家，罗曼把相机连接到电脑上，那张照片很快占满了整个屏幕。
照片的效果比预想的更好。房间里，季萱萱的头和闪电的头正好凑在一起，闪电的五官看得很清楚，圆胖脸，小眼睛，大鼻子，厚嘴唇，卷头发。
这个人是谁？
季萱萱又为何要他查自己的资料？她要对自己做什么？
罗曼陷入深深的迷惘与恐惧之中。
42
接下来的几天忙坏了罗曼。
她一边上班一边注意季萱萱的动向。一边注意季萱萱的动向，还要一边防备季萱萱察觉自己在监视她。
而季萱萱对待罗曼还是一如往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中午一起去餐厅吃饭，下班有时候一起逛街，或者去百乐大厦的秀美女子会所做健身和美容。
秀美女子会所是季萱萱介绍罗曼去的，那里人不多，但环境不错。虽然是负一层，但并不觉得压抑，相反，却有一种奇特的安全感。这个时候罗曼的身体和心情都是放松的，又有人陪着，尽管是个需要防备的人。
那几天，罗曼几乎时时刻刻都盯着季萱萱的那个邮箱。有新邮件来的时候，她会等季萱萱看过后再打开破译。但邮件内容都很简短，只说了碰头的地点，没有具体事由。
罗曼又根据邮件指定的时间地点去拍过几回季萱萱和闪电在一起的场面，但是仍然弄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做什么。看来，如果不跟踪闪电，不弄清楚闪电的身份，光凭破译密码邮件是不行的。罗曼冥思苦想，终于有了主意。
隔了两日，闪电的邮件又来了，指定中午1点半在盛康百货负一楼超市里等她。
罗曼这回没有潜伏在喧闹的商场里等，而是站在附近的橱窗前，假装欣赏橱窗里裹着漂亮服饰的塑料模特，暗中留意着进入停车场的汽车。
她已经掌握了，每次闪电出现，都会开一辆北京吉普，所以他极有可能把车停在停车场里，装作购物的样子进入地下超市，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季萱萱交换某样东西。
果不其然，快到约定的时间了，一辆北京吉普进入停车场。停好后，一个头戴鸭舌帽，身穿黑色夹克衫的矮胖男人走下来，匆匆钻入商场。
罗曼并没有跟进去，而是向路边走去，不一会儿，招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看到罗曼的模样，主动帮她打开车门，还叮嘱：“小心点儿。”
出租车司机为何给罗曼如此待遇呢？因为此刻的罗曼并不是平日里那副身轻如燕的模样，而是“大腹便便”的“孕妇”。
这是罗曼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她专门买了一套孕妇装，在里面塞了点东西，然后戴上墨镜和口罩，这副样子就算是柳韬恐怕也认不出来。
闪电既然已经摸清了罗曼的资料，那么就一定知道罗曼的模样。
当然，还需要高超的演技，像孕妇一样行动笨拙才行，不然反而会露出马脚。
装扮成孕妇的罗曼没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而是坐在后排。在司机看来，罗曼是有意选择相对安全的座位。一般来说，后排的位置比副驾驶的位置安全系数大——其实后排有一个位置是更危险的，那就是坐满三人的情况下的中间位置，因为前面没有遮拦，高速行驶的汽车紧急刹车的时候人会被直接甩到前排，撞碎风挡玻璃再着地。
罗曼坐下来后，很客气地对司机说：“师傅，等一会儿再走。”
司机问：“时间长吗？这里不能停车的。”
罗曼说：“时间不会很长的，你可以打开计价器。”
司机说：“好吧。”
虽然只过了十分钟，比罗曼预测的时间要短，但是这十分钟对于罗曼来说是非常难熬的。好在汽车里开着收音机，男女主持人很风趣地调侃着，减弱了罗曼心中的焦躁。
罗曼对靠在坐椅上休息的司机说：“师傅，看到那辆黑色吉普车了吗？请你跟上它。”
司机并没有表示诧异，他很老练地启动汽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一边开车还一边多嘴：“男人嘛，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犯错误的，干吗不待在家里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宝宝呢？”
处于紧张状态的罗曼差点儿笑出来，原来司机是把她当做跟踪出轨老公的怨妇了。看来这些司机经常遇到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这样也好，罗曼本来还担心司机不肯跟踪呢。
罗曼对司机笑笑：“师傅，别让他发现了。”
司机大笑：“放心，我现在都快成专业侦探了，为此我还专门自学了一套跟踪技术呢，你坐上我的车就对了。”
司机并不是自吹自擂，他的跟踪技术果真不错，在车流滚滚的公路上始终与前面的吉普车保持着一两辆车的间隔，在转弯和变灯时紧紧咬住。罗曼坐在后排，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拍电影一样兴奋。
终于，电影上演到了高潮部分——吉普车在一座商业写字楼边拐了个弯，向后面的停车场驶去。
司机放慢车速，问：“还继续吗？”
罗曼说：“我就在这里下。”
罗曼丢下车钱，拉开车门匆匆走了。她下车的速度有点快，司机看得有点呆。罗曼意识到了，回头看了司机一眼，尴尬地笑笑，然后放慢速度，向写字楼的入口走去。
罗曼猜闪电应该会来这座写字楼的，因为附近的建筑很少，写字楼前面是十字路口，后面是绿地广场，闪电把车停在这里，肯定就是奔这座写字楼来的。
于是她在大厅里装作等人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就看到闪电走进来，直奔电梯而去，并且目不斜视，似乎没有注意到罗曼。
这是罗曼想要的效果。她挺着肚子跟在闪电后面上了电梯。一同进去的还有几个白领模样的人，他们很有风度地给罗曼让出了一个比较大的空间。这个时候，闪电的眼睛似乎从罗曼身上飘了过去。他的帽子和眼镜都已经摘掉，因此目光就像剑锋一般从罗曼身上划过，似乎顷刻就要将罗曼的伪装全部卸掉。
那一刻，罗曼的灵魂几乎离躯壳而去。她使劲儿屏住呼吸，站稳脚跟，才不至于乱了阵脚。
好在闪电的目光很快就从罗曼身上移开，按了十楼的按键，另外几个人也纷纷按了按键，有个大眼睛美女热心地问罗曼：“请问去几楼？”
“八楼，谢谢你。”罗曼说。
八楼很快到了，电梯门打开，几个人纷纷给罗曼让出了路。罗曼从容地走出电梯，听到电梯门在背后关闭的声音，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门，然后选择了步梯，动作比刚才快了好几倍，一会儿便下到一楼。
罗曼记得一楼大厅有张布局图，再看时，心中便有了目标。
她直直地盯着那几个大字：
10楼：闪电信息咨询公司
等罗曼走出写字楼之后，才意识到：原来闪电的身份是私家侦探！
——季萱萱动用了私家侦探来调查自己！
午后的天气很好，阳光照在她身上，却冷到了她心里。
43
云天食品公司人力资源部。
一大早就有人敲门。负责公司薪酬管理的员工吴明一边看着正在启动的电脑，一边喊了声“请进”，然后就见一个穿黄色套头毛衫、蓝色牛仔裤的文静姑娘走了进来。
“罗曼啊，有事吗？”吴明是跟罗曼一起进公司的，所以虽然交往不多，但彼此之间比一般同事感觉上要亲近许多。
罗曼走近吴明，很自然地微笑着：“我有件事情要麻烦帅哥，你能帮我找一下我入公司时的个人简历吗？”
吴明有些迷茫：“你找这个干吗？人太多了，这个不好找的……”
罗曼说：“我记得当时我填那个表格的时候很认真的，写了很多个人资料，但是没有备份，所以想找到然后复印……”
吴明明白了：“哈，你不是想跳槽吧？准备去哪家公司？”
罗曼知道吴明会这么问，含糊其辞地说：“这个，现在保密呢，回头肯定是要请你吃饭的。这样，你如果忙的话就把表格给我，我自己翻就可以了。”
“这个……”吴明抓了一下脑袋上浓密的头发，又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终于点头了，“好吧，我拿给你，你坐在那边的隔断后面自己翻，不要被别人看到。”
吴明从抽屉里拿了一串钥匙，打开铁皮柜，抱出几个档案盒递给罗曼。
罗曼道了谢，赶紧躲到吴明指定的位置翻起来。
找自己的简历是假，找季萱萱的简历是真。
晚上，季萱萱和罗曼照例又去秀美女子会所健身和美容，然后一起吃消夜。
吃的是香喷喷的“十里香”小笼包和馄饨。罗曼一边吃一边发感叹：“我小的时候，没吃过太多美味，记得最饱口福的事就是我爸领着我去一家很破旧的小店吃馄饨。那馄饨可真香啊，这么多年了，我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馄饨。”
“哦？你爸还领你吃馄饨啊？”季萱萱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总说你爸很凶你一直恨他吗？”
罗曼说：“恨他是因为他对我妈不好，总打我妈。小时候我爸对我还是挺好的，但后来我在我妈家因为继父的骚扰过不下去，去找我爸时，我爸竟然像以前打我妈那样打我。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后来的女人容不下我。”
季萱萱放下筷子，同情地看着罗曼说：“还好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希望你能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季萱萱的眼神很真诚。如果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罗曼会相信季萱萱对她是真的好。
罗曼就说：“萱萱，你比我幸福，有那么幸福的家庭，你就像个公主。”
季萱萱的眼神忽然有些游移。她看了罗曼片刻，问：“小曼，你真的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
罗曼反问：“一无所知是不对的吗？那么你对我的一切一定都了如指掌了吧？”
空气中突然就有了火药味。其实这是罗曼酝酿已久的火药味。
季萱萱突然站起来：“走，我们换个地方说。”
汽车在青城的夜风里飞奔，车窗开着，季萱萱一头漂亮的鬈发被风吹得飘起来，媚气十足。
在一个僻静的广场边上，汽车终于停了下来。季萱萱熄了火，人坐在原处没动，甚至没看罗曼，只是问：“小曼，你发现我在调查你了吗？”
罗曼的心一直在扑腾乱跳，但表面上不露声色，只轻声问：“萱萱，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季萱萱突然朝罗曼笑笑：“我突然发现我是多此一举了，你真的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你敏锐、聪明、沉着……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你说什么？”罗曼有些懵了。
季萱萱说：“小曼，我不瞒你，我找了人调查你。请原谅我，我必须要这么做，因为我必须先要肯定你，然后才可以和你合作。”
罗曼不说话，只是竖着耳朵听。
季萱萱说：“你一定听说了，我们公司出了叛徒，把一些重要的技术资料泄露出去，给公司造成了巨额损失。但季总一直找不到泄密的人是谁，所以，我名义上是来公司工作，其实是要揪出泄密的人。”
罗曼好奇地问：“找到了吗？”
季萱萱说：“还没有，但已经有了头绪。跟你成为朋友之后，我发现你应该会是我最好的搭档，所以……小曼，请原谅，我必须要这样做。”
罗曼没说话，只是半信半疑地看着季萱萱。她一时难以相信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的。
季萱萱问：“小曼，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罗曼说：“你告诉我谁可能是泄密的人，我就相信你。”
季萱萱欲言又止。
罗曼笑了：“萱萱，现在看来，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不相信我！”
季萱萱无奈地说：“好吧，我告诉你，但是你一定不可以告诉别人。”
罗曼说：“我保证。”
季萱萱说：“这个人就是季楠。”
“什么？！”罗曼不禁失声惊叫。如果不是在僻静处的汽车里，一定会惊动很多人。
“怎么可能？他是季总的儿子啊！他怎么可能泄露公司的机密呢？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罗曼的情绪很激动。
季萱萱说：“别激动，姑娘，淡定点儿。我现在也不知道季楠为什么会这样做，这其中一定有非常复杂的原因。”
罗曼问：“季总知道吗？”
季萱萱摇头：“当然不知道，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不会把结果告诉他的。我想，他一定很难接受这件事。”
罗曼说：“你也是季总的女儿啊，所以季总一定更难过，毕竟这件事是你查出来的。”
季萱萱说：“其实我爸并不爱我，因为我的存在，他与蓝英有了隔阂。所以我并不在我爸那里住，因为无法忍受蓝英的眼神……而且我没有在我爸身边长大，不但跟他没有感情，相反还很恨他，因为他抛弃了我妈。所以，小曼，你不觉得其实背叛我爸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季楠吗？”
罗曼忍不住笑了：“难道不是吗？”
季萱萱一愣，笑骂道：“你这丫头，这个时候还开玩笑。说正经的，你愿意跟我合作吗？等这件事查清楚之后，我爸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罗曼问：“这是季总的意思吗？”
季萱萱叹道：“小曼，我服了你，什么事情都要追根究底。没错，这是我爸的意思，因为我一个人做事总是不方便，因此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我爸就提了几个名字，你是其中之一。所以，这也可以说是我跟我爸的意思。”
罗曼问：“要是我拒绝呢？别说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季萱萱反问：“你觉得呢？你觉得你还有选择吗？哈哈，小曼，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你骨子里有一种挑战欲。”
罗曼说：“那你告诉我，要我做什么？”
季萱萱说：“暂时还不需要做什么。但我跟季总已经有了一个行动计划，可能马上就会实施了。到时候需要你做一些事情，当然，都是你能够做到的。”
罗曼说：“我还是认为我有拒绝的权利，如果你要我做一些过分的事的话。”
季萱萱笑着抱住了罗曼的肩膀：“小曼，放心吧，我不会难为你的。明天我需要用相机，可是相机拿去修理了，暂时借你的用用吧。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罗曼说：“不过分，我明天拿给你。”
季萱萱则说：“如果明天你忘了就麻烦了，现在去你家里拿吧，反正要送你回家的。”
季萱萱一边说一边发动汽车，朝罗曼家的方向开去。
44
那天晚上，季萱萱第一次去罗曼家。在那里，季萱萱告诉罗曼，接下来的几天无论在何种场合，她们都不要讨论这件事。
而罗曼的心思，也从这件事转移到柳韬回国上面了。马上就能与深爱的人相聚了，罗曼的状态基本上可以用“魂不守舍”来形容。
关于季萱萱这件事，罗曼并没有向柳韬透露一个字。她不愿意让柳韬担心自己，她认为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件事。其实，如果罗曼当时把这件事告诉柳韬，柳韬会提醒罗曼别再跟季萱萱来往，或者出主意破解季萱萱的阴谋，这样罗曼就可以避开大火了。退一步说，即便罗曼不会因为柳韬的提醒而避开大火，柳韬在追查这些事件的时候也能够事半功倍。
还好，那天早上罗曼打开季萱萱的秘密邮箱时，发现了一个新的“角色”——星空。由于破译耽误了上班时间，她在匆忙中没有关闭电脑，那本用来破译密码邮件的《笑傲江湖》也没有收起来，才让柳韬也追着蛛丝马迹越走越深。
是的，罗曼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后面的事情会那么惊险。
那天，罗曼与季萱萱像往常一样去百乐大厦的秀美女子会所健身，却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在她即将昏厥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她……
后面发生的一切像梦境般不真实。她刚刚恢复知觉的时候，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柳韬的名字。在半梦半醒中，她无数次奔跑在去机场的路上，可是永远到不了，而时间已经迟了，柳韬像是天边的一片云，永远飘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罗曼终于睁开混沌的双眼时，看见的是季萱萱的脸。季萱萱一双睫毛浓密的眼睛离她很近，是她所熟悉的眼神：关切，温暖。罗曼迷迷糊糊地问她：“我死了吗？”
季萱萱说：“小曼，你没死，你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现在刚退。你饿吗？想吃什么？”
罗曼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一天一夜！柳韬的飞机！柳韬呢？！啊，萱萱，火……萱萱，是你把我从大火中拉出来的，是不是？”
刚说到这里，罗曼就感觉到天旋地转。季萱萱扶住她说：“小曼，你先吃点东西，冷静一下，然后我们才能见到柳韬，是不是？”
罗曼觉得季萱萱说得有道理，于是吃了一碗季萱萱做的鸡蛋粥，恢复了一些体力。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医院，不在自己家里，也不在季萱萱家里。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干净却阴暗。
季萱萱告诉罗曼，她发现罗曼倒下之后拉起她冲出了火场。她们是那场大火的幸存者。在那场大火中，很多年轻的生命被吞噬了。季萱萱拿出报纸给罗曼看，罗曼在后怕之中，更迫切地想见到柳韬。她知道，此时此刻的柳韬一定都要疯了！
季萱萱却说：“我们现在不能出去，对所有人来说，我们已经是死人了。”
罗曼诧异地道：“为什么？我们怎么就成了死人了？”
季萱萱说：“因为这场大火并不是意外，是有预谋的。他们想灭掉我们俩，知道吗？”
罗曼惊恐地问：“他们是谁？”
季萱萱说：“是季楠。他一定是发现了我们在调查他，所以想借大火灭掉我们，让真相永远消失。”
罗曼看着季萱萱美丽却有些扭曲的脸，沉默了一会儿说：“萱萱，我们为什么不报警呢？警察可以保护我们，更可以尽快抓到凶手。毕竟那些在大火里消逝的生命太无辜了！”
季萱萱摇摇头，说：“小曼，你听我说。他们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身份才是最安全的吗？一旦我们成为证人，我们的处境才真正危险呢。但是我们并不是坐以待毙，过一段时间，我们还可以更隐秘地继续我们的计划，直到可以真正战胜他们为止。”
罗曼说：“萱萱，你说得有道理，可是……”
“可是你担心柳韬是不是？放心吧，你们只是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而已，我保证我会尽快帮你联络到他的。我们就安心地在这里待一段时间，难道不好吗？不用工作，不用奔波，宁静地享受一段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季萱萱一边说，一边替罗曼将头发梳理整齐。
就这样，罗曼与季萱萱生活在一处连罗曼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那个地方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一切现代化的通信工具。她们像是两个幽灵般潜伏在喧闹的都市里，没有白天，没有夜晚。罗曼有时候会睡得天昏地暗，醒来之后对着日历发呆，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季萱萱偶尔会不在，但是罗曼发现门窗都已经被反锁了。
季萱萱回来后就会问罗曼：“小曼，你为什么不逃走呢？”
罗曼会乖巧地看季萱萱笑：“我不会走，我答应了和你在一起的。”
季萱萱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幽幽地问：“小曼，你真的相信我吗？”
罗曼笑了，反问一句：“你说呢？”
于是两个人就长时间地默默看着对方，像看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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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相信季萱萱？”柳韬问。
罗曼笑了，反问一句：“你说呢？”
柳韬说：“你当然不相信她，但是你在她面前表现出是相信她的，对不对？聪明的丫头，你这么做非常对。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飞碟是你，没想到居然是季萱萱！你是被意外卷进这件事的。你认为开始的时候，季萱萱接近你是有意还是无意？”
罗曼说：“我也无从判断，季萱萱从来都令我看不透彻。大火中我晕倒前，抓住我的那双手感觉上并不是季萱萱的，但她对我说就是她，她一直在骗我。但是无论季萱萱做了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她对我没有生命的威胁，否则，就算我有几条小命也都丢掉了。所以我暂且不说破，就作为朋友待在她的身边，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柳韬心疼地抱紧了罗曼：“你这么做好傻啊，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你要知道，如果我知道了火灾前发生的一切，可以省多少力气去调查真相啊！”
罗曼说：“韬，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都调查出了什么。”
于是轮到柳韬讲述了。他讲述的方式不同于罗曼，罗曼力求讲述得生动，可是柳韬却把一切讲得尽量平淡。尽管如此，罗曼还是被柳韬的几番冒险行动吓得花容失色。
当柳韬讲到肖颜因他而死时，罗曼苍白的小脸上泪眼婆娑。她反复跟柳韬说：“韬，这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想那个时候我一定是在那座阴暗的房子里睡觉呢。你认为是季萱萱下的手，是不是？”
柳韬点头：“如果之前我还不是很肯定的话，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了。证据是我苏醒的时候身上有你亲笔写的信。你一直跟季萱萱在一起，是她要你写的，对不对？”
罗曼说：“确实是季萱萱要我写的，当时我从她的嘴里得知你正潜伏在云天食品公司查寻真相。我很为你担心，很希望我们能够快点见面。那个时候我并不清楚你知不知道我没死。所以，无论季萱萱要我写什么我都会写的。不管信里面写了什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知道我还活着！后来，季萱萱突然宣布让我们远走高飞，我虽然不相信但还是抱了一丝侥幸。后来我去机场没有见到你，于是在最后一刻决定逃离，但是又不能真正远离这一切，所以我就来这里了。”
柳韬说：“所以说我们还是心有灵犀啊。还有，这么说，其实你并不能肯定叶莱是泄密的人？”
罗曼说：“季萱萱说，泄密的人是季楠，而叶莱是他的女朋友，因此叶莱肯定是他的同伙。她说，季云天一定不相信季楠是泄密的人，因为季楠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是他可以接受叶莱是泄密的人，因此只要季云天得到叶莱泄密的证据，就可以通过审问叶莱掌握季楠泄密的证据。”
柳韬说：“越来越复杂了。季楠和叶莱的确都是捉摸不透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谜团，合起来是一个更大的谜团。”
柳韬继续讲述后面的故事。等讲完了，罗曼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韬，你的经历和我的经历似乎是两个相交的圆，有相同的部分，也有迥异的部分。把我们两个人的经历结合起来，我们就能明白许多原来不明白的事，比如我一直在想星空是谁，现在才知道就是季云天。韬，让我们来总结一下好不好？”
柳韬点头：“小曼，你来说，我补充。”
罗曼说：“第一个结论，季萱萱并不是真正的季萱萱。我们来风镇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弄清楚季萱萱是真是假。现在暂且不说冒充季萱萱的人到底是谁，那么，真正的季萱萱——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季云天的私生女在哪里？”
罗曼虽然没有说下去，但她的眼神已经告诉柳韬她猜到了。因此柳韬替她说了出来：“真正的季萱萱已经在大火里死掉了！”
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寒战，他们抱得更紧了些。
柳韬说：“我一直以为那场大火是季云天搞出来的。所以，如果第一个结论成立，就不可能是季云天。毕竟他不可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再说，他应该还没有意识到季萱萱是假的。”
罗曼点头：“我同意。那天打电话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季萱萱。我还记得她甜美的声音，可惜……她要找的那个琪琪，一定就是假的季萱萱了。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叫她琪琪吧。我的第二个结论，琪琪就是真正的纵火者。”
柳韬沉思了一下说：“你肯定吗？为什么不可能是别人，比如闪电，比如季楠，甚至叶莱、简悦心？”
罗曼说：“闪电其实只是一个私家侦探而已，尽管他与琪琪联系密切，而且还第一时间打电话向报社披露火灾的细节，但我认为他最多只是一个知情人。”
柳韬摇头：“我认为不止。季云天为什么给闪电那么多钱呢？而且我们还忘记了一个人，就是佳客百货的老板程元光。我总认为程元光是个很可疑的人，也总觉得他与闪电之间，以及与琪琪之间都有一种特别的关系，”
罗曼想了想说：“有道理。韬，你接着分析其他的人。”
柳韬说：“季楠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以客观情况看，他是季云天的儿子，云天食品公司的销售部主管，他应该是最没有泄密可能的人……”
罗曼打断他的话：“跑题了！我们现在是讨论纵火的人，并不是泄密的人。”
柳韬呆了呆说：“小曼，你说得对。泄密的人不一定是纵火的人，纵火的人不一定是泄密的人，他们反而可能是敌人。”
罗曼苦笑：“所以说，很复杂！那么叶莱呢？你亲自找到叶莱泄密的证据了，所以就由你来解开叶莱的谜题吧。”罗曼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一点古怪，是想到了那天在季萱萱的车里看见的一幕：柳韬与叶莱亲密地从西餐厅走出来，模样般配得夸张……当时她是求了琪琪很久，琪琪才答应让罗曼偷偷看一眼日思夜盼的情郎的。然而……尽管如此，罗曼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柳韬。醋意一向闷在心里，酸死自己也绝不责问柳韬，这是一直以来罗曼对自己的要求。否则，他们也许不可能走到今天。
柳韬当然不知道罗曼心中所想，他说：“那时叶莱的表现确实很反常，她那天的确是想跟那个人传递一些东西，她接近我的目的也很可疑，那本《丁香花》正是她悄悄拿走的。不过我也不能肯定她是否泄露了公司的机密。总之，叶莱这个人心思很深，挺难懂的。”
柳韬的眼前晃过叶莱在红眼睛咖啡厅里的模样，心中有阵异样的风掠过。罗曼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嘴里却说：“韬，那我保留第二个结论，纵火的人无法确定。同样，第三个结论，泄密的人也无法确定。”
柳韬的心思已经回到了罗曼身上，他温柔地回复她的话：“是的，我们就先不下结论。我来说出第四个结论吧，杀死肖颜的人一定就是琪琪，最起码她是参与者之一。”
罗曼说：“肖颜那姑娘死得太冤了，她是为你而死的。”
柳韬沉痛地说：“是啊。所以小曼，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罗曼凝重地问：“什么事，韬？”
柳韬说：“我要回青城寻找真相，我要为肖颜做我应该做的事。”
罗曼点头：“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柳韬问：“什么事？”
罗曼说：“我要跟你一起回青城，一起寻找真相！”
柳韬犹豫了片刻说：“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回青城，我们不分开！不过，在回青城之前应该有几件事要做。”
罗曼好奇道：“什么事？”
柳韬说：“明天我们去附近的某个城市，到书店找《丁香花》，破译那封密码邮件。密码邮件保存在我的电子邮箱里。”
罗曼点头：“对，这很重要。还有什么事？”
柳韬说：“我联系一下新加坡的同学，确定琪琪的真正身份。”
罗曼接着点头：“对，柳韬同学，这件事也很重要。还有呢？”
柳韬神色突然一变：“罗曼同学，还有什么事呢？还有什么事呢？”
罗曼奇怪地道：“还有什么事呢？”
柳韬没再说话，只是一把将轻盈的罗曼抱起来，奔下桥，沿着河岸跑。
罗曼被柳韬抱住，小声地欢快地惊喜地叫着。
岸边停泊着几条乌篷船，前天白天的时候，柳韬应该坐过其中的一条。
柳韬把罗曼放下，拉住她的手：“跟我来，小丁香。”
他们一起跳上其中的一条乌篷船。
这个时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月亮不知道躲在哪片云朵后面了，四周漆黑一团，然而他们却能够真实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柳韬把罗曼放在船板上，俯下身吻她。罗曼的身体在船上就像不安分的美人鱼，她喘息着颤抖着痉挛着，这个吻似乎把身体里的每一分能量都吸走了。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压抑了太久的感情。
结束时，两个人抱得更紧了。那是无比满足的拥抱。当他们渐渐意识到周围的一切时，发现黎明前的黑暗已经过去，东方亮起了一团曙光。
